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谈谈说说,又走了数十里,时已近午,进入一片松林之中,自树干的间隙中望去,迂回的林间小路上有人站在那儿。
徐展图道:“师父,有人似在等咱们。”
黑公羊见道:“我早就看见了,是白素心!”
徐展图大惊道:“果然都在意料之中,师父,此刻咱们体力未复,绝非他的敌手,我以为逃并不丢人,因为咱们受了暗算!”
黑公羊见道:“目前尚不能断定他是来杀我们的吧?”
徐展图大急,道:“师父,十成十如此,现在逃也许来得及!”
黑公羊见道:“展图,对于人性,也不可作如此悲观的看法,好人也有坏的时候,坏人也有作好事的时候,不可一碗清水看到底,把人给看扁了……”
越来越近,双方相距已不足二十步了。黑公羊见抱拳道:“白大侠,真是幸会,又在此邂逅了!”
自素心冷冷一笑,道:“小子,你明知这不是邂逅的吧?”
黑公羊见道:“白大侠,在下守信诺言,绝不和她来往了!”
自素心道:“要是她硬往你身上贴呢?俗语说:女求男,仅一线;男求女,隔重山。”
黑公羊见道:“白大侠,在下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作过出尔反尔,食言自毁的事,请白大侠放心!”
“哈……”白素心狂笑一阵,道:“小子,你八成还在作春秋大梦哩!我要是宰了你,比你口头上的保证不是更可靠吗?”
黑公羊见道:“果然如此,可见我的徒弟在经验方面比我老到多了,你这一套他早就猜到了!”
白素心道:“那很好!我要先打发了他。”
徐展图冷冷地道:“姓白的,你真他妈的不是个玩艺儿!可见叶姑娘目光如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你。如果今天直到未时或申时,一直还无武林白道人士经过此处,那你姓白的阴谋是得逞了!”
白素心道:“你们两个恐怕没有那个命吧?我真想不通,陆娟娟等母子三人为何那么无能?”
徐展图道:“你真他妈的会装孙子,在那吕家,处处表现你是个君子,你真以为你能得手吗?”
白素心撤剑在手道:“姓白的不作没有把握的事。”
“呸!”徐展图道:“十面观音的事你也有把握吗?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吕伯庭明着是地方上的大善人,暗地里每年和柳长春出一次远门,作无本生意,无不满载而归。你和他称兄道弟,你的为人也就可以想像了——”
白素心不想再拖延时间,一剑扫来,既狠又快,徐展图狼狈地闪过,竟被石块绊倒,他一生也遇见过高手,可没有如此狼狈过。
黑公羊见急忙挥鞭来救,两人接下一人,在感觉上,也许是赶了很远的路,内力更不济了。
无论如何,以黑公羊见的功力,不至于和徐展图二人合击,都支持不了百招。而事实正是如此,大约在白素心的狂攻之下,到了七十招时,徐展图腿上抽筋,黑公羊见挥汗如雨。
徐展图喘着气道:“姓……姓白的……你到底是用什么邪法……使我们内力不继……而试运真力却又感觉不出来?”
白素心阴笑道:“反正你们死期已至,我就告诉你们,我那解药,只给你们三分之一的份量,所以你们在十天内总是内力骤减,动武之下极易感觉劳累。大约要十天之后才会慢慢恢复,不要说你们,就是更高的人物,也无法在事前感觉出来。”
黑公羊见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惜!太可惜了……”
白素心道:“小子,你死到临头,何出此言?”
黑公羊见道:“以你的清誉和师门的身份,为什么不兢兢自守?一旦毁了名誉,虽粉身碎骨也赎不回来,那值得吗?你真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得到十面观音吗?”
白素心道:“即使得不到,也要杀了你!”
黑公羊见道:“这又是为什么?”
白素心道:“以白某的人品,武功及文事底子,那一样不比你高明?居然输在你这小子手中,白某怎能咽下这口气?”
黑公羊见如叹一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得不到一个女人,也不必因此而迁怒于人,因而阴谋杀人,遗臭师门及列祖列宗呀!”
白素心一剑紧似一剑,似乎根本不懂黑公羊见的大道理,甚至以为此人天生愚鲁,缺个心眼儿呢!
两人越来越不济,徐展图几乎连蛾眉刺也挥不起来了。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树上飘落一条绿影。
原来是个风姿绰约的大姑娘,冷冷地道:“白素心,若非我一路跟下来,暗中听你们交谈,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信你是这种人,一辈子也不知道家父和柳长春又是那种人。”
三人的打斗立刻停止,不用看也不用想,这女郎必是吕伯庭的千金了!
白素心惊眉头一皱,道:“吕婷,你休要管叔叔的事,他们说的未必是实。”
吕婷冷蔑地道:“不论他们两人的话是不是属实?你刚刚不打自招的话也是假的吗?”
白素心眉宇间杀机陡起,道:“大胆的东西!这可是你自寻死路,既然如此,你现在想走也办不到了!”
吕婷道:“这就难怪我爹会交你这种朋友,而你又会交我爹那种朋友了!依我猜想,你交给陆娟娟的什么宝藏地图,九成九也是假的?”
“哈哈……”白素心道:“看来你也是个有心人,我白素心虽非贪婪之徒,若真知宝藏地点,又岂能拱手让人?”
吕婷幽幽地一叹,自语着道:“这就难怪,人家对吕家的人如避蛇蝎,有其父,必有其女,谁敢自打麻烦……”
黑公羊见知道她弦外有音,是在讽刺他。
白素心道:“贱人,你追踪百余里,来管我的事,命中注定,你要和他们回到阴曹地府。”
吕婷道:“那也不见得,据我爹说,你的身手有限,主要是那种灭人功力的药歹毒,你常常在与人动手时暗暗施用此药而取胜,浪得虚名,蒙蔽武林同道……”
白素心大喝一声:“找死!”立即向吕婷攻出一剑,吕婷早巳撤剑在手,连格带闪,让过一招道:“二位要记住,尽量占上风头,此人外表不错,心地却十分卑鄙,不要再中了他的奸计。”
可是内力不继,要想时时占住上风头也难作到,而吕婷的剑法也很有限,多她一个人,仍然无济于事。
不过六十招左右,三人又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因为刚才他们二人已经力尽了,这一会虽稍事喘息,内力却未恢复。
黑公羊见道:“吕姑娘快走吧!你犯不着为我们二人送上性命,此人心地险恶,他说得出必能作得到的。”
吕婷冷冷地道:“什么叫犯不着,犯得着?放心!本姑娘插手,只为了揭开一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并不是为了讨好你!”
黑公羊见道:“姑娘何出此言?”
徐展图自然听得出,吕婷对师父,一往情深,似已不作第二人想,这也正是少数贞烈女子的作风,既然闾邻都已知道她的终身许托了公羊家子弟,今生就不会再考虑第二个人了。他道:“姑娘的善意,家师焉有不知之理,此地事了,家师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必有所报——”
“唰”地一剑,徐展图臂上中丁一剑,急退之下,仆在地上,白素心一剑戳去,吕婷去救,被白素心一剑击落了长剑,而黑公羊见的六尺鞭也被隔开。
这一刹那真是间不容发,只闻“当”地一声之后,白素心退了两步,惊怒地道:“是你?”
原来又是“风云剑”冷云萍,道:“不错,正是冷某,冷某路过此处,适逢其会,不知白兄为何要下此毒手?”
其实他明知陆娟娟败退后,白素心必来。
白素心万分懊丧,眼见得手,可以除去三人,此人一到,八成又白忙豁了半天,冷声道:“冷兄不必插手小弟之事,反正作任何事,总有理由就是了!”
冷云萍道:“在下相信白兄也不会胡乱杀人,但据在下所知,白兄与这位姑娘的长辈私交甚厚,而刚才竟然连此女都有杀之灭口之意,不知为了何事?”
白素心实在想不出回答的理由来,呐呐道:“冷兄是过来人,谅也知道,越是交往密切的朋友,一旦翻了脸,更是无法两立,希望冷兄莫管这档子事。”
冷云萍道:“在下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巧的是,不久前陆娟娟母子三人必欲杀此二人,如今又遇上白兄,也要杀死此二人,甚至连好友的千金也不放过,冷某实在是想不通……”
白素心知道冷云萍已知他的动机,甚至已知他杀此三人的动机和始末,反正今日已不可能达到目的,如果姓冷的不和他们同行,一路跟下去还有机会。
为了一个“情”字,已到中年的人,居然一陷再陷而不克自拔,真是令人惋惜。白素心道:“冷兄,说起所为何来,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他上一代的过节。冷兄既有意为他们说情,白某就卖这个面子,算了——”还剑入鞘,抱拳道声:“后会有期。”穿林而去。
徐展图道:“这阴贼好会见风转舵,他明知非冷大侠敌手,借机下台而去。”
冷云萍道:“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看来此人不会就此罢休,三位要往何处?在下送三位一程!”
黑公羊见道:“冷大侠若有劳驾送吕姑娘回吕家庄,在下感激不尽……”
那知吕婷以为他是在撵她,怕她粘上就月兑不了身,冷冷地道:“公羊少侠请放心!本姑娘跟了来,主要是因为在本宅时听到你们和陆娟娟及白素心等人交谈,不免疑心,才想印证自己的看法而跟了出来,绝不会赖上你的!”
说毕自行向南驰去。
黑公羊见道:“吕姑娘,你误会了!”
徐展图大声道:“吕姑娘,家师不是这意思,他是一个不爱用心机的人,你千万不要误会!”
冷云萍也看出他们之间的情形,道:“吕姑娘,如无必要,千万别负气一人独行,如再遇上陆娟娟或白素心,你仍会吃亏的。”
吕婷停了下来,徐展图上前道:“吕姑娘,你就是要回去,也要家师和在下护送,一人走,我们都不放心!”
冷云萍道:“正好在下也要南行,大家作个伴儿吧!”
于是四人再次折回南下,在路上,冷云萍劝黑公羊见多多调息,会逐渐恢复功力,道:“公羊少侠,在下也风闻你的造诣非凡,已是武林少数高手之一了!”
黑公羊见道:“冷大侠过奖,在下初学,且无经验,自保尚且不足,说来惭愧!”
冷云萍道:“武林中人心险诈,不要说你年轻阅历尚浅,即使是老江湖,也往往上当,所以身手高仍要以经验相辅才成。”
此刻陆娟娟母子等三人正赶往八公山,因为白素心交给她的字条上却书明“八公山老君洞,左岔洞自洞中起往内十七步处掘之”等语。
陆娟娟以为,如果不能成为武林数一数二的高人,也要成为武林数一数二的大财主,是不满于现状的。
且说白素心,恨恨而去,却距黑公羊见等人不远,发现他们又折返南行,猜出必然是由冷云萍护着吕女回家。
他不敢惹冷云萍,心念一转,立刻疾追陆娟娟而去。
他以为反正他可以找到黑公羊见,现在他该利用这时间去办另一件大事。
追了两个多时辰,果然追上了陆娟娟等人。
白公羊见一回头,看到了白素心,立刻嚷嚷起来,道:“娘,白大侠来哩!”
陆娟娟心头一动,回头望去,白素心已在二十步之内了。这都不是些省油的灯,陆娟娟一看白素心的表情,心头大惊,道:“白大侠是专程追上来的吗?”
白素心道:“正是!”
陆娟娟道:“白大侠有何见教?”
白素心道:“女士乃是水晶玻璃心肝,难道还要在下明示吗?”
陆娟娟道:“莫非白大侠要以‘见者有份’的身份分一杯羹?”
白素心冷冷地一笑,道:“陆女士,实不相瞒,在下特地赶来,是告诉三位,八公山上根本没有宝藏……”
陆娟娟面色骤变,白婆婆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道:“姓白的,你这是啥意思?”
白素心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当时希望有人能代劳把黑公羊见抓来而已!”
陆娟娟一听,被人家耍了,冷峻地道:“姓白的,你太狂了吧!看来你不仅仅是来通知我们这件事的。”
白素心仰天冷冷地道:“正是!”
白婆婆厉声道;“还有什么事?莫非要杀我们灭口?”
白素心欣赏地点头道:“白老虔婆,看来你比陆娟娟还要聪明些。”
陆娟娟切齿道:“姓白的,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阴险的家伙。”
白素心道:“比你如何?你丈夫的前妇之子你都会连番加害,却又想他的宝藏,你有没有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女人?”
陆娟娟道:“还是比你这个色中饿鬼要好得多了!你真以为我们怕你?”
白素心道:“在下正想听这句话,免得别人知道了这事,说是白某以强凌弱。”
三人同仇敌忾,严阵以待。但他们却不知道白素心根本就是个伪君子,假高手,他占了上风头,施用“散功粉”使三人吸入,内力打了一半的折扣。
本来三人一开始有攻有守,甚至还稍占上风,但不到五十招,已落了下风,而且每下愈况。
白公羊见道:“白大侠,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灭口?”
白婆婆道:“傻小子,这还不明白吗?他隐恶扬善,已被拆穿,且残害公羊见未成,怕此事传入十面观音耳中,因为他对她还不死心!”
白素心不出声,事实的确如此。
世上越是这种人越需要虚名来粉饰衬配。真正的好人和名人又何必要这种虚名?
等到三人警觉了,已经太迟。白婆婆首先中了一剑,白素心道:“依我看,你们自绝算了,何必弄得满身是伤?
到时候连寿衣都污染了!”
陆娟娟道:“白素心,原来你是个空心老倌,你手底下很有限!”
白素心加紧攻击道:“不错,可是知道这秘密的少之又少。”
“不见得——”突然林中窜出三人,竟是“五华三义”。这三人昔年都恋过陆娟娟,如今虽是徐娘半老,却仍是单身,他们自然仍有兴趣。
大多男人都犯此通病,未到手的女人,即使已年华老去,那点神秘感往往仍在。这大概正是所谓“难为水”或“不是云”的道理了吧?
白素心的名气比“五华三义”响得多,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三人只要有一个知道他的秘密,或者陆娟娟一拆穿,他就得及早月兑身。
陆娟娟道:“三位来得正好,姓白的要杀我们三人,他手底下有限,全凭一种邪恶的药物,使人全身酥软,内力消失。三位要占上风头……”
白素心抱拳道:“在下与三位素无过节,不便到处得罪人,就此别过——”说完又掠出一二十丈,入林不见。
笆乃常道:“娟娟,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武林中真有浪得虚名之士……”她说了一切,并未隐瞒。因为她知道,“五华三义”和公羊家也不和谐。
“阴阳笑”云开太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当代使剑名家之一呢!”
白婆婆吐了口唾沫道:“我看这种西贝货今后又如何在武林中鬼混?”
“口角春秋”卜来道:“不知道那个公羊见死了没有?”
笆乃常道:“此人冒充,如何敢动十面观音的念头?”
云开太道:“他得到了!十面观音对他却始终不感兴趣呀!”
陆娟娟道:“几位欲往何处?”
笆乃常道:“娟娟,你见过公羊旦没有?”
陆娟娟道:“没有!”
笆乃常道:“我们正在找他,因为传说中他有宝藏确有其事。”
白婆婆道:“就算真有,他不说出地点,别人也是瞎忙豁一阵。”
笆乃常道:“传说公羊旦已被一高手擒住,准备带往隐秘之处逼问口供。”
陆娟娟道:“是那一位高人?”
云开太道:“不是齐天道,也不是清虚老尼,似乎比他们的身份还要高一层。”
白婆婆道:“那会是谁呢?”
笆乃常道:“娟娟,莫非你们着了白素心的道儿?要不,你们三人绝对是可以击败他的。”
陆娟娟忿然道:“要不是三位到来,后果不堪设想,的确是中了他的奸计,内力陡地减弱。”
笆乃常道:“娟娟,让我们三人为你恢复功力,要不,一旦遇上棘手人物,仍要吃亏的。
陆娟娟曾亲眼见识过黑公羊见着了道儿的不幸,绝世高手,竟不堪一击,而且听说要很久才能恢复,那是指自行运功,要是借助外力,自然要快得多。
陆娟娟道:“三位能助一臂那当然好,但要找个隐秘之处,以免为歹入所逞!”
笆乃常道:“在下不远处镇上有几间房子,颇为幽静,那里甚好,现在就去吧!”
事实上这五间房子不在镇上,而是在这小镇附近,约一里之遥。竹篱有人头之高,篱上爬满了野花。
第一个先由甘乃常为她行动,其余的人担任守护,可是甘乃常并非正人君子,而且自始至终垂涎陆娟娟的美色。
所以在为她行功时,把她掣住,竟然把她奸污了。陆娟娟自然十分气忿,可是,要是闹翻开来,白婆婆还无所谓,自己的儿子知道此事情何以堪?
陆娟娟本来也不是正派女人,要不,当初公羊旦也不会轻易抢上手了。况且这些年的风干,也正是大旱之望云霓。
经甘乃常一番解释,怒气消失,当场再次销魂,春风二度。
因此,当云开太为她辅助导引行功时,发觉她真气散离,心神不定,很久很久才恢复正常,却感觉她的体力消耗过钜,甚是纳闷。
他那知她刚刚非但没有调息行动,反而消耗体力,透支了精气呢?
直到卜来也为他行功之后,才稍见好转。
他们在此一连住了五天,云、卜二人尽力为她输出办力,她却和甘乃常颠鸾倒凤,大肆消耗。弄得云、卜二人筋疲力尽,却不知所以?
白婆婆当然心里清楚,又不揭穿,她倒是能体谅这位女主人,这些年来独守,又正是狼虎之年,她年轻时也守过寡,知道那滋味。
白婆婆家乡有一位因守寡四十年而奉旨立过贞节牌坊的寡妇,也是她的远房表亲,两人私下一谈,才知道这贞节牌坊来得不易。
有一次,二人挑灯话旧,那位得过贞节牌坊的老寡妇才出示她之所以能得此荣耀的“成绩”。两条大腿根处疤痕累累,原来是自己用椎子戳的。
五天已过,陆娟娟的功力大致已复,可把云、卜二人累惨了。但是,当他们要离开时,正发发现了他们正欲知道的事,或者正要找的人。
那就是一个老叫化子带路,两大汉抬着一乘便轿,自这房子前小路上通过。这本来无什稀奇,那知这老叫化子边走边回头低声道:“老偷鬼,你要迁就点,到了地头,咱们要好好地吃喝一顿……。”
陆娟娟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六人一商量,决定派出一人盯上,看看小轿要去何处?轿中是不是公羊旦?于是由卜来暗暗跟着,原来此镇另一边约七八里外有一庄院,是武林名宿,武当派俗家徒子赵振南的住处。
此人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也不授徒,只是个住在乡野却又不务农的人。小轿由大门抬入,直达大宅中心地带的中央院落。
闭上院门,轿夫才把轿中的人弄了出来,放在厅中的太师椅上,而此人,正是已失去了功力的公羊旦。
能如此摆布他的人,自然是武林名家了。不错!当那老化子进入精舍中,坐上迎门的太师椅上时,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匆匆赶来,进门纳头便拜,道:“不知师父今夜莅临,未能远迎,弟子该死!”
老叫化道:“起来吧!你似乎不信为师能把他弄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为师在那石洞中被困十七年,练成了‘须弥天罡’……”
“是的,师父!要不,师父不可能弄断那么粗的铁链而月兑身。”
老叫化道:“现在人是弄来了!为师的玩艺儿,今生已经够用,不必再学什么‘先天一气’,也不想什么宝藏,你要就和他谈谈条件吧!”
赵振南起来端上茶点,送上水烟袋,老叫化一连吸了三袋烟,这才开始吃点心喝茶。
赵振南道:“公羊旦,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说出‘先天一气’秘笈在何处以及宝藏地点。”
鲍羊旦萎顿地瘫在椅上道:“赵振南,你完全误会了!
我是既不知秘笈落入何人之手?也根本没有什么宝藏。”
赵振南道:“公羊旦,你当然可以这么说,除非你还想多活几年。”
鲍羊旦道:“老夫已活了六十三岁,死了也不算夭寿。
但老夫必须说明,为什么一般人都以为我有宝藏——”
赵振南厉声道:“这些话你不必说了!”
鲍羊旦还挺有骨气,道:“老夫以为,你还是先听听吧!信不信那只好由你了。昔年老夫,在接近女人时,往往会许下诺言,声称老夫有宝藏,将来都是她们的,其实老夫乃是义盗,盗来之财物随手散去,根本没有积蓄。”
赵振南道:“师父,这老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推得一干二净。”
老叫化子淡然道:“我说过,只为你把他弄来,不管别的事,宝藏我不想,武功嘛!老夫以为也够用的了……”
赵振南道:“老贼,你不说是不是?”
鲍羊旦道:“赵振南,你本是武当派上代掌门人清风道长之首徒,令师对你期望甚高,想不到我公羊旦的行径有辱侠名,你比我更恶劣,真是太可惜了!何况,你出身武当,却又长投此人门下,已背叛了师门——”
“啪”地一声,赵振南掴了他一个耳光,道:“告诉你,不说实话,我叫你死不了也活不成。”
鲍羊旦知道多说无用,干脆闭上眼睛不出声。
这工夫老叫化子道:“振南,有客人来哩!”
赵振南推门而出,站在院中道:“朋友们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待茶吧!用不着藏头露尾的。”
这工夫院墙那边,跃进了六个人。
原来卜来发现小轿抬入此庄,立即回去报告,他要是跟到这中心地带来,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赵振南一看,冷笑道:“师父,你猜是谁?”
老叫化子道:“不用猜,一定有不成气候的‘五华三义’在内吧?”
赵振南道:“是的,师父,另外还有……”
笆乃常道:“这位女士是侠盗公羊旦的夫人陆娟娟……”谈到“夫人”二字,陆娟娟脸上一阵烧热。她早巳不是公羊旦的妻室了,而且刚刚还背叛过他。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虽说人要堕落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地容易,但堕落之后,大多立刻就感到悔不当初了。
陆娟娟这此年来常常发狠,有合适的她要改嫁,或找个男人。这种心理主要是解除寂寞,其次才是报复公羊旦。可是现在,她觉得报复别人则未必,受伤害最大的却是她的自尊。
因为自尊受伤像患了重病一样,此刻才知道没有病是多么幸福了!
那知赵振南道:“原来这就是公羊夫人。公羊旦,据赵某所知,你只有一位夫人叫做‘扫眉扁鹊,步步生莲’陆仪凤,没听说还有个夫人哪!”
鲍羊旦在屋内病恹恹地道:“不错,老夫昔年虽然风流,都不下流。不可能连那个女人是不是我的老婆都不知道吧!可是老夫听这口音,老夫可没有这么一个女人。”
陆娟娟气得发抖,说:“是公羊老鬼在屋里吧?真是报应!”
鲍羊旦道:“老夫承认这是报应,可是你的报应一旦来临,恐怕要比老夫还要惨得多哩!”
陆娟娟挥挥手道:“不必和这老东西磨牙,姓赵的,你是交不交人?”
赵振南道:“交什么人哪?”
陆娟娟厉声道:“你少装糊涂,我要的就是公羊旦。”
赵振南作为难状道:“陆女士,刚才公羊旦已表明了态度,他根本就不认识陆女士,你这一要人,会不会闹笑话,而腾笑武林呢?”
陆娟娟知道对方在消遣她,怒叱声中,扑向赵振南。
赵也是用剑,出身武当,自然是太极剑了,可是他又学了这老人的武功,就很不好调理了。
白婆婆再抡拐扑上,可惜她自己调息,不如陆娟娟恢复得快,她上不上都差不了多少。
白公羊见一看不妙,也抡鞭加入。三人斗一人,也没见显着的优势。
笆乃常已是陆娟娟的入幕之宾,还正在蜜里调油,打得火热的档口,想不到年轻时没有到手的,如今老了反而尝了甜头,自然痛痒相关。
此时此刻,他岂能闲着。
笆乃常一上,云、卜二人可就不便袖手了。
赵振南的身手再高,也接不下这么多的人,不出十二三招,就手忙脚乱起来。
这工夫老叫化在室中道:“振南哪!你见过这种阵仗吗?如今晚见,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脸皮可真厚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哩!六个打你一个,你这一下可出了名罗!”
赵振南道:“师父……徒儿快不成哩!”
老叫化慢腾腾地踱出来,道:“好吧!你到一边凉快去,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物?”
他的兵刃是根铜锅、铁杆、翠玉咀的旱烟管,长仅两尺二三。也不见粗大,可是一出手,就挑飞了卜来的金背刀。
陆娟娟大吃一惊,道:“尊驾何人?”
老叫化道:“告诉你也不妨,老夫‘穷仙’刘大德……”
陆娟娟又是一惊,此人在三十年前即已成名,但失踪了数十年之久,看来如今现身武林,武功又大有进境了。
她那里知道,她把“十面观音”及黑公羊见等人藏匿的石洞,正是这老叫化昔年被七大掌门人联手擒住,锁在该洞之中。七大掌门人告诉他如他能挣开铁链而去,即是他的出头之日。
这即表示,根本不想放他。这是因为老叫化昔年杀孽太重,且专找七大门派的麻烦,因而激怒了名派掌门人。
这工夫云开太的兵刃也月兑了手。而白公羊见又被一掌砸了个跟斗,陆、甘二人已有怯意,白婆婆又被一旱烟管戳中了“儒臂穴”,半边身子已不能动了。
白婆婆知道今夜非栽个大的不可,道:“这位前辈请听奴婢一言,我们是来找公羊旦的,实在无意冒犯。”
老叫化道:“少放这种马后炮,赵振南事先已打过招呼,你们似乎以为他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今夜老夫要把你们全部拿下!”
白婆婆道:“前辈,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奴代主人向您赔礼就是了!”
老叫化道:“老虔婆,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可惜这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地眷顾!”
白婆婆道:“前辈乃世外奇人,就算把他们都打倒了,也未必是一件光彩的事!”白婆婆反正是马下了脸,求人无所谓,她对陆娟娟真是忠心不二。
可惜这老贼一点也不开面,道:“老夫在洞中耽了十七年,什么苦都受了!出来之后,就不断地找那些倒霉鬼出气,老夫未找你们,你们却找上门来,也是命中注定的——”
“当当”两声,陆、甘二人的兵刃又已月兑手。他们自然不知道“须弥天罡”的厉害,这世上只有一种类似的玄功是它的克星。
陆娟娟是何等跋扈、泼辣的人物?但久闻这老贼手段奇狠,正所谓神鬼怕恶人,尴尬地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笆乃常的右臂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了!
“穷仙”道:“陆娟娟,你以为公羊旦有宝藏呢?还是他以宝藏为借口,专门引诱女人?”
陆娟娟道:“晚辈昔年听他提过宝藏之事,经前辈一提,他以宝藏引诱女辈,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赵振南道:“那秘笈呢?”
陆娟娟道:“秘笈已落十面观音之手,据说另一公羊见也学过此学,也就是公羊旦另一妻室所生的儿子。”
赵振南道:“关于武林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公羊见,许多数十年前早已成名的人物如齐天道及朱贞等人都非敌手,至于‘铁算盘’商震、‘大刀神’韩寿以及‘剑痴’乔庄等人,就更不必谈了,有这回事吗?”
笆乃常道:“正是!其实此子非但击败过这些人,即使齐天道、朱贞,甚至加上另外一些高手,也都奈何他不了!”
刘大德道:“你们把那小子夸张得太过份了吧?不是老夫狂妄,当今武林绝顶高手,能接下老夫五十招的,恐怕没有了!”
这工夫白公羊见道:“爹,你要是真有宝藏,就说出来吧!好歹我也是你的骨肉啊!”
鲍羊旦喟然道:“同是我的儿子,你这小子就一点气节都没有,可见一个贱人生不出个有骨气的儿子来,你比那小子可就差得太多了!”
白公羊见道:“爹,我要求你,是为救我娘和几位前辈,有什么不对?”
鲍羊旦道:“小子,设若你们现在是胜的一方,恐怕你这小子的语气就不同了。老实说,我现所担心的是我另一个小子,他将来一定比我这做老子的有出息!”
赵振南道:“废话少说,陆娟娟,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要先拿你的儿子开刀!”
陆娟娟道:“赵振南,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了宝藏,我曾上过‘沧浪客’白素心的当,喏!这是他告诉我的地址——”
她取出白素心写的字条,交给赵振南看了一下,说了-切。她道:“白素心的话自然属实,至少连他也不知道那宝藏在何处?甚至有没有宝藏?”
赵振南道:“依你看,公羊旦老鬼的话可不可靠?”
陆娟娟道:“这老鬼为了哄骗女人而胡乱许愿,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不胫而走。”
赵振南道:“至于那秘笈,你是说在十面观音手中?”
陆娟娟道:“不错,因为十面观音的武功固然厉害,但主要是倚仗她的歹毒‘蚀骨消肌丹’。只是近几月来,她的武功又大有进境,显然是练了‘先天一气’秘笈上的绝学,而另一公羊见大抵也是如此的。”
赵振南道:“另外传说,玉面圣母的遗体曾出现过……”
陆娟娟道:“这事我曾见过,‘铁算盘’等人在一小庙中拍卖,结果被‘骷髅夫人’强自弄走。”她说了当时的情况。
赵振南道:“师父,‘骷髅夫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穷仙”道:“她当然死了!连骨头敲起来也‘啷啷’地响哩!不知是什么人冒充她弄走了玉面圣母的遗体。”
赵振南道:“听说玉面圣母的身上有‘先天一气’秘文,可有此事?”
陆娟娟道:“传说如此,也只有得到那遗体之人知道了!”
赵振南道:“师父,您老人家请指示下一步该如何处置他们……”
“穷仙”大为不耐地道:“你这小子白活了这把子年纪,把他们折腾了半天,你以为要如何处置他们?”
赵振南脸上闪过一丝凶芒,道:“陆娟娟,公羊旦在此,他已失去了武功,你和他也曾夫妻一场,干脆和他一道走吧!”
陆娟娟大吃一惊,正要和“五华三义”交换眼色,拚死一战,那知有人在院外道:“姓赵的,就凭你和‘穷仙’老鬼两块料子,就敢大言不惭,把他们六人留下吗?”只觉一面金牌落在场中。
赵振南一震道:“来者何人?”
外面的人道:“没有把‘穷仙’放在心上的人,你猜猜看还有何人?”
由于是女声,赵振南面色大变道:“莫非是十面观音?”
“咯……”一阵冷笑道:“算你聪明!”
赵振南看了“穷仙”一眼,发现穷仙十分笃定,且有不屑之色时,心情稍定,道:“姑娘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你和‘穷仙’老鬼,都生了一只脏眼,别污染了我的身子。”
“穷仙”冷冷地道:“十面观音虽然响亮,老夫还没有放在眼里!”
十面观音道:“当然!因为你很快就看不到,听不见什么了!”
“哈……”“穷仙”狂笑一阵,道:“十面观音,你今夜会大开眼界的。”
十面观音道:“老贼,你已经在数着时辰苟活了!”
“穷仙”道:“你已经下了毒是吗?”
十面观音道:“不错,我已下了蚀骨消肌丹,当今武林,无人能免。”
赵振南以及陆娟娟等人略一试运内力,同时失色,个个坐地运功逼毒。
可是十面观音的毒,迄今尚无人能无她的解药而能自疗治疗的。
可是“穷仙”又“哈哈”大笑一阵,道:“十面观音,你还是进来和老夫折腾百招吧!你的蚀骨消肌丹,只怕对老夫是无效了!”
外面静了一会,果然一道窈窕身影冉冉自外院飘了进来,
包括“穷仙”在内的一干高手,见此轻功,不由暗暗佩服,别的不说,光是这身法就少有人能及了。
而十面观音仍是如此年轻,娇娆,实在大出任何人之意料。
十面观音扫视一匝,目光又落在老叫化脸上。
老叫化道:“十面观音,你可知老夫为何不怕你的剧毒吗?”
十面观音默不出声。
“穷仙”道:“老夫在洞中苦修十七年……”
十面观音道:“老贼,别往脸上贴金啦!那是被困,不是苦修!”
穷仙道:“被困也好,苦修也好,反正老夫是在那洞中十七年练成了‘须弥天罡’,此玄功可以百毒不侵!”
十面观音道:“那也未必!”
穷仙道:“十面观音,老夫今天要挫尽你的锐气,把你生擒!”
十面观音道:“老贼,你一生作恶多端,所以我才下毒,你能暂时支持,足见你功力不弱,但也已中毒,只是尚能稳住而已!”
穷仙道:“十面观音,老夫自会要你心服口服!”
十面观音当然知道,即使仅仅能暂时稳住而和她动手,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了。
她撤下了极少用的螭龙短剑。
此剑约二尺四五,几乎和老怪的旱烟管长短相若。
穷仙当然也不敢大意,此女在武林中造成震撼,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开了门户,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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