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宫隐这番话儿,说得不错,燕小飞一身武学,傲绝宇内,鲜有匹敌,设若他袖手旁观,坐视这稀世神物“蟠龙鼎”,落入邪魔之手,血雨腥风,掀起武林浩劫,却委实难辞其咎。
笔而,燕小飞赧然片刻,方以一副感激神情,向南宫隐抱拳说道:“老哥哥,多谢你悲天悯人的当头棒喝,醒我痴迷。燕小飞敬遵指教,愿仗我长鞭孤剑,一斗群豪,逐鹿宝鼎!”
南宫隐立即展颜,呵呵大笑地点头说道:“这才不愧武林中赠送你的‘铁血墨龙’美号,倘若变成一条‘冷血墨龙’,我南宫隐便不敢高攀,结交你这位小兄弟了!”
“冷血墨龙”四字,份量甚重,又把燕小飞听得有点如芒刺背,耳根发热。
南宫隐继续笑道:“小龙儿,你再记住,在这场不小风波之中,务必上体天心,避免多造杀孽!好了,我的话儿已完,你先走吧!”
燕小飞悚然动容,心中微震地点头答道:“老哥哥侠肝义胆,仁恕为怀,小弟钦敬万分,谨记尊命!”
说到此处,站起身形,便待上马,但眉梢剔处,又复注目南宫隐问道:“老哥哥,你真就此回转‘华山听风小筑’,去卧松伴云地酩酊终日么?”
南宫隐大笑而起,指着燕小飞道:“小龙儿,你既够精,又够坏,精也精得可喜,坏也坏得可爱!老哥哥天生贱命,最好游荡任侠,最厌安乐偷闲,何况此番有你小龙儿出马,我若不摇旗呐喊,帮帮你的场儿,那还像话?”
燕小飞忍俊不禁地微笑问道:“老哥哥,你打算怎样帮我?”
南宫隐怪笑答道:“你老哥哥虽然未必办得了什么大事,但替你通通风,报报信,及跑跑腿儿,总还算得上是一名得力好手!‘铁血墨龙’与‘嵩阳酒鬼’联手江湖,可以说是最佳搭挡,准能闹它个天翻地覆,鬼哭神嚎!小龙儿,上马,我要凭我两条腿儿,打先锋啦!”
话落,拔腿就跑,但方跑两步,却又折回,目光凝注燕小飞,双眼眨动地怪笑说道:“小龙儿,我险些忘了大事,你适才在酒肆之中,看到了么?那霍老婆子门下‘一俊二娇’中的两个美貌丫头,对你这条‘铁血墨龙’,颇为仰慕!小心点,‘双娇’虽美,‘一俊’醋性儿却大,霍老婆子更是向称难缠,你休要到处留情,惹火烧身才好!”
燕小飞听得呆了一呆,正待说话,这位“嵩阳酒鬼”,身形晃处,却快捷得宛若一缕轻烟般,飞闪而逝!
望着他那虽然矮肥,却极轻灵的背影,燕小飞只有摇头苦笑,下意识地,向酒肆投过一瞥,也自登鞍而去。
燕小飞纵辔如飞,倏然不见,树林淡处,俨如鬼魅般地飘出两个神情阴鸷的黑袍老者。
这两个黑袍老者,适才也在酒肆以内,隐坐于“一俊二娇”之侧,也就是南宫隐所提过的“勾漏二凶”!
如今,“勾漏二凶”的双双落足之处,正是刚刚燕小飞、南宫隐并坐谈话的那块大石之旁。
居左黑袍老者,望着燕小飞,远望燕小飞一人一骑的所去方向,突然发出一阵阴森冷笑,喃喃自语说道:“原来你就是燕小飞,我一时不察,几乎被你瞒过!但老夫兄弟,已隐身林内多时,你竟茫然无觉,则‘铁血墨龙’的震世盛名,却也不过尔尔!委实令人……”
话犹未了,居右黑袍老者,突然“哼”了一声,冷冷接口叫道:“老大莫要得意过早,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居左黑袍老者,倏然住口,森冷目光,顺着同伴手指看去,不禁神情大震,霍然变色!
原来雪地上,划着似龙飞风舞的几行狂草,旁边则横放着一段树枝。
细辨那狂草字迹,只见写的是:“我未能瞒过两位,但两位也瞒不过我,畏首畏尾,缩脑缩头,‘勾漏二凶’,不过如此!幸得南宫大侠,戒我妄杀,否则长鞭短剑之下,两位早已溅血横尸,化作南柯一梦!此次留书相诫,下次却不再留情,并请效金人,三缄其口,不必多言贾祸!”
末后并未留名,只写了“知名不具”四字。
饶这“勾漏二凶”,颇为桀傲骄狂,但看完雪上字迹,也不禁一丝寒意,倏遍全身!
他们适才还在自鸣得意,如今却知功力逊人尚远,心中暗懔,面面相觑地作声不得。
蓦地里,居左黑袍老者,双眉剔处,一声冷哼,向雪上举掌遥拂。
并未见有任何罡风劲气,雪花更未飞扬,但积雪白融,字迹顿化为乌有!
这“勾漏二凶”中的老大,拂去雪上字迹以后,目内凶光连闪地,厉声说道:“我就偏不信邪,老二,咱们走,倒要看看这场追逐鹿死谁手?宇内武林,究是何人天下?”
居右黑袍老者,苦笑说道:“老大,‘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们技不如人,何必再逞强斗狠?依我之见,想要得‘蟠龙鼎’,千难万难,还不如就此折返‘勾漏’,索居避祸地享上几年清福吧!”
居左黑袍老者,纵声狂笑,声如狼嚎鬼哭,极为难听,真令人入耳之下,为之毛发悚然!
笑声一落,目中凶芒如电地,咬牙说道:“百岁光阴,还能剩几!多年心愿,肯付东流?老二,你往日气焰甚高,今日为何这等的怕事?莫非被‘铁血黑龙’燕小飞所留下这些骄妄字儿,吓碎了英雄虎胆?”
居右黑袍老者,淡淡笑道:“老大何必激我,‘勾漏二凶’几曾怕过事来?我只是不愿……”
居左黑袍老者,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把两道阴鸷目光,凝注居右黑袍老者脸上,接口说道,“老二,你不怕事就好,你该记得我们在出山之际,所作滴血誓书,不得‘蟠龙鼎’,绝不生还‘勾漏’!我心如铁石,宁折不弯,你若有异心,从此便割袍断义!”
居右黑袍老者,听得皱眉苦笑说道:“老大,你说得太过份了,小弟岂是怕死贪生之人……”居左黑袍老者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莫再多言,赶紧同赴江浙!若得‘蟠龙鼎’!‘勾漏’弟兄,共霸武林,否则,世上何人不作鬼,青山何处不埋人,一条老命,又能算得什么?走!”
“走”字甫出,黑影又腾,宛如鬼魅地,一闪不见。
“勾漏二凶”走后不久,銮铃微振,树林后又自绕出三人三骑。
这三人一男两女,正是当年武林中后起之秀,隐居“哀牢断魂崖”上,“冷面观音”霍如霜门下“一俊二娇”。
一俊微锁剑眉,默然不语。
二娇则指点景色,笑靥生春。
银铃般的话声,随风飘送,杨柳般的腰肢,恁鞍款摆,“娇”
是真够“娇”了,并似乎还可在那“娇”后加个“艳”字。
只听得居左娇娃,娇笑娇声说道:“君姐,江南景色,果然绝美!积雪方有溶意,枝头女敕叶,已自吐翠,春天对于江南,似有偏爱,真比我们那儿,到得早一些呢!”
居右娇娃似正沉醉于眼前春色,闻言之下,微颔螓首,娇笑说道:“谁说不是?我也有此同感,今方领略到白香山的新词好句,为何独忆江南?这无边清景,是着实令人迷醉的呢!”游目骋怀,悠然神往,竟曼声低吟: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最忆是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吟声甫落,又复娇笑说道:“第一阕词儿,虽与目前时令不合,但山寺寻桂郡亭观潮,也已颇誉江南之美!我真想在这山明水秀之间,住上几年,把春夏秋冬的江南美景,一齐赏遍才好。”
居左娇娃,点头笑道:“君姊说得不错,江南景色,定然四季皆宜,否则那位见多识广的大诗人白香山,又怎会形诸诗词地,如此盛加赞美呢?”
语锋至此微顿,妙目流波地向那正自眉头双锁,闷闷不乐的男伴,看了一眼,继续笑道:“君姊你看,我们在谈论景物,逸兴遄飞,白师兄却缄口无言,闷闷不乐,多么大煞风景?”
居右娇娃淡笑说道:“云妹,你莫去招惹他,他正为了适才酒肆中的事儿,有些不高兴呢!”
马上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师妹不必多疑,我岂敢有甚不高兴之处?”
他口中虽在辩解,但神情语气方面,却仍显得冷漠不悦地,继续说道:“我只是认为燕小飞徒具虚名,他未必敢前来江浙,参与此事!两位师妹似乎无须为了可以见着‘铁血墨龙’,而过份高兴!”
两位娇娃闻言,正待发话,那少年又冷笑说道:“再说彼此素昧平生,缘悭一面,适才打抱不平,为他树敌之举,也委实有点多余!”
居右娇娃,娇靥飞红,秀眉双剔地,方欲发怒,居左娇娃已自嗔声说道:“白师兄素来明达,今日为何说出这种话来?燕小飞名头虚实,与我们丝毫无关,但‘铁血墨龙’是正派豪雄,却系江湖众口一辞的不争之事!我们自命侠义,岂有坐视那般邪魔,对燕小飞恣意诽谤,而不闻不问之理?慢说为此树敌,就算因而引起‘断魂崖’与‘翡翠谷’的互相仇斗,我也认为值得!”
少年脸色霍变,扬眉冷笑说道:“是么?我却认为太以不值!
此后再若有甚关系到‘铁血墨龙’燕小飞之事,我便绝不过问,免得有失身份!”
居右人儿那张如花娇靥之上,立即变色,羞怒颇甚地,接口说道:“若说‘身份’,恐怕人家‘铁血墨龙’,会对我们来自‘哀牢山断魂崖’的几个不知地厚天高末学后进,不屑一顾!谈文,论武,我们那样比得了人家?宇内武林知道‘一俊二娇’的能有几人?却谁不钦佩燕小飞立地顶天,英雄盖世?你不过问最好,但此后只遇有关‘铁血墨龙’之事,我姊妹是非要伸手不可!”
这番话儿,宛如雪中添炭,火内浇油,把位马上少年,气得妒恨之色,洋溢眉宇,咬牙说道:“两位师妹,我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伤了同门之谊!但话愿明言,倘若有朝一日,与那‘铁血墨龙’,狭路相逢,我必要斗他一斗,倒看看燕小飞与柳少白二人是谁强谁弱?”
居右少女口角间绝不饶人,妙目略一眨动,扬眉娇笑说道:“我奉劝白师兄最好打消这桩念头,因为如此做法,无非自取其辱,是会有损我‘断魂崖’威名的呢!”
柳少白脸色铁青,强遏怒气地把话听完,剑眉倒剔,目闪厉芒,发出了一阵纵声狂笑!
笑声收罢,冷冷说道:“两位师妹如今便下断语,似乎言之过早。谁强谁弱,一斗方知,柳少白若不能使那‘铁血墨龙’燕小飞,在我掌下,俯首称臣,我誓愿在你们姊妹之前,横剑自绝!”
说完,面罩严霜,不再答理那两位娇娃,当先催马抖缰,疾驰背影。
居右少女,嘴角微披,冷冷目送柳少白的疾驰背影!
居左少女却秀眉微蹙,叹息一声,低低说道:“君姊,这是何苦,你明知他心胸狭窄,生性狂傲,又何必过份激他?”
居右少女怒气未息,冷哼答道:“云妹应该知道我所说的绝无偏袒,句句都是实言,身为江湖侠士,怎能胸襟太狭,妒心太重,他越是如此小气,便显得差人太远,让他去,正好藉此机会,杀杀他那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骄心傲气!”
居左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君姊,话不能这样讲法!他那人既说得出,便作得到,更不愿在我们姊妹面前,自食其言,丢了面子。倘若果然生事,人家起初或许一笑置之,不屑理会!但事不过三,忍耐有限,万一‘铁血墨龙’动了真怒,柳少白未必是三招之敌?”
居右少女冷笑说道:“我也是这样判断,到那时他才尝到厉害,领略滋味,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居左少女叹道:“你只顾虑柳少白一经挫败,必走极端,而‘断魂崖’威名受损,对恩师的脸面之上,也不好看!她老人家脾气偏激,一向护犊,万一含怒兴师,亲自出山,则决不会不问明肇事因由,到那时,后果岂不堪忧?我姊妹又将何以自处?”
这一番话儿,见识颇为深远,直把位居右少女,听得神色连变,缓缓垂下头来,默然半晌以后,方低声问道:“那么,若依云妹之见,又便如何?”
居左少女笑道:“解铃原是系铃人,君姊何妨向他赔个不是。”
居右少女听得秀眉微蹙,居左少女继续笑道:“我知道君姊有点为难,但彼此谊属同门,他又长为师兄,向师兄低次头儿,也不算太大委曲!”
居右少女无可奈何地,便点了点头,但目光转处,秀眉双扬,笑骂说道:“不错,‘解铃原是系铃人’,但系铃之人,并非单独一个!你也多少沾点光儿,既要低头赔礼,便赶快一同走吧!”
一串银铃娇笑,划破静空,两骑骏马,八蹄翻飞,雪泥四溅地,追踪那先走片刻的柳少白而去。
日落时分,暮色四垂,苍穹中也满布厚云,地面上遂更形昏暗。
傍依“黄山”的官道上,缓缓地驰来了一人一骑。
铁蹄翻雪,骄嘶扬空。
人,是全身俱墨,头戴宽沿大帽,腰悬长鞭宝剑的魁梧大汉。
马是毛色漆黑发亮又高又大的罕见龙驹。
这副打扮,是“铁血墨龙”燕小飞的独门标帜!但马上人儿,缺少了他往日那种隐隐从全身透出的逼人神威,高超,豪迈,及潇洒安详的气质风度。
这种现象,令人费解。
就在他控缰徐行的同时,黄山之侧的另一条官道上,也缓缓出现了一支奇异的队伍。
用“奇异”两字,来形容这支队伍,确属毫不为过。并非它来得奇突,而是这队伍成份,太以引人注目。
它的组成份子,是八男四女,和一顶华丽得超乎寻常的怪异大轿!
四名女轿夫在前,四名男轿夫在后,另外四人,则是身躯瘦小吧瘪的白袍老者,走在最前方,似是开道护卫。
轿子既由四男四女共抬,自然是顶“八抬大轿”,但轿顶似由金叶打成金芒闪闪,若在日光照耀之下,定更耀眼夺目。
轿外四周,裹以黄绫,黄绫之上,满缀珊瑚、翡翠,尤其那低垂轿帘,竟是千百粒极好明珠,编织而成。
由于珠光宝气,太以晶莹闪烁,纵在昏暗暮色之中,也使人无法窥见轿中所坐,是人?是神?抑是西天活佛?
轿竿并非竹制,色呈碧绿,看去坚润异常,分明又是美玉之属。
此轿所经,有股兰麝淡香,随风飘散,中人欲醉。
由于这股香气,可以断定这轿中所坐,不是神佛,是人!并是个女人!
由于排场气派,更可以断定轿中女人,不是王公将相的内眷,也必是富堪敌国的巨室千金。
四名女轿夫,俱属中年,个个身材高大,不让须眉男子。
但她们却也个个气死无盐,赛过嫫母,一齐奇丑无比。
四名男轿夫,年岁约与女轿夫彷佛,身材魁伟,貌相狰狞,看去极为凶恶。
这十二名男女,俱是神色冷漠,死板板地,不带一丝表情。
尤其是那前行四名瘦小吧瘪的白袍老者,于木然神情中,更深含阴森,冷酷。
八目开阖之间,寒芒电射,偶然望人一眼,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仅以八人抬轿,四人护卫,区区一十二人,拥着这顶满缀罕世珍宝,价值连城的轿子,竟敢在莽莽江湖走动,不怕恶煞凶神,邪魔宵小的觊觎掠夺,更在这八方风雨齐聚,魑魅魍魉纷来的江浙附近,这一十二人如果没有惊天动地之能,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一点儿也不差,请看,不仅前行四位白袍老者,身若御风,连那八名男女轿夫,抬着分明份量极沉的一顶大轿,肩上仍恍如无物!
他们脚下轻妙得如流水,如行云,肩上轿身则平稳得丝毫不颠不晃,若非身怀有内家绝技,谁办得到?
由此看来,轿中人纵非有绝世武功,也必有其异常服人之能!否则,这显然身负极强功力的八名男女,怎肯屈为轿夫,甘供驱策?
如此荒山旷野,如此一支队伍,委实称得上神秘、诡谲、奇特、怪诞!
这上下俱墨的一人一骑,与这一支队伍,是殊途同归,由两个不同方向,傍着“黄山”而行,但终于交会相逢于一条去往浙江的道路之上。
队伍中的十二名男女,没有反应,依然拥着轿子,步履如飞。
但那黑衣骑士,却入目惊奇,禁不住呆了一呆,立刻微勒缰绳,胯下乌黑宝马,一声骄嘶,停住四蹄。
一声马嘶,换来了一声轻噫。
所谓“轻噫”,是从那华丽无俦,八抬大轿的低垂珠帘之中传出,但声极低微,几不可辨。
接着,轿中又传出了一声娇喝。
这次可以辨出是“停轿”二字,喉音清脆甜美,悦耳动听,恍然降自九天,绝非人语。
队伍突然停住,八名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肩上轿竿,一十二人木然肃立,无一人有所言动。
黑衣骑士,竟自面现诧容。只听轿中那含着千般娇媚,万种风情,甜美得荡人心魂的语音又起,说的是:“喂,马上壮士可是那‘铁血墨龙’燕小飞么?”
黑衣骑士闻言,起初似尚略一迟疑,但旋即傲然微笑地点头答道:“不错,在下正是燕某,不知姑娘芳驾……”
轿中人好似惊喜异常,不等黑衣骑士说完,便即娇笑接口说道:“今日何日?幸遇高人,我对燕大侠,是钦仰已久的了!”
燕小飞鞍上抱拳,朗声问道:“姑娘怎样称谓?……”
轿中人接口笑道:“我?幽居空谷,名字儿俗得不堪入耳,连我自己都觉讨厌,所以我不愿意轻易告诉别人。但对于我倾慕的‘铁血墨龙’,自当别论。不过,我觉得见面便通姓名,似乎太以落俗?我知道你,你则记着一个对你倾慕已久的幽谷女子,不也很有意境的么?”
这娇声软语,这犀利口舌,似乎使素称能言善辩的燕小飞,感到辞穷口拙,他目光凝注,讷讷不知所云。
娇笑醉人,轿中人“哟”了一声,又自嗲得令人回肠荡气地,发话说道:“我久闻‘铁血墨龙’燕小飞,是个顶天立地,豪放不羁,狂傲率直得可爱的须眉奇男,怎地脸皮竟女敕得如同我们女孩儿家一般,莫非也有点怕羞害臊不成?大侠客,对于我的话儿,你有何意见?说啊!”
燕小飞干咳一声,窘笑点头说道:“姑娘高见,卓越不凡,燕某深有同感。”
轿中人道:“你同意我的意见,我应该谢谢你啦。”
话方至此,突然娇笑一声又道:“大侠客,是不是我令你有点儿心神不定?……”
燕小飞心想这是甚么话儿,不禁呆了一呆,剑眉双挑地讶然问道:“姑娘此话何来?燕某委实有些不懂。”
轿中人笑道:“是么?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呢?”
语音至此微顿,吃吃一笑,又复说道:“不过,我可以说明,久闻‘铁血墨龙’燕小飞侠肠傲骨,从不轻易服人,你怎会对我故意所说那几句不大近情理的话儿,深表同感?并目瞪口呆地,有点神不守舍!若非我有甚么异常魔力,引得你心神不定,怎会有这等现象?”
燕小飞连连点头,接口说道:“正是,正是……”
话已出口,方发觉深有语病,赶紧住口不言。
只听轿中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微叹息,有点像“喃喃”自语地说道:“看来我料想的,果然不错,我竟能使‘铁血墨龙’燕小飞,豪情雪消,傲气雾散……”
燕小飞脸上方自一热,轿中人又复说道:“这件事儿,令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何况别人?委实有点惊喜莫名!今后,我要对自己的能力,重新估计估计,否则……”
轿中人说到此处,吃吃一笑,笑声之内,充分流露出一种得意已极的沾沾自喜意味。
笑完,突然扬声叫道:“大侠客,我能知道你要上哪儿去么?”
燕小飞正自听得双目异采流动,唇边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闻言之下,忙自敛态答道:“不敢相瞒姑娘,燕某此行,是前往江浙,为了‘蟠龙鼎’再现江湖之事,与举世群豪,互加角逐!”
轿中人“哦”了一声问道:“蟠龙鼎是奇世异珍,有把握么?”
燕小飞双眉一挑,淡淡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燕某不敢说是夺取‘蟠龙鼎’,易如探囊取物,只可以说是大概不会太难!”
轿中人笑道:“这样两句话儿,还有点像是傲骨绝世‘铁血墨龙’燕小飞的口吻!”
语音方落,格格一笑又道:“希世珍宝,万众觊觎,可以说八荒高手,齐聚江浙,虽然龙种异于常流,但以一个人的力量,与人周旋,不嫌太单薄么?”
燕小飞纵声笑道:“燕某生平孤独寂寞江湖,不得不承认有点单薄!但此话要看对谁而言?倘遇高明如姑娘者,燕小飞岂止‘单薄’二字,设若换了其他八荒四海的草野豪雄,燕某狂妄自傲,倒觉得一剑能当百万师,颇为绰绰有余的呢!”
轿中人一阵格格娇笑,笑得人销魂蚀骨,荡气回肠,媚声说道:“大侠客傲骨豪情,令人心折!我发现你并非讷于辞令,反而很会捧人,使我听得栩栩然;飘飘乎,简直全身舒泰,照你如此说来,若是我们两人,能够并肩携手,那‘蟠龙鼎’,就绝非其他人物可以染指的了。”
这句“并肩携手”,用得撩人,使那位从来胆壮英雄气,不涉儿女情,对天下美色,向不动心的“铁血墨龙”燕小飞,居然目闪奇光,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姑娘莫非真有此意么?”
轿中人笑道:“这要看你这位大侠客的表现如何了。”
话至此处,笑声更媚地继续说道:“或许,在夺得‘蟠龙鼎’后,我会不求分润,竟将这希世至宝,双手奉送,懂么?”
燕小飞难掩心中激动情绪,扬眉狂笑答道:“燕某虽是粗鲁武夫,但粗鲁得尚不至于连姑娘盛意云情都不懂!泵娘既欲看我表现如何?燕小飞极愿一试!”
轿中人笑道:“你极愿一试,我更足慰生平,只是……”
说到“只是”两字,微微一叹,语音忽顿。
燕小飞拱手问道:“只是甚么?姑娘怎不说将下去?”
轿中人幽幽说道;“我只是觉得过于期望之事,却过于容易实现,彷佛有点像置身梦中!”
燕小飞目射异采扬眉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说梦境?姑娘既如此看得起燕某,我们便一言为定如何?”
轿中人未予作答,似乎有意改口地娇笑连声。
“外面天冷风大,我这轿中,并坐两人,不算太挤。你若愿意弃马乘轿,何妨换换口味,彼此再密商大计!”
燕小飞身形微颤,但并未迟疑地立即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一介武夫,得亲芳泽,我燕小飞未免有点受宠若惊而已!”
一面说话,一面飘身离鞍,纵向轿内。
一只欺霜赛雪,羊脂白玉的皓腕,伸了出来,轻拨珠帘,把燕小飞接进轿内。
燕小飞进入这台华丽得眩人眼目的八抬大轿以后,珠帘再合,并传出轿中女郎的低声娇喝说道:“起轿,把燕大侠的坐骑,好好招呼,随在轿后。”
八名男女轿夫,和四名老者,全都神色木然,死板板地,垂手肃立,直等听得轿中传呼“起轿”以后,方又抬轿上肩,如飞而去。
轿中,又传出几声轻笑,笑得极为浮荡,极为神秘。
苞着,便告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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