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明远不禁大是丧气道:“这老狐狸会不会在开我们玩笑?”
杜素琼摇头道:“这点你尽避放心,胡子玉虽以狡诈闻名,却从来不说一句假话。”
韦明远道:“我总觉他支使我们上这儿来是一种阴谋。”
杜素琼微笑道:“胡子玉每次行动都有深意,你现在才发现,不是太迟一点了吗?”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长叹道:“我这一生之中,都是在受着他的簸弄……”
杜素琼正色道:“明远!你错了,你应该说这一生都是在受他的成全,设若不是他替你糊制那盏红灯,你此刻恐怕早已是幽灵谷外的一堆枯骨了……”
韦明远怅忆前尘,倒不禁哑然失笑道:“有理!有理!细想起来,他虽是一直在陷害我,却每次都促成我的许多通合,看来我真该感谢他才对。”
杜素琼一笑道:“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你一切因缘遇合,固然是间接受他所赐,却没有一件是出乎他本意的,因此你大可不必领他的情。”
韦明远又语结了,良久才笑道:“琼妹!你的嘴真厉害,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杜素琼亦是浅浅一笑,一旁的赵大却不耐烦地道:“山主!韦爷!五指山就在面前,咱们到底是去也不去?”
韦明远一指云雾迷蒙的山峰道:“当然是要去的!不过这里一共有五座峰头,每座相去几十里,也不知道玄真宫在哪一座之上,总不能一座座挨着找过去。”
赵大也眨眼了,嗫嚅了半晌道:“依我看,那鬼地方既是叫什么宫,必是想学神仙,咱们不妨由中间最高的一座去碰碰看。”
韦明远尚在沉吟,杜素琼已自笑道:“赵大平时虽笨,这个主意却极为聪明。”
赵大受了夸赞,大是兴奋,高声道:“说走就走!俺老赵开路。”
说着拔起脚步,便往前周,杜素琼笑着喝止道:“赵大!站住。”
赵大立定身子,瞪着大眼回头道:“山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杜素琼道:“你知道这儿离山峰还有多远?”
赵大摇摇头,杜素琼接着问道:“你知道那山峰有多高,全峰有多。”
赵大仍是摇头道:“俺不知道!咱们是爬山找人,又不是要画地理图,理这些干吗?”
杜素琼微笑道:“别看山峰就在跟前,我们走过去,还得有一天工夫,这一路再无人家,沿途你吃些什么,那峰头我大概估计一下,约有三百余寻高,两百里见方,找遍全山,总要七八天工夫,我跟韦爷可以随便猎些鸟兽果月复,你没有酒行吗?”
赵大一听见酒,立刻就喉咙痒,舐着舌头道:“俺可以不吃饭,可不能不喝酒,山主!
您真想得周到。”
杜素琼含笑转身,韦明远与赵大跟着她,回到市集上,买了应用的物件,然后认准方向,直朝中央的高峰前进。
杜素琼的估计不错,约模花了一天时间,才翻涧越岭,来至峰脚。
好在他们三人俱是身怀绝技,虽经一天跋涉,仍是毫无倦意,尤其是赵大,他身上背着一个大行囊,里面放着干脯酒袋,精神反见抖擞。
杜素琼打量了一下山势道:“假若我的判断不错,玄真宫必在此上无疑!”
韦明远详细地审视一番,仍是看不出一点端倪,正想出声动问。
杜素琼已笑指着一处山壁道:“此处壁立千仞,且山风强劲,应是寸草不生,怎么会有这几条山藤,可见是人为的上下之途。”
韦明远一看那几根山藤,不由面现惊容道:“此壁上去近百寻,就靠着这几条细藤上下,那玄真宫中之人,应该个个都是身怀绝顶轻功才行。”
杜素琼淡然道:“你以为胡子玉支使我们来的地方,会容易相与的吗?”
韦明远道:“我们此来是以礼造访,请问一下恩师的当年旧事,又不是来打架……”
杜素琼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玄真宫的情形,但是我敢担保我们此行断不会如此简单。”
韦明远略-思索道:““琼妹!我自认心智不如你,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杜素琼道:“第一,胡子玉既然支使我们前来,绝对有他的用心,必定是想利用宫中人的武功,将我们杀死。”
韦明远插口道:“这一点我倒想到了,不过我们此来毫无恶意,宫中人再不讲理,总不至贸然就与我们为难吧。”
杜素琼用手一指山藤道:“他们将登山之途,辟得这么艰险,用意至为明显,定是不欢迎外人前往,我们事先既未得到允许,贸然登山,哪会不惹恼他们。”
韦明远听得略皱眉头,半晌才毅然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上去再说,千山万水,迢迢至此,总不能白跑一趟。”
杜素琼笑着道:“明远!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上去找谁?”
韦明远被问得一怔,胡子玉只说宫中有人知道天龙旧事,却未说明是谁。
杜素琼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做事就是粗心,玄真宫中决不会仅有一人,要是它有个一两百人,你是否要遂个去问他一遍。”
韦明远见她说话的口气很轻松,心中略放,忙道:“琼妹!莫非老狐狸告诉你了?”
杜素琼道:“没有。”
韦明远又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只有一个个地问了。”
杜素琼一笑道:“你上去找碎心人的儿子,包不会错。”
韦明远道:“你如何能如此肯定。”
杜素琼道:“道理很简单,若欲打听姬师伯的旧事,问胡子玉就行了,他之所以要杀尽周村之人就是因为周村之人都可能知道那真相,胡子玉也打听清楚了,那真相也一定是有利于姬师伯,所以他才会出此毒手……”
韦明远急得插口道:“琼妹!你为什么不早说明白,不然我们只要找到胡子玉就行了,何必要跑到这儿来呢。”
杜素琼道:“这倒又不见得,我对于恩师与姬师伯当年的事虽不清楚,但是在听见你与碎心人会面的经过之后,我认为这中间大有疑问,碎心人的叙述也许不假,但是姬师伯不可能是夺人妻子的人,我恩师也绝不可能是背夫另嫁之妇……”
韦明远着急道:“琼妹,你这些话我都有同感,可是碎心人说他有一子,他那儿子的长相与师母极为相似。”
杜素琼道:“与我师父相似,却并不与碎心人相似,也许可能与姬师伯相似。”
韦明远一跳道:“什么!你说那孩子是师父与师娘所生。”
杜素琼点头道:“我只是有此猜想,但也不无可能。”
韦明远在脑中静静的思考了一下道:“到底是你们女人心细,看来我们非上去一下,找到那孩子,揭开这千古大谜。”
杜素琼微笑道:“你有叫人家孩子的习惯,若是找到那人,他的年纪比你还大呢。”
韦明远讪讪一笑道:“我是一时失了口,琼妹!你怎么专喜欢挑我的语病?”
杜素琼仍是含笑道:“我倒不是喜欢挑你语病,只是有时你把人当孩子,却引出许多麻烦。”
韦明远知道她又是持着小环的事而言,脸上一红,不再出言。
杜素琼却一收笑容,正色道:“所以我认为这一趟跋涉,大有价值,若是真如我所想,也可以替姬师伯与恩师找到后人,算我们替师门尽了一点心。”
韦明远先走前一步道:“上去吧!玄真宫虽设下此险径,想来还难不住我们!”
杜素琼道:“还是小心点,我们三个每人选一根山藤上攀,而且每人都把武器拿在手中,距离最好不要太远。”
韦明远不解道:“这是干什么?”
杜素琼道:“我们这一路不掩形迹,高声谈笑而来,难保山上人不无所觉,万一他们割断山藤,我们轻功再好,也难免不落个粉身碎骨,手持武器预备必要时可以插进山壁,暂时维持不往下坠……”
韦明远钦佩道:“琼妹!你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他还待夸奖下去,杜素琼已笑着道:“得了!韦爷,这番话不如留着去夸奖胡子玉吧,老实说,越来我对这老狐狸倒是越佩服了!”
韦明远一叹道:“胡子玉赛诸葛之称,的确当之无愧,只可惜他把才智用邪了,若是他能用以伸张正义,何愁不成为万世景仰的大侠。”
杜素琼反驳他道:“世上对于正邪之分,并无一定标准,你以为你在武林中,所得到的全是侠誉吗?”
韦明远一怔道:“当年在黄鹤楼畔,我确伤了几个不应伤之人,不过那实在是不得已之事,及今思之,犹有遗憾。”
杜素琼亦微叹道:“这也怪不得你,当年那些虽负正派之名,做出事来,的确也不能使人佩服,可见这世上求一完人,实在不易,只好做到无愧于心已矣。”
韦明远跟着她叹了一口气,脚尖微点,身子已飞出去,一手抄住山藤,另一手已拔出腰间铁剑。
杜素琼不敢怠慢跟着拔剑飞身而上,赵大却苦着脸叫道:“山主,韦爷!你们都有越手家伙了,俺向来使铁斧,那玩意儿带着累赘,俺留在家里了,这藤子若一吃不住劲,掉了下去,岂不苦了俺老赵。”
韦明远毫不迟疑,月兑手将铁剑掷在他面前道:“用我的吧,只是小心点,这是我家传古物,别弄丢了。”
赵大拾起剑,感激地道:“韦爷,您把家伙给我,您自己呢?”
韦明远双手抄住山藤,慨然地道:“不要紧,我一向待人以诚,我不信上面的人会对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说完,双手连用,像一只轻揉似的,直往上升。
杜素琼单手抄藤,纤足点着山壁,边上边叫道:“明远!慢一点,大家别失了联系。”
语中满是关切之情,韦明远感激地朝她笑了一下,果然将升势略降了一点。
一寻有九尺,这山壁高逾百寻,尽避二人功力非凡,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攀上了壁顶。
韦明远首先到达终点,一翻身上了山峰,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这山壁尽头,已是一脉平原,迎面站了三个壮年道装全真。
这三人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望之若闲云野鹤,飘飘而有仙意。
中间的一人似为三人之首朗然发话道:“本山例禁外人前来,三位请下去吧。”
韦明远一抱拳道:“借问三位,可是玄真宫中的?”
那人闻得玄真宫三字,微感意外,略一沉吟道:“不是。”
韦明远接着问道:“那么再借问一声,玄真宫可是在此山?”
那人道:“不错!不过你们去不得。”
韦明远道:“怎地去不得?”
那人微怒道:“去不得就是去不得,我们是属于玄真宫下院轮值的,目的就在阻止外人登山,本来在你们攀登之际,我们就可以割断山藤,叫你们摔下去。”
韦明远此时深佩杜素琼料事之明,但仍禁不住道:“那你们为何不割呢?”
那人轩然一笑道:“这全靠你的那句话救了你,我不愿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对付你们,所以让你们上来,现在我再说一句,本山不准外人前来,请三位回去吧。”
此时杜素琼与赵大亦已到了上面,杜素琼不开口,赵大却吼道:“我们专程前来,难道凭你一句话,又倒了回去。”
韦明远怕他跟人冲突起来,正想拦阻他,不想那人倒未生气,微异地道:“玄真宫与外界向无来往,三位来此有何贵干。”
韦明年忙道:“吾等远渡重洋,来此寻访一人,打听一件事情。”
那人道:“你们要找谁。”
韦明远道:“我们找一个姓周的。”
那人道:“本宫之人,来此即已摒弃尘世一切关系……”
韦明远立即插口道:“那是他未来此以前的姓氏。”
那人道:“姓周之人甚多,我怎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韦明远语结了,他亦不知碎心人之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杜素琼却道:“此人也许姓周,但也可能姓姬,仍是山海关外周村人氏……”
那人颜色微变道:“一个人怎会有两个姓氏。”
杜素琼道:“这我不管,他的姓氏绝不会超出这两个,现在我只问你山上是否有此人。”
那人道:“山上周村人只有一个,不过既不姓周也不姓姬。”
韦明远微怔道:“那他姓什么?”
那人道:“他姓陈。””
韦明远尚在犹疑,杜素琼已叫道:“那也不错,我师父叫陈艺华,他是随母姓。”
那人脸色一动道:“若然是他,你们更不能见了。”
韦明远惊问道:“为什么?”
那人面现肃容道:“慎修师叔即将出任掌宫神主之位,现在闭关修炼心法,连我们都不得一谒,更逞论外人了。”
韦明远却因为听见说此人随母姓陈,对往年之事,尤有一问之必要,乃坚清道:“在下确有要事,必须请见令师叔一询,祈道兄代为通报一声。”
那人怒道:“我已告诉你说不能见,你这人怎么不知趣,我若不是敬你颇像一条汉子,早就动手要了你们的命了,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下去。”
赵大在一旁已经发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们发命令。”
那人朝赵大瞥了一眼,冷笑道:“你敢出言顶撞我,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大怒气填膺,大吼道:“王八旦!标孙子,我不但要顶撞你,我还要骂你,你是兔崽子,龟儿子。”
那人一声冷笑,换上一副怒容,朝旁边二人道:“一辰!一申!把这个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二人躬身答应,立刻就要过来,赵大却放下背上行囊道:“等一下,我先有个问题要问,等一下子割了舌头就问不了了!”
二人一停来势,一辰道:“本山规例严禁说谎,你有什么问题,尽避问好了,我们知无不言。”
赵大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怪名字?”
一辰虽觉得他问得古怪,仍是诚实地答道:“我们共有师兄弟十二人,按照十二地支排列,我是第五,故名一辰,他是第九,故名一申!”
赵大指着先前说话之人道:“他算老几。”
一辰道:“这是我四师兄一卯!”
赵大捧月复大笑道:“卯在十二生肖中是兔子,我叫他兔崽子,真是一点不错。”
这蠢人有时妙语如珠,这一解释诙谐百出,韦明远与杜素琼忍俊不止,一卯却是大为震怒,厉声道:“快动手,除舌头之外,再揭掉一层嘴皮。”
一辰运掌如风,直拍赵大的后背,一申却伸出两指,直向赵大的口中掏去。
这二人的动作配合得绝佳,而且动作又快,赵大的背后受掌,自糊口张开,一申恰好可以割掉他的舌头。
不想赵大已经练就金刚身法,更兼本身皮粗肉厚,背后那一拳打得他微微一震,口是张开了,人却没有受伤,一申的指头伸进他嘴里,他自然地将口一合,生生将一申的指头咬了下来。
一申受痛,暴然后退,而一旁的杜素琼担心赵大吃亏,也信手推出了一掌,将一辰震得飞出丈余远近。
二人乍一出手,即双双失利,而且各负重伤,颇出一卯之意外!
韦明远见惹了祸,喝止也是不及,而且这是人家先动手,也无法怪得赵大。
赵大却更得意了,张嘴吐出两枚断指,犹自笑道:“你叫一申,申是鸡,这鸡爪子没有烧熟,下不得老酒。”
一卯脸色凝重,一慢慢移步向赵大走去。
赵大还在笑道:“兔崽子,你也想来尝尝厉害。”
一卯一言不发,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微白,朝赵大推去。
赵大因为先前那两个人太稀松,所以毫不在乎随手一撩。
这下子可上了大当,他的手腕敲在一卯的掌上,如同碰上了利刃,若非他的金刚身法已有根底,这只手腕非断不可,饶是如此,他也疼得毗牙裂嘴,忙不迭的向后躲避。
一卯掌势未变,又推向一旁的杜素琼。
韦明远已识出厉害,忙叫道:“琼妹!小心,这是玄玉归真。”
杜素琼微微一笑,纤掌一翻,竟用“微香暗送”一招迎上。
两掌距有半尺,双方掌势相触,略一停顿,杜素琼身形未动,一卯却被震退五六步,那只雪白的手掌,居然变为微青。
杜素琼冷然正色道:“你一个出家人,居然一照面,就用重手法伤人,玄下归真虽是道家正宗功夫,可是你只有两成火候,也敢随便卖弄。”
一卯铁青着脸道:“你在掌上加了什么毒功。”
韦明远先前曾为任共弃的梵净山毒掌所伤,幸仗朱兰救治才告无恙,闻言大不以为然,忙道:“琼妹!你真用毒掌了?”
杜素琼突然一笑道:“我堂堂梵净山主,还值得用毒掌来对付这种么魔小丑,我是故意吓他一下,只把百毒掌劲运了一成,小道士,你放心,你掌心变色是因为用力过度,回去歇一两天,自然会好的。”
一卯满脸绯红,拉起一辰与一申,飞身回头走了。
赵大望着他们去远了,才捧着手过来笑道:“痛快!痛快!山主!谢谢您替俺出了气。”
韦明远却一皱眉头道:“这一出气不打紧,可把事情惹麻烦了。”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以为今天的情形,不动干戈就解决得了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也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杜素琼见状又笑道:“我早看准他们了,这批人全是蜡烛,不点不亮,说不定这一打,还能把我们的目的打达到了。”
韦明远道:“我倒不是怕打,这三个人不过三代弟子,即具如此身手,再往后去,只怕我们未必应付得了。”
杜素琼道:“这简单,趁他们援兵未到,我们赶快回头还来得及。”
韦明远苦笑道:“好容易远渡重洋而来,而且已探得我们要找之人确在此地,岂能半途而废。”
杜素琼稍有怒意道:“那你就别遇事畏头缩尾的。”
韦明远见她生气了,忙赔笑脸道:“琼妹!你别生气,我是为大局着想……”
杜素琼道:“我也是为大局着想,我若是不揍他们一顿,你还要继续自取其辱下去呢。”
韦明远一拱手道:“琼妹!你有理,再有人来,由你出头讲话行不行?”
此时山中隐约传来一阵钟声。
杜素琼转颜一笑道:“别装蒜了,你听山上警钟已啊,还是留神应付将来之事吧。”
韦明远一挺胸道:“对!别等他们找了来,咱们自己迎过去。”
说完领先朝三人的去路前进,杜素琼跟了过去,赵大也连忙拾起背囊追上。
走了一阵,平原已尽,迎面一片浓荫,韦明远脚踢而立,举步不前。
杜素琼道:“怎么不走了。”
韦明远道:“江湖上有句成语,叫做‘逢林莫深入’,咱们在这儿人地两疏,躁急轻进,倒不是一件妥当之事。”
杜素琼含笑道:“这番慎重倒有道理,咱们不妨在这儿等一下,等到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再进去,瓮中捉鳖,一把一个,一点事都不用费。”
韦明远红着脸苦笑道:“琼妹!我承认过论心智不如你,你别拐着弯子骂人好不好。”
杜素琼道:“我要骂你也犯不上把自己也陪去做甲鱼,你看这树林俱是按照奇门八卦而植,现在其中并无人在操纵,可见这儿从未有人来过,所以毫无准备,若是等他们人聚齐了,站好方位,暗中出手,你我纵有通天入地之能,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赵大却在一旁道:“不要紧,当年俺跟管仙子去斗青城三老时,也有一片森林阻路,俺一阵斧头,就通通砍倒了。”
杜素琼道:“你去砍一棵试试看。”
赵大手中正扛着韦明远的铁剑,闻言果然朝一棵树身上砍了一下,他力大无穷,就是再粗一点的大树,也经不起他一砍。可是这一剑下去,叮然一响,火光直冒,剑身弹起老高,树皮上连一丝破痕都没有。
赵大怪叫道:“乖乖!这是什么树,这么结实。”
杜素琼微笑道:“搜异志载:‘海南有奇木,曰铁枣心,重逾金石,坚逾精钢’,费姥姥手上的拐杖就是这东西做的。”
赵大一伸舌头,韦明远却坚大拇指道:“琼妹!不但是女诸葛,而且还是女学士,搜异志我也读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冲过去吧。”
杜素琼一瞥林中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一言甫毕,林中果然有人朗笑道:“女施主好眼光,好学问!难怪我那三个师弟不是对手了。”
杜素琼道:“阁下法号如何称呼?”
林中人道:“贫道一子!乃玄真下院十二地支之首。”
杜素琼道:“玄真宫一共有多少人?”
一子道:“玄真宫共有三十六大罡,七十二地煞,恰符一百零八之数。”
杜素琼再问道:“那么你们十二地支尚不在内了?”
一子道:“是的!我们玄真下院尚有十六天干,十二地支,因为所学轻微,尚不能列入一百零八宿之内!”
杜素琼一听,心内暗暗吃惊,这天干地支虽未全见,然从适才那三人身上已可窥大概,则玄真宫的一百零八宿当真不得了。想了一下又问道:“贵宫中慎修道长是何地位?”
一子道:“慎修师叔原为地煞之首,不过他禀赋超人,已为掌宫神主透选为候补,现在正闭关参修神功,不久即将膺天魁之位。”
韦明远忍不住又道:“在下与慎修道长略有渊源,现在有一件要事,必须与他见面……”
一子在林中接口道:“这个我无权答应,必须要由掌宫神主决定。”
韦明远道:“掌宫神主现在何处?”
一子道:“当然是在宫中!”
韦明远道:“玄真宫怎么走法?”
一子道:“通过这座树林,即是玄真下院,通过下院,即是登宫神道。”
韦明远再道:“道兄肯借一步否?”
一子大笑道:“门户大开,无人阻阁下大驾。”
韦明远望着林中,只见片刻之间,景象已是大变,雾气蒙蒙,那一子听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他转眼去望杜素琼,发现她正在专心注意树林的门户,知道管双成对于阵图之学,颇为精奥,杜素琼禀承遗学,也不会太差,遂耐心地等候着,希望她能看出端倪。
赵大老毛病又犯了,站在林外破口大骂道:“你叫一子!子属鼠,你是耗子,胆小表,你出来!你赵爷爷是神猫,一口咬死你这耗子精………
韦明远听得暗暗好笑,可是那一子涵养极佳,任赵大百般叫骂,他躲在林中,只是一声不响。
杜素琼看了一下,突地面色一动道:“贵山好似有个规例,逢问必答,而且不准说谎。”
一子道:“不错!这是神主所立的规定。”
杜素琼道:“好!那么我问你,这阵叫什么名宇?”
林中略一迟疑才道:“这是九宫两仪三才阵。”
杜素琼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套骗你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破阵之法,可是逢三折一,遇九转二。”
林中一叹道:“女施主果然高明,不过你识得此阵也是无用,因为你破不了。”
杜素琼轻哼一声道:“你别以为几颗铁心枣木就无坚可摧了,火能克木,我可以烧了它。”
一子道:“女施主不妨试试看,这树若是轻易能燃,哪里还配算铁心?”
杜素琼道:“凡火不灵,我用神火。”
一子的声音透着怀疑道:“什么神火?”
杜素琼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少时便知。”
说着招手对韦明远道:“明远!左起第三颗树,你用力打他一掌。”
韦明远已然会意了,运足功力,“太阳神抓”猛发而出,一股炽热的狂飓,直朝树身上涌去。
轰然巨响,一阵轻烟冒过,那株无坚可摧的铁心枣木也架不住“太阳神抓”之威,齐腰断为两截。
林中烟雾亦收起一半,一子藏身不住,带着一脸诧异之态走出林外。
杜素琼一笑道:“这神火之成如何?是你收阵,还是我们一路打进去?”
赵大拍手大叫道:“打进去!韦爷多加点劲,把这耗子精烧他个焦头烂额。”
一子黯然叹道:“这阵图实已穷天地之奥,毁去谨防天怒,还是由贫道收去吧。”
说完一声长啸!林内一阵人影晃动,顷刻云雾全收。
一子打一稽首道:“二位艺识功技,俱皆超俗,贫道不敢言敌,请!”
说完,直起腰来,首先穿入林中而去。
等他走远了,杜素琼才摇头道:“惭愧!惭愧!我若不哄他说出阵名,实在破不了这阵,若不是你的‘太阳神抓’之功,也是破不了这阵,他若不被我的大言吓倒,我们依然破不了这阵。”
韦明远惊道:“怎么?琼妹!你原来也不识这阵法?”
杜素琼道:“我虽懂得一点,却并不高明,直等他说出阵名,我才知破法。”
赵大道:“懂得破法就成了,由韦爷一路打进去,岂不痛快。”
杜素琼道:“你懂什么,逢三折一、遇九除二,三九二十七,九九八十一。要毁阵,必须连断九十八棵树,韦爷就是金刚再世,也受不了。”
韦明远亦一摇头道:“那是真不行!连打上十掌,我就要力竭而毙。”
赵大这才不响了。
三人穿过森林,果然遥遥可以望见一座道观,建设颇是宏伟。
韦明远用手一指道:“那就是玄真下院了,但不知玄真宫在何处?”
杜素琼用手朝上一指道:“宫在虚无缥缈间。”
韦明远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不经意地朝上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那云雾缭绕的山峰更高处,隐隐约约的耸出一幢巨厦,金碧辉煌,在日光的照耀中,闪出神奇的光辉。
他由衷地赞佩道:“这座宫殿不知怎么建的,在这等绝顶山峰上,光是将材料运上去,就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啊!”
这次赵大可神气了,拍着胸膛道:“我知!当年管仙子建设梵净山时,我爸爸也是被拉去做工的一个,据说一共动用了五、六百人,之后都被仙子杀了,那时我还小,被仙子留了下来。”
韦明远深深一叹!碌碍着杜素琼,对这件事无法置评。
杜素琼自己却摇头道:“古来帝王造陵寝,哪一个不是生坑数千人,这是独夫暴政,我们不知不见,无法干预,知道了就拼性命,洒热血,也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赵大之心激发,指着那座宫殿道:“这人殿不知要死几千人,等一下我非拆了它!”
杜素琼笑道:“拆了它能令那些人重生吗?”
长叹一声,无言可答了。
三人默然地走了一阵,杜素琼忽然道:“那慎修道人必是姬师伯与师父的后人。”
韦明远道:“你还没有见到他呢,怎么就敢确定了?”
杜素琼道:“只有他们二位老人家的后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资质,否则这宫中好手如云,怎会选上他继掌重任呢?”
韦明远道:“我极愿你说的是事实,不过我是个死心眼的人,非要亲眼见到,亲耳听见,才能相信,而且我一定要将当年的旧事,公诸于世。”
杜素琼忽道:“假若事与愿违,你我的师父真做了那些可耻的事呢?”
韦明远道:“我也不否认是他们的弟子,不过却无法替他们掩天下人之耳目。”
杜素琼道:“举世瞩目的太阳神韦明远大侠之师尊,竟是一个卑劣小人,你不认为与你的令誉有得吗?”
韦明远慨然道:“我一生但求真理,不计毁誉。”
杜素琼一叹道:“择善固执,你之所以不近人情就在此。”
韦明远刚想张口有所言时,杜素琼一笑道:“你可爱之处也在此。”
韦明远闭上嘴微笑,杜素琼追上来,握住他的手,二人的心中此刻已如化为一体,再无比这更深刻的了解了。
行了一阵,玄真下院已在目前。
这是一座高有三丈余的巨室,除了大殿之外,另有许多偏屋,想是所谓天干地支等人的居室。
三人进得院门,只见殿前的空地上,并排站着十个年龄较大的道士,留着苍黑的长髯,每人手握一枝长剑。
韦明远走至离他们两丈远近,将身立定道:“列位可是玄真下院中十大天干?”
右边为首一人道:“正是!贫道天甲,这是我九位师弟,俱是以天排行,以干序为名?”
韦明远道:“我们的来意,列位都知道了?”
十人中依旧由天甲答话道:“一子师弟已然通知过我们了。”
韦明远一看他们的阵势,知道不会善了,所以干脆问道:“列位有何指教?”
天甲道:“闯过我们十人联手的剑阵,自当恭送三位赴宫中,斯时掌宫神主,必有交代!”
韦明远点头道:“好!不过我们是否也可以联手?”
天甲道:“悉听尊便。”
韦明远凛然回头道:“赵大!把剑拿过来,我一个人闯闯看。”
赵大应声把剑送来,却笑着道:“韦爷!要不要俺先替您打个头阵?”
韦明远正要拒绝,杜素琼喊道:“赵大!你且把那石狮子当武器,每人砸他们一下。”
韦明远知道杜素琼的目的是要一试他们功力的深浅,遂含笑退后道:“我这跟随只是力气大一点,武技不高,少时请列位剑下留情。”
天甲道:“施主放心!我们在未取你性命之前,断不会损伤尊驾一根汗毛!”
赵大闻言,心中大怒道:“臭杂毛!你要是伤得了我,你爷爷这一辈子就不喝酒。”
他是个嗜酒如命之人,讲这句话可说是比任何誓都重,可是那十个道人闻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杜素琼与韦明远见状各做会心一笑,由于这十人的此一动作,可知他们的修为尚未到家,他们必有把握闯出剑阵了!
赵大放下背囊,走至石狮子之前,弯腰信手就把一只千余斤重的石狮子,轻轻的持在手中。
那十个道士的脸上又微现惊容,他们知道这汉子力气一定大,却想不到大到这种程度。
赵大举起石狮,大喝一声,就朝天甲抢去,天甲振腕提剑朝外一封,就把石狮子挡了回去,内力煞是惊人。
赵大顺次的砸过去!天乙、天丙、天丁……直至太瘀,每人都如同一辙的封回一剑,赵大提了狮子回来,对韦明远道:“韦爷!这些杂毛老道都还不错,我用了六成力气,他们都还能勉强接住了,我要是用足气力,那第四个跟第七个就要接不住了。”
原来天庚与天丁二人功力较弱,封剑挥出之际,手势略有一点颤抖,这情形很不易觉出,可是被赵大一言叫破,二人倒不禁脸皮发红。
天甲心中也是微惊,觉得这面前的三人确是不太简单。
韦明远振剑在手,微笑道:“本来我对列位期望颇高,所以才想三人联手,后来以敝跟随一试,觉得列位尚不够火候,所以仅需在下一人足矣,而且三招之内,我必有把握月兑出剑阵。”
天甲听了微怒道:“施主最好不要太夸口,施主虽然能掌震铁心枣树,若说在三招之内,能冲过剑阵,贫道愿输掉顶上人头。”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道兄最好不要那样说,在下实在没有杀死列位之意,可是我确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冲过,到时若害得道兄输头,在下甚感不安。”
天甲更怒道:“来!来!三招冲不过,你自己把头割下来。三招冲过了,我把头割下来。”
韦明远道:“就依道兄所说吧!不过我若冲过了,道兄可以不必割头,只需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天甲微愕道:“什么事?若是那事强人所难,我宁可输头。”
韦明远笑道:“此事极为简单,就是请道兄今后善保此身,莫要轻易就以生命力博,你活到这么大,长成这样子很不容易,死了实在太可惜。”
这句话听来简单,说来容易,可是听在天甲耳中,却几乎气炸了肚子。
他摇着手中宝剑厉叫道:“无知狂徒!你快上来。”
余人亦有愤然之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斗。
韦明远一见,知道对于刺激人心之策,已经成功,这些人已开始心浮气躁,则不难一举将他们击败,所以他捧剑故作悠闲之态道:“列位注意,在下要出手了。”
看了他这等从容之状,天甲等人倒不禁心中一凛,忙朝左右一使眼色,他的九名师弟立即凝神戒备。
韦明远长剑平扫,口中道:“我第一招用的是‘笑指天南’。”
剑身力道均衡,博大浑厚,十人凛然受招,心头一震,发觉韦明远的内力果然不凡剑锋自尾迄头,划过天甲夏然而止。
韦明远脸含微笑道:“我第二招用的还是‘笑指天南’,这次以列位的强弱出剑。”
语毕长剑自天甲开始,又划了回去,果然力道分出强弱,天甲、天辛二人内力最强,所受之力也强,不过他们还能挡住。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我第三剑依然是用‘笑指天南’,不过这是性命之博,我只好找诸位中的弱点下手。”
十人连受他两剑,对他强劲之力已有认识,所以剑刃在划过天庚之际,旁边的天辛与天己立刻加以协助,谁知韦明远的剑慢慢划过顺序向前。
前面只有天丁最弱,所以后面已经月兑过三人,立刻都涌过去帮助他,应变之迅速,确实出人意料。
韦明远却忽而速度一变,长剑放过天丁、天丙、天乙三人,猛朝天甲攻去。
天甲功力最深,为全阵之灵魂,他正在蓄势待敌,却不料韦明远来得如此之快,忙举剑一封,当然一响,韦明远的剑上威力无俦,立刻将他的长剑震月兑手,身形也退开数步,韦明远如影随形,跟着月兑出剑阵之外。
天甲满脸羞惭,其余九人也呆然木立。
韦明远徐徐收剑笑道:“你们这剑阵果然不同凡响,击首应尾,击尾应首,以我的能力,二十招内,也未必能闯得过,呆是我只说要三招,乃是先造成你们心理上的紧张气氛,然后我前两招再略示内力,令你们造成错觉,尽力注意最弱之处,却不知最强之处,才是弱点,满招损,刚易折,此乃不破至理,列位奉信三清,对老子的道理应该有所深惕,怎么反而粗心忽略了呢。”
天甲慎然受教,拾起地上长剑庄容道:“施主金言,顿开茅塞,对施主之要求,贫道位卑言轻,无权允许,然此去上宫,道路曲折,贫道敬为前引!”
说完一恭身,领头在前面走了。
行行重行行,天甲始终恭谨地在前面领着路,韦明远则满脸肃然,连杜素琼与赵大也感染了他的严肃,默默地前进着。
步上了近有三千多阶的石阶,峰回路转,迎面一座巨殿。
殿门正中金装“玄真宫”三个大字。
两旁的巨柱上,铁笔银钩,写着一副对联!
“到此无俗骨,有丹有道有大成”
杜素琼看得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们来到此地,也算占了先人。”
天甲一声不响,在门口恭敬地叩禀道:“玄真下院领班弟子天甲请见值日师叔。”
铛然一声锣响,殿门大开,出来一个道人,面如古月,貌似重枣。
见了韦明远等三人,脸色微变道:“天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率外人登山?”
天甲跪下叩首道:“此三人闯过九宫两仪三才阵,破了弟子联手剑阵,弟子技浅艺薄,无法拦阻,只有请师叔定夺。”
那道士听说他们连闯二阵,容颜又自一变,但立刻又和缓下来道:“难得!难得,本宫十年来未履中原,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这等好手!”
他说话语气虽是平和,神态却颇据傲。
韦明远与杜素琼尚不在意,赵大却吼将起来,道:“你知道个屁,韦爷与咱们山主十年前即名动江湖。”
道人听罢倒未生气,微惊道:“原来二位是太阳神抓韦大侠与梵净山杜山主。”
赵大见他居然能说出这两个名字,不禁大感得意道:“原来你也知道的,那算你狗眼尚未瞎。”
韦明远觉得赵大实在太不像话了,忙喝止道:“赵大!不准胡说。”
那道人却微微摇头道:“十年前虽略有耳闻,总觉你们不过是浪得虚名。”
赵大又不服气了,跳起来道:“放屁!你敢接韦爷一掌试试看?”
道人眉头一皱道:“我几次容忍,你别不识好歹。”
赵大叫道:“我不识好歹!你才是狗眼无珠。”
道人脸色微变,举手轻弹,两缕细风直飘过来。
杜素琼见状,忙跨前一步,罗柏轻轻挥出。
二力半空暗接,爆出轻雷似的一声闷响。
道人轻轻一笑道:“山主好俊的罗袖神功。”
杜素琼亦微微一笑道:“道长好俊的弹指神通。”
道人回颜道:“请恕贫道方才失言,二位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杜素琼与韦明远想不到他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快,心中倒对他增加了好感。
道人又谦和地道:“二位远途而来,当不是为了游胜览景的吧?”
韦明远道:“吾等迢迢千里,来此一诣慎修道长。”
道人一惊道:“韦大侠与他有旧?”
韦明远道:“虽无旧交!却有渊源!”
道人道:“抱歉得很,慎修师兄正在闭关,恐无法出见。”
韦明远道:“在下实有要事,必须一诣慎修道长厂”
道人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
韦明远发急道:“我远渡重洋而来,怎可徒劳而返?”
道人一笑道:“二位上得山来,便无须回去了。”
韦明远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道人正容道:“本宫神主已参悟大道,不久即将丹成飞升,慎修师兄受补掌门之缺,他原先之位虚悬,韦大侠正是适当人选。”
韦明远道:“我中原尚有未了之事,恐有违道长雅意。”
道人含笑道:“本宫已悟透成丹仙诀,此乃不世仙缘,别人求之不可得,韦大侠仙缘凑巧,何必恋栈碌碌尘世。”
韦明远见他尽说些一厢情愿之事,已微有怒意道:“在下本碌碌中人,无缘享此仙福。”
道人突地一正脸色道:“韦大侠应知本宫只有来路,而无归途。”
韦明远作色道:“这么说来道长要强留在下于此了。”
道人道:“乃是固请,不敢强留。”
韦明远气得说不出话,杜素琼却突然道:“道长仙号如何称呼?名列一百零八人第几宿?”
道人道:“贫道慎独!列七十二地煞之第十六位。”
杜素琼嘴角一撇道:“我乃一山之主,按照江湖礼仪,你还不配跟我说话,叫贵神主出来。”
慎独作色道:“本宫乃仙门重地,岂能与流俗江湖门派相比?”
杜素琼冷冷地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分明是江湖下三流的无赖脚色。”
慎独脸色大变,举掌欲击,杜素琼喝道:“明远!别客气了,重重的给他一下。”
韦明远一路上都是陪尽好话,到头仍无结果,反而弄得要被人强留在此,心中亦已光火,再者也知道善罢不得,闻言举手,掌心一片血红道:“你再不请慎修道长出来,在下只好得罪了。”
慎独一看他的掌心,不敢怠慢,“玄玉归真”神功也自提足道:“敬候赐教。”
韦明远一掌推去,慎独也一掌推来,两方都是运足了劲。
轰然暴响,四壁震动。
韦明远屹立无恙,慎独的一只右手上已是血肉模糊,腕上光秃秃,指骨粉碎。
赵大高兴地大吼道:“妙!妙!这般杂毛老道,不给他一个厉害瞧瞧,狗眼都长上了天……”
一言未毕,忽地住了口两眼微吞,张牙舞爪之状未变,已被人点了穴道。
接着一声洪亮的嗓音喝道:“无量寿佛。”
殿后转出一个老年道人,白发童颜,另具一种仙风道骨之态。
韦明远见这老道居然能隔着殿墙,点住赵大之穴道,心中大是吃惊。
杜素琼抢先一步道:“你就是掌宫神主吗?”
老道哈哈大笑道:“掌宫神主岂会出来见你们这批乳臭未干的后辈,贫道玄明,乃三十六天罡第四名神宿。”
杜素琼听见他不过是三十六天罡之流,心中委实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你为什么点了我从人的穴道?”
玄明微笑道:“尊驾出言无状,故以略作微诫,你有本事就将他解了。”
杜素琼将赵大审视了一下,沉吟不语。
玄明又大笑道:“这是本宫独门手法,你要解得了,我就佩服你。”
杜素琼忽而抬头道:“你以为我真解不了?”
玄明微微一怔,因为杜素琼说得极为正经,不由他不信。
杜素琼向后退了数步,双手一挥,罗袖轻拂出去。
旁边数人,连韦明远在内都不敢相信她真解得了赵大的穴道,可是杜素琼的罗袖不飘向赵大,却一直对准一旁受伤呆立的慎独卷去。
慎独伤腕行动已是不便,再加事起突然,吭了一声,也自倒在地下。
玄明惊叫道:“你怎么对一个受伤之人下手?”
杜素琼冷冷地道:“他方才出言无状,骂了我几句,所以我也要微诫他一下。”
玄明走去探看慎独,杜素琼接着道:“我用的也是独门手法,你有本事也解了它。”
点穴技艺虽有高低,手法却各有千秋,玄明推拿了一下,兀自无可奈何。
棒有片刻,他恨恨地道:“我点的是五阴脉绝,不出三个时辰,他必死无疑。”
杜素琼针锋相对地道:“我点的是逆穴,他又受了伤,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见到结果。”
玄明低头一看慎独,见他面白如纸,神情痛苦已极,知道杜素琼说的不是假话,长叹一声道:“算你厉害,我们交换一下吧。”
杜素琼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我无所谓,随你高兴。”
玄明走过去,在赵大身上一阵敲打,手法绝快,杜素琼冷眼旁观,见赵大能动了,她才抬起纤足,对准慎独的气海穴一脚踢去。
慎独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翻身,飘落下地。
玄明走过去,关怀地道:“徒儿!你怎么样?”
慎独倚着断腕喘息道:“师父!我还好,只是腕上要赶快上药。”
玄明道:“神主那儿有续肌散,你快去擦上。”
慎独黯然道:“可是这只断手再也长不出来了。”
玄明道:“没关系!等一下随便找个弟子砍下一只手接上便是。”
慎独答应着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一旁听得一动道:‘别人的手也可以移植吗?”
玄明道:“当然,宫主的续肌散连头都可以接上去!”
韦明远释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玄明奇道:“你为什么?”
韦明远道:“少时我们交手之时,我若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脑袋,还可以利用贵宫主神药,为你补上一颗。”
玄明暴怒道:“无知狂徒,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韦明远冷冷一笑道:“对你们这种损人利己的伪善之辈,我实在懒得多礼。”
韦明远一向谦和,但是听见玄明方才说随便割一只手去接上之言,语气十分自然,仿佛是应该之事,激发了他嫉恶如仇的天性,是以连对老年人的礼数都不顾了。
玄明脸色阴沉地迈步向前,杜素琼惊叫道:“明远!小心,这老家伙不简单。”
韦明远神态激昂地道:“我知道!我勉强还对付得了。”
玄明本来已举起手来,听了他的话,忽地又放下了手道:“小子!不知为何,我忽然欣赏起你来了,我实在不想伤你,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这山上呢?”
韦明远抗声道:“杀了我的头,也不愿跟你们这批自私自利的人为伍。”
玄明脸色一变,再度举起手道:“你一定不识抬举,我也是没有办法。”
韦明远作势欲拼,忽然想起一事道:“且慢!我虽不愿求你,但是有一件事,却非要请你帮忙不可!”
他的语气沉稳而肯定,虽无乞求之意,玄明却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点头道:“行!不管什么事,我发誓答应你。”
韦明远道:“让我见慎修一面,交代几句话!”
玄明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要想答应,然己实在无此权力,要不答应,方才已把话说得太满,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韦明远见了他为难之状,知道这件事对他实在太难,想了一下又道:“假若实在不行,另外尚有一法。”
玄明如释重负地吁一口气道:“行!只要你不想立刻跟他见面,什么事都没问题。”
韦明远道:“我们拼斗之后,我若死了,你日后见到慎修,请他将天龙大侠姬子洛、天香娘子与周正三个人的关系,作一明白交代,公诸天下。”
玄明道:“这件事我也许可以做到,只是慎修出关之后,职掌宫主,权限在我之上,他若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他。”
韦明远道:“你告诉他说姬子洛的徒弟,远渡重洋,冒死登山,为的就是要求这件事的真相公布于世,我想信他一定会答应。”
玄明想了一下,诧异道:“你冒死忘生而来,当真为了这件事?”
韦明远正义凛然地道:“师门声誉,重于泰山,为人弟子后,虽杀身不惜以全之。”
玄明的脸上现出从所未有的激动道:“我本来有十成杀你的把握,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我发现我们得胜的机会,竟是各占其半,万一我被你杀死了,对你的要求就爱莫能助了。”
韦明远道:“我若幸保残生,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会继续追求这件事,自然无须麻烦你了,不过对你的盛情,仍是心感不已。”
玄明抬头朗然道:“一切都交代明白了,咱们开始吧。”
韦明远亦一挺胸道:“是的!我们可以开始了。”
赵大与杜素琼自动地退开了几步,他们心中仍是关切韦明远的,可是在这种战斗之前,他们深感本身的渺小,不配,不敢也不能插足其间了。
玄明与韦明远各转了半圈,然后面对面站定,韦明远朗声道:“第一招我用的是‘太阳神抓’。”
玄明道:“那是你最厉害的功夫吗?’,
韦明远道:“不是!不过我自使用这种功夫以来,尚未遭过挫败。”
玄明道:“那还值得我一接。”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掌猛力推出去,这是集十二成功力的一手,其威力之巨,连站在一旁的杜素琼都感到热风窒人,禁受不住。
玄明仍是用“玄玉归真”的神功接这一掌,两力相接之后,天摇地动,石块堆成的大殿也摇摇直晃。
热风过尽之后,玄明的衣服长须都现出一点焦黄的痕迹,不过他仍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分毫,瞟目大呼道:“好!好!好霸道的掌劲,小子你足够资格名列三十六天罡神宿。”
韦明远亦满腔钦敬地道:“你是第一个接住‘太阳神抓’之人,现在该你发招了。”
玄明深思良久,沉声道:“接过你刚才一掌,我倒不敢用别的功夫,现在我用的是道家太清罡气,若这一招你接下来,罡气回震,我就是死数。”
韦明远深深一揖道:“敬谢道长看重,这一招我用金刚搜魂指硬接,若是接不下,我全身血气无法回收,也是死数无疑。”
玄明弯腰鼓气,前后屈伸了一下,才将双掌缓缓推过去。
一阵罡风,飞沙卷石而来,杜素琼与赵大立脚不住,又被逼出数步。
殿上的石瓦,俱是铁片包制,这时却一片片的卷飞了起来。
韦明远仁然而立,凝神一指点将出去。
有一股至强至坚之力,透过罡风,居然反退回去!
玄明胸前如受重击,肋骨洞穿,不过把站立之势不变,掌风依然涌将出去。
良久,风定石息。
韦明远的两足深陷入地,屹立不动。
可是他的耳鼻之中,涌出滴滴的鲜血,脸色奇白。
玄明胸前血水直滴,神情痛苦异常。
两个人依然对立着,等待着对方先倒下去。
狂暴后的平静,静得出奇,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又是良久,玄明狂吼一声道:“小子!你赢了。”
身子如同一堆软沙,立刻塌了下去!
韦明远忽而凄惨地一笑,张口喷出大量鲜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忍不住便想倒下。
杜素琼这时始从出神中醒来,狂叫一声,猛扑而前,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赵大扑地朝地一跪,虔诚地道:“韦爷!您是神,名副其实的太阳神……”
韦明远无力地睁开眼睛,望着杜素琼苦笑了一下,微弱地道:“琼妹!对不起,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师父的事、孩子,都交给你了。”
杜素琼珠泪承睫,哭叫道:“明远!你不能死,明远,吾爱,你振作起来……”
突地一条黑影猛闪过来,捷如光电,一把攫去了韦明远!
杜素琼只觉得怀中一空,睁大泪眼一望,只见一个白发老道,身披紫色道袍,双指在韦明远的脸前连点不止。
杜素琼恍若一只疯虎般地扑过去,口中厉叫道:“还给我,他都快死了,你还要作践他。”
这一向冷漠的梵净山主,此刻完全摒弃了她的身份,像火山一般地爆发出她的感情与怨毒,她的声音简直像是厉鬼夜嚎,哀狼绝啸。
老道一挥手,一股劲风向她的胸前撞去,杜素琼又惨呼了一声,身子平飞跌出不近,立即人事不知。
老道头也不回,望着怀中的韦明远哺哺道:“冤孽!冤孽!为了你这魔障,竟误却我飞升大道,我真不知道我为何要救你。”
韦明远的脸色已慢慢恢复红润,神智仍是不清。
老道沉重地将韦明远放在地下,从怀中模出一面细小的金锣。
“当”!“当”!“当”!
连敲了三下,顷刻之间,由殿后转出两列道装的中年人,由两个老年的道人率领着,脸上都显着诧容。
他们见了老道之后,都不禁呆然木立。
左边的老道惊呼道:“神主!您不是正在参修大道吗?怎地又出来了。”
神主微微一叹道:“我与仙无缘,正在要紧关头,想不到会来了这魔障。”
说着用手朝地上的韦明远一指。
那老道急道:“神主参修大道之际,诸天魔音都可不闻,怎么会听得见外面打斗之声?”
神主又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忽地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出来一看,这只能归之于数吧!”
老道愤怒地道:“这人误却神主仙业,粉身碎骨难赎,由我来解决他吧!”
说着举掌欲击。
神主怒声道:“胡说!我自己道心不坚,怎可怪得他,玄月,玄易,把这两个人都送到我丹房里去。”
老道不敢有违,指定四名中年道人,抬起韦明远与杜素琼跟在神主身后去了。
赵大还是跪在地上,哺哺地道:“韦爷!您是神,太阳神……”
这憨直的大汉竟为那场剧烈的战斗引成痴呆了。
在剩下的中年道人中,有一人的脸色竟变为异常地难看。
假若有人认识他的话,会发现这道人正是十年前,在韦明远掌下放生的任共弃。
他怎么会来到山上呢?
他重见杜素琼之后,又会做些什么呢?
那慎修道人的身世如何?
韦明远与杜素琼又将如何?
这一切都是耐人寻味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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