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惊愕中,唯一不动不言的是战隐,他负手向天,望着那几朵悠悠的白云,丁冬的琴音,草木的盛衰,仿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无弦琴戛然而止。
四外之人都突然地吁出一口气,每个人身上都感到燠热异常,烈烈的娇阳,给了他们一个特别灼热的感觉,仿佛一下子由深冬跳到了炎夏。
商琴先抬头向四周巡视了一遍,脸上浮起了一阵满足的笑意,可是最后将目光停至战隐身上时,他的笑容冻结了。
战隐朝他微微一笑道:“多承阁下留情,未以灭绝心音或天杀神曲相待,区区一曲‘秋声赋’,在下虽然涵虚心功未曾大成,却还勉强可以挺得住。”
商琴脸泛惊色失声道:“你果然学成了涵虚心功。”
战隐道:“是的!不然我怎能在你无弦琴音之下悠然自如。”
雪山四皓一起凛然色变,胡子玉却悄悄地离开了平台。
乔妨朝韦明远一使眼色道:“开始了。”
商琴朝三个弟弟望了一眼,然后回头道:“一山难容二虎,敝兄弟为利害所关,只好得罪了。”
乔妨低垂眼皮道:“没什么!这原是我意料中事,不过你们也神气不了多久,至多十年,我安排下的那四个传人,总有一个会寻上你们。”
商琴一咬牙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老夫兄弟年事已高,若能再享十年盛名,便是死也值得的。”
乔妨突然纵声大笑道:“阁下想得好自在,只怕你们在十年之中,片刻难安,只要一想到我所安排的人,便将如芒刺在背,武林盛名下岂是好享的?何况在这世界上,能人甚多,那些人也会千方百计找上你的门来……”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与讥嘲,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商琴脸色扯动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将手一挥。
他身后三老随着手势,立刻散至四处,刚好一人占了一边。
商琴转头对韦明远道:“韦大侠!很抱歉将贵派惊动了出来,不过此刻局势已明,雨花台之约,乃是‘紫府真诠’之争,大侠是否能率贵派英雄离开此地?”
韦明远朝身后望了一眼,沉声道:“内三堂正副堂主退!”
毛文锡应了一声,脚下未动,公冶勤却惶然道:“属下愿与帮主共生死!”
韦明远摇头道:“不!人可死,帮不可毁,你们立刻就回总坛,假若听说我与二位护法俱丧生在此,你们就升任左右护法,至于掌门一职,由我的师妹萧环接任,她已学得心音却敌神功,天龙派在她的领导下,仍可在武林中维持一席之位。”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圆余地。
毛文锡与公冶勤只好作了一礼,肃然而退。
韦明远又对慎修与聂无双道:“我留二位在此,也许太自专了一点,但是……”
聂无双与慎修双双躬身,由慎修代表答话道:“属下等深以追随帮主为荣。”
韦明远轻叹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今日之势凶险异常,俱死无疑,但二位与我之渊源,为了师门之盛誉,我不得不如此做。”
聂无双这才明白了,激动地道:“多谢掌门人成全,天龙子绝无临阵退缩之后人。”
慎修也肃容道:“属下与聂夫人一样,不堕先人家声,不负我姓的这个姬字。”
韦明远坦然一笑,朝商琴道:“敝派已有答案了。”
商琴一叹道:“大侠此举,不愧豪雄本色,做兄弟敬佩莫名。”
乔妨却回头对龙强、徐刚道:“我对二位很抱歉,早知如此,我不该将‘紫府真诠’上的功夫分传给你们的。”
商琴慷慨地道:“二位副首领涉猎未深,老夫可以让他们离开。”
龙强大笑道:“老匹夫!你看错人了,我们二人双剑合璧时,对付你那无双弦琴或许不行,其他三个人若是落了单,管保没有便宜占的。”
商渔刚才在他们手中吃了亏,闻言气往上冲,大声道:“我就放他们出去,看你们以后有什么狠着。”
徐刚浓眉一坚道:“老子就不出去,非要试试你们这四象大阵有多厉害。”
乔妨一叹道:“你逞一时之气,自绝了生机,只好跟我们硬挺吧。”
徐刚向她一躬道:“多谢夫人!属下与龙兄出身草莽,都是宁折不弯的硬脾气,愿为效死之士,不作苟生之辈。”
战隐忽然感动,朝二人一揖道:“在下无德无能,得二位以死相报,感愧平生。”
龙、徐二人连忙还礼不迭道:“属下不敢当,士为知己者死,属下蒙首领及夫人另眼相待,知遇之德百死难偿,区区蚁命,何足道哉!”
这又是一幕动人的场面,韦明远与聂无双、慎修等人看在眼里,俱是会心一笑,脸有嘉许之色。
商琴等他们将话说得差不多了,才凛然道:“开始!”
商琴将木琴一挥,风雷俱动,其余之人亦将手中之物,纷纷举起。
乔妨忽而尖喝道:“且慢!”
商琴一怔,将琴垂下道:“夫人还有什么交代?”
乔妨道:“你们将阵势都布好了,也该让我们准备一下。”
商琴道:“夫人既然读过紫府上册,当知四象俱动之威,难道还有抗拒余地吗?”
乔妨道:“四象俱发,天陷地塌,但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们当然不愿束手待毙。”
商琴微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公平决斗,理应给你们一个机会。”
乔妨朝身畔各人看一眼道:“四象阵顾名思义,当自四方转攻,我虽不知道能否抗拒到底,但是按照估计,支持个一时半刻,尚无问题,这样就是失败了,也较为好看一点。”
韦明远眉头一皱道:“照夫人看来,我们今日是绝无生理了。”
乔妨道:“大侠应该相信我绝不故作惊为之事。”
韦明远微一默然,而后才慢慢地道:“夫人对四象阵了解颇深,我等悉听调度。”
乔妨面上微微一红道:“谢谢大侠,事急从权,妾身只好越权暂作主张了,大侠‘太阳神抓’威力至刚,请独当南方离火之势,以火克火,二位护法则请固守正北,徐副首领……”
徐刚应声恭立,乔妨正容道:“你与龙副首领以莫邪干将,固守正西,那边的无情竿已毁,威力较轻,但是仍不得大意,尤其要切记固守岗位,不可轻进。”
二人听命,乔妨却转至战隐身旁道:“你守正东,势属乙木,我居中策应,浮生殊可恋,撑得一刻是一刻吧。”
商琴见她布置定当之后,面色微变,继而大笑道:“好!敝弟兄自练成四象阵以来,迄未与人对过仗,今天难得夫人洞烛机先,倒是敝兄弟一个极好考验的机会,兄弟们!开始吧。”
三人答应一声,各自施展开来。
这真是亘古所无的一场剧斗,四象阵的威力一经发动,立刻挟雷霆万钧之势,朝中央逼来。
商渔手中只剩下半截鱼竿,挥舞开来,却如千万条巨大的铁柱,直压而至,龙强、徐刚凭着两柄神剑,屹立如山,镇定的将竿势硬抵回去。
商射的无簇长箭每施一招,即感炽热难当,但是在韦明远的太阳神抓之下,一时无法得逞。
商读的一本无字书,轻扇漫挥,劲气如同潮涌,聂无双的月魄神功,慎修的天龙掌劲,堪堪恰能抵住。
最不易抗拒的是商琴的无弦琴,他已不弹了,只是信手在琴上一抓,虚空掷将过来,虽是空无一物,可是每一掷之中,那珍音恰似成了实体,破空刺耳,呼啸而至。
战隐仍是负手仰头,口中作龙吟,声调激越,将掷来的一连串的琴音,强盖了下去!
乍一看来,仿佛是个对峙之态,可是在阵中诸人心内明白,自己实际是处在挨打之局,这四人单独时并不出奇,这一合起手来,每人却仿佛增加好几倍功力,勉强能挡住,已属不易,更谈不到出手还招了。
四外之人,却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势,震得心神几裂,很多人都支持不住,自动地退了开去。
朗朗的晴空,灼热的炎阳都不见了。
雨花台上四壁俱震,沙砾蔽空,石破天惊。
雪山四皓本来俱是坐态,这时不自而然地站了起来,须发皆张,亦是吃力之至,每人都是青筋暴露,汗水直流。
一刻之后,攻势益见猖獗,守势却有衰竭之态。
龙强与徐刚的剑已开始颤抖了,口中牙关紧咬,嘴角已有鲜血淌下。
聂无双披头散发,慎修的道髻也自动地迸散了。
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已发了三十余次,虽是功力深厚,亦不免喘息连连。
战隐的吟声亦呈嘶哑。
乔妨大声疾呼道:“努力支持下去,四象阵的威力已发至顶点,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使各人振作了一下,大家强打起精神。
丙然雪山四皓逼进的圈子,又被撑大了一点。
商琴四顾一下,发现另外之人的体力都有不支之态,突然毗目大呼道:“四象归元!”
继这一声呼叫之后,雪山四皓忽而停止了攻势,每个人汗水淋淋地站在当地,各人依然举着手中之物。
阵中诸人压力骤轻,各自吁出一口气来。
乔妨却厉叫道:“商老儿!你不怕耗尽天机,真要同归于尽吗?”
商琴双目皆赤,亦是厉声道:“今日之争,已成骑虎,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乔妨一下子泄了气,徐徐道:“大哉归矣,我们各自准备吧。”
众人方自不解,只见乔妨的秀目中,慢慢地淌下泪,纤手挽住战隐颤声道:“时候到了,让我靠着你。”
战隐木然地由她挽着,眼睛望着韦明远,张口欲言。
韦明远看见乔妨的情形,心下明白,止住战隐的话语道:“不必说了,如何生便如何死。”
战隐将口合上,沉默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明白了那最后一击必是无法抗拒的一招,因此每个人也自动放弃了抵抗的意念。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一点惧色。
韦明远又一笑道:“不死于老病,便是江湖人的本色,我们这一次虽不是求仁得仁,总算死得其所。”
商琴修然到:“我四人一生埋名,潜隐荒山,自为以眼高一切,谁知道到了晚年,仍是无法月兑身江湖之外。”
聂无双突然烦躁地道:“老头儿!你快开始吧,还罗嗦什么劲儿?”
乔妨这时已经想开了,含笑道:“夫人!你就让他说几句吧。等一下他们那一招施用之后,我们倒是痛快得很,他们却要耗尽心力,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至少要痛苦十几天,才慢慢地死去……”
聂无双初是一愕,继而也笑道:“妙极了!我本来以为是我们败了,由此看来,失败还是他们。”
乔妨道:“反正大家都是一死,还管什么胜败。”
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却含有无限哲理。
韦明远一动,继而是一片坦然。
雪山四皓亦为之一动,却现出一片茫然。
商读迟疑地道:“大哥!她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是否值得这么做呢?”
商琴埋首沉思片刻,抬起头来道:“值得的!人争一口气,树留一张皮,今天我们同归于尽了,大家只是个平局,错过今日,以那女子的智慧,我们就是个负局了。”
商读不响了,商琴又叹一口气道:“准备吧!”
说着在身边模出一段琴弦,安在无弦琴上。
商渔安上钩丝。
商射装上箭簇,搭矢就弓。
商读却在身畔模出一枝巨笔,拔去笔套,笔上已饱含墨汁然后掷开手中无字书,铺在地上。
阵中诸人虽是面临死亡关头,仍一一从容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商读握笔在手,疑神片刻,才提起笔来,在书上写了一阵,接着翻过一页,再缓缓地画了起来,然后又翻过来,握笔又作起画来。
等到两张画作完,他掷笔而起,神情黯然地道:“大哥!二哥!四弟!我先走了。”
商琴也是黯然地一点头,商读已然斜斜的倒了下去。
商琴走过去,拾起那本书,撕下一页,然后把书本丢给商渔。
商渔撕下第二页,又丢给商射,商射默然撕下第一页,在书上轻轻三拍,那本无字书已化为一堆碎粉。
韦明远微愕道:“他们在干什么?”
乔妨道:“四象归元实际只有三式,一曲琴谱,一招竿式,一招射姿,这三式发时威力无限,然而只限一人能知而不用,也只能重述一次,方才商读将三式转述之后,心力已枯,所以死了,其余三人在施招之后,亦必死无疑……”
韦明远听得直摇头道:“这种霸道的把式,习之无益。”
乔妨道:“惟其至强至刚,所以才偕敌两亡。”
语毕悠悠一叹又道:“紫府上册对下册各种武功均记载甚详,惟独这三招,付之阙如,今天能容易得窥全豹,却已不容我多想上一会儿。”
商琴本来已在默默背诵琴谱,问言大吃一惊道:“你真能背出来?”
乔妨道:“你爱信不信,别看他落笔甚快,却抵不过我过目成诵。”
商琴闻言又惊又疑,捉模不定。
商射立刻急道:“大哥别受她的骗了,她是在扰乱你的心思,使你无法专神体会呢。”
商琴闻言果然一动,凝神目前的琴谱,不再说话。
乔妨却回头朝商射一笑道:“你不信是不是?他的琴谱成我没有琴,无法操演,你的射姿我倒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完双腿微屈,臂抱满月,轻轻一拉一放。
商射看了,突然脸呈激动之态,朝她一拜道:“夫人神资天纵,老朽一介凡夫,实不敢有侮。”
言罢反身引矢,果然与乔妨适才的姿势一般无已,然后将手一松,只听见一声巨响。
天摇地动,丽日无光。
那枝长箭连穿了三座山头,在每座山头上洞穿径丈的一个巨穴,余势未遏,呼啸于天外,踪影不见。
大家俱为那鸣镝之势,惊得目瞪口呆。
商射那魁梧的身子亦慢慢地倒了下来。
乔妨一言不发,商渔伸出钓竿,银丝飞处,丝头的金钩在商射的胸口一掠。
商射的身子本来还在微微颤动,钩过之后,两腿一伸,真个的死去。
商琴厉喝道:“二弟!你干吗?”
商渔泪流满面地道:“四弟气血已尽,我是免得他多受痛苦……”
商琴厉声道:“他死有应得……”
商渔初是一怔,继而收回鱼竿,慢慢卷上钩丝,一言不发,回身就走。
商琴拦住他又厉又急道:“你到哪儿去?”
商渔平静地道:“我钓鱼去,今后我真正地做一个渔翁。”
商琴怔道:“此地尚有战事未了。”
商渔摇头道:“我不参加了,我们在雪山之顶,何等逍遥都是你轻信了胡子玉的话,下来夺取紫府上册,现在四弟兄已死其二,我实在不能听您的话了。”
商琴面现狞容,将手举了起来。
商渔望着他的手,淡然道:“大哥若是容不得我,尽避可以杀死我,可是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会听您的话参加战斗,我不是怕死,却不愿因此而死。”
商琴一迟疑,手渐渐地放了下来。
商渔肩着鱼竿,漠然地转过身,朗朗地唱道:
“钓欤,钓欤!
不钓名也不钓誉。
西塞山前鹭为友。
蓑衣扁舟飘然去,
饵上有欺有骗?
江中无忧无虑,
聪明的是人,
傻的是鱼!
人欤!人欤!不如鱼……”
拌声响亮,一时将众人都听得呆了。
商琴满脸凄苦狞厉,干指着乔妨骂道:“你这个妖女,我四个弟兄,两死一散,俱是拜你之赐……”
韦明远肃然道:“阁下不要胡说,令弟没有一个是她害死……”
商琴厉声道:“杀人不见血,天下没有比这更狠毒之事,今天我若不将她碎尸万没誓不为人。”
韦明远恻然道:“阁下为什么不听听令弟临去时所唱之歌?急流勇退,彻然大悟,虽然他没有出手,韦某心中,却自承不如远甚……”
商琴咬牙道:“你不要多说,今天我跟你们拼定了。”
乔妨这才启唇道:“你两个弟弟之死,死于你的偏激,商渔前辈之走,因于你的不义,你自己不反省,一定要迁过于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不过四象阵已破,你一个人行吗?”
商琴面容抽动地道:“四象归元,其首在琴,刚才我学的那阙琴谱,正是至杀神曲灭绝神音,一阙之后,我不信你还能完整无伤。”
乔妨道:“琴道在于心宁,你此刻心神浮动,断乎无法奏出。”
商琴狞容不减,狞笑道:“灭绝神音,就是要杀心猛盛之际弹奏,才可竟其全威,你等着粉身碎骨吧。”
乔妨秀眉微蹩四顾道:“此人心神已失,对我仇心已固,再无可解之法,你们还是让开一点,由我与他同归于尽吧。”
众人俱无动身之意,乔妨急道:“灭绝神音为至杀之声,绝非人力所能抗拒,你们何苦陪我在此殉葬……”
大家仍然不动。
商琴却狞笑地拨了一下琴弦。
琴声才发两响,众人俱感血气翻腾,勉强提气抗拒,脚下已是举步艰难。
商琴大笑道:“你别想得美,今天你们都死定了。不但是台上,连台下的那些人,我都不能轻饶,方圆百里之内,别想有一个生人,哈……”
他的神智已进人疯狂状态,笑声尤其怖人。
台下有的人闻言,连忙拔步要退,商琴又弹了几下。
“仙翁”数响,那些人已软瘫在地,翻滚不止。
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大喝道:“混蛋!你这人比毒蛇还狠,比谁都该杀。”
喝声中一指点去,正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
商琴全不在意,屈指在丝上一弹。
“铮!”
这一响更刺耳扰心,韦明远的指劲才发出一半,突然心头一震,气血翻腾,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下。
台上之人,见状都要去扶他,商琴又丁丁弹了几下。
大家都忍不住手按胸口,坐了下来。
商琴自己也难受极了,可是他仍忍住即将涌上的气血,磔磔怪笑道:“哈哈!这是一场大毁灭,我毁了,你们全都毁了,一条命换你们几百条命,这是多赚钱的买卖。哈……”
狞笑声中,他的手指不断地按上去,琴音也不断的飘出。
不过他此刻自己也心神受创,指力不强,琴音未能完全发挥,可是那丁冬之声,仍如一柄重锤,一下下地直接敲在人的肺腑之上。
宝力较高的人,只是在口角涔出鲜血。
宝力低的,早已眼珠突出,五脏翻裂而死。
商琴自己亦是坐不住了,他整个人都伏在琴上,口中、鼻中、鲜血直滴,然而他的手指,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击琴弦。
“叮当!”
这一声不是琴音,而是一种铁片敲击的声音。
可是这铁片敲击声却含着无限祥和之音,使人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下去,扰动的肺腑也得到平静。
韦明远已恢复了神智,诧异地望着四周,尽量去搜寻那声音的来源。
“叮当!叮当!”声音不住地响,却不知来自何方。
可是韦明远却找到了一个人。
大家倒在地上,这个人却站立着,从远处迤迤而近。
那人渐渐地行近了,韦明远意外地发现这人身材娉婷,居然竟是萧环!不由得出声惊叫道:“师妹!”
萧环扫译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顿时露出宽怀的神色,应了一声之后,转又去巡视其他人。
战隐是第二个恢复的,望见了萧环,突地变为十分激动,张开了嘴,刚叫出了一个字:
“环……”
萧环漠然地对他点点头,转至乔妨身畔去了。
乔妨受创较重,可是神智始终是清醒的,亮澈的眸子,一直盯着萧环,那里面包括着异样复杂的情绪。
商琴亦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手中依然捧着那具木琴,眼中一片茫然。
韦明远激动地道:“师妹!又是你!你又在急难中救了我。”
萧环回他一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韦明远惊道:“是准?”
萧环眼皮一垂道:“世界上还有谁能破解这至杀的魔音?”
韦明远想了一下,突地惊叫道:“一定是师祖!她老人家呢?”
萧环微微一叹道:“走了。”
韦明远黯然若丧地叹息道:“走了……为什么连一面都不容我们拜谒呢?”
萧环低声道:“祖师爷说这是缘,时缘到了,总会与你相见的。”
韦明远默然无语,商琴却抢天长呼道:“你说谎?世界上无人能破得了灭绝神音。”
萧环却正色地对他道:“你不要再伤心病狂了,天心有杀就有生,生杀相成相合相清,从来没有绝对之事,若不是刚才那一阵大成回春简声,此刻满地伏尸中,少不了也有你在内。”
商琴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我……我不能相信。”
萧环道:“信不信在你,今日之事,半由人与,半由魔动,我不为己甚,你自己种下的因,自然会受到果。趁大家还无力拦阻你之前,你赶快走吧,走到一个无人的深山僻谷,好好想一想。”
商琴抱着木琴,顺从地默默移动脚步,开始慢慢地走去。
萧环走前一步,从地上抬起那张血迹斑斑的琴谱,追上商琴道:“把这个带去,好好地体验一下,杀机中自有生意,但愿你能悟得透。”
商琴木然地接过来,望了萧环一眼,径自去了。
此时乔妨、龙强、徐刚、聂无双、慎修等人一一次第恢复,只是每个人的精神,都显得十分疲倦。
乔妨手扶战隐肩头,微弱地道:“咱们走吧!这正是时候。”
战隐略一沉吟,才点了一下头,举手召过龙强与徐刚道:“走吧!”
二人将长剑归了鞘,默然地跟在他们身后。
萧环却走到乔妨跟前庄容道:“夫人睿智超人,能听我一言否?”
乔妨抬眼望着她,平静地道:“你说吧!”
萧环道:“事在人为,孽由自作,智慧可以成人,也可以杀人,两者均可造就不可思议的影响,希夫人慎重择之。”
乔妨仍是平静地道:“谨拜嘉言,但愿后会有期。”
她声音中不尽流露出一丝情绪,倒使萧环呆住了。
神骑旅的四人就这样地去了。
萧环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声道:“我很担心。”
韦明远也若有所觉地道:“你担心什么?”
萧环用手指着乔妨的去向道:“她太深沉,深沉得令人可怕。”
韦明远也陷入沉思了,聂无双在后低声道:“我该叫梅!”出关去一趟。”
韦明远回头惊道:“夫人已经看出来了。”
聂无双道:“那两个名字就满不了人,从掌门人的神态中,属下更可确定无疑。”
韦明远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环却道:“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默默地下了平台,走出不远,只是四周横着不少尸体,月复开肠断,惨状不忍卒睹。
也有不少人在辗转申吟,更是入耳凄楚。
韦明远不禁抚腕叹息道:“这又是一场大劫,唉!冤孽!冤孽!”
慎修苦笑道:“雪山来人负一半责任,神骑旅负一半责任,他们两边都是谋定而后动,只可怜把我们夹在中间……”
萧环亦是苦笑道:“师兄错了!胡子玉应该负一半责任,另一半由念远来负,这一场杀劫完全是他们斗智的结果。”
韦明远突然警觉道:“真是的,那老狐狸怎么不见了?”
萧环笑道:“狡猾的胡子玉,怎会留在此地等死?师兄!不是我说您,这许多杀劫,归根结底,还要倭过于您的一念之仁,若早杀了胡子玉,这些事情便都不可能发生了。”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其实江湖纠纷,本来就无宁日,胡子玉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就是没有他,一定也会有别人,除非我不会武功,才能跳出武林纠纷。”
这下子连萧环也沉默了。
九月天气。
炎暑初凉,金风送爽,这应该是最愉快的季节。
可是在早寒的北国,苍凉的关外道上已扬起了风沙。
仆仆的沙尘中,一匹骏骑上驮着一个神情憔悴的女孩子。
鞍下的长剑不断地敲着脚蹬,丁丁声伴着得得的蹄声。
骏马,秋风,古道。
这应该是慷慨悲歌的侠士行藏,可是这个女孩子所表现的是多么不相称啊。
当她行近一片野枣林时,突然林中宿鸟惊飞,驰出一队劲骑,将她围住了。
女郎脸色微变,手按鞍旁长剑道:“你们要干什么?”
劲骑中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黑脸膛,一抱拳道:“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
女郎仍是手不离剑,寒着声音道:“你们是谁?”
那汉子朗然一笑道:“关外道上,能够列骑畅行的,并无第二家!”
女郎这才释然地道:“原来列位是神骑旅的,请问壮士贵姓大名?”
汉子一抱拳道:“在下陈修真,原为长白弟子,现任神骑旅巡查使。”
女郎微一裣衽道:“陈壮士,我从关内来,我叫……”
陈修真笑着插嘴道:“你是文姑娘,文梅姑娘!”
梅姑微怔道:“怎么!你认识我?”
陈修真笑道:“在下与姑娘索未谋面,如何会识得姑娘,可是神骑旅耳目遍天下,姑娘一出山海关,我们就知道了,在下此来之目的,就是接待姑娘。”
梅姑脸上一喜道:“那么贵首领已经知道我来了,是他叫你们来接我的?”
陈修真道:“在下只是奉总坛的命令行事,总坛的命令又由徐副首领私发,在下所知仅限于此,现在请姑娘随在下前进。”
梅姑点头道:“有劳陈壮士了。”
陈修真抱拳又行了一礼,随即驱骑前导,他身后的一列铁骑,却分成两行,护卫在梅姑的左右侧。
梅姑走在中间,芳心颇有一丝得意之感,她在天龙派中,地位虽然也很超然,可是韦明远最忌排场,所以她也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穿过枣林,面前就是一条大道,路上偶有行人路骑,见他们来了,连忙肃立至一边,恭敬地目送他们通过。
梅姑笑向除修真道:“贵帮在关外的声势真不小。”
陈修真回头微笑道:“神骑族自从由首领改组后,立规极严,关外的居民受到很多保护,所以他们对敝帮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尤其因为姑娘受到敝帮如此隆重的接待,他们爱屋及乌,自然也特别尊敬了。”
梅姑细察路旁人的态度,发现陈修真的活倒不是虚假,想起出发时母亲及萧环所嘱咐的话,心中倒不免狐疑起来。
默行片刻,她忍不往又问道:“贵首领日来可好?”
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自从雨花台之会归来后,一向深居简出,我们从未见过他的面,就是从前首领也不大与我们见面,因此对他的近况,我们实在不太清楚,不过以首领的绝世神功,相信他的身体一定是很健康的。”
梅姑奇问道:“贵首领不大与你们见面,怎么还能如此得人心呢?”
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虽然不见我们,可是举帮弟兄的行动,莫不了如指掌,赏罚严明,使我们内心之中,自然生出尊敬之意。”
梅姑听得点点头,心中却有点不以为然。
走了一阵,行列忽然转入一条岔道,路面虽宽,却荒凉别无行人。
梅姑微惊道:“这好像不是通总坛之路?”
陈修真道:“是的!这是敝派的一所别业。”
梅姑道:“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呢。”
陈修真答道:“在下只是奉令行事,指令上说要将姑娘接到那里,在下当然遵令而行。”
梅姑微有不安的感觉,陈修真又道:“敝派与天龙交谊不恶,姑娘既是来自天龙,绝对不会对姑娘有所恶意的。”
梅姑想着也就放心了,紧紧策骑前进。
没有多久,已至一座巨大的庄院之前,一个虬髯壮汉正在门口停立。
陈修真见了壮汉,忙下马行礼道:“徐副首领,您也来了。”
梅姑一听称呼,知道这壮汉定是入云流星徐刚,忙也下了马裣衽道:“多谢副首领远迎!”
徐刚肃然一抱拳道:“不敢当!文姑娘一路辛苦了,请入内歇息吧。”
说着就返身领路,梅姑只得跟在后面,行行重行行,穿过几层院落,天色已暗,早有两个少女,手持灯烛,停立在楼梯口。
徐刚又一抱拳道:“姑娘请上楼吧,在下只送到此地为止,楼上另会有人侍候姑娘。”
梅姑这才忍不住道:“借问副首领,贵首领在何处?”
徐刚略一迟疑才道:“首领不久就会来见姑娘的,在下告退了。”
语毕再次抱拳,才转身而去。
梅姑心中略感怔忡,随着那两名少女又上了楼,穿过几曲回廊,才来到一间华室之内,室中布置富丽堂皇,妆奁俱全,似为女子所设。
少女将梅姑领到之后,才由一人道:“婢子名叫春花,她叫秋月,专使伺候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梅姑微有不耐道:“我只想知道首领什么时候来?”
春花道:“首领不一会就要来了,姑娘旅途劳顿,也应该先歇一会儿。”
梅姑想了一下道:“好吧!你们先打盆水来。”
春花微笑道:“一切早就准备好了,专等姑娘吩咐下来。”
说着在里间捧了一只角盆,秋月也从门外将热水提了进去,在妆台上安置妥当,便待侍候她梳洗。
梅姑从来本惯于接受这些,忙一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两个侍婢答应着,行礼退出。
梅姑洗去了脸上的风尘,然后对着妆镜,手持着牙梳,却不禁呆了起来。
镜中花容清减,云鬓散乱……这些日子的刻骨相思,已经蚀去她脸上的丰润,褪去了颊边的红晕。
用手摩掌着平滑的镜面,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声音道:“纪湄啊,纪湄!你一定把我忘了,要不然为什么一别就音容渺茫,连个讯儿也不给我……我知道我傻,我蠢,可是我的心整个都交给你了,这一片痴情纵不足珍视,可是我究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哽咽声中忽而传来了一阵轻笑声:“怕见镜中花容瘦,为郎憔悴郎知否……”
梅姑蓦然回顾,只见一个盛装丽人,容光焕发,相形之下,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微红着脸,低叫了一声:“远……姊姊!”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发现是我很失望吧。”
梅姑惶然地道:“不!不!我见了您也很高兴。”
杜念远嘴角轻轻一撇道:“不过没有见纪湄高兴是不是?”
梅姑眼圈一红道:“远姊姊,我不会说话,您原谅我吧,请您不要生我的气。”
杜念远脸面微微一动,声音中略带感情道:“我不会生你气的,一路上辛苦了吧。”
梅姑低声道:“也没有什么……远姊姊,纪湄呢?他什么时候来?”
杜念远眼皮一挑道:“他不在这儿,也不会到这儿来。”
梅姑脸色一变,失望地道:“那么他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了?”
杜念远道:“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是我接到的,把你带到这儿来,也是我的意思。”
梅姑急道:“远姊姊!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杜念远脸上一无表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确实不应该到关外来找他,现在正是他英雄岁月的开始,你这一来,岂不是存心在毁他。”
梅姑黯然道:“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想见上他一面,听他叫我一声,我就满足了,远姊姊,请您告诉我,他在哪儿?”
杜念远淡淡地道:“他在一个隐密的地方。参研‘紫府真诠’上的神功,现在正是不允打搅的时候。”
梅姑失望地道:“难道我见他一面都不行吗?”
杜念远道:“假若你不希望他功成名就的话,当然是可以的。”
梅姑一阵凄楚,泪落如雨地哀求道:“远姊姊,请您让我见一面吧,即使是偷偷地见上一面,那我这千里跋涉,都有价值了。”
杜念远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酷道:“你千里跋涉,只是为了要看看他吗?”
梅姑点点斗。
杜念远又冷笑一声,道:“没有别的使命,也没有别人怂恿吗?”
梅姑的神色忽变,颤声道:“远姊姊……我……”
杜念远冷哼一声道:“我的心计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明明是萧环叫你来监视我们的,还有你母亲……”
梅姑答道:“不!她们只要我来帮助你们,可是我知道比您差远了,有您辅助纪湄,哪里得还用上我。”
杜念远淡淡一笑,莫测高深地道:“你别替她们掩护了,我心计太工,行事太狠,她们怕我带坏了纪湄,所以派了你这位无邪玉女,用你的慈悲心肠,来替我消解一点罪孽。”
梅姑失色道:“那是她们不了解您,其实我这一路走来,耳闻目睹,都是您的仁举,关外居民,提起神骑旅,几乎是有口皆碑……”
杜念远这才转颜笑道:“其实我倒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的。”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笑然转为温柔道:“梅妹!我相信你也明白,不单是你一个人爱纪湄。”
梅姑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爱他,不过我并无意与您去争夺他的爱,我只把自己的一份感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挚情,既无嫉妒,也无怨意。
杜念远颇为感动地道:“你是无邪的玉女,任何人也愿意与你分享所爱,可是纪湄原先爱的并不是我们,他爱的是萧环,遗憾的是萧环并不爱他,前一阵子萧环长了一辈,他才断念头,却并未死心。”
梅姑睁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吧,有您这一位天仙似的玉人伴着他,他应该回心转意的。”
杜念远一叹道:“这才叫最难测男人心,不过我不会放弃爱他之念,相信你也不会。”
梅姑坚定地点点头。
杜念远的声音突然转为兴奋道:“所以我们只有不断去博回他的爱情,不过你我的方法不同,你用柔情,我用理智,你使他的心有所托,我使他的事业日渐光辉,我们各有所贡献,却并不冲突,同出于爱他一途,你想我会害他吗?”
梅姑激动地道:“不!远姊姊!您不会的。”
杜念远笑了一下,这才道:“所以我听说你来了,立刻把你安排在这里,等三五个月后,他的神功练成了,你再跟他见面,我们三人同心,其利断金。”
梅姑感激无状地流泪道:“远姊姊!我一切都听您的。”
杜念远又道:“还有一点,我须要你谅解的,为了纪湄事业上的需要,我不得已才以首领夫人的名义出现,实际上我们并未负你,有名而无实。”
梅姑道:“远姊姊,我无所谓,我只要求纪循的爱,并不在乎名分,只要纪循能容得下我,叫我一辈子住在这儿都行,再说您的那份工作,我也干不了。”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能谅解就好,其实这也是权宜之计,等到纪湄功成名就,我自然会有所安排,我出身在梵净山,我母亲就是最好的榜样,天意注定我们母女所走的路向,将来我还是梵净山主。”
梅姑哭声道:“不!远姊姊,那太苦了您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哼!口蜜月复剑,假仁假义。”
二人俱是一怔,不知这一声是指谁而言。
杜念远娇躯一顿,向着门口直飞出去。
回廊上两个女婢被点了穴道,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杜念远走上去,朝她们的背心一拍,原意是要替她们解开穴道的,不想这两人居然应手而倒,原来早已气绝了。
杜念远柳眉一皱道:“何方鼠辈,居然敢到神骑旅重地撒野伤人!”
不远处又有人冷笑道:“这只能怪她们的名字取得不好,春花秋月何时了?南唐后主轻轻一问,难尽千古才人,今在我就给他一个答案,春花秋月此时了,宁非大佳,哈……”
杜念远目注发声之处,脸上顿现一片杀机,冷冷地道:“阁下既是存心前来生事,最好是明着来,似这般藏头缩脑,暗中捣鬼,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神骑旅驻脚之处,机关利器密布,江湖人视为畏域。我就是不信邪,偏要闯闯这龙潭虎穴。”
杜念远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房中的梅姑却已闻声持剑赶了出来,正待追了过去,却被杜念远一把拉住,拦阻她道:
“梅姑!你别莽撞,这屋子你还不清楚,糊里糊涂地追过去你也会吃亏的。”
梅姑倒是住了脚,可是暗中那人又刺刺笑道:“假仁假义。”
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那句口蜜月复剑也是为我而发的了?”
暗中之人道:“当然!屋中只有你们二人,非此即彼,你们二人之中,谁有资格当得起那句话,你心中自然明白。”
杜念远尖声一笑道:“阁下知我倒是颇深。”
暗中那人哈哈大笑道:“我看着你从小而大,对你怎会不了解。”
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到底是谁?”
暗中之人道:“我不想让你知道……”
杜念远已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你不出头也没有关系,我总有办法教你现出原形。”
暗中之人轻轻一晒道:“等着瞧吧。”
杜念远闭目沉思,暗中之人也不响了,巨楼中一时变得很静。
片刻之后,暗中传出一声闷哼,好似那人受了袭击。
梅姑微惊地道:“远姊姊!你真行,我都没有看见你动手……”
杜念远却诧异地道:“这就怪了,我根本就设有动手。”
梅姑似乎不信,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杜念远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此人太过狡狯,我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梅姑道:“那么他……”
杜念远用手止住她,同时还作侧耳倾听之状。
梅姑也警觉地住了口,学杜念远的样子,留神谛听。
丙然在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呼声,不问可知,那是拳脚所激起的风声,而且其声尚不止一人。
杜念远听了一下道:“这儿又来人了。”
梅姑微悸地道:“谁?”
杜念远双手一摊道:“不晓得,今天这屋子里怪事真多,看看去吧。”
说着率先前行,梅姑狐疑地跟在后面,心中别别直跳,因为这女郎自出生以来,从未亲身参与一场打斗。
反之杜念远在前面却是态度从容而镇定,梅姑瞧在眼中,对她的处事气度,心中十分钦佩。
走了不远,一条汉子手执宝剑,匆匆地赶了来,却是新任不久的副首领,入云流星徐刚。
杜念远见了他,面上骤起肃容道:“你现在才赶来。”
徐刚惶恐地一躬身道:“属下保护不周,致被外人混入,惊扰了夫人……”
杜念远将手一摆道:“别说那些废话了,你现在能够发现,总算你的警觉性还不错,来人可能在九曲楼中,你跟我去一趟吧。”
徐刚又一躬身道:“夫人千金之体,不应轻易涉险,还是由属下去吧。”
杜念远微笑道:“假若我去都会有风险,你还行吗?”
徐刚诚敬地道:“属下自知较夫人不如远甚,但属下愿万死不辞。”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很忠心,不过有些事不是你应付得了的,别多说了,还是跟我走吧,局势紧张时,你多护卫着文姑娘一点,要是她有了一丝损伤,你可真准备掉脑袋。”
徐刚敬诺了一声,梅姑却道:“姊姊!我不要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杜念远笑道:“妹妹,你是他的宝贝,若是有了一点差错,我可担不起干系,再者不是我看不起你,我们二人中,你的确更须要保护。”
梅姑羞红了脸,不再答话,杜念远又率先在前走着,徐刚倒是真的忠心耿耿地手持宝剑,紧紧地护卫在梅姑身后。
转过几处暗壁夹道,杜念远止住了身子,用手牵起一角帘幕,幕后却是一间大的客厅。
有两个人正在厅中舍死忘生地拼斗着。
这二人的身材差不多,所用的招式亦异常新奇,只有衣着不同。
他们仿佛都不愿意惊动别人,所以虽在作殊死的战斗,却都闷声不响,连举手投足之际,也都十分小心,不愿发出响声。
最奇怪的是他们都用面纱将脸遮了起来。
这二人中必有一个是出言讥笑的人,然而因为他们的面目遮住了,使人分不出是敌是友。
杜念远在旁静察了一会,突然厉声喝道:“住手!”
厅中二人本在专心打斗,是以并未发现有人在偷看,及至杜念远的一声呼喝,才将他们惊得各分一边。
杜念远平静地走了进去,冷冷地道:“哪一位是骂我的人?”
二人俱呆呆的站着,未作一声。
这时梅姑与徐刚也进来了,分立在她的两边。
杜念远环顾了四面一下道:“虽然你们都蒙着脸,可是我已知道你们是谁。”
二人身体微微一动,仿佛都不大相信。
杜念远突然侧头向徐刚道:“副首领,你到楼下去,这儿没事了。”
徐刚嗫嚅地道:“夫人,这二人来历不明……”
杜念远眉头一皱喝道:“这是命令。”
徐刚无可奈何地一抱拳道:“属下遵命。”
回头悻悻地去了,等他的身影消失,杜念远才轻轻地道:“此地已无外人,大家可以坦诚相见了。”
两个蒙面人都没有动,也无摘去面纱之意。
杜念远转身朝左侧一人道:“爸爸!你该先捧捧我的场。”
那人微微一怔,缓缓举手扯去面纱,露出一张清瘦而略显苍老的脸,不过在表情上却透着一点慈蔼。
右边的那蒙面人突然失声惊呼道:“任……原来是你。”
杜念远不理会,冷冷地朝他道:“大家俱是熟人,阁下还等什么?”
那人伸手模到面纱上,又放了下来道:“我……我不能。”
杜念远对他的态度反而感到奇怪了,诧然道:“虽然今天你说了我几句,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可以不追究,你还有什么顾虑呢,阔别良久,正好畅晤……”
那人目光一转,迟疑地道:“我不是怕你难为我,实……实在是另有原因。”
杜念远见他的目光,不住地停在梅姑身上,突然有所悟,口中却故意地道:“那就是你不肯赏脸了。”
那人支吾地道:“不!我没有这意思……”
杜念远嘿嘿一笑未置答词。
那人将心一横道:“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不反对。”
杜念远依然不响,口角冷冷地含着笑意,这种神秘而又冷酷的笑容,更使那人颇为受不了,烦躁地道:“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蒙面完全与你无关。”
杜念远尖笑道:“与我无关,不过与别人有关是不是,月兑下来。”
话声中突地欺身上前,骄指分点他的乳泉穴,出招快速如风。
那人猝不及防,连忙举掌一格,虽将来势破解,可是杜念远的另一只手,却诡异莫测的一掠而过,将他的面纱揭了下来。
面罩之后是一张苍白的脸,有愧色,也有惊意。
这次轮到任共弃惊叫了:“文兄!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文抄候,被揭去面纱之后,他的脸始终望着地下,不敢抬起来。
任共弃倒是颇感意外地道:“一别数十年,想不到与文兄在此重逢。”
文抄侯一拱手道:“任兄好,方才兄弟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今日兄弟另有要事在身,请从此别过,任兄若有兴趣,明日你我在别处叙阔如何?”
杜念远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注视着他,见他抽身要走,才冷冷地道:“文世怕难得前来,何不在此小坐片刻,我命人略备水酒,由爸爸陪你叙叙旧如何,你们有好久没见了。”
文抄候十分窘急地道:“今天我实在有事,改天,改天!”
杜念远冷笑道:“文世怕连水酒都不喝一杯,难道你今天是特别为骂我而来的。”
文抄候干笑道:“哪里,哪里,这全是误会,我是跟你开玩笑,你是个仁慈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最安全不过,一点都不用担心……”
口中在说话,眼睛却望着梅姑,隐含否定自己活的意思!
话刚完,人已溜出门口,晃身就不见了。
任共弃呆了一下,才道:“十几年不见,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
杜念远却回头对梅姑道:“妹妹!你认识这个人吗?”
梅姑本来在呆呆地发愣,听见杜念远问到她,才红着脸道:“不!不!我不认识。”
杜念远哦了一声,才淡淡地道:“奇怪!你们都是姓文,是不是?”
梅姑急道:“天下同姓之人太多了,我跟他毫无关系。”
杜念远微微一笑,回头对任共弃道:“爸爸!您怎么到我这儿的?”
任共弃伤感地道:“我从天池夺宝之后,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长白。”
杜念远道:“我晓得,你的行踪我了如指掌,若不是您,谁也别想在长白耽上那么久。”
任共弃感动地道:“我说哟,怎么神骑旅的人对我都那么客气,远远地见了我就躲开了,孩子!你做得这么有声有色,真使我骄傲。”
杜念远道:“别提那些了,爸爸,您老留在这儿做什么?”
任共弃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没有什么?孩子!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杜念远稍有感动,但仍控制住情绪的平静道:“爸爸!您又怎么我到这儿呢?”
任共弃道:“我在路上看见你,就跟了过来,可是为了你,我不敢露面……”
杜念远笑着道:“可是后来您听见有人骂我,您就忍不住了。”
任共弃道:“是的,普天之下,无论是谁,只要他敢对你不好,拼了我的命,也要惩戒他,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文抄侯……”
杜念远笑道:“谢谢您,爸爸!”
任共弃高兴极了,眼眶都是湿湿的。
杜念远忽而又笑道:“爸爸!您肯为女儿拼命,那文抄候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话对任共弃讲,脸却对着梅姑。
梅姑大惊失色地道:“远姊姊,您别这样望着我,我……我认识他。”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是呀!你们非亲非故,他怎么好像对你很关心,恐怕你吃了我的亏,就像我爸爸对我一样……”
梅姑急得哭出来道:“远姊姊,您别逼我了,我告诉您吧,她是我的叔叔。”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一定跟你有关系。不过叔叔也没什么关系呀,为什么你们大家都好像不敢承人呢。”
梅姑留着泪道:“他虽是我的叔,可是我跟娘都不愿意认他了。”
杜念远一惊道:“为什么?”
梅姑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他不是好人。”
杜念远微一点头才和婉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吧,爸爸不是外人,我更发誓替你守秘密,即使纪湄也不让他知道。”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这件事娘跟我都不愿重提,今天若不是碰到他,我也不会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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