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以全部精力行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自己体能的消耗是十分惊人的,有些人会从此一蹶不振,永远无法恢复健康。
林彦不得不作孤注一掷,他已经发觉围攻他的七男一女功力之高,为平生所仅见,自己如果冒险留一两分后劲,后果不堪设想,必定被七剑一杖粉身碎骨。
一击之下,他像是崩溃了,跌入抢来的龙姑娘怀中,用最后一口元气,叫姑娘快逃。
泵娘脸色铁青,飞快地将他扛上肩,像一头受惊的鹿,激发了生命的潜能,一蹦三丈,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不知何来的神力,三五起落便消失在下面的参天丛莽中。
斗场烟尘弥漫,草屑沙石四散纷飞,阻挡了视线,便宜了情急救人的龙姑娘。
七个男的断了四枝剑,老太婆的龙首杖也断成三段。
三个男的躺在血泊中,一个断了气。老太婆也不好受,右小臂裂了一条大缝,深及胴骨长有尺余。
七个男人只有两个是完整的,脸无人色像是惊吓过度,垂下剑远在三丈外发怔,也像是麻木了。
九地冥君夫妇不理会党羽的死活,带了人追赶龙姑娘去了,有十余名鬼卒打扮的人跟在后面,其中有大叫不要下令围攻的中年女人。
泵娘扛着林彦全力逃生,进入密林百十步,右前方一株古木后闪出一个穿草绿色劲装的女人身影,用焦灼的嗓音低叫:“从这一面走,下面去不得!”
泵娘听出对方并无恶意,而且饱含关切和焦急的感情,不假思索地向对方掠去。
“小心脚下,跟着我的足迹落脚,以免遗留痕迹。”绿衣女郎说:“不要走得太急,这种密林中一急就留下踪迹,请放心跟我来。”
绿衣女朗带着她左盘右折,不久便到了一座崖壁连绵不绝,坍崖绝壁处处的奇峰下,在一座草木浓密藤萝垂挂的断岩前止步。
“等一等。”绿衣女郎说,小心地向下一伏,慢慢扳起几株小编木,轻轻拨开里面的山藤,让在一旁说:“爬进去,再小心地把林大哥拖入。里面有一条可以容人的石缝,折入十余步是一座八尺宽两丈深的石洞。你先进去,我进去后再燃亮火招子。”
石缝共三折,在第二次折向时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洞,但更像一条裂缝,里面居然很干燥,有一张以干草编成的床垫,一大捆油份十足的松明、,由石缝插松明处的薰痕看来,这里曾经有人住饼。
绿衣女朗点起一根松明插妥,一面解下草绿色的披风,卸下挂在胁下的包裹说。“这里是我打猎时的歇脚站,十分安全,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石洞。洞口本来就十分隐蔽,再用石板堵住,绝对没有人可以找得到。我来看看林大哥,他怎样了?”
泵娘把林彦安置在草垫上,忍住满眶热泪,熟练地替他拭净身上的血迹,林彦并未昏厥,但呼吸不正常,月兑去上衣,可看到他左肩和左胁有两条两寸长的创口,创口并不深,血仍在缓缓涌出。之外,是他的皮肤出现一星星淤血般的血斑,那是用劲过度,真气突然受外力的重压,而压制迸发时的必然现象。这是说,受力的部位毛细血管因而进裂的结果。
“我带有最好的金创药和保命丹。”绿衣女郎从包裹中取出药物说:“外伤不要紧,内伤必须立即治疗。龙姑娘,后面壁根的石缝上方,有一只小口大肚瓷瓶,那是用来接水的,瓶内的水可以食用,劳驾去取来。”
她先喂林彦一颗保命丹,姑娘已将水瓶取来了,水送丹丸入月复,她又向姑娘说:“龙姑娘,你替林大哥上药敷伤,我用推拿八法替他疏通经脉。”
她先在双掌放些药未,再在一只小玉瓶中倒些有刺鼻香味的褐色油液调和,跪在林彦身侧,掌一下,她神色庄严地吸气运劲,立即指掌并施心无旁骛。
龙姑娘一怔,她看到绿衣姑娘眼中的泪光,看到颊肉因压抑心潮而呈现的抽搐。她已替林彦敷了药,这时,她可以定下心神打量这位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救助她和林彦的陌生绿衣女郎了。
这是一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少女,脸蛋呈现玉红的健康色泽,五官出奇地透逸。
“好美好灵秀的姑娘。”她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暗叫。
绿衣女郎上自包头,下至小猎靴,一色草绿。这种衣着在森林中行走,如果不走动,不留心是很难发现的,是最理想的猎装。剑鞘也是绿色,是便于女性使用的轻灵饰剑。石洞里,幽香阵阵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接着,她心中疑云大起,一连串疑团令她感到十分困扰。
这绿衣女郎是谁?怎知道林彦和她的身份?为什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出现?为何对这座石洞如此熟悉……
久久,绿衣女郎替林彦盖上衣衫,吁出一口长气,沉静地说:“气机转旺,总算度过难关,要不了三五天,林大哥,你就可恢复体力了。”
林彦本想挣扎着坐起。却被绿衣女郎按住了。他感到浑身月兑力,头脑仍有点晕眩,睁开无神的双目,有气无力地说:“姑娘,谢谢你,你怎知我练的是玄阴真气?你的推拿导引术十分高明,但如无相似的阴柔内力相辅,仍然无法助我导气归元,你练的是……”
“女性的先天秉赋不同,练的当然是纯阴气功。”绿衣女郎微笑着说:“如果与你交手的人内力再浑厚一两分,你的气机便永远无法复原了,你为何不珍惜自己万金之躯,冒万险作孤注一掷呢?唉!你真是……”
她的语气中的关切、责难和怨艾,眼圈红红地。林彦长叹一声,犹有余悸地说:“姑娘,那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作孤注一掷。正确地说,是被对方那可怖的杀气和压力所诱发的。
老天爷!这八个男女剑势之威猛,内力之浑厚,委实惊世骇俗,我敢说,十一道如果一比一与他们任何一人相搏,百招之内绝对占不了丝毫上风。”
“哦!你以一斗八?怎么会有八个人?这……”
“的确是八个人,七男一女。女的是一位老太婆,内力之浑厚,比七个蒙面男人至少也强一倍以上。”林彦苦笑着说:“九地冥君夫妇果然名不虚传,能荣登一代凶魔宝座,号称魔中之魔,决非幸致。日后再碰上他们,将有一场惨烈的生死存亡决斗。哦!泵娘,失礼失礼,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呢!临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感激不尽。”
“我……你猜猜看。”绿衣女郎在旁坐下微笑,脸上有动人的羞意,明亮的大眼中流露出慧黠的神色。
“这……晤!似曾相识……且慢。”他掀动鼻翼,笑道:“晚香玉,你是萧姑娘。”
“你的记性不坏嘛。”
“哦!好美,比男装更出色。”他由衷地称赞,叹息一声又说:“我好惭愧,又是你救了我。”
“咦!你们认识?”龙姑娘讶然问。
林彦将那晚为救云中鹤,卧龙寺中伏,恶斗四名功力奇高的蒙面人,被对方用迷香暗算,幸获萧姑娘援手的经过说了。
“我叫婷婷,你叫我姐姐好不好?”萧姑娘亲热地挽住龙姑娘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日后你会明白的,不要多问好不好?”
江湖禁忌甚多,向陌生人盘根究底是犯忌的事。但龙姑娘是个坦率天真的人,忍不住仍然发问:“萧姐姐,你总不会是凑巧碰上……”
“真的,不骗你,真是凑巧碰上你们的。”萧婷婷真诚地说:“我家住在北面的峪口寨,西北距终南镇二十里。这一带数百里山区,是我游猎的地方。五年前无意中追逐一头虎,发现了这座壁洞,以后便成了我过夜的栖身处。我是前天入山的,今早到下面去查看兽讲。上来便在半途遇上九个戴鬼面具的人,知道这些人不好惹,赶快回到这附近,恰好碰上你们,所以叫你下面去不得。唉!真是上天保佑,总算替林大哥尽了一份心力。”
“你出来打猎都是一个人?”龙姑娘信口问。
“是的,怕什么?这一带我熟。不瞒你说,古老的传闻,说这一带妖魅横行,我就是不信,说是打猎,不如说来找寻妖魅来得恰当些。”
“哦!萧姐姐,你的胆子真大。”龙姑娘伸伸舌头,话锋一转:“我出去看看他们走了没有。”
“要出去?你……”
“去藏包裹的地方,必须把包裹取来,裹面有应用的物品和……”
“不行,他们一定在穷搜,请忍耐些好不好?”
“是的,小妹,千万沉着些,他们不会早早撤走的。”林彦也加以劝阻:“洞里有水,挨得过去的。”
“我包裹中还有肉脯和干粮呢。”萧婷婷欣然地说。
“萧姑娘,这里距你家峪口寨有多远?你前天入山,在外面可曾听到什么消息?”林彦问。
“远得很呢,往东沿河谷北行,绕过第六座山,便是峪口寨。再往北十里地便是官道。
从这里走,大约有七十里左右。”
萧婷婷泰然地说:“大前天便有官兵到达峪口寨,但半天后就走了,要里正禁止村民出山,更不许到官道附近走动,如有陌生人出现,须派急足至官道附近向封路的官兵报案,至于为什么,谁也不敢问。我来的那一天,曾经在谷口看到一群穿青衣的走狗,有两个人我认识,他们是勾魂鬼手凌如峰和一剑三绝杨威。我避开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大举动是为了捉你们。”
“这么说,我们还不能往北走。”
“丁勇民壮全出动了,卫军也沿路布哨,道路已经封锁,往北走岂不是飞蛾扑火?”萧婷婷拍拍林彦的手:“安心养伤啦,我会留意的。”
第二天一早,萧婷婷带了龙姑娘外出,回来时神色不正常,她们发现附近有人走动,对方仍在大搜附近山区。
这一天好漫长,萧婷婷带来的食物告馨,幸而有水支持,饿一两天倒也无妨,如果搜山的人不撤走拖下去那就灾情惨重。
林彦已经可以走动了,受损的气机以惊人的速度复原,他本来就是一个顽强而深具自信的人。
次日,萧婷婷出去了三次,皆懊丧地空手返回;搜山的人扔未撤走。晚上她不敢外出,因为搜山的人派有伏桩,萧婷婷不愿冒险。
饿了一天,三人心中暗暗叫苦。
这天巳牌时分,萧婷婷欣然挨了一头死了的小鹿返洞,匆匆地说:“谢谢天,他们终于撤走了。”
“妙啊!鹿,我来剥,到外面弄一餐填五脏庙。”林彦跳起来说。
“你们自己弄吧。”萧婷婷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裹:“我得走了。”
“什么?你……”林彦惊问。
“我出来好些日子了,得赶回去看看,顺便打听消息。林大哥,你们要等我回来啊!”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龙姑娘说:“萧姐姐,林大哥已经复原,可以赶路了。”
“这……如果封山区的人仍在,你们能出去吗?好妹妹,你就和大哥躲两天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一来一去,两天尽被了。”
“好吧,我们等你。”林彦说:“沿途千万小心,祝福你平安去来。”
九地冥君夫妇,的确是一早撤走的,二十余名鬼卒浩浩荡荡东行,抬着伤者和死者赶路。黑无常死了白无常伤势沉重,另一个尸体已经变色,其他四个受伤的人也相当沉重。
入暮时分,他们到达一座奇峰的山腰小径,对面来了一大群垂头丧气的高手,毒龙大踏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十余名爪牙。
双方碰头,毒龙难下笑抱拳行礼,笑道:“万里兄,大嫂,怎么回来了?有所发现吗?”
九地冥君夫妇戴了鬼面具,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别提了。”九地冥君愤恨地说:“愚兄万分抱歉,未能将那小子毙了为老弟分忧。”
“哦!万里兄是说……”
“你看看愚兄的人就知道了。”
“这……抬着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九地冥君将交手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愚兄真不明白,那小子的确受了重伤,按理那小泼妇带。
着人,绝对逃不了多远,但搜遍附近三十里方围的一草一木,就是不见人影。愚兄不能再等了,只好回来,恕愚兄不能再协助你了。”
“小弟十分抱歉。”毒龙歉然地说:“没料到那小子竟然能伤了贵宫的人,抚恤的事,等小弟返城后再说,小弟不死心,再前往搜索一番,不将那双狗男女搜出来剥皮抽筋,难消心头之恨。
“哦!梁二爷怎样了?”
“当时就死了,别提啦!梁公公暴跳如雷,昨天就亲手杀了小弟八位护车的弟兄,这狗东……哼!”毒龙咬牙切齿地说。
“哦!你已经回过城了?”
“昨天晚上回去的,今早又赶来了。刚才小弟从尊府来,怎么府上没有留有人看守?”
毒龙放低声音说。
“咦!婉儿不是在家吗?”九地冥君讶然问。
“没有见到她,只有几个下人张罗。天色不早,得赶路呢,告辞了”
九地冥君客气地让在一旁,等毒龙一群人去远,对乃妻神荼气呼呼地说:“这坏丫头大概又跑到城里鬼混去了,你怎么不管她一管?”
“这……她答应过好好耽在家里的……”
“钦差的侄儿被刺死了,全陕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她闹出事来,谁也担待不起。她回来以后,给我好好管教她一顿,把她送到澄心阁去自省一月,再出去鬼混,我要打断她的腿。”
“万里……”
“都是你宠坏了她……”
“你也从来没把她当女儿看待,你只知道重男轻女,把你那无恶不作,坏事做尽的儿子看成宝贝。哼!你见时把她当女儿看待了?”
夫妻俩一吵架,其他的人谁也不敢劝解。
“女儿本来就是别家的人,有什么好宝的?要不是你舍不得放她走,我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姐夫,你就少说几句吧。”中年女人冷冷地说:“回去再说吧,也许婉儿并未离家,她最讨厌毒龙,不出来迎客平常得很,婉儿本来就不齿钦差府的人。”
毒龙带了一群爪牙,在林彦失踪处穷搜了三天,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失望地在第四天离开,到别处碰运气。
西安城闹翻了天。两个知县被解上京法办,大概难保首领。钦差府在大办丧事,钦差的侄儿升天,风光自不在话下。
钦差遇刺的消息,像燎原的野火向四面八方轰传,人心大快,寺庙的香火突然旺了许多,为刺客祝福的祷词,从那些安份守己的良善百姓口中吐出,不能不说是奇迹。
搜山的人逐渐撤回来了,道路也解禁通行。
林彦和龙姑娘在山洞里苦等萧姑娘的消息,一天天过去了,等得他俩心焦如焚,等得心头大乱。第六天,他俩不能再等了,冒险出山去找峪口寨,按萧姑娘所说的方位,果然找到河谷。
他俩心思萧姑娘的安危,认为她可能在回来途中遇险,不证实萧姑娘的景况,他俩无法安心。
河谷是找到了,但越过第二座山,河谷便依山势一分为二,峰岭连绵,根本难辨方向。
他们找到了终南镇。官兵和走狗们撤走之后,市面恢复平静,除了走狗之外,谁也不理会见了利客必须报官的禁令。
他俩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有心人是例外。
他们大感迷惑,镇上的人,谁也不知东南二十里有个什么峪口寨,沿山区一带直至鄂县,根本没有以塞为名的村落,数百年来这附近皆末屯军,怎会有塞?
他俩不死心,重新沿山向东找,最后失望地在鄂县投宿,对萧姑娘为何用假的家世骗人的事,百思莫解。
次日一早,他们改装为一对村夫村妇,取道东行。他们不走大道,向东走秦渡镇,打算到终南附近潜伏伺机行刺梁剥皮,一次不成下次再来。
这条路不算小,商贾往来不绝。秦渡镇在都县东面三十里,是本县最繁荣的市镇。林彦挑着萝担走在前面,龙姑娘挨了长包裹后跟,粗布衣裙小脚走路一摇三摆,青帕包头一脸晦气像,真像个饱历风霜的穷苦村妇。
林彦也易了容,白衣修罗曾经将易容的秘诀无条件地奉送给他。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桅子水加些许锅炭染了脸,一身褐衣补了又补,挑着箩担显得弯腰驼背真可怜。
出城两三里,前后没有旅客,他慢斯条理地说:“小妹,东街跟来的两位仁兄,如果我所料不差,该快要跟上来了。”
“不会是走狗吧?”姑娘迟疑地说。
“很可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捉两个人来解解闷也是好的。”
“好,我们正需要正确的消息动静。”
“唉!白忙了十几天,真不值得。”他深深叹息。
“大哥,不要叹气。”姑娘安慰他:“宰了梁二,梁剥皮即使胆没被吓破,至少他在近期间决不敢公然露脸,对陕西的百姓来说,难道不能鼓舞人心吧?”
“小妹,我们得设法把毒龙诱出来。”
“不用诱,他自己会出来。”姑娘说:“问题是,他出来总是带了一大群走狗,讨厌得很。”
“我想,他总有落单的一天,哼!”
“大哥,人果然跟来了。”姑娘向后瞧:“他们好像把腰内暗藏的兵对丢掉了。”
百步外,两个身材修长的青袍中年人,谈笑自若泰然赶路,脚下甚快。由于前面的衣袂已撩起塞在腰带上,可看到袍内的确藏不住匕首一类短兵刃。
“不是那两位仁兄,换了人了。”林老说:“因此,暂时放过他们。”
两个中年人经过他们身边,谈笑自若旁若无人,似乎不屑向村夫愚妇注目,昂然而过迳自赶路,很难看出身份来路。
“这两位仁兄深藏不露,的确是最佳的跟踪人材。”林彦盯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说:
“面貌没有特征,身材适中不引人注意,目光和神态控制得恰到好处,但他们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姑娘问。
“脚下那一双特制快靴。”
“你是说……”
“除了一些功臻化境的高手外,一二流人物决不忽略脚上的靴鞋,一双好的靴便可任意纵横,可增加腿的威力。这两位仁兄的快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如果是跟踪的走狗……”
“不久便可知道了。如果是,正好借他们的口,传给毒龙,我要他寝食难安。”
“你是说露名号?”
“对!大概现在他们还未能证实你我的身份,不久便会露出狰狞面目了。我想,他们不会等得太久的。晤,从东街跟来的两个人到了。”
泵娘小心地转首回顾,果然不错,半里外,两个青袖人脚下甚快,走动间,隐约可看到衣内有物隆起,瞒不了行家的法眼。
大道略向右弯,这一带地势起伏的坡度不大,但田野中麦高三四尺,间或有木少树丛挡住视线,随路一转,不久便前后看不见人。
后面跟来的人脚下一紧,一个说:“二哥,不要再跟了,那两夫妇如果真的形迹可疑,为何不走府城?我看不必再跟了。”
“不行,赶上去问问看,不问清委实难以释疑。”
路旁岔入一条小径,三岔口的树丛后面,突然踱出两个村夫打扮的人,肩上各打了一柄锄头,谈笑着走上了大道,信步向东走,漫不经心地看了两个青袍的人一眼。
两个青袍人接近两村夫身后,毫无戒心地从左面超越。道上有村农行走,事权平常,难怪他们毫无戒心,蓦地传出一声轻笑,两柄锄头几乎同时扭转横拂,噗噗两声闷响,两个青袍人嗯了一声,摔倒在地。
“快拖走,后面恐怕还有接应的人。”一名村夫说,拖死狗似的将一名青袍人拖入路旁的荆棘丛。
不久,两人又回到先前藏身处,闪入林中监视着大道的西端。
林彦两人远出三里外,心中疑云大起,已经有不少旅客超越到前面去了,跟踪的两位仁兄怎么还不见跟来?像是失踪了呢,后面里外大道虽然有旅客,但就是不见两个跟踪的人。
难道说,他们已看出有异,回去报信了。
前面出现一座小村,真是小,零零落落七八家,在路右百十步,一条小径从村口岔入大道。就是小径也有三文宽阔可通大车,路两旁柳树成荫。先前过去的两个青袍中年人,站在路旁的大柳树下,背着手目迎林彦接近。
林彦心中一动,老远便向姑娘说:“他们要盘问根底了,动手时注意那座小村庄。”
“村庄有党羽?”姑娘问。
“是的,只听到犬吠,不见有人走动,你不觉得奇怪?可能他们早就在这里建了侦缉站呢,注意先下手为强。”
渐渐接近三岔路口,两个中年人离开树下,踱至路旁微笑背手而立,柔和眼神中有真诚的笑意,似乎在向他俩颔首示意打招呼。
林彦慢吞吞地走近,脸上也带着笑意。
“辛苦辛苦。”一位中年人抱拳行礼招呼,笑容可掬。
林彦突然丢下箩担,一声长笑,腰不再弯背不再驼,人如龙腾虎跃,眨眼间便贴身了,右手五指如钩,抓鹅似的扣住了中年人的颈脖,左手也扣住了对方的右肘,快逾电光石火,速度骇人听闻,中年人毫无解月兑闪避的机会。
同一瞬间,姑娘布裙飘飘,怒鹰似的飞跃而进,猛扑第二名中年人。
她在林彦身后发动扑上,速度也比林彦慢,当然不可能在同一瞬间贴近第二名中年人,但已经够快了。
中年人的反应,比同伴要快些,骇然挫身侧射丈外,大叫道:“龙姑娘住手!”
泵娘已跟踪追到,闻声倏然止步。如果是走狗,不会称她为龙姑娘,她左手扶着的制钱蓄劲待发,冷冷地问:“你叫什么?”
另一面,落在林彦手中的中年人,已经瞪眼伸舌快咽气啦!
“请林兄住手,在下乾坤掌王纶。”中年人抽口凉气叫,以为同伴死了呢。
林彦及时收劲,但仍然扣住中年人的肩并要害。
泵娘一怔,讶然问:“你……你是廖叔的朋友哪!为何在路上拦截?”
泵娘口中的廖叔,指的是铁胆郎君廖永旭。
林彦哼了一声,放了制住的人,冷笑道:“小妹,不理他们。”
“林兄……”乾坤掌急叫。
“姓王的,你给我听清了。”林彦冷冷地说:“如果是梁剥皮责令你们御史府的人协助捉刺客,你们最好离开林彦远一点,不然休怪林某心狠手辣。你们可以走了。”
“梁剥皮凭什么能责令御史府的人协助呢?林兄请不要误会,谁不知道御史府是只能动笔杆的光杆子衙门?”乾坤掌苦笑着说:“目前余大人连调派一个衙役也力不从心,西安府所有的有骨气官吏,处境完全相同。”
“那你们是……”
“两位请稍候,不久自知。”
另一位中年人不住揉动着脖子,垂头丧气地说:“老天爷!
我天外流云罗立奇两世为人。林兄,咱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哦!前辈是少林高僧慧果大师的高足,南阳大侠罗立奇?
抱歉抱歉。”林彦歉然行礼告罪。
“你这手快逾电闪的可怖一击,把我的傲慢自满一笔勾销了,用不着抱歉。毒龙出动了三百余名高手搜山,断送了十一道和崆峒四老,大概是真的了。”天外流云不住摇头:“谁要是不信,看我的脖子就该明白了。”
“老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乾坤掌大笑着说:“呵呵!我不是警告过你千万不可大意的吗?滋味如何?活该。”
“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彦困惑地问。
“你瞧,就是这么一回事。”乾坤掌向村口抬手示意。
村口出现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余御史亮声高叫:“林壮土请留步,余懋衡以至诚迎客。”
林彦本来扭头便走的,吁出一口长气颓然止步,因为八荒神君的语声传到:“小伙子,你不会吝啬得不给我老不死留一分颜面吧?”
人真不少,铁胆郎君、云深大师、虎口余生的飞云庄主叶华棠、他未曾谋面的大剑山风雷四绝……
他不是一个傲慢的人,苦笑着偕姑娘向余大人迎去。
乾坤掌跟在他后说:“沿途都有我们的人接应,跟踪你们的走狗密探皆被咱们的人清除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他不胜惊讶地问。
“并不难,因为你们在终南镇便被单老前辈发现了。”乾坤掌详加解释:“毒龙猜想你们必定从东面出山,把所有的高手都派到终南和南五台一带埋伏,他自己坐镇刘村,这一带反而只派几个高明的密探,他又输定了。不过,派在鄂县的几个走狗,不愧称老江湖,总算盯上了你,却猜不出你们的身份,前后我们已经收拾他们六个了。”
双方在半途相遇,他只好抢着行礼,不亢不卑地说:“草民林彦。上次放肆惊扰大人虎驾,罪甚罪甚!”
余大人同时回礼,笑道:“林壮士,那次壮士有意相戏,懋衡深领盛情。今天懋衡轻衣简从,不是因公务而来。随来的诸位义士,皆是江湖上的侠义门人,也算是壮士的武林前辈,懋衡痴长数十岁,可否托个大,称壮士一声贤侄?”
“林彦怎敢?大人可叫小可的姓名。”
“这里引人注意,不是说话之所。”八荒神君说:“先到村里安顿,老朽再替你们引见。芝丫头,跟我来!”
他们借了一座民宅做临时安顿的处所,先由八荒神君善双方引见,少不了客套一番。飞云庄主迫不及待地坐在林彦的下首,无限感慨地说:“老弟台,大德不言谢,援手之德没齿难忘。看了那天老弟台的作为,老朽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也感慨万端。老朽激于义愤,不接受廖老弟的建议,一意孤行自作主张,不顾大局委想行刺梁剥皮,带了庄中一些逞匹夫之勇的子弟和朋友,第一天混入府城住进开元寺,便被走狗们盯上了,被迫得向南逃入山区藏身。这次探出梁剥皮出巡清乡,以为必可得手,岂知反而断送在毒龙手中,如无老弟台及时援手……”
“前辈逃出的人,都月兑身了?”他关心地问。
“我们是向西逃的。”飞云庄主说:“毒龙那些人向东追你和龙姑娘,并未派人向西追,所以能平安月兑身。目前其他的人皆留在栈道附近养伤,老朽独自赶回来了。”
余大人喝了一口茶,神色肃穆地说:“林壮士,今天专诚请你来,有件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是要小可离开陕西,不要行刺梁剥皮吗?”他的语气不友好:“抱歉,办不到。”
“余大人请让老朽和他细说。”八荒神君说。
“单老前辈,你不必浪费口舌了。”他摆出柜人于千里外的态度:“小可愚鲁,不懂甚么做人处事的大道理……”
“你先别冲动好不好?”八荒神君笑嘻嘻地说:“不错,请你离开陕西,也请你不要再行刺梁剥皮……”
他倏然站起,虎目怒睁,冷笑道:“谁能办得到?你吗?
哼!版辞。”
“年轻人沉不住气,你就不能耐下性子听下文?”
“还有下文?”
“坐下坐下,老不死只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如果你听完下文,生气冒火拂袖而去,咱们恭送你和芝丫头离开,绝对没有人留你,如何?”
他重重坐下,冷冷地说:“你说吧!最好不要说些不中听的话。”
“首先,你必须明白,在座的人,谁都希望梁剥皮暴死。”
八荒神君神态悠闲说话毫无火气:“问题是,他应该怎么死。
以目下他的实力来说,要咱们这些草野亡命行刺,事实上并不容易。”
“所以你们怕连累……”
“当然是原因之一。小伙子,目下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可置梁剥皮于死地,希望你能共襄盛举……不,如果没有你,这大好机会必将失去,一切计划尽成画饼。”
“什么机会。”
“五天前,余大人接到京中急报,内阁诸大臣已一致决定支持余大人,着即搜集确证送京法办。”
“废话!去年大学土沈鲤不是也表示全力支持巡抚顾大人吗?结果如何?余大人罚了半年俸,不是也有朝臣支持吗?你们所受的教训还不够?”他愤愤地说。
“彼一时此一时,上次只有沈鲤和朱赓两位大学士支持,其他各部院除了都察院之外,全都噤若寒蝉不敢过问。这次不同,余大人有把握除去这害民贼,以往仅凭书状而至失败,这次如果能获得人证和物证一起送上京,梁剥皮死定了。问题是人证物证无法获得,有毒龙在,即使获得也无法平安到达京师。此至京师万里迢迢,谁也挡不住毒龙数百高手拦截。”
“余大人的意思是……”
“只要能将毒龙远远地诱离西安,而且必须带走其中的可怕高手,我们就可以发动西安府二十万民众示威,迫梁剥皮走极端。”八荒神君眉飞色舞,豪情骏发:“狗急跳墙,毒龙不在,阻止不了我们这些人进出钦差府扰乱,他必定将掳来的子女金帛偷偷运走,咱们就在半路来个一网打尽人赃俱获,立即送上京师。”
“你这不是废话吗了”他冷冷地说:“毒龙怎会离开?见鬼。”
“那恶毒的狗东西爪牙众多,杀他不是易事,所以说要将他引开。”八荒神君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成败的关键,完全操在你手上。”
“我?这……”
“目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刺杀了梁二,梁剥皮只有这一个宝贝侄儿,发誓要捉你剥皮抽筋,把毒龙和王九功迫得快要疯了,捉你的赏金已提高至白银万两。你一出现,保证钦差府能派上用场的人物,都得全部用上。因此,你利用这大好机会,远离陕西走得远远地,引他们一窝蜂穷追不舍。”
“哦!如果毒龙不追……”
“梁剥皮会要他追。你只要把他引出,十天之内他无法赶回府城,大事足矣!当然,如果能在途中宰了他,你等于是救了陕西千百生灵。”
林彦低头沉思,久久,死一般的静,厅堂内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
“你们有把握吗?”他突然问。
“我老不死算无遗策。”八荒神君拍着胸膛说。
“我答应你们。”他一字一吐地说。
所有的人,全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大气。
“老弟台……”
“但去向必须由我选。”
“我已知道你要往何处走,山西,对不对?你不放心神州三杰,不知他们是否能找得到虬须丐。”
“对”
“老弟台,如果在途中不能宰掉毒龙,你必须在发觉毒龙撤回,或者接到老朽的口信时,一定要在毒龙之前赶回西安。”
“这为什么?”
“毒龙一回来,只有你才能挡得住他。”
“好,我会和毒龙保持接触的。这件事何时可以进行?”他兴奋地说。
“兵贵神速,愈快愈好。毒龙现在坐镇终南山下的刘村,你一走,他便会追来的,有百十里的安全脚程,他那群得力走狗决难追及你的。”
“好,我这就走。”他断然地说,转向龙姑娘:“小妹,你就留在单老前辈身边好了。”
“我要跟你走。”姑娘斩钉截铁地说:“你杀毒龙如果我不在身边,我会遗憾终身,大哥,我会恨你一辈子。”
“小妹,你……”
“那我自己走。”姑娘说,眼眶一红,热泪盈眶。
“好好好,一起走一起走,不要伤心啊!”他感情地揽住泵娘的肩膀柔声说。
“大哥,谢谢你。”姑娘含泪笑了。
余大人突然离座,神色肃穆地说:“林壮士,下官代全陕西的黎民百姓,拜谢你……”
林彦抢上把住了下拜的余大入,慨然地说:“余大人,朝廷如果多几个像大人这样的好官,何愁国运不昌隆?小可将全心全力办好这件事,但愿苍天佑我。”他向众人把拳行礼,豪壮地说:“晚辈此行当以大局为重,决不轻生涉险与毒龙拼死,以便让诸位前辈在此地有从穿行事的时间,祝诸位成功,也请诸位为晚辈祝福,告辞了。”
“祝壮士此行顺遂。”余大入长揖相送。
“诸位请留步,以免落在奸细的眼下。”他行礼说。
“老朽代余大人送老弟台与龙姑娘起程。”飞云庄主说:“认识老朽的人不多。”
客套一番,他偕龙姑娘登程,箩担不要了,各背了包裹佩上剑和百宝囊动身。
飞云庄主一面走一面说:“老弟台还记得西川三雄吧?”
“哦!他们……”
“他们是老朽的朋友。”
“什么?他们……”
“不瞒老弟说,老朽应廖老弟之召,前来陕西保护余大人,老朽不以为然,决定行刺梁剥皮永除后患。当时,老朽自不量力,想独竟全功,因此派三雄引走老弟,以免老弟碍事。
引走老弟的意思,其实也是廖老授意的。”
“原来如此,小可错怪他们了。目下他们……”
“他们已在三天前动身了。”飞云庄主一语带过:“老弟台,你知道你们此行的凶险吗?”
“决不会比潜入钦差府行刺凶险,当然,走狗倾巢而出,我们人孤势单,地头不熟……”
“这都不算困难,最可虞的是毒龙与他那些死党,必将以快速的行动追上你……”
“他追上了又如何?这点前辈倒不必担心。”
“人孤势单老弟台不必担心,你们并不孤单。”飞云庄主感慨地说:“八荒神君单老果然不凡,不但有知人之明,运筹帷幄的智慧也的确令人佩服,他预测你会铁肩担道义答应合作的,所以一听到梁二毙命的正确消息,便定下了锄奸妙策,派人飞柬传信各地豪杰策应,限令克期到达指定的地段待机。
在这里很少露脸的人,也派出去沿途照应。山西一地负责传讯联络的人,是千里追风朱桂。由于怕走漏风声,这次行动只有少数的人参予,余大人身旁有毒龙的奸细,不得不防。
单老猜想你会绕道走咸阳,所以接应的重心就在这一路。”
“他老人家猜得不错。如果走潼关,毒龙的信息半天便可远传三四百里,决难平安渡过大河。”
“老弟台务请记住,必须在毒龙之前赶回来,那恶贼的十大杀星、四大金刚、八大天王全都带在身边,他如果先到,咱们这些人谁也挡不住。如果你接到朱老兄的消息,那就是搜证的事已经成功,毒龙是否赶回,已无关宏旨,但你也必须火速赶回,以免毒龙回来后不顾一切强行劫夺证物……”
“我会随时留心的。前辈请留步,我们要放开脚程了。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双方行礼相别,两人昂然而去。
余大人与众人在村口隐蔽处,目送林彦与龙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大道尽头。八荒神君哈哈一笑,向铁胆郎君说:“大事定矣!廖老弟,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仲老,你老人家怎能走?”铁胆郎君惊问。
“怎么?我在此地闲着,会闷出病来的,你们就不知道按计行事?”八荒神君半嘲弄地说:“在你们这些千小心万谨慎的人身旁办事,我会愁死的。”
“仲老……”
“放心啦!这里不会有困难,龙杖金剑做你们的内应,你们还不放心吗?走也!走也!”
说走便走,语音摇曳,他已远出五六十步外去了,苍老而震耳的歌声,在空间里袅袅不绝:“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
宝刀依然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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