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冤未白,壮志未酬,这一声叹息,对罗英来说,正不知包含了多少悲愤、辛酸和感伤。
狰狞丑恶的域外五毒,紧紧围绕在他们近身三尺之处,蛇信、毒螫……在他前后左右挥舞、晃动,嗤嗤之声,清晰可闻。
这些奇毒之物,别说被它咬上一口,便似这般围困得时间久一些,也难免身上散发的毒味薰染。
一个时辰过去了,明尘大师满头大汗,护身禅功,退缩到两尺以内,飞窜的铁线毒虫,几乎可以角到他们的衣角。
第二个时辰又在焦急之中逝去,禅功罡气范围,已经只能堪堪护及三个身体,明尘大师显然真气将竭,浑身僧袍全被大汗浸透。
江瑶不住挪动娇躯,一寸一寸向罗英身上靠去,焦急地道:“我们就这样等死了吗……”
罗英无可奈何应道:“除了等死,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娘的血仇还没有报,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叫人怎能甘心!”
“唉”罗英无言可答,只能报之以一声幽幽的黯叹。
其实,他更有千百个不甘死去的理由,然而事已至此,却由不得他自主。
江瑶忽然急声问道:“罗英,你不是说,咱们上一次在这儿,已经被那老婆子下过一次毒,同时吃下一粒解药,效力足可维持一个月吗?”
罗英心头一动,道:“是啊!怎么样?”
江瑶道:“解药效力既然有一个月,现在还有五天时间,药力只怕仍在?”
“唔,这很难说。”
“不管怎样,咱们冒险试一试,如何?”
“你的意思是说……”
“趁解药效力尚在,咱们闭着眼睛冲出去,就算被毒虫咬上几下,也许不致马上发作……”
“别异想天开了,好姑娘,上次咱们仅被人面蜘蛛咬过一口,中毒不深,解毒自然有效,如果毒蛇蜈蚣何止千百只,等我们冲出去,身上少说也要叮上几十条毒蝎毒蛇,一粒解药,哪还有效?”
“可是,总比这样束手待毙要好一些。”
“你如愿意试试,不妨孤注一掷,或许果然能够月兑身,说不定,但,我却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
“就算你说的可能,我也宁可跟秦爷爷同死峰顶,不愿在危急之际,舍他老人家而去。”
明尘本师突然身躯一震,双睛霍地暴睁,眼中满蓄着异样光辉!
他因背向罗英和江瑶,是以虽然神情激动。罗英江瑶却未发觉,过于片刻,江瑶才幽幽叹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也陪你们一起死吧!等一会临死之前,请你先给我一掌,别让我死得太痛苦。”
明尘大师陡地一声大喝,僧袍怒张,护身禅功威力忽然大振,登时又把“五毒绝阵”逼退到四尺以外。
这时,峰侧突然扬起一声惊呼!
“嗨!扁头,原来是你们在鬼叫穷喊,俺问你们,究竟看到那老小子和小妞儿了没有?”
随着人声,大牛顶着巨大纸包,跃上峰顶。
当他触目一见遍地毒虫,骇然一跳,失声道,“他女乃女乃的。你们在干啥?闲着没事,玩蜈蚣蝎子?”
罗英急声道:“千万当心,那是域外五毒,沾上一下,立刻就会中毒。”
大牛翻着环眼,喷喷称奇道:“俺的个乖乖,黑蛤蟆、绿蜈蚣、花蜘蛛、透明蝎子、会飞的长虫,你们倒真会玩,那里找来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江瑶听了这些傻话,又好气又好笑,冷哼道:“你要是瞧着好玩,只管捉几只回去慢慢养着好了。”
大牛伸伸舌头,笑道:“俺可不傻,这东西咬上一口,要肿好一个疙瘩,你可诓俺上当!”
正说着,忽然一条“铁线毒虫”斜窜过来,唆地飞过大牛耳侧。
大牛惊呼一声,连忙跃退,偶一失神,头上那只大包滚落下来,“噗”地一声响,纸包摔破,洒了满地黄粉。
那些黄色粉末浅洒在毒蝎飞蛇身上,五毒绝阵登时纷纷大乱,各种毒物四处窜奔避让,原先井然有序的队伍,立刻混乱翻腾得起来。
江瑶大喜叫道:“喂!傻小子,你那包里是什么药粉?”
大牛愣愣答道:“雄黄!”
江瑶欢呼道:“好啊!雄黄专克五毒,咱们怎的竟未想到,傻小子,拜托你把雄黄洒一条路,救咱们出来。”
大牛摇头道:“不行,这东西是老小子叫俺买来配药救人的,俺可不能胡乱糟蹋。”
江瑶道:“不要紧,你只管用,回头我买两大包赔你就是。”
大牛仍是摇头道:“你别骗俺,镇上药铺里的雄黄,全被俺买光了,你有银子也买不到。”
江瑶想了想,又叫道;“放心吧,我家里开雄黄店,有的是雄黄,用你一包,回头赔你十包都成。”
大牛翻翻眼睛,道:“当真,你家具是开雄黄店的?”
江瑶连声道:“当真!当真!骗你是乌龟王八蛋。”
大牛想了想,又道:“话要说清楚,要是骗了俺,你是母乌龟,俺可不是公乌龟?”
江瑶气得红了脸,但此时只图月兑险,说不得自认倒霉,点头道:“好!都依你,你快些动手吧!”
大牛这才扯开纸包,双手捧出一大把一大把雄黄粉末,洒在地上。
五毒绝阵被雄黄一搅,顿时乱成一片,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明尘大师高诵一声:“阿弥陀佛!”大袖一拂,腾身而起,拭去额上汗珠,低声对罗英道:“事不宜迟,快些下山助你女乃女乃一臂之力。”语声落时,身形已动。
大牛慌忙将江瑶拦住,道:“慢一些,你答应俺过时候赔俺的雄黄?”
江瑶怒目一瞪,道:“谁要赔你雄黄?你骂得我好苦,我可没工夫揍你,就是便宜你了……”
犬牛勃然而怒,卷袖子骂道:“他女乃女乃的,敢情你是女骗子,说过就不算了吗?”
罗英连忙拱手道:“老兄不要动怒,承蒙援手,大恩未报,区区几包雄黄,咱们自然要赔偿给老兄的。”
大牛瞪眼道:“啥!区区几包雄黄?那是俺用十两银子买来的,全镇药铺子的雄黄都叫俺一个人买光了,你倒说是区区几包?”
罗英掏出一锭银子,堆笑道:“是的!咱们一定加倍奉还。但目下尚须赶往峰下援救一位尊长。”“俺只要雄黄!”
江瑶道:“雄黄全在地上,你不会自己拾起来吗”
明尘大师脸色一沉,道:“江姑娘,不可如此对待人家,解困之德,焉能不报?”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尊五寸大玉制佛像,肃容递给大牛,道:“老衲少林明尘,你持此佛像前来少林,达摩神功任你选练一种,以酬今日援手之恩。”
大牛捧着那尊佛像,怔了半晌,突然叫道:“你是秦老爷子?你是秦老爷子?”
抬头看时,明尘大师已领着罗英扛瑶如飞离了峰顶。
大牛拔步便追,一边追,一边叫:“秦老爷子,俺大牛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只叫得山谷回应,历久不绝。
“秦老爷子,俺大牛给你磕头啦”呼声如雷奔腾,在山谷间回荡不绝。
燕玉芝正引着斑发蒙面老人在乱山中瞎转,隐约听得这声呼叫,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那斑发老人鬼魅般疾掠而上,沉声叱道:“丫头,你不必在老夫面前弄甚玄虚,尽在山中乱转,妄想等待援手,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燕玉芝冷嗤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我只是觉得这地方很像天玄老道隐藏之处,正细看对与不对,你疑神疑鬼作甚?”
斑发老人扬目一望,道:“现在你看出来了没有?”
燕玉芝摇摇头说道:“经你一打岔,怎的竟越看越不像了。”
斑发老人怒哼道:“老夫限你日落之前找出那地方来,否则,今天夜晚,叫你知道老夫手段。”
燕玉芝不难体味出他所谓“手段”是何含意,但此时茫茫乱山,呼救无门,任她聪明绝世,也想不出月兑身之法,迫不得已,只好举步又向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暗自感伤,生死事小,但如在临死之前,被他施以凌辱,将使她抱恨终生,死难瞑目。于是反心一横,忖道:日落之前,要是仍找不到月兑身机会,说不得只好举掌自尽,保全女儿清白……””
那知刚想到绝望之处,忽觉眼前一亮,竟见远处溪水之旁,有一片竹林,林边隐约有栋茅屋。
燕玉芝心神一振,用手一指,道:“你看,那儿不是有栋茅屋吗?咱们快些!”声落时未待斑发老人回答,早已展动身形,如飞掠过小溪。
斑发老人一怔之下,忙也掠身越过溪流,同时沉声喝道:“丫头,站住!”
燕玉芝只当没有听见,几个起落,已奔到茅屋近前,尖声叫道:“救命啊……救命……”
那茅屋木门原是虚掩,燕玉芝狂呼着奔了进来,一望之下,屋中竟空无一人。
斑发老人冷笑连声,瞬息间也追到门口,见仅是一间设备简陋的空屋,忍不住纵声大笑道:“丫头,你虽然没有找到天玄老道,总算找到这处过夜消魂的好地方,在你临死之前,老夫且让你尝尝人生至乐的滋味。”
燕玉芝惶然后退,疾探玉臂,拔出长剑
斑发老人缓步而进,狞声笑道:“认命了吧!你那一柄长剑,比穷家帮‘破衣百钠大阵’如何?”
燕玉芝也知对头武功玄妙精深,自己凭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决走不上十招,但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却使她不肯就此甘心受擒,目光微瞬,长剑横胸,突然纤掌疾翻,扬手向身侧窗槛上劈去。
掌力过处,蓬然一声,窗槛应手而碎,燕玉芝肩头一晃,仰身倒射便想穿窗而出。
斑发老人轻叱一声:“那里走!”身形一闪,出手快速绝伦,指尖已上她肩后“凤眼”
穴。
燕玉芝情急之下,塌肩拧腕,长剑反削,竟使出五年前,在凌茜处学来的一式“太阿倒持”。
这一招原本是“达摩十二无上心法”之一,剑锋破空回扫,极尽鳖异六辣,那斑发老人微感一惊,慌忙横跨一大步,五指一合,“嘶”!扯下她肩上一大片衣襟。
然而,燕玉芝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兑身穿出窗外,没命向竹林中奔去。
斑发老人怒吼一声,闪电般蹑踪又追进竹林,身形掠过,“噗噗”连响,竹枝意纷纷倒折,刹时已追到燕玉芝身后五尺左右。
燕玉芝回头一望,心胆俱裂,咬着牙又逃出竹林,目光触处,却见有两个老人,正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对弈。她内伤未愈,又值心神交瘁之际,原已自分不免,此时一见溪边有人,精神登时振奋了起来,一边返身挥剑力战,一边颤声高叫道:“老人家,救命啊……”
那对弈的两个老人,一个白发苍苍,垂目默坐不语,另一个身着绸衫,头戴皮帽,透着几分滑稽之状,两人只顾低头对弈,竟似对林边激战充耳未闻。
燕玉芝力战四五招,早已险象环生,而对弈两个老人,却像并无相助之意,心中大急,急声叫道:“两位老人家,求求你们,难道见死不救吗?”。
斑发老人冷笑说道:“燕玉芝,死了这条心吧:今天就算神仙在这里,也救不了你的命”
那绸衫皮帽老人“啪”地重重下了一粒棋子,沉声道:“老菩萨,听见了没有?人家连你也没放在眼中。”
白发老者落子如故,含笑说道:“这种藏头露尾的东西,我老人家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绸衫皮帽老人摇摇头道:“你老人家真是修炼得一点火气也没有了,人家打到面前来,居然无动于衷?”
白发老者笑道:“下棋吧!不用你担心,那女娃儿曾得名流指点,得有几招绝学,大约还能支持一些时候,过一阵子再说!”
话声甚小,但字字透入燕玉芝耳中,却清晰无比,她脑中灵光一闪,手法一变,又使出一招“追风逐电”,正是“达摩无上心法”,当场又将斑发老人迫退一步。
那白发老者悠然闭目,喃喃说道:“嗯!悟性很好,但只这两招残缺不全的剑法,厉害是有限的,这一招应该横踏中宫,胁下出剑,刺他左臂……”
燕玉芝芳心一动,连忙依言横踏中宫主位,长剑由胁下飞刺而出,果然那斑发蒙面老人左臂斜挥落空,剑尖正好遥指他臂间“五里”穴。
斑发老人蓦地一惊,急急沉臂掠退三尺,湛湛避开长剑,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惊诧和迷惑,在他眼中微闪即隐,怒喝一声,抡掌又扑了上来。
燕玉芝心中大喜,一面横剑待敌,一面倾神注意那老者如何指示出手,果然一连三招,将那斑发老人迫退三次。
斑发老人怒吼连声才退又进……
白发老者沉声道:“放大胆子,这一招走中宫,踏洪门。点他‘幽门’死穴!”
燕玉芝听了这话,心头一阵怯惧,暗忖道:他功力超过我许多,这一招岂不太险……心念未已,斑发老人欺身已到,双掌齐扬,使的正是“举鼎移山”之式,正面胸月复,暴露无遗。
燕玉芝银牙一挫挺剑直上,奋力一剑迂向他心窝“幽门”死穴刺了过去。
但她终因那片刻间的犹豫,剑招甫出,斑发老人双掌已落
只听两声闷哼,人影乍合立分,燕玉芝左肩挨了一掌,踉跄退了四五步,一跤跌坐地上,那斑发老人胸月复下,也被剑尖划破寸许深-道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白发老者黯然摇头道:“一念之差,祸由自取,怨不得人!怨不得人!”
斑发老人用左手按着伤口,怨毒地扫了老者一眼,冷冷道:“阁下剑术果然不凡……”
那白发老者捻须笑道:“谬誉!谬誉!那是你太过轻敌大意的关系,我老人家虽然痴长几岁,但说句良心话,正面相较,百招之内,还胜不了你。”
斑发老人哼了一声,道:“咱们何妨就走一百招试试?”
老者笑道:“老朽有个陋规,向来不跟残肢断手的人过招。”
斑发老人猛地一震,低头看看自己右掌,忽然一顿足,身形电掣般向小溪对岸掠去……
绸衫皮帽老人哈哈笑道:“朋友,不愿把脸上那捞什子取下来,让咱们瞻仰一下了么?”
斑发老人已经过溪流,恨恨的声音从对岸传来,道:“伍子英,你且慢得意,这一剑之仇,暂时就记在你的头上!”语意渐远,最后几个字,已渺不可闻。
绸衫皮帽老人骇然一惊,变色厉喝道:“朋友,慢些走,你是谁”腾身而起,便想追截。
白发老者忙伸手拦住他道:“那人一身武功绝非等闲,由他去吧!”
伍子英道:“正因他武功精湛,面蒙黑巾,又能一口叫出伍某姓名,武林中从未听过这样一位高手,不能不追查他的真正身份!”
老人轻叹一声,道:“不是老朽出言不逊,以你修为,难在他掌下接满三十招,老朽左腿已走火入魔,形同半竣,只能勉强行动,无法运功动手,纵然追上他,又有何用?”
伍子英默然一会,感慨地道:“老菩萨,你老人家既然决心封剑退隐,难道真愿意一身绝世剑术,从此失传于武林?”
老人含笑道:“谁说的?’老朽已经物色到一个半传人,斩光剑法不但不致失传,很快就要重现江湖了!”
伍子英大喜道:“老菩萨,您是说大牛儿?”
老人颔首道:“不错,但他只能算半个传人。”
伍子英一怔,忙问:“那么,另外一个是”
老人举手一指受伤的燕玉芝,含笑说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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