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敏笑道:“你先别急,我当然要说,不过,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聪明的女孩子和男孩子走在一块的时候,处处总要男孩子出主意?”
话音未歇,王紫霜一声娇叱,柳眉一竖道:“鬼才要你出主意,说就说,不说就拉倒!”说完举步要走。
于志敏忙得一连说了几个“说”字,才接着道:“我说的是,红姑既然被魔党架走。难道她还背在背上,抱在怀里不成?……”
丁瑾姑一听,已等不得于志敏把话说完,就说一个“是啊!”接着道:“我们教里抓到自己人。开头总是把他背走,后来则装进麻袋,当作货物来运;或是用长绳捆紧他的上臂,当中留下长长一段让他手能够摆动,然后给他披上长袍或披风,胁迫他自己走。”
于志敏笑起来道:“这就和我猜的全对了……”
王紫霜诧道:“你猜对这个有啥子用?”
于志敏道:“怎说没有用?要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走路,无论如何也走得不快;要是当做货物来运,必需要有船、车、骡马之类才行;如果是胁迫别人自己走,虽然能够快些,但在路上必然有点碍眼。刚才我想了一下,魔党要把红姑解回总坛,无论如何也月兑离不了这三种方法,而以后面一种方法为最可能……”
王紫霜不服,笑道:“你亲眼看到了?”
于志敏道:“看虽然没有看到,但什么事也要有个理呀!由白发溪往九龙场即是一两千里,看这一段路尽是不尽的山峰,溪涧纵横,树木扶苏,悬崖削壁,积雪未融,道路崎岖……”
王紫霜笑起来叱一声道:“你尽念些什么东西?放着正经话不说,到底是吟诗还是作文?”
丁瑾姑听了王紫霜一骂,也不禁失笑。
于志敏惶惑地看她们两人一眼,又道:“我说的不是正经话么?正因为道路崎岖不好走,魔党既不愿背人,又舍不得花钱买马,所以只有迫红姑走路,如果我们横着过去,在通九龙场的路上打听有无像红姑那样装束的少女和几个男人走在一起,岂不是很容易查得出来么?”
这回王紫霜心里可服了,但嘴里仍嗔道:“谁叫你不早说,却要吟诗作赋来耍人,走罢!”
于志敏又笑着道:“还不能就走!”
王紫霜愕然道:“不走在这里干啥?”
于志敏道:“让瑾姑拿着神龙杖先走,我们两人在目力所及的后面跟着……”一看瑾姑脸上已经惊得变色,又笑道:“你不要怕,因为有了这枝杖,万一遇上魔党问起,你就可以把昨夜的事情照实告诉他们,只说你因躲在内室才没有遭害,反正那些人都死光了,再也查不出来。我们的眼力可把二三十里外的东西看得清楚,而且你已学会了柳絮随风的身法和盘龙剑法,对付几个皓首神龙一时也不致于落败,我们赶上救援总可以来得及。如果我们和你走在一起,只要遇上认识你或认识我们的魔党,你就无法分辨,虽然并不怕他,可是万一被漏网一两人,以后的事就十分讨厌!”
王紫霜疑惑道:“以后还有什么事讨厌?”
于志敏道:“因为红姑的事也许在东南总坛也无法处置,而必需解往中心总坛去,这样一来,瑾姑还得回到中心总坛设法援救,如果给魔党发现瑾姑已经叛教,魔党岂肯饶她?只要我们稍一疏忽,不但是害了红姑,连到瑾姑也休想活命?”
王紫霜恍然大悟,丁瑾姑更是心服口服,待于志敏把话一说完,立即道:“于相公!请把神龙杖给婢子罢!”
于志敏笑道:“倒不忙在一时,我们走了大半夜,肚子也饿了,杖头挂有现成的蛟肉,不如饱吃一顿再走,这一别倒有好几天才能大家聚在一起哩!”
王紫霜皱皱眉道:“难道住栈也不在一起?”
于志敏笑道:“这个叫做近在咫尺,如隔关山。住栈的时候,瑾姑虽可在店门外做记号让我们好找寻,但虽同在一栈也不便说话,就连我们两人也要把面貌略改一下,才好上路哩!”
说到改装容貌,王紫霜笑啐一口道:“谁还愿意画那种蓝色鬼脸,走在路上多么难看!”
于志敏嘻嘻笑道:“你以为我还要用易容丹来涂么?你先看看这个!”一面说,一面从百宝囊中,先掏出几种小玩意来。
二女一看于志敏掏出来的东西,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是十几个小小的蚌壳和四五枝长约寸半的毛笔,笔杆只有稻杆粗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弄来的?王紫霜忍不住笑起来道:
“你这鬼灵精!把小孩子时候摆咖咖酒的东西也搬来做什么?”
于志敏笑了一笑,又从囊里模出一个高约寸许小指头大的瓶子,一把小的不像样的剪子,和一个蚕豆大的小晶镜。王紫霜见他煞有介事般一件一件掏出来,早已笑得捧月复,待于志敏掏出那面小晶镜,才知道他确是另有用意,忙止笑问道:“你在那里搞来这些小东西?
可是要办嫁妆了?”
于志敏笑道:“谁要办嫁妆?”
王紫霜说道“嫁妆”自己脸红,再被于志敏一迫,不由得娇叱一声,扬手作势要打。
于志敏忙一偏头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话没说完,王紫霜一只柔夷之掌已拍在他的颊上,还骂一声:“你敢涎脸?”竟忘记还有一个丁瑾姑在场。
待王紫霜自己抬起头来看到丁瑾姑抿嘴偷笑,才感到十二分不好意思,哼一声道:“要吃就快点吃,还要玩哩?”
于志敏明知她是说要吃蛟肉,但仍装傻笑道:“这个那里能够吃,你们在这里吃,我往林里画去!”说完把神龙杖往地上一插,捧起那些小零碎走进林里。
王紫霜也不理他,招呼瑾姑往杖旁的雪地坐下,用白霓短剑由杖头割下两大块蛟肉,分一块给瑾姑道:“我们吃我们的,别理他,看他捣什么鬼?”
那知两人还没有咽下几口,就见一位黑衣劲装的少年从山脚下奔来,眨眨眼已达到近前,二女慌忙立起朝那少年一望,却见他目似朗星,长眉入鬓,鼻如悬胆,层若涂朱,肤色略为黝黑,但仍掩不住脸型上的美。
那少年敢情也因为发现二女而感到惊奇,在二女前面五六尺处骤然停步抱一抱拳道:
“两位姑娘好大的胆,这山上虎豹毒虫多着哩!”一看到二女背有宝剑,又“哦”一声道:
“原来两位姑娘都会武艺,恕在下饶舌了!”
王紫霜注视片刻,倏然一声娇叱道:“又是你来捣鬼!”身形一动,一掌掴去。
那少年略退几寸已把来掌躲开,却嘻嘻一笑道:“偏是你眼尖,还认得出来是我!”
王紫霜也笑起来道:“你样样都变了,本来难认得出,可惜猴子尾巴还没有变哩!”
这时瑾姑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走上来笑道:“于相公变得真好,连声音都变成暗哑,婢子就认不出来!”
王紫霜笑指于志敏肩上道:“你不见他的尾巴?”
于志敏往后一模,却模到金霞剑的剑柄,不禁也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待我再过几天,弄一个布套来连剑柄套起,看你往那里认去?”
王紫霜见于志敏这一次改变容貌,并不像初次相见之时,那种又蓝又晦的脸色,虽然少了原来那股稚气,却多了几分英俊,而面貌却和原来完全不同,要不是因为剑柄和上面的丝穗,真个连自己也认不出来,心里打算自己也变他一变,所以吃饱肚子,立即道:“你现在就替我画上几笔好吗?”
于志敏笑道:“我只会替别人画眉!”
王紫霜叱一声:“贫嘴!”脸儿已自红了起来。
于志敏笑道:“谁说不是?因为脸型的肥瘦,是用小毛笔化一点颜色点在脸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擦匀,我的手指又粗,用力又重,那怕不把你的女敕……”
王紫霜听他说要用手指轻擦,想及那种情景已羞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他还要说下去,急忙横他一眼道:“你给我自己画去!”
于志敏笑着把那些用具交给他,传授了用法,让她独自到林里去画。过了一会,王紫霜回到面前,果然是另一付更甜的脸型,喜得于志敏和丁瑾姑盯着她的脸上直笑。
于志敏边笑边道:“霜妹!你可把这付脸型记好了,因为涂上去的油彩,只能保持一个月,在一个月里面,不论你怎样洗,也是越洗越发鲜艳;过了一个月,它就渐渐剥落,那时候就要用另外一种药把它完全洗去,然后再画下去,要是记不清原来面目,岂不糟透了?”
王紫箱笑道:“你忙什么?还有长长一个月哩!到那时候还怕找记不着不成?快点收拾好走吧!”
于志敏笑了一笑,顺手割下一块蛟肉递给瑾姑道:“这块蛟肉够你吃十天了,如宋今天的申刻还在荒山里,那么、你就把手帕展开来摇几摇,让我们再聚在一起!”
丁瑾姑应了一声,说了一句:“相公!泵娘!婢子走了!”话声一停,人已逸出数丈,冲着缤纷的风雪,朝着于志敏所说的方法走去,没有多久,就只剩一个小小的绿点,在风雪中蠕动,使寻常人看来,已分不出是人是物?
于志敏待丁瑾姑走远了,才深深吐一口气道:“这些曰子来,我也苦够了,且让她苦苦去!”
王紫霜斜倚在于志敏的身上,听他这样自叹,不禁仰起脸来问道:“敏哥哥!你有什么好苦?”
于志敏略低下头来,脸颊磨在王紫霜的鬓上,深情地看她一眼道:“霜妹!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自从离开黑龙山,我俩就该多亲热些,那知怯遇上葛雄这狗头和邹素云贱婢的作弄,以致红姑横插在我俩的中间,这时又引出一个瑾姑,要不把她支开,可真要把我急死,恨死!”
王紫霜见不过才是几天没有说体己话,于志敏就急成这个样子,想起个郎情重,自己不该冷落了他,真个是既感且愧,把头依靠得更紧,幽幽道:“敏哥!你怎么这样痴?我俩将来的日子还长哩!”
于志敏觉到一缕幽香入鼻,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里,两片脸儿熨在一起,在她的耳边微吟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霜妹!这时是这时,将来是将来,古人说:
‘濯足江流,举足复入,已非前水。’这时的亲热缠绵,正是他年的甜美回忆,怎能叫我不痴呀?”
王紫霜当年被抄家的时候,那如虎如狼的宫中侍卫吓得王学士府中鸡飞狗走,她幸被乳母背走,刚一奔出后门,立即就被侧面包围过来的禁卫军撞上,当先那位百总一眼看到有女人背孩子走出王府后门,立即大喝一声:“站住!”那乳母被那人暴雷般一声大喝,已被吓个半晕,竟然不知何方有人,反而冲向禁卫军的队前。那名百总见对方不听命站住,反而朝自己这方面猛冲,误认为对方情急拚命,更激起他的怒火,钢刀一拦,已把那乳母斩成两段,王紫霜也被摔落地面。
那百总虽不知妇人背上的小女孩是什么人物,但由服饰上也料知事不寻常,喝一声:
“替我把那小表抓来。”
王紫霜虽跌在地上,人尚未晕厥,这时见有人要抓她。吓得她爬起来就跑。但是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才拐过两个墙角,就被两名兵丁追上,一把抓住她衣后领子,明晃晃一把钢刀往她面前一晃,大喝一声:“贱婢敢走!”这一声喝得她灵魂儿飞上半天,人也晕了过去。
待得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身上暖烘烘地,还以为是在妈妈的怀里,但是四面漆黑,外面呼呼风响,忙喊一声:“妈!外面刮风了?”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口音道:“孩子!我不是你妈,我现在带你往仙山学艺,这时外面风大,不要探头出来!”
王紫霜辨别那口音,果然不是妈妈,蓦地记起自己是被乳母背出来,后来乳母被杀,自己又逃不过人家,现在这人是谁?自己又在什么地方?虽然外面的人叫她不要探头出去,可是为了明白这梦一般的景象,仍然用小手模模索索,居然被她模到一条衣缝,由那衣缝里透进来一线银白的光辉。
王紫霜一只小眼,由衣缝往外一瞥,但见群峰林立,白雪皑皑,片片流云,悉收眼底,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平稳异常。丈余的前面,有一个高昂的圆球,那圆球时起时伏,时而往左右轻摇;圆球的下面,一条粗逾儿腿的白色长柱,几乎伸到自己的前面,正待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忽听适才答话那女人在头上笑道:“你这妮子倒也爱惹事,还不快点闭起眼睛,待罡风把你眼睛吹肿了,不是玩的!”接着衣缝一合,又是一片乌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紫霜忽觉身躯一沉,一颗肉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吓得她叫出“哎呀”一声。
外面却一声朗笑道:“傻丫头!到了!”果然身躯一动,落了下来,那人解开衣襟,一道强烈的光,射得王紫霜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好半晌才恢复原状,睁眼一看,原来自己站在一座白雪的峰顶,四周积雪盈丈。
王紫霜回头一看,却见一位比她自己妈妈还要年轻,神采照人的艳妇,一双柔和的眼睛正流露出慈祥的光辉,注视在它的脸上,一只高有丈余的大鸟,就站在那妇人的身侧,另外还有几个高有数丈的人形怪物,站在那妇人后面。
王紫霜此时福至心灵,回忆最近自己的遭遇,知道这妇人必然是把自己由恶人手中夺下,而带到这里,看四面银色世界,并没有半棵树儿,除了这只大鸟和几个人形怪物之外,并没有别样东西,连马儿也再看不到半只,心知这妇人非神必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说,只好跪倒磕头,一连喊几声:“仙姑!”
那妇人抚摩王紫霜头上的柔发,一只手挽她起来道:“我并不是什么仙姑,这里很冷,你虽然服下两片“温犀糕”,但时间久了,仍然禁受不起,我们到屋里再说罢!”说毕,朝那大鸟一挥手,那大鸟立即迈开大腿,前趋十几丈,回头“嘎!”了一声,双翼一扑,冲霄直起,把它身边的积雪卷成一条雪柱直立数丈,才又缤缤纷纷地拨落下来。
王紫霜见飞起那白鸟,双翼张开竟有十余丈长短,而且去势惊人,不禁月兑口呼一声:好大的鹰!”
那妇人笑道:“这不是鹰,这叫做鹫,在这周围数百里的峰顶上,惟有这种雪鹫、大鹏、青鸾、孔雀才能够飞得上来,这只雪鹫最少已有千年,所以长得那么大,再经前辈仙师点化,已通人性,将来你还可以骑它出去玩哩!”
王紫霜见说可以骑鸟在天上飞,不禁满心欢喜,想了一想,又好奇的问道:“它长那么大,吃些什么呀!”
那妇人笑道:“天生万物,各得其所,你漫看雪峰上,外面十分宁静,其实万古冰原下面,危机重重,上古遗下的翼手龙,恐龙、雪蛟、飞蛇,这些凶物都潜藏在雪洞里,还不时出来互相残杀,还怕它没东西吃?”挽着王紫霜的小手,朝那几个人形怪物的近前走去。
王紫霜见那妇人竟带她走向怪物跟前,吓得“哎呀!”一声,往怀里就挤。
那妇人又笑道:“不要怕!这几个雪人虽是长得高大,却是十分善良,不像山下面那些人类专讲阴谋、残杀,并且早已收服过来,替我看守山峰,如不去犯它,自然无害。”一面说,一面挽着王紫霜往前走。
话虽是这样说,但那雪人的身躯确是太高大了,王紫霜的身子远比不上雪人的腿肚子粗,高也不及雪人的膝盖,全亏那妇人挽着她,才战战兢兢的走过去。但是王紫霜刚走过雪人身后没有几步,又好奇地回头看看,却见那几个雪人已腾开一边,各用比葵扇还大的手掌去推开那些积雪,这才知道自己所以在雪峰顶上,还能脚踏实地的原因,就是有雪人不断扫云的缘故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佩服,默默无言地张大好奇的眼睛,望着一生来未见的景致。
没有多久,就走到一个圆穹形的玉门,那妇人打开玉门领了王紫霜进去,一面道:“本来在这雪山绝顶,决无人能够上来,但是风雪太大,不能没有一个门来挡它,这山峰是一块整玉生成,前辈仙师开凿这间玉室,倒要大费精力哩!一面走,一面指点室内的陈设,又经过一条狭长而弯曲的甬道,才到达另一间大厅。王紫霜看这间大厅,并没陈设寝具,料必另有睡觉的地方。但是那妇人进入大厅之后,已拉她傍着自己的身边坐下道:“孩子!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用意么?”
王紫霜只是摇头。
那妇人又道:“我带你来这里,当然是要传授你武林的至学,不过这个还不是主要的原因……”
王紫霜这时忽然问道:“仙姑!我的妈呢?”
那妇人怆然道:“你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了,倒底你妈的情形怎样,问我也不知道……”
王紫霜见说自己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连仙人都不肯说出下落,蓦地记起妈妈常说皇帝的权力如何大,如何能生人,能杀人,他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又记起在书里面读过‘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那些话。同时又亲眼见乳母被人家一刀两断那种惨状,心想:“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料必是犯了什么大罪,那会不死?”心里一酸,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妇人只得温词安慰她,并劝解道:“你家里人虽然都被抓去,未必就会死。我当时见你立刻就要丧身刀下,才把你救出来,原没有带你来这里的打算。后来见你姿质和筋骨都不差,又因我这次往女贞采药,遥望玄冰谷那边妖光隐隐,中原各地怨气冲天,料想大劫将临,生民涂炭,才决意把你带来这里,把我所学传授给你,以挽救将来劫运。艺成之后,放你下山,报仇犹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消弭大劫于无形,这才是我的真意哩!”
王紫霜对于仙姑所说什么“女贞”、“玄冰谷”、“劫运”,这些事情,听了也不懂,只听说爹娘和爷爷等人未必就死,倒是喜欢,并听出仙姑肯传授绝学,艺成后就放她下山,喜上加喜,待仙姑吧话说完,也不把眼泪揩干,立即跃下玉几,纳头就拜道:“仙姑在上,徒儿给你磕头!”
那妇人笑道:“起来罢!我一生来没有收过门徒,而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哩!”
王紫霜捣蒜般叩了十几个响头,刚刚站得起来,就听到仙姑说一生没有收过门徒,好像并没有收徒的意思,心里一急,又忙跪下道:“好仙姑!你就收徒儿王紫霜罢!徒儿再给你磕几个头!”当真连连叩头不已。
这一下子可把那妇人惹得笑起来了,忙把她拉起来道:“顽皮的妮子!你这几个头,倒害我辛苦几年哩!”
王紫霜一听,暗道:“这可不是说收了?”迳依靠在那妇人的膝前,闪动一双秀目望着脸上。
那妇人笑道:“你尽望着我做甚?我先带你去起居室整理一下,不然,连你要睡的地方也没有哩!可是,你得记住道路,省得过一会要走也走不出来!”
王紫霜暗道:“这玉室里,处处透亮,还有什么走不出来的?”那知被她的师父带着左转右转,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曲折,沿壁的玉石屏风林立,虽然有亮光射进,但是里面望不到外面,外面更看不到里面,试用小手往屏风上一模,原来光滑的玉石已被磨得粗糙,怪不得只有光而没有影,忙把走过的路默记在心,时时回头看看有无叉路。
约莫有半盏茶时,忽然感到一股热风从前面冲来,王紫霜正待询问,那妇人已道:“到了!那些热风是由温犀角发出来的!”又拐了一个弯,映在眼前的又是一个大厅,厅的中央摆有一张长长的玉桌,两旁有好几张椅子、凳子、茶几,可是都凿连在地上,看来无法移动。
大厅两壁,有一扇一扇的小门,那妇人把右边的门一一推开,告诉王紫霜那间是读书室,那间是练功室,那间是寝室。进入了寝室,可把王紫霜楞住了。原来那寝室里面,不但有床有枕,连到梳妆的用具样样俱全,就是缺少被褥,心里暗道:“这怎么睡法?深夜里岂不要冷死人?”
那妇人察形观色,早知其意,微笑道:“这就是你几年中应该睡的地方,你认为没有被褥么?其实这里并不冷,温犀角虽挂在厅上,但暖气仍然透进房里来,你初来真个怕冷就把厨房一里的元阳石拿来房里,恐怕还热到你要出汗哩!我刚才说要收拾,只是因为你太小,睡不了这么高的枕头,得替你磨矮一点罢了!”说毕,从衣底抽出一把冷森森的短剑往床上那方大玉枕一削,立即削下一块厚约寸许的玉版,然后用剑把玉枕的棱角仔细磨平。
看来宝剑削玉倒是容易,只要一剑就行,但要磨滑那些起棱的地方,倒是不很简单,刨了好一会,才算竣事。
那妇人收剑笑道:“霜儿上去躺着试试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再把它刨矮一点。”
王紫霜漫应一声,爬上床去一躺,觉得那玉枕虽略微高了一点,但想到自己还要长高,刨矮容易,垫高却难,而且又不愿让师傅劳神,所以说一声:“霜儿睡得正好!”
那妇人看在眼里,笑道:“刁丫头的心意,当我不知道?现在虽略微高些……”指一指削下来那块玉版,接着道:“待将来你要加上这一块的时候,你的艺业也差不多可以下山了!”接着叫她下来,把刨下的玉屑和那块玉版收过一边、走出卧房,直往厅后。
王紫霜随着师傅一到厅后,就见锅、炉、碗、铲、杯、筷、盘、碟,无一非玉,而且晶莹夺目,一个大玉柜旁边,还有半缸清水,暗道:“这真是邪门,有炉没火怎么煮东西吃?”
那妇人望着她笑道:“你总觉得这里奇怪吧?可笑世人为了‘金玉满堂’四个字,争得你死我活,而这里的金玉,却毫无用处。千丈高峰整个是玉,峰下一个深谷的雪层下面,真是遍地黄金,那些东西又笨又重,又冷又硬,又不能当饭吃,反而此不上这块石头有用。”
说到这里,朝炉里一伸手,就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黑石在掌上,继续道:“这种就是元阳石……”
王紫霜看那黑石,不过是圆滑滑,黑黝黝地,毫无出奇之处,不由得笑起来道:“这种石,河里多着哩!”
那妇人失笑道:“你当这是河边捡来的鹅卵石么?”
王紫霜心里暗道:“不是鹅卵石是什么?”却听她师傅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元阳石。当初混沌初开,鸿蒙始辟,天上十个太阳并行,不分昼夜,晒得树木起火,江河枯竭,人兽禽虫不但没有东西吃,还要被晒得焦头烂额,以致于引起箭神后羿愤怒,自己跑上不周山顶,观望了很久,才看出原来十个太阳里面,除了一个真的之外其余九个都各有一只金乌衔着飞翔,后羿一怒之下,把那九只金乌统统射死,它们所衔的太阳同时散落在地上而变成这种元阳石,说起来,天地间也不过只有九个……”
必于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一类故事,王紫霜倒也听自己的妈妈说过,此时点点头道:
“那不过是传说罢,难道竟是真的?而且这故事里面也有假。”
那妇人愕然道:“你怎见得故事里面有假?”
王紫霜蹶着小嘴道:“怎么不假?明明是乌鸦,卸偏要说是金色的,要真有金色的乌鸦,那也该有白色的乌鸦了!”
那妇人也不禁失笑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有点鬼心思,先不管乌鸦是黑的是白的,但这块元阳石难找是真。这还是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因为还要吃人间的烟火,而这里却无法找到火种,每天只好挖点雪莲、雪藕、雪芝来填饱肚子。但是,这些千年灵药,上古奇珍,起先没有人去吃它,当然遍地都是;到有人吃了,却无法再生,所以越吃越少,越找越困难,幸得快到绝粮的时候,我蓦地记起对面那个深谷里有一潭沸腾腾的清水,不受冰雪的影响。”
王紫霜诧道:“天气冷的时候,也不结冰?”
那妇人笑道:“那会结冰,连到天山飞雪落到潭面的上空,也化为雨水落下,所以,我开始猎一些雪狐、雪鼠,剥净之后,把它放到潭水里面,果然过不了一会,就有熟的来吃了!”
王紫霜“啊”一声叫起来道:“那倒是好哩!”
那妇人笑道:“好倒是好,可是,由这里走到那边,要翻越两座雪峰,而且削冰千丈,上下也不方便,连那只白鹫也不敢直飞下去,但它却帮助我得到这个宝物,要是没有它,才真个不行哩!”
王紫霜见说白鹫竟能帮助自己的师傅取宝,不禁抬头一望,但是,这座石窟已在玉峰的月复心,上面还有千载的积雪,望不到什么东西。
那妇人望她脸上,又道:“孩子!你看什么?这里离开峰顶还有好几十丈哩!鹫儿已经飞往对崖去了,你那能够看得到它?”
王紫霜笑道:“我想那白鹫怎能帮助师傅取宝?”
熬人笑道:“痴丫头!这还不如我告诉你来得快呀!因为我看了那潭沸水,想到潭底必定有什么宝物,所以,我骑着鹫儿由上空仔细看下去,幸亏潭水清澈见底,一目了然,惟有这一块却是黑的,而且滚滚翻腾的水泡,就由这块黑石的旁边往四周扩散。我看出这种情形,心知这块黑石有异,联想到宣古奇珍元阳石来。我决心要把这块异宝拿到手,只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冰蚕丝结成一张鱼网。由鹫背上抛下去,把这块元阳石捞了上来,你这时看这块异宝和黑鹅卵石一样,但你一用水泼到它上面,立刻就冒起白烟,所以我特地做这个储水的炉来用它,只要把水放进炉里面,元阳石立刻起作用,上面再架上玉锅,炒菜煮食不都很方便了?要像你说河滩里的鹅卵石就是元阳石,岂不把河里的鱼虾统统煮熟?”
王紫霜听到后面两句,不禁脸红。
当天、那妇人又拿出几种丹药给王紫霜吃了,一面告诉她在雪峰上如何找到吃的,一面传授练功的口诀。
王紫霜住在圣母峰上,练功、读书,暇时便和雪人追逐,骑鹫遨游,倒也十分快活。岁月如流,转眼间已是三年。仗着自己聪慧用功,各种艺业已学了十之六,那妇人见她进境神速,也着实喜欢。
这一天,王紫霜见师傅练功未毕,不敢打扰,独自走出外面找雪人打架,却是半个也找不到,只好默默地练了一回剑术,正练到紧张的时候,忽听到身后“噫”了一声,还以为是师傅到来督率,忙加紧练下去,那知还不到三招,后面又一声:“孩子!你错了!”而且是个男人的口音。
王紫霜记得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圣母峰头,无人能达,自己在上住了几年,果然不见半个人迹,这时忽然陌生人到来,而且凭自己的艺业竟不能察觉,直惊得急忙转过身躯,却见一位神情清逸,飘飘欲仙的中年书生站在面前不远,忙叱一声:“你是谁?”那中年书生也不管她的问话,反而道:“孩子!你那一招‘衣袂生塞’用错了,应该是上挑才对,但你却是平削,你师傅在里面吗?”
王紫窃听那中年书生竟能说出她所用的招式名称,已是十分骇异,但女孩子到底好强些,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物,只问自己师尊,还要批评自己的剑法,不由得有点羞恼,“哼”一声道:“你是谁还没有告诉我哩,问我师傅干啥?你知道我师傅是谁?”
那中年书生好像故意呕她似的,微微一笑道:“你师傅不是白衣姑吗?只要对她说有人来找她,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其实王紫霜虽然学艺数年,然而她的师傅到底叫做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平日只是“师傅,师傅”喊着,白衣姑也只是“乖孩子”、“孩子”、“刁丫头”、“痴丫头”这样呼唤她,这时见那书生说出“白衣姑”三字,骤然想到自己的师父日常穿有一套白色的衣裳,敢情真是“白衣姑”,但她仍摇摇头道:“我师傅穿白衣是不错,可不是白衣姑,而是白衣仙姑!”
那中年书生笑起来道:“管她姑也好,仙姑也好,你只需进去告诉她一声罢!”
王紫霜对于自己的师傅,已敬佩到极点,此时听来人的口气,似乎对她的师傅并不见得十分尊敬,心里大为不满,把剑捧在胸前,冷冷道:“你要不说你是谁,我就不替你进去说!”
那中年书生笑道:“那么我就自己进去!”果然移步往玉穹门走去。
这一来,王紫霜可急起来了,娇叱一声,双脚一跺,身形如激箭般平射过去,把穹门挡住,手中剑往前一指道:“你敢再来,我就给你一剑!”她知道师傅给她这枝白霓小剑,带有长长-尾,锋利异常,寒森森的银光四射,料定那中年书生必不敢上前,迫他说出姓名,然后替他传报。
那知中年书生反而哈哈一笑道:“你试试看我进得去进不去?”
王紫霜气得直瞪双目,待上前进招,却因模不清来人底子,恐怕师尊见怪,那知道一犹疑间,眼前骤然一花,头发上似有微风拂过,再看面前那中年书生,已经不知去向。她仍然疑疑惑惑地又走出几步,挑上被雪人堆起的雪峰,纵目四望,仍然看不到什么异象,只得走回玉室,待把所遇的事,向师尊禀告。
那知人刚踏进第二进大厅,就听到师傅的口音在房里笑道:“你这个人呀!几百岁了,还要捉弄我的孩子!”心里骤然一惊,急忙停步。
白衣姑已在房里扬声道:“霜儿到房里来!”
这又是一件奇事,王紫霜进入师门习艺三年,从来就没有进过师傅的卧室,这时破例见召,不知是祸还是福?应了一声,战战兢兢推门进去,一眼看那玉榻,只惊得她几乎发怔。
原来那榻上坐着的,正是在玉室外面自己不给他进来,而遍寻不着的中年书生,只见他神态悠然,微笑望着自己,而自己的师尊反坐在榻旁的玉椅上。这时心里虽明白那书生必是师尊的至友,但不知应当怎么称呼,只好朝师傅轻唤一声,就垂手侍立。
白衣姑见她局促那样子,不禁好笑道:“霜儿!你觉得奇怪么?其实这也难怪,我原打算再过几天,就要把我的来历告诉你,料不到他却来早了几天……”朝中年书生一指道:
“他是我的老伴,外号紫虚上人,我们都是南宋时人,因为眼见像岳王那种叱吒风云的功业,到头来仍落得一家冤死,我们不过是他手下的蚁卒,能够有什么了不起的气候?所以联手行道,专诛奸恶,后来无意中在一位垂死的老前辈手中,得到一部‘紫府金匮录’,才想到红尘十丈尽是些婬恶奸邪,不如觅地隐居,还我自由自在,幸而苗山炼道,略有小成。百多年前,我夫妇两人为了修炼至高无上的紫府道业,求鲍葛双修,才各自分开,我便来到这寰宇最高的圣母峰,他则隐居在琼崖的蒙天岭,一天一海,各自潜修。百年前因看到红尘下妖氛渐起,弭劫无人,才动收徒的念头,不时下山行道,在太华绝顶正邪两方骤众决战的时候,我夫妇为了保持正派元气,赶到当场,以余子虚和白义姑的假名应战,双剑合璧,把当时正派人士最强的对头九凶十恶同时诛戳(事详拙著“天南双剑”一书),因此,江湖上就以讹传讹,把我们叫成紫虚上人和白衣姑………”
紫虚上人见自己的老伴,话盒一开,说个没完,王紫霜一双秀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忙道:“怡妹!你叫这孩子坐下来再说罢!”
白衣姑失笑道:“我真个忘了………”指一指身边另一张玉椅道:“霜儿就坐着罢!”
王紫霜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师尊竟然也有丈夫,而且又偏是自己阻拦不给进门的人,此时见命她就坐,不但不敢坐下,反而“扑通”跪倒,磕头叫道:“师公!徒儿不……”
紫虚上人不待她吧话说完,哈哈一笑,袍袖一拂,竟把相隔数尺的王紫霜凭空捧往玉椅上,并还笑道:“不知不罪,我是故意和你闹着玩的啊,不过,你那一招‘衣袂生寒’手劲上确是偏了一些,还要小心改正哩!”
王紫霜被紫虚上人露出一手“虚空接引”,把她送上玉椅,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必恭必谨地应了一声:“是!”
白衣姑却笑道:“他在这里还有十天住,你尽磨他教你几手好了,省得将来遇上于志敏,被人家欺负你!”
王紫霜忙问道:“师傅说的于志敏是什么人?”
白衣姑笑道:“就是他的徒弟,年纪和你差不了多少,可是比你还要刁钻鬼怪,不知道被你师公纵成什么样子?”
紫虚上人笑道:“我何曾纵容过他?”彼此相视一笑。
由这一天起,王紫霜一颗天真纯洁的心,起了一种无名的荡漾,时时把于志敏描成一种顽皮型的人物,盘算着将来要是遇上,应该怎么较量,怎么应付。但是,紫虚上人在峰上十天小住,她确也得到不少好处,因为白衣姑授给她的是至柔功夫,紫虚上人授的是至刚功夫,刚柔相济,艺业也就日新月异,待两年后奉命下山的时候,她的各种艺业已臻化境。
这一天,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王紫霜抱着凄惶的心情,拜别五年来朝夕相处的师尊,离开了大雪飘飘,罡风凛冽的银色世界,在白鹫的背上,贪婪地不断回头看看五年来游息的地方。然而,鹫飞神速,还没有看上几眼,那高耸的雪峰,已经显得有点微茫了。
忽然,那白鹭“嘎”一声长鸣。头部往下一低,竟一泻千丈,双翅一敛,已落在地面上。
王紫霜知是师尊所说的地头到了,但是,四面还是重山叠叠,峰际横云,白鹫所降落的地方,不过是一块方圆一二里的小盆地,这时日正当中,连东南西北都不易辨别,只得跃下鹫背,模一模它的颈子道:“鹫师兄!请你在上面引着路,待我走上道路,你再回去好吗?”那白鹫果是千年灵物,闻言“嘎!”一声短鸣,王紫霜知道它是答应了,慌忙一跃跳开,让开前面。
那白鹫敢情是见王紫霜对它亲热而感到高兴,侧着头望过王紫霜这边,喉里咯咯两声,又“嘎”一声长鸣,冲霄直上,在空中飞了两个回旋,然后一直飞去。
王紫霜知道这是白鹫指示她应走的方向,立即施展师门绝技,急速飞奔。不消多时,到达一条樵径,立即闻头上鹫鸣,抬头一看,已见它打了一个回旋,笔直朝西南飞去。
王紫霜站在当地,目送鹫影消失,才轻叹一声,循着樵径下山,刚一出得山口,就见有一座竹篱围成的院落,院里面还有数楹竹舍,一座竹楼,看上去倒还整洁,可是却不见有人走动。
王紫霜心里纳闷,走往竹篱门前,扬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半晌,仍然没有人答应,她急于找人问路,见没人答应,又提起真气再问一声,这一声铿锵如玉磬金钟,远近可闻,历久不辍。
但是,这一声过后,仍是寂然无闻,王紫霜气得咒一句:“难道死绝了?把竹篱门一推,侧身进去,却见室内破烂的桌椅七歪八倒,再走几间也无不相同,而且间间除了破烂桌椅外,并无他物。王紫霜心里奇怪,缓步通过第一排竹屋,直走往后面那座竹楼,将到达竹楼下面,忽听到里面仿佛有很微弱的申吟,但那声音低沉,恍如鬼哭,吓得她反而倒退两步。过了半晌,王紫霜见并没有什么异状,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枉自学了那么多的功夫,难道还要怕鬼?”立即右掌护胸,准备万一真个是鬼,就给他一记劈空掌,同时提高噪音再问一声。
这回有人答应了,可是声音异常微弱,凭王紫霜那样敏感的听力,也听不出那人说些什么,只得踏进门去,举目一搜,原来角隅间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个半人半怪的老头儿,因为头朝着外面,所以王紫霜还可以看出那人双目还有一点光芒。
王紫霜看清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心里不禁一怔,转念及这人和自己虽然非亲非故,也不知那人是好是坏,横竖救人一命总是好的,急忙打开绢囊,由小玉瓶里倒出一颗“归魄丹”
走进前道:“老丈!你把这粒丹药服下去!”
那老头敢情是看到一位像天仙般的少女来临而觉得奇怪,目光也随之一亮,旋而摇摇头,用那有气无力的嗓音,吐出:“我不行了!”四个字来。
王紫霜知道这种“归魄丹”是师尊采集多种灵药炼成,对于奇难杂症虽然收效不大,而对于一般疾病与及严重的内伤,确能起死回生,惟因炼制困难,此次奉命下山,也不过只带十多粒,因为这老头已达死亡边缘,自己又不知身在何处,要救此老人以便问路,固然是一善举,而自己也有所求,这时见老人不肯服药,急得她一跺脚道:“老丈!你真个讳疾忌医么?”
这句话本年是王紫霜心急而发,说了之后,反觉得言之过重,正待道歉,却见那老人双目猛然一睁,敢情是急怒中精神也要兴奋一些,竟清清楚楚喝道:“你说对了,我正是讳疾忌医,希望早死!”
王紫霜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被老人一喝,也就怒道:“你要早死,我偏不给你死!”
右手一托,扳开老人的下巴,强把丹药纳入老人口中,然后双手一压,把老人的嘴巴合上。
那老人病得已经半死不活,那有力气抗拒?而且灵丹入口即融,液化生津,已经沿着喉管进入肚里,要想不吃也不行,只好鼓起怒目,瞪在王紫霜的脸上。但那灵丹奇效,那老人只觉得一缕暖气,行攻五脏六腑,处处血脉偾张,顷刻间,暖气已行达谷道,一连几个响屁放了出来,数月的宿瘳,全都随屁而失,这回想死也不成功了。
王紫霜强迫老人服药后,一面注视他脸上的神情,一面暗想:“这老人忒也太怪,空有偌大一个家当,病了不愿就医,反而想死,人家替他治病,还要遭一顿骂,看他横眉怒目,谅必另有苦衷……”想着,想着,忽然一个响屁放出,急忙一步跃得远远地,赶紧掩起鼻子。
那老人几个响屁一放,宿瘳已愈,除了身体虚弱以外,一切恢复正常,眼见王紫霜已远远跃开,自己的身体虽无法坐起,而嘴巴已恢复自由,浓眉一竖,扬声骂道:“谁要你这些魔党来医我?”
王紫霜听出话里有因,诧道:“谁是魔党?”
老人似觉意外,两眼透出奇光道:“反正我不怕死,早死一点更好,你难道不是赤身魔教的人么?”
王紫霜这才知道老人误认自己是赤身魔教的人,所以拒绝服药,赤身魔教的情形,上次师公来时曾经说起,但是不详,这老人对赤身魔教既是恁般愤恨,料必知道详细,正好问个明白,当即上前几步,正色道:“老丈认错人了,我初由西方来到这里,因为不认识路途,想来问一下,那知室空无人。进来后,见老丈病重,才立心施救,那里认得什么赤身魔党?”
那老人双目瞬也不瞬地,注视在王紫霜的脸上,待她把话说完,竟流下眼泪道:“这样说来,小老儿倒错怪仙姑了,蒙仙姑救小老儿这条残命,且容小老儿一拜!”说完就要挣扎起来。
王紫霜见老人尚知感恩,先前不满的念头也就冰释,忙按住他的上躯道:“老丈现在虽然大事无碍,但身体仍然虚弱,一时不便劳神,请问老丈,就只有你一人在这里么?”
老人长喟一声道:“小老儿本来是一家人,融融乐乐过日子,但现在只剩小老儿和一个小孙……”
王紫霜听说还有一位孙儿,急问道:“他在那里?”
老人凄然道:“木来小老儿祖孙两人相依为命,最近几个月来,都是我这位十二岁的孙儿照料小老儿,但是他年纪小,不耐劳苦,小老儿见他日形削瘦,曾经多次叫他得歇便歇,不料他倒孝顺极点,仍然每天挑柴换米回来养我这垂死的朽骨。但是,大前天他换了几升米回来说是往厨里煮粥,到现在还不见回转,不知道出了什么祸事,虽然在后面不远,但老朽病倒已久,不能动弹,更无法去查看,现在不知道究竟怎样?老人说着说着,又掉下几滴老泪。王紫霜忙道:“老丈不要起来,我替你去看看!”
老人被王紫霜按着上躯,不能起来,只把头乱点点道:“仙姑救小老儿一命,已经生受你了,不敢再劳你往厨里………”
王紫霜低眸一笑道:“我不是什么仙姑,我名字叫做王紫霜,你老人家行动不便,我去去就来!”一个转身,出了后门,直奔厨房,刚一踏进里面,就见一位蓬头散发的小童,直挺挺躺在灶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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