小红笑道:“您的意思,我怎么敢说不愿意咧,可是我们家三爷纪宝已经给喜姐姐买下一个好房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哩……”
张勇叫:“这小妖怪又在捣蛋,房子买在什么地方呀?”
“永定门外,靠近河沿。”
“那地方也有好房子?谁能相信?有空我再去看,现在不谈这个。我是说寒家四十年来门庭冷落,就是没见大喜庆,自从我的妹妹出嫁以后……
我快八十岁的人了,欢喜热闹,虽说数次纳妾也请过几次客,那都算小事,这一次我很想铺张一次,所以我有心请求纪珠入赘,住蚌满月,以后留不留,由他们两口子高兴。
寒家在京城,要说是数一数二的好第宅,尤其花园结构遐迩闻名,假使你也肯搬来住的话,我们极端欢迎,怎么样?少女乃女乃……”
“家姑并不反对招赘,我们小一辈的呢就知道作乐,如果您老人家允许我们姐妹都是趁热闹么,我们自然很感激,谁没有听说铁狮子胡同园林甲天下呢!”
她说得温柔,笑得妩媚。
老侯爷最爱听人家赞美他的花园,眼看她一片天真,越发乐不可支。
他纵声笑起来说:“好呀,你们真的都肯来住,我要不能使你们满意,算我白活了八十岁……一句话,姑娘,一句话,你们一定都能来,是不是……”
小翠、小绿、玲姑同时站起来说:“是的,喜姐姐大喜的那一天,我们一定来给您磕头的。”
老侯爷拍手叫:“好,既然议定了招亲,那就什么都归我办,我不要你们家发一文钱,这事算决定了。喜儿,你带各位姐姐到花园里玩去啦,银杏教人通知大厨房,预备给姑娘们接风……”
张勇老侯爷吩咐他的九姨太银杏传话为姑娘们接风,可是小红、小绿姐儿俩就像没有听见这句话。
小翠跟玲姑却是未便作声。
当时她们由十一老姨太紫菱和喜萱领路往花园去,走过一弯回廊,走到一条甬道上。
小绿回头看老侯爷没有跟来,她立刻抢上前擒住喜萱笑说:“喜姐姐,您不瞧你多像我们的翠姐姐,简直一个模样儿,就是您好像比她雄壮点……”
紫菱接着笑道:“真的一般儿高,一般儿婀娜……翠姑娘恭喜……?”
小绿笑道:“她给了我们姨姨的徒弟,马念碧,跟红姐姐同日子结婚,媒人也是我们家的宝贝三爷纪宝做的。”
紫菱道:“哟,马念碧镇远镖行大镖头?了不得么,人才好,武艺好,听说品也高,我们老侯爷认得他,而且十二分喜欢他。”
小绿道:“可不?要不是般般高,我们翠姐姐还能嫁给他。”
紫菱道:“刚说姨姨是说傅侯夫人吗?”
小绿道:“是的,碧哥哥也还是我们的表哥,三姨姨当时因为救护三姨夫战死南昌城,马家姥姥给孙儿起的名儿念碧。”
紫菱笑道:“你们的姨姨一共有几位呀?”
“大姨姨叫轻红,三十年前殉节身死,下来就是我的母亲,三姨姨讲过了,四姨姨叫繁青,珠哥哥的令堂我们就叫姨姨。”
“怎么就叫姨姨?应该是五姨姨么?”
小绿笑笑却不肯讲。
小红道:“家母跟大姨姨三姨姨算是异姓姐妹,她们原都是胡家的义女,姨姨可是胡家唯一的小姐。
不过姨姨自幼儿由家母抚育成人,其间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家父又是姨姨的师兄,同是法明大和尚的徒弟,我们小一辈的跟她老人家情感至深,现在要我改口叫婆婆,妈,简直不习惯。刚才在老侯爷跟前不敢失礼,勉强称一句两句家姑,真是难死人呢!”
小红讲这几句话,语气非常豪爽,神情显得奇怪的高超大方。
恰好走到甬道尽头,步进花园儿门口,小绿发觉喜姐姐一对剪水明眸只管盯住红姐姐,她心里雪亮明白,使劲儿捏紧喜姐姐指尖儿,低声儿说:“请放心,她人顶好,脾气风度完全像我爸爸,不知道的人以为她骄傲,其实不然,我保管你们两个相处得来。”
听了小绿这些话,喜萱她又低垂了头。
小绿看她不作声,笑了笑赶向前走。
眼前是一横列假山遮断了万紫千红。
小绿叫:“好呀!没有这座山,那就关不住满园春色……”
话也没讲完,忽然望见山洞里跃出一对小白兔,这就什么都忘记啦,蓦地一个箭步穿出去,人便纵到山-里,弯腰还待向上跳,小翠在后面缓缓的叫一声:“二妹……”
绿姑娘赶紧站住了。
这当儿喜萱又抬起头回顾翠姐姐,眼中流露着无限爱慕深情,小翠还她微微的一笑。
玲姑顶过去跟喜姑娘走个并排儿,笑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也不笑,怪我们今天来得太冒昧么?
你不晓得,当我们听到纪宝一长篇话后,我们都恨不得飞来看看你哟,真难为你怎么下得手拿小刀子往脸上绞,那多苦呀,要是我,宁可一刀插入心头……”
小翠背后笑笑说:“你要知道,一个人求死易忍死难,为什么忍死?那自然是死不得,假使那时候姐姐不假思索,但求一死解月兑,你想想看底下是什么局面,纪宝甘心吗?纪珠肯饶人吗?……”
喜萱霍地扭翻身望着翠姐姐便拜。
小翠急忙还礼。
喜萱叫:“姐姐,我在宝三爷口中听到您多少好处。姐姐,我做梦也想见见您,我请求您答应收我为徒……我自幼儿没有了母亲,就没受过教训,成了野丫头。”
小翠赶紧说:“姐姐,别相信纪宝胡说,我是什么也不会。”
喜萱道:“姐姐,您不答应,我今天跪着不起来。”
玲姑叫:“你们怎么搞的,起来讲呀,这样对爬在地下成个什么样子,让人家看见了岂不是滑稽……”
边说边去扶起翠姐姐。
喜萱兀自跪着不动身。
小翠急得弯着腰说:“姐姐请起,您要不讨厌的话,我们可以结为姐妹……”
喜萱欢喜得连磕两个头,跳起来抱住翠姐姐,她流下两行泪珠,小翠也就感动得紧紧揽住她。
小绿站在远远处拍手笑:“我早算定有这一回事,可是没想到喜姐姐性儿这么急……好啦,这一做翠姐姐的徒儿,保管你一辈子学不完。”
玲姑笑道:“本来吗,你们俩就长得一个模样,这一结成姐妹,谁能说不是同胞骨肉?
澳天我们凑份儿给你们俩贺喜,你们俩也得回请我们,大家痛快乐两天!”
小绿叫:“两天不过瘾,我找纪宝想办法,现在走啦,老站在太阳底下多热呀,红姐姐老姨太丢得看不见了。”
说着她扭回头走了。
凡事都是一个字缘。
喜萱和小翠也总是一断未了之缘,她俩一见面就结成了姐妹。
这事让老侯爷听到了怎肯罢休?
当日把四位姑娘全留下,吩咐师爷们备柬请客,不管那回事,只要是富贵人家剪出来的花样,没有不新鲜,更没有不合情合理合法。
第二天张府燃灯结彩,大事铺张,来的客人可真不少,乃至惊动了王府的福晋,格格,大臣们的夫人,小姐,因为题目是孙小姐结义姊妹,所以堂客特别多。
小翠带着喜萱,姐俩儿周旋那些命妇之间,不但礼仪中节,而且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大家争相仿效。
翠姐姐被誉为天下第一个美人,讲起来这其间也还有一个原因。
男客中来了四哥允祯,据他秘密告诉在坐几位宗室贵人,简直把崔小翠捧为神仙下凡,那般贵人还能不相信四阿哥的话?他们自然要设法通知他的亲眷,这一来翠姑娘才变成了不起人物,今天她是累坏了。
可是马念碧在外面也是一身麻烦,他算是被太太抬举,一个镖头一跃而为第一流上客,四阿哥殷勤垂注,顾盼有加,在座的谁不是奴才胚子,谁敢不凑趣儿——奉承?这也就是所谓裙带之荣。
念碧并不觉得这是体面,他为人骨子里骄傲,表面倒是相当随和,你看他应对从容,谈笑自若,其实如坐针毡,说不出一肚子苦。
还好四阿哥究竟是阔人,阔人必须有一套花枪决不肯终席,他告辞走了,念碧的围也解了。
三更初天气,念碧带着五分醉意,跳上借自纪宝的那匹青花骢马背上踏月出城,一路上回忆到席间一批官儿们奴颜婢膝,俯仰媚人,心理好生感叹。
就在搔首一声长叹里,对面射来一点寒星,马镖头工夫到家,一伸手捉住了一枝飞镖。
那边墙角有人轻声儿叫:“好,有你的……”
青花骢却自动站住了。
念碧叫:“宝兄弟,你干什么……”
纪宝边向这边走边笑:“给你的是一枝响箭,教你当心。……目前有场好厮杀。”
念碧应声滚落马下,抓住三爷叫:“快说,发生什么事?”
纪宝说:“别慌,四阿哥回去多久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工夫……怎么样?”
“刚才八阿哥被捕交宗人府严讯,奉诏擒贼是我的父亲,现在贼人党羽四散内城,大约要找四阿哥拚命……”
话声未绝,远远处风一般飞出一条黑影,来的正是四阿哥。
四阿哥身上短打扮紧扎紧扣,面蒙青纱,头盘发辫手中倒持一枝明晃晃宝剑,几个纵跳赶上前。
四阿哥低低喝问:“纪宝?又是你,那个地方总碰着你……”
纪宝笑道:“可不是吗?这算够朋友,我怕您吃不清,跟着您保镖,还给您找来了碧哥哥”
匹阿哥鼻子里哼一声:“你当心,不是好玩的,刚才还不过三四个贼人,这会儿凑上了十来个,其间有些扎手货。
赫达的师兄扎布喜前天晚上进京,据说此来专为师弟报仇,使一条铁禅杖足重九十斤,工夫不在赫达以下……”
纪宝叫:“糟,他一定也会吹剑?”
“有点名气的大喇嘛都会邪术,你害怕吗?”
“嗯,我想很讨厌,且喜还有救星……”
“你是说崔小翠?她没回去吧?我就是来请她和小红、小绿帮个小忙。”
“就是……您太客气了,宫中老佛爷身边派了什么人保驾啦,单靠燕姨姨一个人不行么……”
念碧道:“今天怎么姑妈没到张府赴宴,我觉得很可疑……”
四阿哥笑道:“你够聪明,我得到扎布喜进京的消息,料到他们要干什么事,立刻派人去神力王府见她。
她是今天一早进宫的,李夫人也还私约了她的老搭挡赵振纲太太楚云,此外是神力侯,喜王爷和纪珠……”
纪宝叫:“怪,你们皇上家就会支使傅家人,那些侍卫将军们全是饭袋吗?”
四阿哥道:“所以你们傅家人值得骄傲呢,因为八阿哥下狱是一件极为秘密的事,老佛爷严戒泄露请你母亲进宫,我是事先奉有密旨……
再说眼前要对付几个贼人,何必我自己出马?假使可以敞开干的话,九门提督他是管什么的呀……
除恶务尽,今天必须一网打尽群贼,念碧,你是千手准提的徒弟,看你的啦……”
纪宝忽然低声叫:“别响,贼来啦,你们俩放心,我这就去请红姐姐和绿姐姐来接应,如果斗不下那个什么扎布喜,你们务必把他引进铁狮子胡同,好让翠姐姐收拾他……”
说着三爷拿手里的宝剑递给碧哥哥,扭翻身一跺脚人失踪了。
这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念碧月兑下长衣服放在马鞍上,一拍那马颈子,马悄悄地走了。
四阿哥笑道:“马真好!”
念碧道:“保镖的还能没有好马?看,贼人还打着灯笼来吗?”
四阿哥轻轻说:“贼人也不能骑马来呀,这是巡夜的,贼也快到了……”
他们俩耸身上屋,躲过了巡夜官人。
纪宝赶回义勇侯赐第,侯门习惯,这时候也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吵杂,妙却妙在老侯爷酒醉睡下了,纪宝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不然的话,凭他老人家那一股好胜争强的牛劲,也还能管你什么叫极秘密?他要一挺身凑个热闹,势必至搅得满城风雨,给四阿哥闯出滔天大祸。
他醉倒了,倒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宝三爷十分欢喜。
当时他把话告诉了三位姐姐,事出意外,大家都不免吃了一惊。
小翠赶紧请七老姨太碧桃下令关上大门,召集护院家将们登屋防火,严守应变,外面立刻一阵大乱。
里头小红、小绿姐妹问题也不简单,她们出门作客,盛服而来,仓卒要她临敌决斗,自有种种不便。
小红头上梳的两板髻,脚底下高底儿,她就更讨厌。
多谢十一老姨太紫菱没有缠足,脚下也不太长,好歹找出一双薄底缎鞋子给她换上。
姐妹都借穿了喜萱的大青布裤褂,摘髻包头,选了两枝趁手宝剑,慌不迭双双跳墙而出。
她们俩走了,小翠不得已才告诉纪宝,说她结-后,那件宝贝兵器,一直收在箱子里并不随身……
这是一个顶坏的消息,纪宝一听,人就吓坏了。
小翠拿定精神袖占一课,急忙安慰宝兄弟,说是课主临凶不凶,保管大家平安无事……
纪宝相信翠姐姐,转忧为喜,跑到兵器房捡了一柄好单刀,匆匆赶到王府井大街,耳畔只听一片刀剑劈磕声响,不闻半点儿喊杀声音,正所谓生死决斗,性命相扑,也就是说各为其主,各有主意。
宝三爷一边奔跑,一边叹息。
望前转个弯,看眼前火杂杂一场好厮杀。
念碧、四阿哥双战三个敌人。
小红、小绿双剑上下翻飞挡住五个贼,小绿脚旁已经爬下了三条尸首……
三爷远远处发出两枝铁翎箭,人跟着卷进园中,兔起鹘落,闪闪刀光,一贼授首,那边身中铁翎箭的两喇嘛,同时各着小红、小绿一剑,命已归西。
宝三爷单刀再起,剩下的一个和尚,手忙脚乱,胸前受刀扑地身亡。
姐弟三个人咬紧牙龈,翻身来助念碧,无奈那两个贼两般兵器,并肩迎斗全不含糊,五个人四枝剑一把单刀,尽避使得神出鬼没,兀自不能取胜。
纪宝连发三种暗器,贼人照样不在乎,战酣势危,忽然墙角飞出一枝铁禅杖……
旋风陡起,星月敛形,朦胧里看,那枝铁禅杖足有酒杯粗细,卷地雷鸣,灼灼闪光,飞舞翻腾而至。
四阿哥急叫纪宝当心,铁杖已临头上,四阿哥伏身斜跳,剑追敌人前胸。
那是个大秃头莽和尚,身穿黄色直裰,底下高腰白袜黄僧鞋,身材十分高大,面目可是没有办法看清楚。
当时和尚直竖禅杖推剑,四阿哥撤剑后退,念碧从旁突出,剑奔和尚左肋。
和尚横杖压剑,念碧抽剑旋身。
纪宝挺单刀旋转进攻,刀截和尚右膝。
和尚滑步让刀,运杖如杵,猛捣纪宝小肮。
纪宝滚地鱼跃而走,和尚举杖高盘,猛回头突击四阿哥手中宝剑,剑折四阿哥拔步飞逃。
纪宝、念碧刀剑并出,和尚曳杖横扫,快如闪电。
念碧伏地避杖,纪宝迎风翻飞越杖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远远处有人喝一声好,声到人到,和尚面前站着胡吹花,她却也换了全副紧装,穿的是一身白。
念碧、纪宝大喜,掉头急救小红和小绿。
她们俩这当儿也被那两个贼,杀得只剩招架之力,眼见败在顷刻,纪宝、念碧赶来恰好挽回了危局。
那边和尚却像是让吹花给镇住,他怔怔地植着禅杖瞠目直视。
吹花向他摆摆手说:“我讲话你听得懂吗?”
和尚点点头。
吹花说:“你远来为你的师弟报仇,我可以原谅你,不过他不该到江西去捣乱我的家,所以我们才斗杀他。
人都说你在西藏戒律还不太坏,我劝你想开一点,还是回去啦,一定要决斗,我恐怕会坏了你半世英名……”
和尚忽然伸出一个指头指住她,意思问她是什么人?
吹花道:“我叫胡吹花……”
和尚一听立刻向后倒退。
蓦地伸手大袖里模出一枝柳叶小刀,向吹花咽喉掷来。
吹花探手接去刀捏了一下道:“好,你使毒刀,我不饶你!”
话声未绝,铁禅杖毒蟒归窝迫到胸前。
吹花大怒,左手扑住铁禅杖,顺势儿缘杖进身,极猛极凶,极快极速,不容和尚转睛动念。
右手柳叶刀完壁归赵,赫的一声响插进和尚的心窝,紧接着一飞脚,把人和铁禅杖全给踢出去七八丈远,莽和尚兵解归西,铁杖触地铿然。
小红、小绿同时回头看,阴错阳差可就放走了一个贼人。
小绿拧身急追。
贼人上了屋发出一枝袖箭,箭射穿姑娘黑绸子包头。
泵娘吓得站住了。
两个贼人走了一个,留下一个无法月兑身只好拚命,手中一对短戟,直使得卷雪飞云,风雨不漏。
念碧、小红、纪宝,三般兵器走马灯似的尽力合围,兀自不能取胜。
吹花顾虑牵延时间,诸多不便,赶过去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一下子就把人家两枝戟夺下。
小红、念碧双剑并出,纪宝顿足叫声“唉……”这个贼应声倒毙,撒手归天。
四阿哥蹲在屋檐下喊:“念碧,快追走的那一个!”
小绿回头叫:“别追,人家手下留情,我们为什么赶尽杀绝?”
她拿着包头黑帕动也没动一下。
吹花嘿嘿笑道:“殿下,你倒是躲得紧,让我们一家人卖死力,我要不赶来,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能活,这群小孩子全是傻瓜。
不要说和尚,两个贼你们就吃不消,追什么,一个追不行,大家追算体面么?你回去啦,尽避回去睡大觉敢保无事……”
说着又对念碧说:“你们都上张家去避一避,别看街上没有人,恐怕靠近邻家谁也知道出了多大乱子。
版诉老侯爷,派几位懂事的出头办事,否则等下查夜的官人来了,街上就得触楣头。我还得进宫走一趟,你们快散吧。”
话讲完她第一个上屋走了。
纪宝催促哥哥姐姐先回去,他却去找到青花骢,回头街上就有人开门出来张望,远远处又听得击梆的打来四更。
三爷赶紧溜进张府。
老侯爷还是高卧未醒。
碧桃七老姨太出主意,挑选四名得力老管家,教导他们一篇话,打发上街去应付官儿们,便命家人各自回房睡觉,不许妄义是非。
碧桃平日临事本无把握,这是都亏崔小翠暗里帮忙。
小红、小绿免不得要乱一阵梳洗更衣。
纪宝只顾要吃要喝。
家将们外面惊疑不定,里头三位老姨太余悸未安,而决斗凯旋的又各都有一连串惊险叙述。
小翠数术通神,胸有成竹,喜萱坚忍卓绝,胆气过人,她们俩总还是保持着镇静的态度。
眼看天亮了,派出去的四位老管家未见归来。
书房里的老侯爷却醒来了。
纪宝进去回话,将前后原由始末一说,老头子引手加额,心花怒放。
他还给宝三作了一揖说:“宝,谢谢你,算你替皇上家尽了力,现在好了,八阿哥毁了,他的爪牙也让你给拔掉了。
四阿哥大事已定,好!真好,我今天非请你们哥儿姐儿大吃一顿……”
他狂笑着大踏步赶到女花厅。
女花厅里,念碧、小红、小绿、小翠、喜萱和三位老姨太还在聊天,左右前后围侍着许多老妈使女们。
满厅屋黑压压的都是人,谁也都忘记了那边角落里,孤伶伶的独坐着章玲姑。
张勇老侯爷闯进来,他也还是连做几个揖,慌得大家波开浪裂纷纷离座。
老头子向着念碧叫:“马镖头,恭喜,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就不等人家讲话,扭回头便对小红、小绿说:“少女乃女乃,小姐,了不得,巾帼不让须眉!”
他竖起大拇指摇了两下。
小红笑道:“惭愧得很,我们还不过因人成事!”
老头道:“那里,刀枪矢石,生死决斗,这也能说倚靠别人?请坐,别客气。”
翻身又看住小翠笑道:“姑娘,你大约也费了一番手脚?”
小翠敛-笑道:“我简直坐观成败,无所事事。”
小红抢着道:“张爷爷,不因为她在这儿,当时我们还真不敢放胆去拚斗扎布喜咧,我们一心想,大不了斗不过设法引他追到家里来交给她办,谁晓得她那宝贝飞剑偏偏就没带在身边,不声不响,赶我们出门送死,您说她多可恶呀!”
老侯爷大笑道:“那倒是告诉你们不得,事到临头非拚命不可,战斗就靠一股气,讲出来你们必然胆怯,那当然一点都没有好处。”
喜萱笑道:“不是么,姐姐事先起了一课,课主临危自有救星,但也还说不得已时再作打算,所以暗中留下玲姐姐帮忙。
她对我们讲得很明白,一交丑末寅初,教我们俩出去接应大家回来,她在家驱使六丁六甲作起遁甲,设伏擒贼,我也还为她预备了笔墨,剑和一大堆黄纸……玲姐姐她也都知道的呀!”
玲姑远远处摇头说:“别问我,我是个无用人,她强迫我留下装傻瓜,不让我换衣服,也不许亮武器,就要我作哑巴……
我就是不相信什么六甲六丁……”
玲姑自从小红、小绿、纪宝走后,虽则小翠暗地对她解释过很多话,她仍然一直不高兴,环抱着一双臂,懒懒的躲在角落里动也没动。
她讲话显然不服气,翠姑娘听着微笑不语。
小绿受不了,抿抿嘴说:“玲姐姐,你还不是没听说过,当初赫达是怎样死的?翡翠港是怎样保存的……”
玲姑道:“我又没看见,听过算什么!”
小绿道:“你简直无赖。”
玲姑道:“我就不痛快,为什么不留你小绿,单单要留我玲姑……”
小绿玲姑原是故意开玩笑斗口,但老侯爷不明白她们心里事,还以为真的闹了什么样的别扭。
他急忙笑道:“你们争先恐后,一战为荣,这话要是传出去让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儿们听见,可不丑也丑死了!其实在我看,有出斗的自然也必定有留守的,讲起来还不是一样的功劳……”
玲姑一听糟,这话怎么扯的,我们为抢功劳来的么?……
她望了小绿一眼,刚待起分辨……
老侯爷却赶紧摆手说:“算了,大家该好好的休息啦,这会儿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我想出门打听看。”
碧桃道:“我派了四位老管家出去,到现在一位也没回来。”
老头道:“恐怕出了事,我上九门提督衙门走一趟,他们要是敢扣押咱们管家,那算姓安的有种。”
说着这就回去书房里梳洗更衣,不单是等不及吃点什么东西,他就连旱烟也忘了抽,一劲上马走了。
四位老管家果然让提督安大人带去问话,虽然没关起来,也不教放回去,老侯爷见着安骐免不了将人家抢白一顿。
安大人在朝红得够瞧,他的牛劲也很大,硬碰硬一下子就闹翻了。
老侯爷火发刚要殴人,恰好福内监赍着密旨驾到,安大人接旨下来,他是平白矮了半截,干脆向老侯爷请安认罪,说尽好话才算把人家主仆送走了事。
这到底怎么说呢?
原来根据皇帝给安骐的密旨,大意说奸匪黑夜倡乱京畿,义勇侯张勇,督率家臣平逆有功,安骐有疏防范记过……
你说安大人跪读了这般朱谕,他还能不承认倒楣。
这事可怪的也没什么,一出戏全是四阿哥一个人唱,他虽然不敢去找皇帝老子装神弄鬼但有办法托人出头圆场。
满朝袍笏,有的本来就是他的股肱心月复,有的眼见大阿哥毁了,八阿哥分明不行,自然而然的会来趋附他。
有的可因为他委实能干,尽心竭力的在呵护他,这不全变了他的人了么!
八阿哥下狱论死是几位王公大臣的定谋,王府井大街这番血案,也是这般人的密奏,而且还把这案强调指为八阿哥谋逆的铁证……
大清早转瞬工夫,四阿哥办事节节周到,你还能不佩服他委实能干!
皇帝早朝未退,大学士松筠忽然扶病趋朝,听完他的口奏,皇帝十分震怒,想想究竟不愿家丑外扬,所以立刻奋笔下了那一道朱谕。
安骐气得要死,张勇可笑破了肚皮。
八阿哥毁了,他手下许多鹰狗爪牙,上流人和下流人,逃的逃,死的死,下狱的陆续被捕下狱,这可不都完了么?
这所谓树倒猢狲散,谁不是锦上添花呢?
四阿哥踌躇得志,他的皇帝继承人算作定了。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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