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寿回到家中,心里兀自忿忿不平。铁青着脸,独自坐在书房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他只和夫人柳氏住在长沙,柳夫人知道他的牛性子,起先也不去理他;后来见他呆坐到半夜,忍不住便去问他,为了甚么?谭廷寿向来是佩服他夫人的聪明才干的,一一的告诉了,免不得还要求教求教一个出气之法。
柳夫人想了一想便道:“彭礼和死得不怪,却是罗满老官的话太怪了。据我看来,你要想侦探点头绪出来,只有专从罗满老官下手。”
谭延寿道:“怎样去侦探他呢?我难道天天去跟着他走,不怕他疑心我么?”
柳夫人笑道:“你真太笨了!罗满老宫既然是一个地师,就不怕没有法子去打听他的举动。这一着,待我先叫个底下人去做;用得着你时我再指点你。可是因为你这一说,触起我眼见的一桩奇事,要请你替我打听打听。”
谭延寿忙道:“是一桩甚么事呢?”
柳夫人道:“胡家花园住的程二少女乃女乃,前月不是做三十岁吗?你们都在那里唱挂衣贺神戏的(长沙谓票友集唱为贺神班,若化装演唱,为挂衣贺神)。程二少女乃女乃因为从来没有生育,恐怕二少爷要讨小,一迳是求神拜佛的闹了几年。这回我去祝寿,她因为我也没有生育,特地约我同到一个甚么集云坛去求子;是一个姓傅的老妈子对他说的,说是灵得很。
“我本来不信这些,因为听说长沙城里有许多妖魔鬼怪的事情,想要见识见识,所以答应了程二少女乃女乃和他同去;并且先送了十两银子到坛里去,先做起法事来。大前日,程二少女乃女乃来了,说坛里做的法事圆满了,赶快去敬神。当下我就和她同去。我坐在轿子里,记得是从小东茅巷出去,朝东转弯,只有十来家远。一家朝北的房子,墙门上帖着堂名条子(某宅某寓某公馆,或某某堂等字条均谓之堂名条子),是龙喜杨三个字。
“轿子抬进厅上,我们下轿;傅妈已经在那里等着,引了进去。我留心看时,厅后面是三开间的住房,却把中间的堂屋关闭;格门上糊着很厚的纸,不知道里面是些甚么?走破右边的正房后房,再进去又是一进三开房的住房也和前进一样,却是走破左边的正房后房。再进去又是一进三开间的房子;拆了板壁做一个敞厅。四围空空洞洞的,一点陈设也没有;只有当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四面都有桌帷,四角都点上一枝很大的绿蜡烛。桌上当中供着一个尺来高的四面菩萨;傅妈便要我们上前去磕头。四方都拜了,这才跪着默祝。
“说也奇怪,我看程二少女乃女乃默祝之后,那四面菩萨的手一动,便现出一个红色小包。傅妈便喜的叫道:‘菩萨赐了灵丹了,赶快拜谢。’程二少女乃又磕头下去,那红纸小包就从那菩萨手里掉下来。我心里不信,以为是有人在桌子底下做鬼。我趁着傅妈拿红纸包交给程二少女乃的时候,赶紧去拜四方。偷着揭起桌帷看时,原来下面有一个尺深的洞,洞里点着一盏琉璃灯;洞的四围放著许多死雄鸡,鸡头都垂向洞里。我转到前面来默祝;祝过之后,傅妈也叫我叩谢灵丹。我接过红纸包,又留神看了,却看不出他们做鬼的机关在哪里。
“出来时我留神看他的倒堂(即堂后之轩),第二进里是许多的神像;第一进满屋里全挂着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木头牌子,有金漆的、朱漆的、黑漆的;有挂上红绸子的、黄绸子的,上面刻着福缘善庆、群仙庆祝、老五彩庆、万育群生,种种字样。”
谭延寿道:“这是城隍会里各帮的名字。”(湘中赛城隍会,各业均加入游行,每一团体特标四字为识别。)
柳夫人道:“我也知道。不过这种牌子,是各帮做了送到城隍庙里去上会的(上会即加入赛会之谓)。为甚么挂在他那个甚么集云坛里呢?况且他那三开间三四进的房子,我们进去了半天,除了傅妈。并不曾见着一个人;好像空房子一样,也未免太奇怪了!我所以要你去打听打听。”
谭延寿皱着眉道:“这事也可以叫底下人去的。”柳夫人道:“千万使不得,你想这个甚么集云坛,是傅妈说起来的,可见得老妈子底下人和他通气的多着呢!你既然要想做侦探,又怕亵渎了公子少爷的身分,那如何行呢?”谭延寿没话可说,只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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