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的“尸僧”被戳了一剑,虽非要害,左肩上也是殷红一片,他不慌不忙地上药包扎了一下,然后找出一个长长的布套,把玉面圣母的遗体套起,把口扎好,挟起来就走近床边,掀起竹床,钻入地下道。
在这下面只能跪着爬行,阴暗而潮湿,足足爬行了七八十丈,才到了尽头,原来这个暗道出口是棵两围多粗的枯树干,树干中空,出口在两丈以上的分叉处,有个木盖盖着。
“尸僧”先把长长的布袋送到枝桠上,自己再出来,那知才钻出树洞,盖上洞口,忽然有只手按在他的右肩上。
“尸僧”大吃一惊,绝未想到这个秘密通道居然已被人找到,猜想不是陆娟娟必是白婆婆白玉霜了。
对方这只手的中指按在他的“肩井穴”上,拇指按在他也的“秉风穴”上,只要一吐劲,他这条右臂必废,且必死无疑。
“荒冢尸僧”低声道:“是那一位?”
后面的人道:“白玉霜传候你还成吧?”
“荒冢尸僧”道:“乘人之危,那算什么?”
白发婆婆道:“你未想到这出口被人家识破,你已经输了!还有什么话说?”
“荒冢尸僧”喟然道:“你对陆娟娟忠心耿耿,可是那女人并不值得你如此的忠诚呵护!”
白玉霜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由于这出口是陆娟娟及白公羊见的下风头,所以二人低声交谈陆娟娟并未听到。
“荒冢尸僧”道:“我要这遗体,是为了她不受人侮辱,而陆娟娟、方鹤年甚至于公羊旦等人抢此尸体,却是为了私欲,白玉霜,你是不是应该三思?”
白玉霜道:“你想带着玉面圣母的遗体离去,简直是作梦!”
“荒冢尸僧”道:“你就算袒护陆娟娟,也不能否认她的为人如此的狠毒,当年她是用什么手段对付公羊旦的原配‘扫眉扁鹊,步步生莲’陆仪凤的?而她们还是堂姊妹呢!”
“住口!”白玉霜道:“昔年的恩怨,不要说你,就是一些当事人也都弄不清,你少在这儿挑拨。”
“荒冢尸僧”道:“你要怎样?”
白玉霜道:“把你留在树上,把这长布袋带走。”
“荒冢尸僧”道:“老虔婆,你看着办吧!……”
白玉霜手上一使劲,“尸僧”一阵颤动,瘫在树上,白玉霜冷笑道:“让你狡诈如狐,还是逃不出老娘的手心……”
她正要去抓那长布袋,忽然一只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就像她刚才对付“尸僧”一指按在“肩井穴”上,另一指按在“秉风穴”上一样。
白玉霜昔年就很出锋头,武功浸婬了这多年,火候够,经验足,但有个人在她身后居然事先一点警觉也没有,她不能不认栽,道:“是何方高人?”
后面的人道:“不是,是无名小卒。”
一听口音,果然是个年轻的人,她道:“小扮,你要是开玩笑,老身也不怪你,快点放手!……”
后面的人道:“谁有闲工夫和你开玩笑!你刚才制住‘荒冢尸僧’,也是开他的玩笑吗?”
白玉霜心想,今夜栽得太不值了。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制住,她道:“算了!你大概也是为了这布袋而来,你自管放手把布袋拿去,老身可有可无。”
年轻人不愿和她磨牙,手指上一加劲,白玉霜就不能动弹了。年轻人一手挟着长布袋,一手抓起“荒冢尸僧”
跃下大树,向陆娟娟及白公羊见二人的相反方向驰去。
大约在四五里外一个山涧旁停下来,黑公羊见立刻解了“荒冢尸僧”的穴道,道:“你对这位辈生前用情至尊,虽是一厢情愿,但男女之情,讲的本就是一个‘专’字,也就是至情至性。这种事有人说是盲目的,或神秘的,或者是一种救赎;男女相爱,或一方单恋对方,最大的考验必然是时间,那刻骨铭心的爱到底能维持多久?聪明的人想以婚姻来维持它,但有了婚姻而能维持下去的,又不能代表真正保有真爱。而你居然能在对方生前时未得其爱而在她死后始终不变,实在难得,所以我才插手……”
“荒冢尸僧”自然是十分激动和感佩,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除了感佩之外,还十分惊奇,这些话居然是一个涉世未深,甚至尚未接触过女人的年轻人说出来的。
黑公羊见的确也觉得自己所说的一些道理自己确未亲身体验过,却深信这些道理必然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荒冢尸僧”在感佩之余,不禁眼眶润滋,道:“以你的年纪能体认如此之深,可见你聪明过人,心思细密,由此可见,你的技艺也必然在我之上,因此,我该拜你为师……”
黑公羊见以为他不过是说说罢了,那知他纳头便拜,认真地磕了三个头。黑公羊见一时手足无措,道:“唉!
唉……你这是干啥?我才二十不到,怎么能作你的师父?”
“荒冢尸僧”道:“你当然能,甚至当今武林之中,能接下你百招之人已不多见。现在我才想起在墓中,陆娟娟向我下煞手时,她为何虎头蛇尾,踉跄后退,匆匆逃出古墓的原因了!其实我想学‘先天一气’秘学,也是为了要保护她的遗体,不为任何人所侮辱及占有,我相信你已经学了,且有很大的成就,我就根本不必学了……”
说着自袋内取出那张人皮,交还黑公羊见,道:“师父,如果你已经学过,就把它毁了吧!免得武林中人你抢我夺,了无宁日。”
黑公羊见接过道:“‘先天一气’我是学过,却不是直接学自这位前辈小肮上的秘笈,而是别人教的,也未学全。不过,教我的人,和这位前辈有极深的渊源,我是应该把这人皮及遗体交给她,你意下如何?”
“荒冢尸僧”道:“我绝无异议,师父说怎么好就怎么做!”
黑公羊见低吼了一声,只要是在他情绪激动时,他就会低吼一声,这也是有原因的,以后自有交代。他道:“不要叫我师父,连我自己的技艺都还没有练好,这怎么成呢?”
“荒冢尸僧”道:“我志已决,今生决定不离开恩师左右,以尽孝道,只是徒儿已届五旬,恐不能陪伴恩师于百年之后……”
黑公羊见道:“不可,不可,这太荒唐!这样吧!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以你我的年纪,已经很不衬配了!你看如何?”
“荒冢尸僧”断然道:“如果师父认为徒儿不成才,留在身边有损人你的侠誉,那徒儿我就化装易容,改名换姓,使别人不认识我,对师父就没有什么不便了!”
黑公羊见道:“这件事恐怕武林自古以来,前所未有,那有徒儿比师父大三十多岁的呢?”
“荒冢尸僧”道:“师父不必为难,古人说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以你的所学,作我的师父绰绰有余,何必为难?倒是这具遗体,应该打算如何处理?”
黑公羊见道:“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我看就埋在此处,作个暗记,待事了再隆重移葬如何?”
“荒冢尸僧”道:“师父的决定很对,此处景色优美,作为长眠之地极佳,徒儿以为在下葬之先,应为她沐浴一番。”
黑公羊见道:“此意甚善,相信她死后经过数人之手,始终没有净过身子,何不在山涧中洗涤一番?”
两人说做就做,把玉面圣母的遗体弄到涧边,涧水并不急湍,但看来极深,水呈墨绿色,只是并非涧边也有那-么深,而是由涧边往里走三五步即可没顶。
两人把玉面圣母的遗体自长袋内弄出来,站在及腰深的涧水中,“荒冢尸僧”洗上半身,黑公羊见洗下半身。
他们都能虔敬而不涉遐思,杂念不生,尽避在涧水洗涤之下,玉面圣母的遗体更加白女敕洁净而动人。
那知就在二人快要洗好时,忽然那尸体“唰”地一声,就象一个善泳者突然潜入水底一样消失不见了,只是人类浮在水面上下潜,不会如此快速,也只有在高处跳水才会如此快速入水不见。
两人同时惊呼,伸手去抓都抓了空。
死人不会潜水,会不会是深涧中有什么怪物,咬住了玉面圣母的头发扯入水底去了?
这想法很直觉,但两人都以为可能是善泳的水中高手夺去了遗体,黑公羊见道:“你的水性如何?”
“荒冢尸僧”道:“师父,我的水中功夫平平,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毕,“扑”地一声入水不见。
但黑公羊见却是一只旱鸭子,在浅河中戏戏水还凑合,在这深达数人高的深涧湍流中潜水,他知道绝对不行。
“荒冢尸僧”是水中高手,他只是客气罢了!原来此人昔年不叫“荒冢尸僧”,自然也未出家,他出家是为了玉面圣母,他本名叫徐展图,绰号“追星赶月水上漂”。
由此可见其轻功与水性之高了。
但徐展图潜入三丈多深的涧底,已不见了人影,他在水底视力可及一丈左右,四下搜寻,仍无所见,又浮出水面。
黑公羊见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徐展图道:“师父,惭愧得很,我没有任何发现。”
黑公羊见道:“咱们迟了一步,自然吃亏。但,这山润宽不过二十丈,你往东我往西,各追出一里路,这盗尸体之入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永不出来吧?”
徐展图道:“师父,能手在水中能躲上大半夜,以大半夜的时间,不要说顺流,即使逆流也可逃出十里以外,所以我们要各奔出六七里外,伏在乱石中监视着。”
于是黑公羊见顺流而下,徐展图逆流而上,各去七八里左右,在乱石中监视着。
此刻已是朝曦初露,霞光万道投射在山润水面之上,只要抢尸的人稍一出水露面,即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但是,他们等于一个多时辰,什么也未看到,为了不使抢尸者漏网,二人都沉住了气,耐心鹄候,但一直耗到正午,仍是毫无动静。
他们相信,很可能这抢尸者当时抢到尸体潜入水底,立刻全力向下流逃走,以当时两人所耽搁的时间来说,以此人的水底功夫,可能已出去数里了,而现在怕不在十余里二十里以外了。
两人会合在一起,徐展图道:“师父,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议为她沐浴净身的。”
黑公羊见道:“这不能怪你,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在葬她之前为她沐浴的,现在糟的是,我们不知到底是被水中怪物攫走,抑或是落入水性高超的人物手中?”
徐展图道:“以徒儿判断,被水怪攫走的可能性较小,被水中高手抢走的可能性较为高。”
黑公羊见道:“当今武林中,水性高的人都有那几个?”
徐展图道:“就我所知,‘海里怪’崔阳,可算是此中的佼佼者了!其次是……”他大力拍了他大腿一下,道:“师父,我以为‘粉面狐’谷华嫌疑最大。”
黑公羊见道:“这谷华不就是当年玉面圣母的丈夫?”
徐展图道:“正是,由于他到处拈花惹草,玉面圣母一怒离开了他,但却无人知道玉面圣母的死因;这谷华也是个水中高手呀!”
黑公羊见道:“昔年谷华和她结婚不久,就用情不专,如今死了这多年,谷华莫非也是为了她身上的‘先天一气’玄功不成?”
徐展图道:“当今武林人物,不想‘先天一气’的不多,我的猜想十之八九没错。”
黑公羊见低吼了一声,道:“可是他白忙了一场,因为玉面对母小肮上的‘先天一气’秘笈已被揭下。”
徐展图道:“不错,所以我预测,当此人发现白忙一场时,他必然回过头来找咱们师徒二人。”
黑公羊见道:“这想法十分合理,要擒此贼,并不太难,只要不露声色,却随时暗中注意就成了。”
人类之向善与趋恶,往往在一念之间,屠夫既能在涅架会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荒冢尸僧”的幡然顿悟,也是十分可能的事。
他为了不便使黑公羊见感到不安,立即宣布还俗,月兑了破僧衣,换上俗家打扮,扮成老仆模样,经过易容,就是和他极熟的人也认不出来了。
又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季节,不知是江南的草长莺飞,为关洛道上带来了少有的繁忙景象。
在王屋山南麓一个小镇上,好像突然之间由一个不受人重视的偏僻一隅,变成了赶集或庙会似的热闹情况。
就连当地居民都以异样眼光,望着这些由四面八方麇集而至的陌生人物,其实来者全是武林中有头有脸,各踞一方的霸主。
如长兴客栈的“一手遮天”汤奎、高宾客栈的“火龙梭”吴烈、大来客栈的“剑痴”乔庄以及“大力神”韩寿等,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另外还有很多刚崛起武林的能手,反正参与这次盛会的,至少都自认为不输别人。
这些人到了镇上,都闭门不出,有好事者探他们的口气,也都不露口风,十分神秘,但他们似乎都是兴冲冲而来,有所图谋似的。
到了三月十五这天晚上,这些人物都像是由冬眠中醒来,纷纷不约而同地出了客栈,出镇南行。
这小镇东南方十余里外有一片枣林,林中有一座关帝庙,年久失修,也无人管理,而这些武林人物,齐集此庙。
此庙不大。前院中已来了十余人之多,这些人各不交谈,似都在等待主要的人物到来。
到底是一次什么盛会呢?决斗比武吗?当然不像,因为这种事情没有个个守口如瓶的必要。
三更正,这谜底终于将揭晓了。
那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铁算盘”商震,由五个部下拥簇而来的时候,其中一个部下还扛了一个长型布袋。
由这些人对布袋保护之严看来,今夜的盛会八成和这布袋有关。
丙然,“铁算盘”商震,一马当先,迈着方步,进入庙门,后面是扛布袋的大汉,再后面是四名高手保护这个扛长布袋的大汉。
当“铁算盘”商震往正殿石阶一站,院中二三十个武林人物立刻静下来,鸦雀无声了。
三月中旬,入夜还是相当料峭,但此刻这些人却像站在火炉旁,而寻长型布袋就好像火炉似的。
“铁算盘”商震虽是武林大豪,也是商场能手,富甲一方,他的钱据说全是善于经营而来,当然,他之经营又与一般商贾不同。
商震的金鱼眼向院中扫视一匝,道:“各位朋友能在接获商某的邀请函之下兼程赶到,使这次武林至宝拍卖盛举如期举行,商某十分感佩,也为各位的睿智感到骄傲……”
院中诸人仍是鸦雀无声。
商震道:“由于此宝在武林中流传已久,大家也都耳熟能详,不必商某多作介绍,不过,为了昭信于各位,不能不先作声明。”
这工夫那扛长布袋的大汉,已把长布袋竖在石阶之上,隐隐可见袋中之物曲线毕现。
商震道:“第一,商某自他人手中购得此宝,原封未动,立即发出拍卖邀请函,无非是将本求利,且商某虽是武林中人,却志在作生意,所以进货是什么样子,月兑手也是什么样子,绝对货真价实。所以买主事后不得异议作无理要求。”
“火龙梭”吴烈道:“商震,人已到齐,货也弄到现场,何不亮出来先让同道们一开眼界,也好预为估价?”
商震抱拳道:“吴大侠,你先别急,这档子生意非比等闲,商某有必要把话说在前头,以免事后纠缠不清。第一,宝只有一件,而有意买者却不下三十余位,自然是只有一人买得此宝,大多数人向隅,败兴而还了。但是,即使能目击此宝,也该付出应付的代价,在场镑位,请先付纹银百两,作为一开眼界之费,此宝不论得标与否?概不退还。”
院中诸人立刻议论纷纷,有人以为这等于敲竹杠,也有人以为仅是欣赏此宝,开开眼界,也值百两银子,何必吝啬如斯?
看来不在乎百两纹银者占大多数,议论逐渐平息,表示大家接受了这个规定。三十人每人百两就是三千两了,宝物本身价值还未包括在内。
商震道:“好,第一个规定各位都同意了,就请把银子先交出来,马上就可以看到宝物,然后再请各位出价。”
两个大汉各拿一个鹿皮袋走下石阶,百两、百两的银子纷纷丢入袋内。“一手遮天”汤奎道:“姓商的,你可是生财有道啊!”
商震呵呵笑道:“生意人将本求利,一向如此。汤大侠如果对本行有兴趣,何不弃武从商?”
定银收完,三个鹿皮袋放在石阶之上。商震道:“待会亮出宝来,在场镑位可以随意出价,但以不超过各位身上所带来的有价财物为限,现钱现货,概不赊欠。”
诸人也都没有异议,表示他们身上也都带来了足够的黄白之物。
商震道:“商某再次重复一句,商某自别人手中购得此宝,略加些微利润出手,绝未动过任何手脚,所以标得之人应无任何异议,但如得主希望知道此宝购自何人?商某也可以私下告诉他,则不负其他责任,各位同意商某的规定吗?”
“大力神”韩寿道:“别他娘的穷罗嗦了!快点亮宝吧!”
商震失笑道:“事非得已,不能不一一交代清楚,如各位有人拿出稀世珍宝作价,应以现场十位名宿连署作保,始可算数,各位也无异议吗?”
“大力神”韩寿道:“你他娘的有个完没有?”
商震扫视一下,无人反对,大手一扬,道:“亮宝!”
那扛长布袋的汉子解开袋口的带子,往下一掳,原来里面还有一层黄绫袋子,再一掳,仍有一层紫缎袋子,而拉下紫缎带子,院中传出一片惊呼!
如说是感叹惊绝之声,更为恰当。
这是一具皮白如脂,胴体曲线玲珑,面貌栩栩如生,双目微睁,睛如点漆,貌美如花的女尸。双峰挺拔且仍有弹性,细腰隆臀,双腿修长细致……。
但是,自肚脐以下,用一块白缎遮起扎于臀后。
这一手吊足了与会者的胃口,因为他们都听说过,这玉面圣母的小肮上有秘笈文字刻在皮上。
用缎子挡起来,是否证明没有文字?
但商震事先已再三提示过,进货后原封不动出手,银货两讫后,概不退还,应无异议。
事实上,若不以此法拍卖,恐怕会引起武林中一场腥风血雨,因为谁都想据为已有,也只有这方式较为公正,划算与否,全由买主自决。
的确,这一百两银子,光是开开眼界也值得了。
首先喊价的是个二三流人物,出价四千两。
接着“火龙梭”吴烈就喊出了五千两。
汤奎道:“我出八千两。”
“大力神”韩寿一下子就加到一万两。
这工夫人从之后有人道:“这样加法何年何月能成交?
我出五万两!”
此言一出,无不回头打量,原来是“海里怪”崔阳,此人水中功夫可在武林中拔尖儿,但陆上的身手就微不足道了。
这工夫又有人在庙门外大声道:“我出十万两!”
诸人又是一震,翘足望去,竟是“粉面狐”谷华!
必于昔年谷华和玉面圣母那一段,在场诸人中知道的颇不乏人,所以认为他出高价无可厚非。
但马上就有人加了一半为二十万两。
这数字对在场的某些人来说,已经自知力有未逮了。
然而,另一角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老者道:“我凑足五十万两!”
众人望去,竟是“日月飞环”方鹤年。
这数字报出之后,许久无人再加,商震道:“各位,如无人再出新价,这档子生意就要成交了……”
但一直不曾出价的“剑痴”乔庄突然懒洋洋地道:“我出一百万两!”
此言一出,有人咋舌,也有人不屑地冷哼,以为这只是起哄凑热闹,或者是出锋头夸富,实在并不是志在买宝。
因为这件事可以想像到,要是玉面圣母小肮上真有“先天一气”秘笈,商震不会留着自己用吗?再说,卖与商震的人也是武林人物,他难道不想获得旷世秘学?
在这些人物之中,人所共知商震极富,谁也估不出他有多少钱,但“剑痴”乔庄,却是祖上留下来的巨额遗产,也是有名的大财主,其他人物即使富有,也不能和这两个比。
但是绝对没有想到,马上就有人喊出了一个惊心动魄,几乎不可能的数字,道:“一千万两!”
众人中有人惊噫,有人甚至诅咒,以为这是开玩笑,一齐向这人望去,这人竟倚在左后方庙墙上,原来是“九头鹰”孟宗海。
众人不由同时发出轻视不屑之声,因为此人既不富有,也不能算是顶尖高手,这一千万两岂是个盏盏之数?
“大力神”韩寿冷笑道:“姓孟的,动嘴皮子谁也行,你先亮出一千万来看看再说,我怎么端量,你他娘的也不像个能拿出一千万的人物!”
“九头鹰”孟宗海道:“姓韩的在这儿,你也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姓孟的值不值一千万,自有公论。”
商震双手一张一按,道:“各位先不要争执,现在有人出一千万两,还有没有人再增加?……”
显然,一千万两算是到了顶点,可能连商震也拿不出这个数字来。约过了盏茶工夫,商震大声道:“这笔生意成交,孟大侠谅不会带来一千万两的黄白之物,可能要以稀世珍宝作价吧?”
孟宗海道:“正是……”说毕,掏出一物,扬手掷出,商震伸手抄住,不由面色大变,甚至手还颤抖起来!
“火龙梭”吴烈道:“商震,你是犯了什么毛病?是不是姓孟的这件稀世之宝太珍贵了?就连你这见过大世面的商大掌柜的都紧张起来了?”
商震似乎浑如未闻,一直在望着手中的东西发楞。最接近的人望去,那像是一个胡桃,但胡桃不是月白色,而胡桃也没有那么大。
站在商震身旁的助手却比较看得清楚,那是个用白色玉根精镂细雕而成的骷髅头。
是这玉制的骷髅太值钱还是另有原因?而使他们的主人当众失态?他们也想不通,如果他们是倒退三五十年以前的人,他们必然会像主人一样地失态了。
“九头鹰”孟宗海道:“商震,你倒是说句话呀!是这件瑰宝不值一千万两,抑是以为这宝贝来路不明,还要查证一番?”
“大力神”韩寿道:“是啊!你姓商的别的没见过,值钱的珍宝可比别人见得多!你他娘的不吭声,是不是根本不想卖,想自己留下来用?”
这工夫商震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似乎不吸这口气,心情无法稳定下来,抬起头,他那金鱼眼中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玩世不恭,或者奸商劣绅的狡狯眼神了,他扫视院中所有的人,道:“汤大侠、吴大侠、乔大侠、韩大侠、谷大侠、崔大俩、万大侠……”一共喊了十个有头有脸者的姓氏,好在与会者没有同姓之人。
商震续道:“请在下刚唱过大名的十位同道到石阶上来,共同鉴定此宝之价值,是不是值一千万两……”
语音似也在夜风中颤抖。
这十个人这才吁口气,互相瞄了一眼,在他们来说,数十人之众,只叫他们上去鉴定,身份自然高了一截,不免得意洋洋!
于是第一个被叫的“一手遮天”汤奎首先出列,走上石阶,第二个是“火龙梭”吴烈亦步亦趋,第三个是“剑痴”乔庄……。
此刻商震手中握着那东西,一直等到十个人全都到了石阶之上,才把此物递到汤奎手中,道:“十位请慎重考虑……。”
汤奎甚是得意,因为他又是这十人中的头号人物,手掌一摊,那东西就托在掌心上。在此同时,十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且有人大叫“骷髅令”!
现在,汤奎可就再也不庆幸他大出锋头为十人中的佼佼者了,真正是湿手插在面缸里,不知如何是好?……
像他们这一辈的人物,自然知道数十年前“骷髅令”
在武林中造成的浩劫,事隔数十年,且“骷髅夫人”早就死了,怎么会再次出现“骷髅令”呢?
一阵惊惶之后,方鹤年道:“各位,据在下所知,‘骷髅夫人’早于三十年前死于‘反手功’公羊旦及玉面如来之手,这也是人所共知之事,若她未死,绝不可能数十年不出,而现在却又钻了出来。”
一旦有人开了头,别人的胆子也壮了,吴烈道:“不错,况且,此尸即为玉面如来,乃‘骷髅夫人’之徒,设若‘骷髅夫人’仍然健在,要收回她自己徒儿的遗体,岂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用‘骷髅令’假‘九头鹰’孟宗海之手前来标买遗体?各位说说看,世上有这种事吗?”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称是。
这些人固已混出了名气,严格地说,也都是些浪得虚名之辈,没有什么主张。
事已至此,商震道:“照十位鉴定的结果,这珍宝是不值一千万两了?”
商震奸诈,在这节骨眼上,绝口不提“骷髅令”也不提“信物”二字,他只想发财,不想沾上一点不敬之嫌而危及本身。
方鹤年也许是想出锋头,他以为必是孟宗海不知找谁雕了个骷髅头来诬诈,想捡便宜。因为在今夜的场面上,没有绝对的财富或绝顶的身手,要想带走玉面圣母的遗体,那简直是作梦。
因此,方鹤年道:“在下大胆说一句,此物不过是上好玉根雕镂而成,手艺不错,若论市价,它只值五千两银子,还要找爱好此道的买主才行。”
此言一出,立即又有人附和,“一手遮天”汤奎道:“方兄之言甚有见地,汤某也以为,姓孟的大概是穷极无聊,哗众取宠,甚至妄想借‘骷髅夫人’之凶名前来行骗!”
商震自也有此想法,可是他为人机诈,绝不发表议论,道:“其余八位,是否都认为此宝不值一千万两?”
其余八人都相继点头。
那知这时忽闻庙外有人冷森森地道:“认为此物不值一千万两的,干脆就是不承认此信物的地位,方鹤年,你首先侮辱此令,可敢到庙外来?”
这声音低沉、冷厉而沙哑,有一股震颤心弦的力量,而且应该是中年以上的女人口音。
众人不由一震,这才发现墙头上的“九头鹰”孟宗海已经不见了。
方鹤年也不全是为了出锋头,实在是他知道“骷髅夫人”早已死了,若再有“骷髅夫人”出现,必是假的。他道:“方某就事论事,想那‘骷髅夫人’已于数十年前物故,这骷髅头若当作珍宝,它只值五千两,若当作夫人的信物,那才是侮辱夫人了!不知方某说的有什么不对?”
庙外之人冷峻地道:“废话少说,你可敢出来一下?”
方鹤年撤下“日月飞环”,道:“不要说到庙外,就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哉……”
“龙行一式”身子已划了个半弧而在庙墙之外了。但几乎同时,一声惨嗥破空而起,接着一个人体又掷了回来。
众人纷纷闪开,只闻“蓬”地一声,尸体落地,正是刚才掠出墙外,几乎一招未过而被掷回的方鹤年。
看来他全身无伤,却已是双目怒睁而呆滞不动,不知是什么杀人手法,“日月飞环”还握在手中。
死亡的阴影刚自众人脸上闪过,只闻庙外又传来了那女人阴沉沉的声音道:“汤奎,你似乎也不信此物的价值……”
汤奎此刻真是进退两难,要是改口,必被武林同道取笑,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如果硬到底,后果未可逆料。
但是,他仍然相信“骷髅夫人”已经死了,况且,既不甘丢人现眼,也只有硬着头皮出去看看哩!
汤奎冷笑道:“汤某根本不信此物能值一千万两,不必加上‘似乎’二字……”他比较小心,撤下镔铁佛手当胸,轻轻一跃就站在墙上。
他以为如果不妙尚可退回,如发现庙外的人不是“骷髅夫人”而是有人弄鬼,也好提示庙内的人联手除去。
他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来者不善,脚才刚刚落在墙头上,一股无俦暗劲涌到,只闻“咯崩”一声,双膝全碎,身子如断线的风筝掉落庙内。
落地仍滚出老远,已经气绝。
现在,认为庙外不是“骷髅夫人”的已经不多了,数十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提议大家一起出去看看。
这时庙外又传来了冷厉的语音道:“商震,你认为值不值?”
商震要是说“值”,万一外面的人不是“骷髅夫人”,将来一旦弄清楚,他要负赔偿之责,他道:“商某见识浅陋,是以才在事前说定,请十位武林名宿作鉴定人,我想还是由另外八位说句公道话较为合适。”
其余八位没有人出声,如果说“值”,他也要负责,如说“不值”,就要出庙去送上一条小命。
他们自认为身手不比死者二人低,却也不比他们高些。但许久无人应声,可恼了“火龙梭”吴烈。
他的火器天下无双,而且全身都是各式火弹、火镖、火龙梭及蒺藜等,他不信有人能挡得他的所有火器齐发的威力,即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会被炸扁了,他冷冷地道:“在下先前同意此物不值一千万两,此刻自然也不便更改,如果你是‘骷髅夫人’,大可不必来这一套,玉面如来乃是你的门下,要她的遗体,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庙外之人道:“不必多言,你想作鸡群之鹤,大概是依恃一身的火器,这锋头如不让出,你是不会甘心的。”
吴烈道:“那倒不是,要说当今武林之中有一个人,硬是吃定了数十人之众,生杀予夺,说一不二,老实说,吴某不信……”
这工夫他已作了一番手脚,口中、双手、双腋下等处,都准备了各式的火器,几乎同时,身子射向另一边庙墙。
他有他的迎敌之法,绝不使对方有先向他下手的机会,只要他能先施出火器,他就有必胜的信念。
不但吴烈有此想法,与他有共同想法的人也大不乏人,所以在他自另一边射出墙外时,大家的心弦一齐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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