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是南京上游的第一座大埠,也是南京各项物资的供应站,附近市面之繁荣自不待言。
码头城外一带商业区设有不少栈房,靠北端一座规模不大的栈内,这几天似乎并不忙碌。已是申牌时分,货物进出栈已经接近饱和,伙计们正陆陆续续散去。
人都走了,栈房管事正在收拾柜面,里面转出一位彪形大汉,匆匆走近低声说:“谭管事,毒无常并未接近递运所陆站,显然无意在本区逗留,眼线可否撤回?”
谭管事是个鹰图勾鼻,身材高瘦的中年人,虽然穿了一袭青袍显得文质彬彬,但流露在外的阴沉刻薄神态,颇令人深怀戒心。
谭管事阴森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禀事的大汉,不言不动目不稍瞬。
大汉被对方的眼神所迫,情不自禁低下了头,退了一步,语声显得极为不稳定:“属下只是认为,对……对一个经过此地的江………江湖浪人,似乎没……没有特别注意的必要……”
谭管事冷哼一声,语气奇冷:“毒无常名列三残,你认为他是普通江湖浪人,你又是什么来历的大庙菩萨?”
大汉打一冷战,不敢回答。
“而且……”谭管事继续发话:“他在和州与顺天王合伙联手,那就是与李天师公然作对,你能掉以轻心?”
“属下错……错了。”大汉乖乖认错。
“当然,按常情,他不会找上我们,也不会替咱们带来麻烦,但小心撑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谁敢保证他不来生事?”
“属下认为,干脆把他收拾了,以免后患。”大汉提出建议。
“陆站的管二爷怎么说!”
“管二爷也觉得这老毒鬼很讨厌,在本地耽了一天,闭门不出,躲在客店里不知有何图谋,管二爷说不喜欢这种难以控制的形势。”
“我也不喜欢,但不能采取行动,免得露出行藏,本站不可多管闲事,只负责传递信息。”
“是的,这本来就不是咱们份内的事。”大汉恭敬地说,神态卑谦。
“所以,你不必乱出主意。”
“属下遵命。”
“暗桩眼线不但不可撤回,而且要加强警戒,直到老毒鬼离境为止。”
“是的,属下今晚多派几个人出去。”
后面找房日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嘿嘿阴笑向前迈步,背着手一步步接近。
谭管事大吃一惊,脸色大变,手一抄,从柜下抽出一个提货物的手钩,骇然纵出柜外,身手矫捷,反应超人,一到柜外便将袍袂拉起塞在腰带上。
大汉更是大惊失色,月兑口叫:“毒无常!”
毒无常两手空空,身上似乎没带任何兵刃。在詹家祖宅,老毒鬼被蛇郎君捉住,身上的兵刀与毒物,已被蛇郎君搜光了。
谭管事总算相当镇静,戒备着问:“毒无常,你是怎样找来的?”
双方相距约丈一二,毒无常泰然止步。
谭管事一面说话发问,一面功行手钩,打算伺机扑上,先把老毒鬼毙了。
岂知毒无常已看破他的心意,摇手阴笑说:“姓谭的,如果你打笨主意动手动脚,那么,后果完全由你负责。老夫已经来了许久,你们的人都走光了,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人,老夫不希望你们出意外。”
“你想怎样?”谭管事沉声问,色厉内荏。
“不想怎样。呵呵!你阁下曾经说过,对付过往的江湖人,不是你们份内的事。”
“本来就如此。”
“所以老夫不想与你为难。”
“那你……”
“有两件事与你谭老兄商量。”
“你说说看。”
“其一,老夫在和州出了意外,大概你已经知道了,目下需要一点盘缠。”
“你要多少?”
“你知道,我毒无常不是落难的江湖浪汉,从不靠小气鬼施舍。”毒无常伸出右手五指:“五百两,折市价算金子,不到一百两,小意思。”
“小意思?”谭管事几乎跳起来叫:“天杀的!你是狮子大开口,我这水路秘站,一个月的全部开销,上面也只拨一百六十两
“但你自己拥有三艘私船,每月可足赚三百两以上。”毒无常沉下脸说:“谭老兄,你不必向我哭穷。宁王府在太平府有水陆两处急报站,你这水站油水最多,要是靠上面拨下的一百六十两经费,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四艘快船共三十六名快桨手,每人月饷十两,也要三百六十两开销,除非叫你一妻两妾出去赚外快,不然哪能支撑下去?”
“闭上你的臭嘴!”谭管事厉声咒骂:“老狗!你说的不是人话。”
“老夫说错了吗?”毒无常狞笑着说。“老夫已经替你算过了,你有三艘两百石的货船,一个月每艘可以跑一越南京,除掉一切开销,来回可赚两百两银子,三艘船是六百两,提出两百两作秘站的补助开销,一百两作为奖金,你净赚三百两养一妻二妾,一个月花不了一百两。你在此地耽了一年零八个月,财源滚滚。替南昌宁王府办事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不误事,如何不择手段去赚钱,宁王府从不过问,即使是打家劫舍掳人勒索,也是正当的行为,谭老兄,五百两银子你还心疼?”
“你……”
“老夫为何如此详细是不是?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了,你以为老夫真是闲得无聊,乖乖在客栈躲了一天?”
“好吧!在下答应你,你到我家里去拿。”谭管事恨恨地说。
“抱歉得很,你府上因为女人多,怕戴绿帽子,所以设下了不少防范偷香贼的机关埋伏。我毒无常疑心大,作事的宗旨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万一认为你老兄不够朋友,疑心一发便先下手为强,可能毒死府上不少人,却一文钱也弄不到手,岂不是冤哉枉也!你可以叫这位心月复仁兄回去拿,千万注意,他如果不忠于你,吐露什么口风,那么你将是一个连蛆虫都不敢吃的死人。”说着向大汉一指。
谭管事打一冷战,向大汉说:“你走一趟,带一百两金子来,少多嘴!”
大汉应喏一声,狼狈地走了。
毒无常嘿嘿阴笑,在对面的长凳落坐,说:“谭老兄,谢谢,你很大方,金子的黑市价是一比六五,老夫谢谢你多给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你慷慨,我也不小气,先给你一粒解毒丹。”
丹丸抛到,谭管事接住惊问:“你……你在谭某身上弄了手脚?”
“是的,老夫来了半个时辰,就隐身在阁下左近,老夫做事以稳健享誉江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谭某算是栽在你手中了。”谭管事咬牙说。
“好说好说,栽在我毒无常手中不算丢人,谁不知毒无常残忍恶毒?今天没毒死你一个人,你该感谢老夫才是。”
“谭某不是大量的人。”
“呵呵!你会向宁王府呈报受辱的经过,宁王府便会出动高手向老夫报复?你很聪明,你不会这样做。”
“哼!谭某……”
“你不要呼,你心里有数,如果宁王府查出你贪生怕死以一百两金子济敌,你还能耽在太平府吗?我毒无常与顺天王联手合作,江湖朋友知者多多,老夫不至尊府打扰,用意就是替你留一条月兑罪的后路,你明白吗?”
谭管事完全屈服了,叹口气说:“老狗,你赢了。”
“夸奖夸奖,第二件事是……”
“老天爷!还有第二件事?你……”
“呵呵!老夫一开始就挑明了说两件事。”
“你……你说吧。
“第二件事对你有利,不影响你在宁王府的地位。”
“什么事?”
“四天前,浊世狂客经过贵地,老夫要他的行踪去向,不要说你不知道。”
“你为何不到庆春坊他的秘站去问,那是他搜捕叛逃弟子辛文昭的行动站。”
“你算了吧!那鬼秘站半个月前就撤掉了。”
“浊世狂客根本没经过此地。”谭管事说:“你是个消息灵通的老江湖,也相信乌江镇江滨的决斗谣传?”
“信不信是老夫的事。”
“那五个人中,不但没有浊世狂客,也没有大小罗天的弟子,虽然那位仁兄的长相有点像浊世狂客,而且大摇大摆招摇,在酒楼自称江庄主。”
“你亲眼见过?”
“李天师的手谕早已传到,要各地禀报浊世狂客的行踪,在下怎能不亲自侦查?”
“那他们是何来路?”
“不知道,消息说他们已消失在九华山,你自己去查好了。”
“你确知他不是浊世狂客?”
“在下于宁王府耽了六年,曾经在宁王府见过多次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曾经随天师到过大小罗天,难道就分辨不清他是不是浊世狂客?你把谭某低估了,阁下。”
“我完全明白了。”毒无常自言自语。
“你明白什么?”
“没什么。”
“你为何要找法世狂客?”
“想知道江滨决斗的真相。”毒无常懒洋洋地说:“你知道,老夫想利用顺天王向神龙浪子报杀徒之恨,江庄主杀了顺天王,不啻绝了老夫的希望,我不找他,找谁?”
“你……你不是浊世狂客的敌手。”
“不见得。”毒无常傲然地说:“也许,他的功力比老夫深厚,但老夫的毒,足以送他下地狱。”
“那你就去追他吧!还来得及。”
“那是当然,追上去就知道真假了。”毒无常欣然说:“九华山老夫熟得很,他们藏不住的。”
“不是浊世狂客,你也要追?”
“他们是从乌江镇过来的人,至少与江滨决斗的事有关,老夫必须从他们口中,查出决斗的真相,他们是唯一的线索,怎能不追?”
“有人说他派人冒充他的身份,故意通人九华山,吸引江湖朋友的注意,暗中带了弟子潜返大小罗天准备东山再起,你如果真要追,走九华山不如去大小罗天。”
“老夫两处地方都去。”
毒无常阴笑着说,眼神中露出莫测玄机。
入暮时分,毒无常出现在各处药店,每一家买一两味药,准备提炼毒剂。
次日一早,他毫无顾忌地沿官道南行。
谭管事派来跟踪的人,跟了十余里方宽心地返城禀报,认为老毒鬼的确南下追踪浊世狂客去了。
毒无常人老成精,摆月兑了跟踪的人,绕道走向江边,沿江而行,在一处江弯弄到一条没有看守的小渔舟,沿江下放悄然溜走。
毒无常的小渔舟没有舱,而且得亲自操桨,为免被岸上的人看到,因此在江心行驶,接近上行的航道。
北上的官道有时靠近江岸,沿岸行驶很可能被人看到。
他躲得了岸上的人,却落在上航小乌篷船上旅客的眼中,小渔舟从江心下放,当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却没有留意小乌篷船上的人,因为江面宽阔,双方距离约半里左右,按理小乌篷船上的人也看不清他的面貌。
人暮时分,渔舟在江宁镇南面的僻静处靠岸,弄沉小渔舟,老毒鬼踏着轻快的步伐,觅路东行。
溧水县西南五六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叫小茅山,也称块山,因为往昔这里曾经出产玉石。
山西南约两三里,另一座小山叫竹山。
两山之间,丘陵地竹木茂盛,中间建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庄院,那就是本城富绅桑三爷桑正雄的瑞桑庄。
桑三爷喜爱桑树,理由是他姓桑。
庄内栽了无数桑树,有些老桑已有二三十年树龄,老态龙钟古意盎然,由于照料得好,居然看不见老枯的枝叶。
瑞桑庄在地方固然颇富盛名,桑三爷更是本城的大善人,城中有宅院,小茅山附近有良田数百顷,为人慷慨,修桥补路从不后人,颇获地方人士的尊敬。
平时,桑三爷很少在城中的宅院住宿,除非城中士绅有红白喜事需要应酬,好在瑞桑庄距城仅六七里,乘轿往来十分方便。
桑三爷年已半百出头,但脸团团红光满面,外表像个三十余岁的壮年人,有钱人保养得好,并不足怪。
桑三爷有一妻一妾,膝下有一儿两女,媳妇很争气,一连生下两个胖女圭女圭,目前一个六岁,一个四龄。
桑三爷真是个有福的人,家财日增,子孙繁旺。
长女已在三年前出阁。次女闺名玉燕,年方十五,正在物色如意郎君。
桑三爷为人一团和气,但少庄主桑世伟,却与乃父完全不同,平时出门不喜乘轿,鲜衣怒马神气万分,与人打交道一言不合,便会火冒三丈用马鞭打人,身材生得健壮如牛,力大无比,发起威来真令人害怕。
“那些种他们田地的佃户,怕定了这位大少爷少庄主。
那位已出嫁的长女,未出嫁前也是一个暴君,那些丫环使女,经常会被她打得昏头转向。
敖近村落的少年男女,见了她便远远地躲开,因此,这位大小姐只好远嫁到应天府,县城附近的年轻子弟,谁也不敢娶她这个母大虫。
二小姐王燕个性也强,不管是在家或者进城,身旁经常带了两个健仆和两个使女,谁让她看不顺眼,保证有苦头吃,不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绝不罢手。
全城的人都感到奇怪,一团和气待人谦虚的桑三爷,怎会生出三个横行霸道的儿女?也许是溺爱过深的结果。
当然也有人知道,桑三爷的元配夫人柳氏,是金陵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娘家财足势大,溺爱儿女在所难免,谁敢得罪桑家的少爷千金?
桑家在本县落户,已有六十余年,已逝世的桑老太爷据说是京官,后来调任南京放闲,仕途不得意,心灰意冷只好在此地致仕落户,买下了瑞桑庄附近的田地,以后逐渐把邻近的田地以高价买到手,就这样成了本县的大地主。
桑三爷是此地出生的,从没听说过他到外地逗留,最多到南京玩玩,十天半月便返乡处理田庄事务。
他的妻子柳氏,便是在南京娶到的。
盎豪人家,养护院是天经地义的事。桑家也有护院,两位师父一姓贾,一姓路,教几个健仆巡更守夜。
在本城的富豪士绅中,桑家的护院人数是最少的一家,但家中从未发生意外事故,这得归功两位护院师父武艺高强,育小不敢打桑家的主意。
二十余里外的石臼湖东岸,石羊山下有一座小小的三家村,住了三姓人家:雷、贺、倪。
这三家人有二三十口人丁,都是健壮的打渔郎,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以上,谁也懒得注意这座三家村。
这天近午时分,毒无常胁下吊了一只大百宝囊,手握一根古色斑斓的乌木手杖,蓝袍飘飘脚下从容,踏入三家村的东北角路口驻足眺望。
一位粗壮的大汉缓步接近,敞开衣襟,露出古铜色胸毛乱糟糟的胸膛,大环眼精光四射,笑吟吟地说:“稀客稀客,大叔好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毒无常堆下笑,笑容相当惊人,双手支枝而立,说:“对,游山玩水的,也是寻访老朋友。”
“哦!访友?大叔找谁?敝地方圆一二十里,有名有姓的人小可大都知道,请问大叔要找的人是……”
“商世杰。”毒无常冷冷吐出三个字。
壮汉一怔,眼神略动,但立即恢复正常,笑说:“大叔,小可敢保证,附近数十里内绝无姓商的人家,大叔找错地方了。”
“真的?”毒无常阴笑着问。
“真的。”壮汉答得干脆利落。
“好,就算是真的,那么,老夫找绝笔生花。”
“什么绝笔生花?”
“不错,江湖道上最神秘的三剧贱之一。”
“小可不懂江湖事……”
“哈哈……”毒无常仰天狂笑。
“大叔笑什么?”
“笑你。”
“小可有何可笑?”
“你并没有问老夫是谁。”
“小可该问吗?”
“如果不问,你怎知老夫的来意?”
壮汉摇摇头,扭头就走。
毒无常不离原位,狞笑着说:“老夫只希望他前来一晤老朋友,以免老夫到他家中泄他的底,好吧!老夫到小茅山去找他。”
那壮汉倏然转身,沉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小茅山?”
“老夫十余年前就知道了,你不希望我这一看就知不是好人的宇内凶魔,出现在他家的高贵客厅吧?他附近的乡亲,该如何想法?”
“你……”
“所以老夫宁可在此地见他,攀攀交情,免得让他那些乡亲们疑神疑鬼,老夫可是为他好。”
“阁下尊姓大名?”
“隆远。”
壮汉大吃一惊,月兑口叫:“毒无常隆远!三残之一。”
“呵呵!你早该问老夫的名号。”
“你……咱们素不相识……”
“这不就认识了吗?你姓贾?”
“在下路威。”
“哦!化名路威的飞叉太保路天中,失敬失敬,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呵呵!
近来买卖可好?一切顺遂吧?”
飞叉太保苦笑,叹口气说:“前辈不愧称老江湖,名不虚传。看来,前辈早已把咱们兄弟的底细模清了。”
毒无常得意地笑,说:“江湖秘辛武林隐秘,不是我毒无着吹牛,除非老夫不想知道,要知道必定可以查出来。怎么?老夫远道而来,你不请远客进屋待茶?”
飞叉太保狠狠地死瞪着毒无常,语气转厉:“你敢去?”
“老夫不是已经来了吗!”毒无常泰然顶了回去。
‘你认为你有把握来去自如?”
“你以为如何?”
“知道咱们秘密的人,命不会长的。”
“我毒无常就是收买人命的无常。”
“那你就请吧!”飞叉太保让在一旁说。
“老夫就不客气了。”
毒无常无所畏惧地举步,大摇大摆越过飞叉太保,向第一座土瓦屋走去。
远出十步外,身后传来飞叉太保不怀好意的喝声:“毒无常,转身!”
毒无常冷静地举步,嘿嘿阴笑,用刺耳的嗓音说:“你那几把自以为百发百中的小飞叉,用不着献宝,老夫警告你,我毒无常是个不饶人的主儿,不要惹火了我,阁下。”
说完,重新举步向前走,一直不曾回头。
飞叉太保面色苍白,竟然不敢发叉袭击,最后一咬牙,发出一声锐啸。
毒无常推开第一家房屋半掩的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寂静无声,显然是一座空屋,空间里,流动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充满不古之兆。
老毒鬼本想迈步进人,但脚下迟疑难决,冷然回顾,发现飞叉太保已经失了踪。
他终于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凶残恶毒的名号吓不了这些隐身大盗。
另两座房屋也声息俱无,显然不会有人出面打交道,这群大盗已有应付意外的种种准备,不会在威胁下低头,人多势众不易控制。
他把心一横,立即绕屋疾驰一圈,然后向第二家房屋奔去。
不等他重施故技绕屋撒毒,屋角已闪出一个虬髯大汉,喝声似沉雷:“站住!你干什么?”
“撒毒!”毒无常狞笑:“老夫要这三家村的人,永远不在此地生根,回来一个死一个。”
“你好大的口气。”
“我毒无常说一不二。”
大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在下却是不信,毒无常,你已经在江湖上横行了三十余年。”
“不错,三十年不是容易过的,多大的风浪没见过?毒无常的名号得来不易。”
“你三十出道,混的日子的确不少了。”
“而且杀的人也够多了。”
“你怎么还不死?”
“还早呢!”毒无常口气平和,但鬼眼中杀机怒涌。
大汉虬髯戟立,衣袂无风自擂,沉声说:“你老了,早应该乖乖地找地方躲起来颐养天年,何苦还在江湖鬼混,到处吓唬咱们这些年轻人?这种刀头舐血的勾当,绝不是你这种老而不死的人能胜任的。”
大汉语利如刀,桀骛骠悍之气溢于言表。
毒无常心中恨极,但脸上神色未变,冷冷地说:“看样子,你是想毙了我老不死以便扬名立万了?这是初出道的年轻人,最容易成名的捷径。”
“你明白就好。”大汉狞笑着说。
“那么,你为何不动手?”
大汉放下原来抱肘而立的双手,傲然说:“当然,在下不是不明事理,不讲武林规矩的人,无意主动找你,但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不错,我毒无常是自己找上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老夫不会用江湖道义来限制你,你也不会重视江湖道义,江湖道义不值半文钱,谁强谁有理。”
“在下仍然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乖乖挟尾巴滚蛋。”大汉神气地说。
“你还没问我肯是不肯呢?”毒无常阴森森地说。
‘你还有什么肯不肯?”
“当然是肯不肯让你活命。”
大汉怪眼彪圆,冷笑着移动马步:“不必吹牛了,老不死。在下远在三丈外,你那些毒药撒不了这么远,而在下却可在三丈外取你的性命。”
毒无常嘿嘿冷笑,轻拂着手杖说:“原来你就是近些年来,颇有名气的飞刀贾,真是幸会啊!江湖朋友都认为你是亦正亦邪的江湖浪人,原来是绝笔生花商世杰的党羽,江洋大盗中的重要人物,连老夫部走了眼,你这双重身份真骗了不少人。”
“听说你毒无常的无常锥,乃是武林最霸道的少数歹毒暗器之一,号称武林一绝,今天在下倒要领教领教,看姓贾的飞刀是否媲美威震江湖的无常锥。”
“老夫还不屑用无常锥对付你,你还不配。”毒无常撇撇嘴说。
飞刀贾怒火上冲,一声低啸,从左方斜冲而出。
毒无常一怔,这家伙难道想逃走?
接着,他恍然大悟,原来飞刀贾怕他的毒,不敢前冲接近,而是斜冲出射飞刀。
第一道电虹破空而至,八寸长的飞刀飞腾而至。稍后两尺,另一道六寸电虹则以直线疾射。
毒无常伸杖作势打击第一道电虹,但杖刚递出,蓦地身形一扭,杖疾收疾绞。
原来第二道电虹后发先至,在近身约三尺左右超越而前,奇快绝伦,如果拍击第一道电虹,必定措手不及被第二道电虹贯体。
“啪!”一声响,手杖拨中第二道电虹,毒无常的目力骇人听闻,手杖奇准地击中了电虹。
第一道电虹几乎在同一瞬间擦身而过,毫发未伤。
第二道电虹是鸳鸯柳叶刀,一化为二飞坠出丈外。
接着,毒无常双脚乱点,歪歪斜斜扭动着身躯,像一个醉鬼。
罡风锐啸,暗器破空的刺耳飞行声绵绵不绝。
辈有十余把各式各样的飞刀,在毒无常身侧飞舞,有些直线飞行,有些旋转而至,有些绕着小圈子回旋,有些上下跳动。
但毒无常的择异身形,像狂风中的落叶般旋扭转侧,飞刀皆在体四周飞舞,却无法贯人身躯。
而飞刀贾已从左侧绕到右面,仍在发射各种飞刀。
一声狂笑破空而起,毒无常斜着身子侧射,上体迅速前倾,在左手着地的刹那间,身躯发狂般翻转,滚了两匝,立即与飞刀贾拉近了丈余距离。
飞刀贾大骇,本能地转身飞跃,要纵出两丈外,以拉远双方的距离。
恰好落人毒无常的计算中,以背向敌,犯了交手的大错误。
毒无常不等滚动的身躯停止,手杖贴地斜飞而起,快逾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噗一声轻响,杖尾贯人飞刀贾的脊心要害。
飞刀贾嗯了一声,身形仍向前飞,砰一声大震,仆倒在三丈外挣命。
啸声四起,四面八方人影暴起,怒吼着冲来。
毒无常飞跃而起,一脚踏住飞刀贾的背心,抓住了手杖,厉声道:“假以时日,你将是江湖上飞刀名家,可惜你已经没有扬名天下的机会了。”
飞刀贾已说不出话来,含糊地叫:“你……你……我……我好……”
毒无常拔出手杖,退了两步说:“你死吧!飞刀贾今天除名。”
飞刀贾手脚一伸,气息渐绝,手杖离休,气血齐泄,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了。
毒无常一声狂笑,飞掠而走。
“砰砰砰砰……”冲得最近的几个人,莫名奇妙地摔倒在地,挣扎着叫号不止,叫号声惊心动魄。
凡是经由毒无常走过的地方冲来的人,皆无缘无故地摔倒挣命。尤其是刚才与飞刀贾交手的四五支方圆地域,进人的人必定倒地不起。
毒无常并非逃走,而是在附近绕因子掠走如飞,不时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笑。
辈有二十八名男女陷人毒阵,大事去矣!
在毒无常尚未合围之前,有三人见机及时从东北角月兑出圈外,其中有飞叉太保,三个人像是着了魔,不管东南西北拼命狂奔。
毒无常衔尾穷追,一面怪叫:“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老夫本是善意而来,你们竟然不识好歹,居然要把老夫埋葬掉,不杀光你们,此很难消。”
片刻间,追了个无影无踪,人全散了,消失在茂林竹影间。
二十五具尸体,散布在方圆约十余力的地面,有些仍在挣扎,有些仍在申吟,有些已经僵了。
不久,小径那一端出现两个人,脚下如行云流水,状极悠闲,飘然而来。
是永旭与改扮了男装的冷赴,两人扮成村夫,各背了一只长包裹,优哉游哉而行。
三家村在望,永旭一怔,咦了一声说:“前面有变,小心些,不可贸然接近。”
可以看到前面的几具尸体,冷魅变色叫:“糟!老毒鬼在此地肆虐。”
永旭脚下一紧,说:“不错,这老鬼失去人性了,怎么忍心下毒手屠杀无辜的村夫?老天!我们该追快些。”
两人吞下辟毒丹,鼻端也扶了药粉严防意外,方小心翼翼地接近第一具尸体。
这个人仍在挣扎,大概是在外围中毒,中毒不深仍有知觉,伏在地上手脚虚月兑地挣扎,是个中年女人。
永旭将人翻转,正在察看中的是何毒物,中年女人瞪大己糊地叫:“快……快通知当家,小小……毒……毒无常,他……他他……”
话未完,一口气接不上,气息已绝。
永旭摇摇头,放手说:“是江湖人,不知是何来路?”
冷魅哼了一声说:“这中年女人所说的当家,绝不是指她的丈夫,我看不是什么好路数。”
永旭向屋角一指,说:“那儿有人爬动,看是否能救。”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口角溢血但神智并未昏迷,中毒不深。
永旭有的是解毒灵药,从鬼门关里硬将少年人拉回阳世。
他将少年人安顿在屋内,喝了一碗水,少年人已可控制自己了,用感激的目光,不住向两人打量。
小老弟,这里发生了什么祸事?”坐在床前的永旭问,面带笑容。
两位是……”少年人迟疑地问。
咱们兄弟是过路的。”
你们不……不怕毒?”
在下对毒略有所知,你中的是一种颇为厉害的腐腑毒药,人鼻即伤喉肺,多吸一些便内腑血崩而亡。”
你们救了我?”
是的,你是唯一尚可救治的人。”
谢谢你们……”
是毒无常下的手?你们与他有何不解之仇?”
“我们本来并不认识毒无常。”
“那……那就怪了,老毒鬼虽然凶残恶毒,名列三残,但据我所知,不会平白无故下毒手杀人。”
“真的,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少年人认真地说。
“可否将经过说来听听!”
少年人也许涉世未深,也许不知利害,便将飞叉太保与毒无常打交道,彼此所说的话一一说出。
当时,少年人潜伏在飞叉太保右侧方不远处,因此听得真切。
三家村平时不论昼夜,皆有人负责警戒,碰上行动可疑来历不明的人,所有人便会各就埋伏区应变,来人接近至里外,信号便已传到。
听完,永旭吃了一惊,变色问:“你们就是江湖上神秘莫测的剧贼绝笔生花的党羽了?”
“这……”少年人惶然,语不成声。
“毒无常能查出你们的底细,的确很了不起,听双方的对话,毒无常找你们的商当家,可能真没有什么过节,而是你们惹火了他,他才下毒手泄愤。”
“他的态度也的确令人起反感。”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老毒鬼必定去找绝笔生花去了,他这人办事,不会草草收场的。”
“糟了!我得赶快去通知商三爷小心。”少年人焦急地说,挺身而起挣扎下床。
永旭向冷魅打眼色示意说:“在下抱歉不能助你,那老毒鬼不但奇毒可怕,艺业修为也将臻化境,在下兄弟意他不起。”“我得走。”少年人匆匆说:“救命之恩,容留后报,后会有期。”
“你还敢去送死?毒无常必定认识你,你这一露面,后果如何?”
“可是……”
“这样吧!在下兄弟替你跑一趟。”
“这……”
“老实说,你身上的余毒仍在,内腑之伤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复原的,你一走动,走不了两三里,便会内腑崩血而倒毙,信息仍然无法传到。”
“可是……”
“大家都是江湖人,传信示警算不了什么。”
“两位是……”
“在下周升,一向在大邪神行无影郎前辈手下办事。”
“那么,周兄,这件事便拜托你了。”
“小事一件。”
“由这里往东北走,有一条大路直达傈水县城,周兄沿途问问看,小茅山瑞桑庄知道的人不少,此去约有二十里路,瑞桑庄桑三爷,就是兄弟的商当家。”
少年人情急吐实,泄了绝笔生花的底,
“好,在下兄弟这就走,你好好养伤,切记不可劳动,肺腑一出血就完了。”
“谢谢周兄关照,感激不尽。”
两人告辞上路,一面走,永旭一面说:“怪事!毒无常为何要找绝笔生花商世杰?”没道理。”
冷魅悻悻地说:“我想的不是毒无常的事。”
“那你想什么?”
“想那混帐东西绝笔生花。”
“咦!他又怎么啦?”
“这恶贼作案遍及大江两岸大埠,竟然以地方富豪士绅纳福,这算什么?”
永旭微笑着说:“小梅,人活下去的方法多得是,总不能在额头刻上贼字招摇,对不对?据我所知,绝笔生花名列字内三大剧贼之一,但如非必要,要财绝不伤命,因此作案虽然遍及大江两岸,获赃干万,但命案数不出多少件,而且有几件血案,还是冒充他的人所作的,盗亦有盛,他算是个聪明的贼。”
“但却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贼。”冷魅仍然有点不满。
“怎么?你要他大声嚷嚷他是贼?那他还能活到今天?算了吧!”
“算你有理,你打算怎样处理?”
“我只管毒无常的事,坐山观虎斗。”
“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信息是要传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依我看,恐怕用不着你传信。”
“为什么?”
“毒无常恐怕已经到了小茅山。”
“对,我们快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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