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凌风也躲得隐秘,也以为瞒得了对头的耳目。
爱学建在黄鹄山下,这座学舍颇有名气,规模比江汉书院大得多,宿舍设备最完善,风景优美,读书的风气很盛。
由于附读生很多,所以加建有附读生的学苑。
他曾经在故乡的府学读了几年书,做过附读生,所以知道学舍的规矩。
他是以游学生的资格,鼓如簧之舌,说动了学监,让他在学苑暂住几天的,当然纳了些银子,弄到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住宿。
二更天,他仍在灯下看书。
既然是书生。哪能不夜读?而其他的廪生和附读生,早就去梦见周公了。
微风讽然,灯火摇摇。
他毫不介意,似乎并不知道有人从窗外跳入。
“初,范阳祖逖少有大志,与刘琨俱为同州主簿。”他在读《资治通鉴》的八十八卷:“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
他放下书,伸伸懒腰。
“非鸡鸣,此鼠声也。”他又在念,天知道他在念些什么鬼文章:“穿窬入户,恶声乎……”
“喝!你还真会骂人。假书虫。”身后传出中气充沛的嗓音。
“唷!我还真以为是鼠辈呢!”他起身离座,泰然整衣移至书案旁:“原来是气概不凡的长者。小子无状,恕罪恕罪。”
他煞有介事地长揖为礼,笑容可掬。
那是一位相貌威猛,气概不凡的青衫客,两鬓见斑,虎目炯炯有神。
“小子,不要假冒斯文。”青衫客抱拳回礼。
“在下确曾读了几本圣贤书,如假包换的读书人,尊驾怎说假冒斯文?呵呵!客居一切不便,客来茶当酒,请用茶。”
他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青衫客淡淡一笑,右手一托袖桩,左手接杯。
“谢谢。”青衫客说。
杯不动,两人的手也不动,但眼神在动。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浑雄劲道,在两人的中间汹涌。
他的生员青衫开始飘扬。
青衫客的袖和下衫也在飘扬,猎猎有声。
片刻,他双膝微沉。
青衫客也眼神一动。微微下挫。
杯口的茶水,随即开始震荡,形成了圈圈涟漪,圈数愈来愈密,但茶水一直就不曾溢出杯口。
又片刻,两人的左脚同时徐徐侧挪。
又片刻,杯口突然涌升阵阵轻雾,渐渐愈来愈浓,一阵阵向上升腾。
又片刻,雾气已消,杯中荼水已涓滴不剽。
青衫客手一震,随即恢复原状,手背青筋跳动,眼中的神光灭弱了许多。
“谢谢你的茶。”青衫客再次道谢,放手释杯。
“不成敬意,请坐。”他收回杯,肃客就座。
“难怪你把武昌闹得天翻地覆。”青衫客坐下笑笑,呼吸略呈悠长。
“不是在下存心要闹。”他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请教长者高名上姓。”
“我如果胡乱说个姓名,你相信吗?”
“相信。”他笑笑:“长者的纯阳真火可说已练至可化铁溶金境界,举目武林,能有前辈这种修为火候的人,晚辈虽则见识有限,所知也有限,但相信决不会太多,前辈决非像晚辈这种初出道的无名小卒,所以相信前辈决不会乱说姓名骗人。”
“好,你总算看得起我。但老夫此时此地,不便张扬,所以,你可以称我一声宗老,宗派的宗。”
“宗老贵夜光临。但不知有何见教?”
“有件事问你。”
“晚辈知无不言,当然涉及隐私就不便奉告。”
“你成家了没有?”
他一怔,这问题大意外,不是江湖事嘛。
“没有。”他定下神:“趁年纪还轻,邀游天下见见世面。这次是想远游东海的。
成了家,家就是枷锁,再往外跑,岂不是不负责任的父夫吗?”
“唔!有道理。你和飞燕杨娟曾经走在一起,为何不再理会她。”
“人各有志。”他笑笑:“她志在江湖,游戏风尘。而我为人疏懒自私,胸无大志,我根本不想出人头地多管闲事,跟她在一起是非必多。我只好回避她。”
“她为人如何?”
“一个好姑娘,可惜我对她毫无所知,只知江湖人对她的风评并不佳、但我知道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外表与内心不同,以外表掩护内心的好姑娘。”
“她是老夫的晚辈。”
“呵呵!幸好我没说她的坏话。”
“我听她一直在说你。”
“没骂我吧?”
“她对你有好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他又愣住了。
“她有她的自尊,她不能向你表白什么。我是她的长辈,我试过你的武功修为,也留意过你的行为品德,我认为她对你情有独钟,她没看错人。”
“宗老,你该劝劝她。”他语重心长地说:“她看错人了,她该钟情一个像公冶胜宙一样的英雄子弟……”
“呸!青龙帮那个小混混?他还不配在老夫面前吻老夫的靴尖。”
“宗老……”
“我告诉你。”宗老脸一沉;“我决定了的事,不容许反对。我要做你两人的撮合山,而且已经决定了。”
“别想。”他跳起来:“她如果嫁给我,我一天要和她吵十次,甚至百次……”
“你给我闭嘴!”
“唷!你这算什么?逼婚?你少发横……”
宗老大怒,猛地一耳光掴出。
他疾退,像电光一闪,耳光落空,快得不可思议。
“你给我听清了……”他怒叫。
“你才要给我听清了。”宗老沉声说:“你如果拒绝,我给你没完没了,哪怕把天捣垮,把地掀翻,我也要把你……”
“你什么都要不了,我也会把天捣垮,把地掀翻,我不吃你那一套,你吓唬不了我。”
钉对钉,铁对铁,那还会有好结果?
砰一声大震,宗老一脚把书案踢得四散崩飞。
他怒火上冲,冲上就是一记现龙掌当胸拍出。
“啪”一声暴响。宗老也恰好出掌,双掌无可避免地接实,气流激爆,劲风扑面。
似乎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两人同时挫退,不等身形稳下,再次扑上出手攻击。
双方都没将对方看成死仇大敌,像一对偶或意见不同而大打出手的朋友,因此斗奇、斗巧、斗机智,出手与拆封皆千变万化,你来我往速度骇人听闻.一沾即变令人眼花缭乱。
室中的家俱,可就灾情惨重,稀里哗啦七零八落,连门窗也遭了殃。
立即引起一阵暴乱,整座学舍人声鼎沸,丁役和生员大叫大嚷,纷纷往这里奔来看究竟。
宗老攻了百十招,劳而无功,见有人奔来,知道不能再闹了,踊身跳出破窗。
“你给我记住。”宗老在窗外怪叫:“你躲不掉的,我给你没完没了,在哪儿见哪儿算。”
“我等你。”他也气冲冲地说:“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早晚我会拆散你的老骨头。”
宗老正待重新跳窗而入,但打破的房门口已涌入三个人。
其中有学监刘夫子。
“这里怎么啦?”刘夫子急得跳脚。一点也不像一个夫子:“你在造反吗?你你你……”
“有贼。”他也不像一个读书人,掳袖拽衣粗野盛怒:“我和他打,把他打跑了。
这贼不是雅贼,不是来偷书的,来偷人。”
敖读生多少也是地方上的富家子弟,比廪生阔绰,有贼光顾是常事,但与贼打斗的事却很少发生。贼见人即溜,被捉进官府可就灾情惨重。
“你……你这是斯文扫地,怎能和贼打斗?”刘夫子哭丧着脸:“你看,这……这些家具,我……我我……”
“别急,我赔,我认了。”他的气消了;“我要是不打,游学的银子岂不全完了?
打了才能保住呀!我赔,至少可以保住我的银子。”
答应赔,万事好办,刘夫子仍然埋怨了好半天,这才带了人走了。
北雷像一头病狈。出现在武胜门外的沙湖旁。
武胜门是北门,也是最荒凉的城门,尤其是夜间。城门一闭,里里外外凄凄清清。
北校场是出人(执行死刑)的地方,附近又没有商业区,比起汉阳门平湖门的繁荣来.真差了十万八干里。
将近三更天,出现在沙湖旁的人一定是胆大包天的人。
北雷当然胆大包天,他本来就是天下四大邪魔之首。但现在,他却像一头凄惨的病狈,脚下蹒跚,气色甚差,快走几步就流冷汗。
任何人被行家施刑逼供之后,不成为病狈才是怪事。
“笃笃笃!”他轻叩一家民宅的柴门。
湖滨一带有不少民宅,但很少有三户以上聚居的,都是些种菜园的菜农,在自己的田地建屋而居,与邻居保持距离。
久久,里面方传出声息。
“谁呀?”里面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
“是我。”北雷有气无力地说。
“你又是谁?杂种也该有拾来的姓名是不是?”这妇人泼辣粗野;“总不会是阿猫阿狗吧?”
“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老鸨婆!”北雷火往上冒.骂得更粗野:“你还真生了一张脏嘴,连损带骂十足龟婆样,小心我剥光你这老婬妇牵到码头上当母猪卖。”
“是你这老公鸡。”门拉开,一个老村妇打扮的丑婆娘当门而立:“难怪你敢在老娘门前撒野。老色鬼,你来做什么?”
“我……”
“你该知道这是犯忌的事。”
“犯你娘的上床忌!”北雷又冒火了:“我要见欧阳炎那混帐东西!他收了太爷一只翡翠麒麟,太爷答应再说服洞庭一鹤入你们的伙,交换条件是弄到飞燕杨娟。他娘的混帐!太爷羊肉没吃到。倒惹了一身膻,飞燕杨娟仍然是威风八面的江湖女浪棍,太爷我却吃尽了苦头,不但被飞燕弄得灰头土脸,更被晁凌风那小子整得几乎送掉半条命。
老虔婆。我不找他还找谁?”
“你这就不上道了。老公鸡。”老村妇冷笑:“本来人已经交给你了,对不对?”
“去你娘的!一点也不对,不但人没有完全交到太爷手中,你们居然又平空出了一件天灵婆叛逃的事故。太爷倒了霉,受了池鱼之灾。”
“你强辞夺理……”
“你给我闭嘴!老虔婆。”
“你想怎样?”老村妇沉声问。
“至少。欧阳小子得把我的翡翠麒麟退回,太爷也懒得去游说洞庭一鹤入你们的伙了。”
“他早就不在此地了。”
“他躲在何处?”
“我怎知道?我只是一个守屋人。一个小小的武昌地区无关宏旨的眼线。”
“我要见你们的长上。”
“你简直在说外行话,白混了一辈子。”
“你说什么?”
“连欧阳炎也不知道长上是谁,你一个外人竟然妙想天开要见长上。”
“你也不知道贵长上是谁?”
“我?我算哪门子葱?欧阳炎的地位,比我高得太多,连天灵婆也比我高两级,你以为我配知道?”
“你是说?我白来了?”
“你本来就不该来。”
北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好走!下次千万不要再来。”老村妇说。
“我不会再来.再来也找不到你。”北雷一面走一面说:“因为,你恐怕已经见阎王去了。”
“你这老公鸡,长了一张乌鸦嘴,你混蛋!”
“你这老龟婆,就听不得老实话。”北雷在十余步外转身说。
“什么老实话?”
“去见阎王的话呀!”
“你诅咒老娘吗?”
“我说的是老实活。我与你无怨无仇,犯得着诅咒你吗?你少臭美.你这老丑鬼不配太爷诅咒。”
“你这些话有何用意?”
“因为你即将要见阎王了,除非你知道欧阳炎的下落。”北雷说完,转身便走:
“祝你幸运!”
老村妇-惊。似乎听出不吉之兆,呆立片刻,突然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轻灵地跃登屋顶。
“此路不通,下去!”屋脊上黑影长身而起,语气阴森已极。
“咦!”老村妇吃了一惊:“什么人?”
“不要问底细,下去。”
“为何?”
“飞燕杨姑娘,正在你的堂屋等你。”
老村妇知道不妙,身形斜飞而起,升起时双手齐扬,六道电芒向站在屋脊上的黑影飞去。
黑夜中发射细小的暗器,目力根本不可能看到电芒。相距不足两丈,按理定可百发百中。
可是,黑影向下一伏,形影俱消,六枚针形暗器飞至半途,这人已经不见了。
老村妇的轻功相当了得,斜飞丈五六,到了侧院的上空,巧燕翻云再远出近丈,翩然向下飘落。
下面站着一个黑影,似乎是突然幻现的。
“很不错!”黑影人声喝彩:“原来你的确是有名气的、过了气的翻天凤……”
语音未落,人已翻腾而下,翻腾中又发射六枚针形暗器,先发制人,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不让黑影接近袭击,反应迅疾经验老到。
黑影连闪,换了三次方位,最后恰好移至她的落点,己不由她再有发射暗器的机会了。
“先折了她的翅膀。”屋前传来飞燕杨娟冷森的语音。
老村妇刚好本能地伸双手击出,想借力稳形,岂知双手却落在一双形如大铁钳的巨手中,立即传出骨折声,双掌的掌骨被捏裂了。
“砰!”她被摔翻在地。
噗一声响,腰脊挨了一脚,踢在身柱穴上,浑身立即发麻发僵。
“是死是活,看你是否合作了。”黑影抓住她的发髻往门口拖:“这是说,死活操在你自己手中。至于双手成残,那是注定了的,无法更改了。”
掌骨已碎,怎能更改?
“你……你……”她尖叫。
“北雷是个惜命的人,他招出你这里的事。”
“天哪……”
“你最好也有惜命的打算。”黑影将她拖入屋,往堂屋里一丢。
堂屋里已点起了油灯。飞燕杨娟满脸杀气高坐。四侍女左右肃立。另两名大汉,把守在门两旁。
“我要知道毒郎君欧阳炎的下落。”飞燕杨娟厉声说:“他那天施用夺魂雾逃掉了,你得从实招来。不招,我一寸寸磔了你。”
“天哪:我……我只是一……一个眼线……”老村妇崩溃地哭叫。
“你翻天凤三十年前就颇有名气,居然说是一个眼线,你要我相信?”
“鬼神明鉴.我……我如果撤谎……”
“不要向我赌咒发誓,我不相信这一套。”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你磔了我剐了我也是枉然“那么,你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请……请放我一……一马,我……”
“把她埋到菜地里去。”飞燕杨娟挥手叫。
“饶……我……”
两名大汉大踏步上前,拖了便走。
“饶……命哪……”
汉门渡口人群拥挤,共有四艘大型渡船与十只小型渡船往来。
七煞书生已经换了装,月兑去儒衫换上了小行商的褐衫,背了包裹提了行囊,草帽戴得低低地掩去本来面目。
剑藏在包裹内,以为可以瞒得了人。
这位黑道中不可一世的高手,敢与宇内第一高手为敌的枭雄,竟然改装掩起行藏,可知必定看出情势凶险,所以才有这种反常的举动。
纳了渡资.跳上渡船,他松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只要船一开,他算是平安离开府城险地了。
自从截击景夫人失败之后,他这位大名鼎鼎的七煞书生,显然走了亥时运,倒霉的事接二连三临头。
在东湖被逼跳水逃命,接着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到处找他。
他想起控制飞天蜈蚣的那个蒙面人,猜想可能已受到对方的嘱目,处境显然相当的险恶。
再加上冷剑一家子在府城出没,早晚会找到他的,因此他躲了几天,知趣地远走高飞避风头,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啦!
现在,他连飞天蜈蚣也不敢见了。
本来他想找飞天蜈蚣讨取两件珍宝的,那是西雨用来请他共谋景夫人的代价,却被飞天蜈蚣黑吃黑吞没了。
至于西雨。他更不愿见到啦!
他是黑道的神圣,消息灵通,早已知道西雨、东风、北雷这三个魔君,被晁凌风整治得灰头土脸,避远一点大吉大利。
他更怕晁凌风,听了这三个字就感到心虚冒冷汗。
小型渡船只准载二十个人,船终于离开码头,船首指向上游,先向上航。
谢谢天!终于离开府城了。
船上其他的十九名乘客,没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江风掀起长浪.一阵碎浪扑上舱面,旅客们都成了落汤鸡。一个个脸色泛青不住念佛。
行船走马三分险。大江渡经常发生覆舟淹死乘客的惨剧,人上了船。命已去掉三分,得靠菩萨保佑啦:
他不信神鬼妖佛,因为他的水性不错,大江这段江面宽不过七八里,淹不死他这个谙水性的武林高手,因此他坐得稳稳地,月兑掉遮阳草帽神态自若。
船已经折向,已渡过三分之一。
“武昌,再见!”他回头向巍峨的府城喃喃地自语,目光转向高入云表的黄鹤楼:
“我这一走,去如黄鹤,远走高飞。”
“你飞得了吗?”身侧突然传来清晰的语音。
糟了!语音不但清晰,而且耳熟。
急急扭头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
本来。上船之后,他已经仔细察看所有的乘客。没发现可疑的人,更没有熟面孔。
可是,坐在他身旁的这位穷脚夫,这时正用手揉脸.本来黄褐色的苦哈哈平凡面孔,变成了晁凌风英俊的面庞。
老天爷!他最怕见的人就是晁凌风,偏偏晁凌风像鬼似的出现在他身旁。
“你……你……”他惊跳起来,语不成声。
吓破胆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呵呵!三世修来共渡船。”晁凌风笑说:“怎么?你像是见了鬼呢!”
他右手一伸,要出煞手了。
晁凌风脸色一沉,笑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虎目含威,冷电四射。
“你敢动手?”晁凌风凌厉的语音直钻耳膜:“我要不订烂你一双杀人的手,算你祖上有德。”
“你……你像个讨债的冤魂……”他的手急急收回.语音发抖:“你……你如果敢……
耙动手,我……我把船弄翻,大……大家同归于尽,你……你不希望乘客和……和舟子也……也一起死吧?”
“哈哈!我哪有菩萨心肠管别人的死活?我只要你不死就成。”
“你……”
“我?我是死不了的。我告诉你,八百里的洞庭湖。我可以游三五个来回。洞庭湖有龙、有蛟、有鳌、有水怪,我赤手空拳也可以和他们在水中斗三天三夜。你不要以为你那天跳湖逃得性命。便以为我不敢下水追你,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你到底要……要怎样?”
“我过江去查两个人的底细,巧的是与你同一条船,真是有缘。”
“你……你不是为我而来的?”他心中略宽。
“顺便嘛!朱老兄。”
“顺便?”他的心又抽紧了。
“是呀!向你讨消息,证实一件事。”
“我……”
“你不说,我要设法让你说,当然这法对你一定不太好消受。呵呵!你会说的,是吗?”
“罢了!你是个鬼!你要什么消息?”他完全屈服了,完全丧失了奋身而斗的勇气。
“那天,你们截击景夫人,西雨事先向你说了些什么?比方说:谁透露了景夫人的行踪?”
“西雨自己查出来的,冷剑公母俩的行踪并不瞒人耳目。”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这些事没有守秘的必要:“他找我帮忙,我转邀了飞天蜈蚣……”
“你撒谎!你没说实话。”晃凌风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声色俱厉,用的是村夫打架讲理粗俗手法。
“哎呀……放手!危险……”船在急剧晃动,他狂叫:“我……我没撒谎……”
“你还说没撒谎?冷剑夫妻到了府城,电剑严涛已经在途中了。他夫妻到达府城,前后只有三天,谁也不可能事先知道景夫人要远走咸宁接电剑严涛,除非是自己人。而你邀请飞天蜈蚣同行,决不是一天就可以办妥的。这表示西雨在冷剑夫妻一到府城,便找你暗作安排了,他不会不向你这老江湖透露一些消息,以便取信于你,对不对?你没说出来,是不是?”
“这……”
“你不说?”
“我说我说……西雨的确说有人透露了消息,所以必定成功。但他没说出是谁透露的,我也没多问。我想起来了,飞天蜈蚣也真怪,我一找到他,话没说一半,他就满口答应,似乎已经知道这件事,可知飞天蜈蚣也得到一些风声了,只有我才是太傻瓜。而且。飞天蜈蚣另有主人。”
“唔!看来,须找到西雨或飞天蜈蚣,先把他们打个半死,就可以榨出他们的内情了。西雨和飞天蜈蚣,目下躲在何处?”晁凌风经验不够,不追问主题。
“在海船窝的渔户处躲藏,至于目下在不在,无法保证。好像昨天之前,他们躲在新河洲,东风、西雨、北雷在一起。飞天蜈蚣早就躲在海船窝养伤。”
“好,你很合作。顺便问一件事,你听说过江永隆和李世鸿这两个人吗?”
“是江湖人吗?可有绰号?姓名不易查,江湖人有些高手的本名反而不为人知,提绰号却响亮得很。”
“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问道于盲。”晁凌风苦笑:“好了,你的命保住了,登了岸,你最好有多远就走多远,别让我再看到你的影子,知道吗?”
“那还用问吗?”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希望胁生双翅,像逃避瘟疫似的,你在东海我飞到西天。”
“哦!”晃凌风心中一动:“你可知道六合瘟神詹无极老魔目下在何处?”
“你问对人了。”
“在何处?”
“他有一位姨表侄,姓李,叫李端公李大有,听说会驱神撵鬼,住在石首,颇有道行。这老魔经常在那儿,与他的表侄参研巫术。你到石首一问李端公其人,便有人告诉你端公的住处.你去找李端公问问看.只有李端公才知道那老魔的下落,他们是一狼一狈。”
“呵呵!谢啦!”昆凌风满意地说。
到海船窝有水陆三途,水路沿江而上,或乘小船走市河。走陆路必须出望山门,然后沿江堤南下,或绕赤澜湖的长街走。
为免麻烦,走江堤比较方便些,不仅是人迹罕见,而且也近了好几里。
已经是午后,天气炎热,堤上万柳飘拂.江风吹来热浪全清。在堤上走的确快意,美景如画,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恰。
举目向江外望,对而的汉阳府像是画中的城镇,龟山鼓着眼睛.死瞪着这一面蛇山前的黄鹤楼。
再往上游看,江心的鹦鹉洲上水禽悠然回翔。
洲对面的河里万排云集,木排上的排屋屋顶比洲高,也像一座城市。
晁凌风没有心情观赏江景,有点意兴索然。
花了半天工夫,到汉阳去查江水隆李世鸿的底,果然一无所获,那两个家伙的身份住处都是假的,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乘客的消息,难怪没有家属到船行去领赔偿费。
他几乎已可完全确定,这两个人就是覆船案的凶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是包不住火的,百密一疏,凶手总会遗留下一些不经意的小线索。只要他不断努力追查抽丝剥茧,早晚可以查出头绪来的。
他一面走,一面清理思路,脚下逐渐加快。
不久.东面的长街已经抛在身后.月兑离了南湖地区.进入田野纵横交错,草木丛生的郊野。
这里,已是江夏县地面了。
偶或,有鲶鱼套巡检司的巡捕,在这一带走走,看有些什么人在这一带偷鸡模狗。
或者对岸有哪几个小混混偷渡过江避风头。
一丛杂林内,突然跃出一群劲装大汉。
“小姐,你看吧!”其中一个扭头向林内叫:“他果然来找青龙帮的人了,这就是他与青龙帮勾结的铁证,成副堂主的失踪,找他绝对错不了。”
接着,出来了八名大汉,拥簇着脸色相当难看的冉芳华姑娘,后面还跟着侍女小梅。
辈有二十一个人,劈面拦住了。
晁凌风虽然感到不悦,但并没冒火,背着手踱着方步,冷然向前接近,二十一个人吓不倒他,他无所畏惧地向对方闯去。
“你出来。”他向刚才鬼叫连天的大汉招手叫:“你这狗东西胡说八道,说什么在下与青龙帮勾结,我要听听你的证据和理由,在下如果不满意,体准备把所放的狗屁吞回去。”
大汉哼了一声,踏前两步。
“阁下说过不再与一帮一堂的人往来。”大汉嗓门够大,似乎表示自己理直气壮。
“不错。”他冷冷地答。
“阁下说过不再管一堂一帮的事。”
“不错。”
“而阁下却前注青龙帮的总舵。”
“你怎么证明在下是前往青龙帮的总舵?”
“这是通向鲶鱼套青龙帮总舵的间道,阁下不会是来此地看江堤的吧?”
“这条路可以到达京师,可以到达长安,可以到达天底下任何地方。就凭在下走在这条路上,就可以武断的指证在下前往青龙帮的总舵,你也未免太霸道太自以为是了。
在下也说过一句话,不知你阁下知道吗?”
“你说一句什么话?”
“你太极堂的人,离开在下远一点。”
“这……”
“你当然是太极堂的人,因为贵堂主的千金在此地,她已经是第三次与在下照面了,这次带了大批人手半途拦截,用意不说自明。你不够份量说话,滚!”
冉芳华不能不出头了,喝退了大汉独自上前。
“一切理由都不必多说了。”他脸色一沉:“你带了一大批人来,当然不是打算来说理由的,更不是来请我的。现在,你原来打算怎么办,你就说出来好了。我预先申明,哪一个该死的东西胆敢在我面前动武.我一定把他摆平在这里。相打无好手,动手的人,死活自己负责。现在,该你说了。”
“你承认与青龙帮往来吗?”冉芳华沉声问。
“小泵娘,你听清了,我与青龙帮有否往来.那是我的事,够清楚了吧?”
“好,那么,敝堂二副堂主镇八方成君豪.在上次我与你见面之后,他带了两名弟兄进城去找妙手空空柏大侠。竟然平白失了踪,迄今音讯全无。是你把他交给青龙帮了?”
冉芳华的神情愈说愈激动。
“拿来。”他左手一伸。
“拿什么来?”
“人证,物证。”
“你……”冉芳华又傻了眼。
“你实在不像一个江湖人。”他摇头苦笑:“不要来找我,你应该去找那个什么柏大侠。我对那位镇八方实在毫无好感。更无兴趣,他实在一文不值,我哪有闲工夫去捉他来做礼物送人?要捉人做礼物,你才够份量,你知道吗?”
“你可恶……你……”
“我实在被你们烦透了。”他脸色一沉:“小泵娘,激怒我对你们毫无好处.你何苦也和一些乱起哄的手下一样胡来?带了人走吧!你们这一、二十个人,我相信绝对不比四大邪魔强。”
“我今天一定要找你说明白,你是青龙帮的什么人。”冉芳华嗓门也提高了一倍:
“明人不做暗事,我希望公平地解决。敌友分明可以公平了断,不希望你在暗中偷偷模模计算我们。”
“好,你希望我是青龙帮的人吗?”
“当然希望不是。”
“好,我不是,你满意吗?”
“这……”
“小姐,别相信这鬼头鬼脑的小子,睁着眼睛说谎。”那位大汉厉声叫。
“我要保证。”冉芳华向晁凌风说。
晁凌风的修养有限.他已经表明立场让步,对方却咄咄逼人,立即引起他的怒火。
“不必要保证了,小泵娘。”他冷冷地说:“任何人带了一批气势汹汹的手下,拦在路上示威,那一定是有目的而来,不可能善了。你希望我不是青龙帮的.但在你的手下面前,你并不想真的希望如此。好了,在下就成全你们的心愿,你就把我当成青龙帮的人来对付吧!不必再说废话了。对你们这些无可理喻的人,和自以为人多势众的好汉,我实在不必浪费口舌的。你已经得到所要的答复了,现在你打算怎办?”
“你承认你是青龙帮的人?”
“是的。”他不再浪费唇舌。
“你没带兵刃吗?”冉芳华也不再追问。
“你就不必客气啦!我这种人手中有没有兵刃.无关宏旨。”
“我希望你我公平地决斗。”
“也好。”他解下腰带绰在手中,八尺长的腰带叠了三折:“腰带就是我的兵刃,你拔剑吧!”
冉芳华冷哼一声,徐徐拔剑。
剑出鞘冷气森森,光可鉴人,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剑。
上次徒手相博,冉芳华有自知之明,不论是技巧与内力,自己都差了一截,当然不愿再徒手相博。
“姑娘请。”晁凌风拉开马步.行礼立下门户,手中的软绵绵腰带向前一拂,便绷得笔直成了一条硬棒,虚空斜指不再软垂,但在神色上和握带的大手形状,却看不出运劲驭带的情景,似乎腰带本来就是硬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二十余人都是行家,看得心头一震。
这可不是玩障眼法,而是不折不扣的,已修至化境的内功驭刃术,即使是一根棉线.也可以变成小铁枝般坚硬,这是极难办到的事。
冉芳华持剑行礼,一拉马步,剑诀一引,剑向前一伸,龙吟乍起,森森剑气彻体生寒,内功驭剑火候精纯,剑发的龙吟声已代表内功的造诣极为精深。
“唔!阳罡驭剑。”昆凌风点头说:“姑娘家练到如此境界,令人肃然起敬,没有大恒心大毅力。决难有此成就。令尊绰号称旱天雷。天雷掌足以称武林一绝。这种至阳内功,传给女儿的确不太恰当.难怪性情火爆刚愎自用,实在可惜!”
大敌当前。依然谈笑自若,在气势上,他已经稳占上风,就看他是否真有真才实学以保持气势了。
一声冷叱.剑如电光激射,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强攻猛压。姑娘无畏地抢制机先出手。
噗噗两声怪响,腰带击中了电射而来的剑虹,剑发出震耳的剑鸣,似乎爆出火花。
狂攻的气势瓦解,剑虹疾退。
“是很不错。”晁凌风轻拂着腰带说:“但还不够好。小泵娘,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冉芳华的脸色渐变.似乎仍然难以相信自己的剑是被腰带封住震退的。
腰带似乎成了一道墙,迎着她的杀着狠招迎面挡住,根本就不可能破墙而入,剑及墙震力并不凶猛,但韧性奇大,震撼得手臂发麻。虎口发热,身不由己,被这股可怕的反震怪劲震退,一招便几乎出彩。
她不信邪,再一次沉叱,再次发起猛烈的攻击,招发电射星飞,身剑合一全力扑上了。
腰带形成的墙再次涌现,刚与剑虹接触,突然剑发出奇异的啸鸣,墙突然消失,剑虹一无阻滞地长驱直入,余势似乎威力倍增。
可是,墙后没有晁凌风的身影。
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身右人影倏现,右胁已被腰带贴住,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及体,任何快捷的反应也无法自救了。
她感到身躯不受意志力控制.向前加快疾冲,直冲出三丈外,那股怪劲才突然消失。
她踉跄再冲出三步,这才恢复身躯的控制。火速转身一看,楞住了。
晁凌风仍然站在原处。背向着她,手中仍然轻轻拂动着腰带,的确不曾离开原地,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故,不曾向任何人反击。
这怎么可能?人闪避的身法,速度决不可能快过眼睛,除非这人的速度比光还要快。
敝事!她是怎么冲过来的?她并没看到晁凌风闪避呢!反正腰带形成的墙与人影,在剑前突然幻灭,如此而已。
她的二十一个同伴,也一个个傻了眼。
一声怒叱,她向晁凌风的背影发剑冲去。
三丈距离一闪即至。速度已到了体能的极限.剑如电耀霆击,攻向晃凌风的背部要害上。
这次她看到了,晁凌风凌空而起,后空翻倒翻腾,在她的剑尖前逸走的。
一声娇叱,她收招变招,大旋身剑发似奔雷,招发吁翌射九日,向上方连续追击,真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攻了九剑之多,跟进了两丈。
可是,在空中的晁凌风急剧地翻腾,升腾起落翻转美妙极了,似乎完全配合她的连续攻击而变动,每一剑皆差之毫厘,险之又险,却无法一击奏功。
她的狠招攻势已尽,而晁凌风也在她面前丈余飘落,点尘不惊。
她吃惊了,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事不过三。”晁凌风冒火了,脸色一沉.虎目中冷电闪烁:“再向我递剑,我不饶你。”
“小巧功夫.算不了什么。”她仍不死心.沉着地挺剑逼迫:“你没有接斗的勇气,你……”
晁凌风哼了一声,腰带上升。
她人化流光,剑变逸电,带起一阵罡风,第三次狂野地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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