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江南春酒店旁,小巷角的一家简陋的小屋内。
表神愁上了年纪,对看花灯毫无兴趣,孤家寡人住在这家小屋,独自沽酒买了些下酒菜,面对孤灯自斟自酌。
甭老头每逢佳节倍孤寂,倒也自得其乐。
帘子一掀,人随冷风钻入室中。
“呵呵!你怎么啦?”鬼神愁怪笑:“你的脸色不太好,不会是碰见了鬼吧?”
“不是见鬼,是见魔!”
季小龙在下首重重地坐下,屋中没火取暖。他脸上惊客仍在,像是冷得脸上发青,口中白雾一阵比一阵浓。
“见魔?不要说你又碰上了他们三个人吧?”
“谁说不是!”他气冲冲地说:“不止三个,不知到底有多少?”
他将目击那些人劫持两个小孩的经过,加油添醋-一说了。
“我跟踪他们到南边的财神庙附近,确实查出他们躲在财神庙黄家酱坊。”最后他兴奋地磨拳擦掌。“老爷子,我们去救许财主的两个儿子好不好。我本来打算揍许家的打手一顿,敲诈一些酱菜费,消消上次他们狠揍我那些玩伴的怨气,并不想把事闹大。
许财主固然为富不仁,但还没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地步,还不至于受到这么严重的报应。“
“好小子,你准备用肉包子打狗呀?”鬼神愁摇头苦笑:“他们三个人已经把你我赶得没路走,再加上一群男女爪牙,再笨的白痴,也可以算出结果来。小捣蛋,快打消这种自掘坟墓的馊主意!”
“老爷子,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季小龙不肯服输。“咱们可以找人帮忙呀广”找人帮忙?你算了吧!“鬼冲愁泄气地说:”你只要一提起天外神魔的绰号,保证人人掩耳而走,只要这神魔不找上头来就阿弥陀佛了,谁还敢去找他枉送性命?不要白费劲啦!躲远些大吉大利!“
“去找周大哥周凌云,如何?说他可以用内功排毒,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中的高手,深藏不露的神秘刀客,也许他不怕天外神魔呢!”
“去哪儿找?自从他痊愈离开之后,便消失在人世间无影无踪,也许目下正躲在紫禁城的深宫内苑逍遥,谁能找得到他呀!”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办法,无法可施了?”李小龙沮丧地说。
“大概是的。”鬼神愁摆出老前辈训人的态度:“一般来说,武朋友为争名,不惜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赌命;为仇恨,可以奋不顾身,甚至死而后已。但不管赌命也好,拼死也罢,都必须衡量利害,至少赌和拼的价码,不能相差得太离谱。双方的武功、经验、勇气、信心,如果相差太远,那不是赌,更不是拚,而是白送死!”
“这……”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烦人。到厨下取碗筷来,可能你也饿了。”
“好吧!真也饿了。”季小龙向通往后进的用道走:“我不甘心,我会想办法斗一斗他们……哎呀……”
他惊叫着向后飞退,嗓音大变。
饼道口,站着黛眉如剑,凤眼带煞,冷艳逼人的少妇型女郎。
同一瞬,砰一声大震,大门倒下了,防风防冷的厚布帘也下坠,冷风刮入,有人进入室内,灯火摇摇,破门而入的暴客共有五名之多。
前后被堵,两面没有窗,走不了啦!
“该死的!”鬼神愁丢下酒碗跳起来:“老夫栽了!小捣蛋,你弟来了灾祸,魔来了!”
“嘿嘿嘿……”堵住门口的天外神魔得意地阴笑:“小混蛋在白云观鬼鬼祟祟活动,老大就发现了他,让他跟踪到黄家酱坊而不加理睬,主要是留下地带路,果然找到你老鬼。嘿嘿嘿……鬼神愁,你确是栽到家了!”
“老夫不见得真怕你人多。”鬼神愁抄起搁在凳旁的枣木棍:“你这老魔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带了孤群狗党助威,如此而已,你上吧!”
“老鬼,你不要死鸭子的嘴巴硬。”堵在南道口的冷艳女郎冷冷地说:“你只是一个过了气的老朽,一个浪得虚名的空架子,我女暴一个人,就可以替你在江湖除名,根本不需要劳驾家父宰你!”
“看来,我鬼神愁真是没有日子好过了。”
老怪杰一面向退至桌旁的季小龙暗中打手式,一面装模作样整衣理带:“我很愿意相信你女暴是年轻的这一代中,饺校出群的风云人物,但你还不配送我老人家下地狱。劳老魔,咱们到外面去放手一搏,你敢与老夫单打独斗吗?你不会是胆小表吧?”
“嘿,嘿……生不择时,死不择地;老公羊,死在屋子里又有什么不好?”
天外神魔独自向前接近:“你这老怪诡计多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你逼进死洞穴里,用雷霆万钧的真本事硬功夫痛击,才能一下子把你整死,免得你在江湖上到处坑害人,弄得江湖上鬼怕神愁。说,这小杂种是不是你的门人?”
“老夫还真没有做这小捣蛋师父的福份。”鬼神愁说:“你一个位高辈尊的魔中之魔,竟然自贬身价,只为了小家伙不懂事,有眼无珠给你开了个小玩笑,你就大动肝火找他报复?你的气量未免太小了。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大动干戈,我看你是愈混愈回去了。要不,就是你愈老愈糊涂,返老还童了!”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天外神魔怒火上冲:“老夫找他,是认为他可派用场,我需要一个精明机警的地头蛇办事跑腿。这小子正合乎老夫的条件,所以要找他,顺便和你算算插手架梁的帐!”
“算就算,谁怕谁呀!打!”
枣木棍吐出,半途猛然下沉,招变铁牛耕地,逼天外神魔闪避。
本来,鬼神愁先前向季小龙所打的手式,明白地表示要动手抢攻。制造让小捣蛋逃走的机会。
只要将天外神魔逼离堵住大门的方向,四个爪牙的位置必定有所更动,小捣蛋便可趁乱月兑身。
岂知打算落空,季小龙却不采纳从前面月兑身的办法,猛地窜抵桌旁,双手齐动,酒菜杯盘破空而飞,像暴雨般光临堵住南道的女暴。
一声怪叫,木桌也随后飞起,猛砸正要沉马步用手下抓枣木棍的天外神魔。
女暴淬不及防,真没料到小捣蛋来这么一记怪招。女人爱美,打扮出色,怎能让酒液菜汁沾脏?
吃惊之下,本能地向上飞跃,避免酒菜淋头;急切中发出一声咒骂,跃起的高度已接近屋梁,要不尽量升高,酒莱必定溅污,落入小捣蛋的算中。
“后面!”季小龙急叫,闪电似的窜入甬道。
天外神魔也上当了,八仙桌像秦山般飞砸而下。顾得了下面的枣木棍、仓促间却顾不了上面砸来的八仙桌,只好向后退,同时大喝一声,一掌猛拍及体的桌面,百忙中用上了真力。
“啪!”一声巨震,八仙桌四分五裂。
“混蛋!你要活捉我?”
“现在,已经无此必要。要活捉你,是想利用这个小混蛋,既然他不是你的门人,你对老夫已无利用价值。老夫只好毙了你,正好用你的死增加老夫的威望!”
“来吧!你还等什么!”鬼神愁咬牙说:“你是魔中之魔,我是怪中之怪,身份声望相等,咱们最好来一次公平决斗,这才能表示你不是下三滥的货色!”
“世间无所谓公平。”天外神魔毫不脸红地说:“以老夫的身份地位,你不配向老夫要求决斗,你以为老夫的随从是用来摆样子的?真是无知,魔域四天君!”
“属下在!”东首四个把守在屋脊的人同声大声应诺,声震屋瓦。
“能活擒当然最好。”天外神魔沉声下令。
“属下当然尽全力。”
“交给你们了!”
“遵命。”
四人身形齐动,四支剑前伸,身剑合一电射而至,飘落在两丈外,脚及瓦毫无声息发出,成半弧形列阵。
四支剑以鬼神愁为中心遥指,剑开始发出隐隐龙吟,完成雷霆一击的准备。
“你必须利用机会月兑身。”鬼神愁向季小龙低声的说:“决不可落在他们的手中,知道吗?”
“我不走!”季小龙大声道,有意让对方听清:“这些妖魔没有什么不得了,我们拆掉他们几个,至少可以捞回老本!”
“不拚也不行啊!小表。”鬼神愁豪气仍在,生死关头依然有嘲弄人的心情:“今晚如果你不死,你将学到一些东西,增加一些见识。”
“老伯,怎样?”
“看看这位威震天下的魔中之魔吧!他就是古往今来,一些风云人物,称雄道霸的成功活见证。”
“怎么说?”季小龙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货色,问话的语气腔调就不像一个规矩少年。
他本来就是白云观地区,不良少年的活见证。
“初出道拼命要狠,取绰号尽量惊世骇俗。第二步心狠手辣,利用任何机会扬名立万。
第三步是建立根基,网罗羽翼。最后,你瞧,就是这副德行!”
“我知道了,老伯。”季小龙怪怪的,刚变嗓音不再带童音的嗓门大得很:“他自己以主子自居,让狐群狗党替他巩固权威,狐群狗党一多,他家里当然不可能有金山银山供开销,就必须筹措财源。所以就得干绑架勒索巧取豪夺等等勾当,所以才让我碰上许财主的两个儿子,被这群杂碎劫持的事。”
“所以,你也碰上他们如何锄除异己,以及如何网罗羽翼的手段,是如何进行的了,你的运气真好啊!”
“不要活的!”天外神魔暴怒地大吼。
一声沉叱,魔域四天君同时发起猛烈的攻击,四支剑同时吐出,剑气陡然迸发,剑光如乱舞的金蛇,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强攻猛压。
表神愁不能退,身侧的季小龙赤手空拳,毫无防身的能力。
“退后!”鬼神愁左手将小捣蛋向后拨,右手棍吐出,左手立即扣上棍发劲,无畏地贯人涌来的剑网中,用上了平生所学。
风吼雷鸣,急剧的碰撞声传出,飞腾的剑光棍影陡然中分,刺耳的劲流进散声动魄惊心,整座房屋发出异声。
魔域四天君急退丈余,鬼神愁“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退了两步摇摇欲倒,一比四硬拼,注定要栽。
屋顶像遭了天灾,瓦片纷纷碎裂崩坠露出梁衡。
显然魔域四天君也被反震的劲道所伤,四支剑光芒消退,无力下垂。
人影闪动,另四个人取代了魔域四天君的位置,两支剑两把刀布下联手进攻的阵势,杀气涌腾,气势并不比魔域四天君弱。
“小捣蛋,你……你没有逃……走的机会了,我……抱……歉……”鬼神愁气息重浊的说。
“老伯,我从来就没打算走啊!”季小龙蹲下拾取残瓦:“走也走不了,何必像个胆小表逃走?以后,我一定要带杀人的家伙防身保命”
“能有以后吗?”
“这……”
两刀两剑,正徐徐向两人逼进。
斑手以神功绝学硬拼,必定一击判生死,或者两败俱伤。
表神愁在魔域四天君聚力一击下,气机将散,内腑受损,已无法凝聚先天真气,内功正逐渐消散。怎禁受得起对方两剑两刀再次聚力一击?
剑扬刀升,生死将判。
胺城门外的夕月坛附近,也有几条小市街,同样繁华似锦,但游人却稀稀疏疏,提花灯走动的人,都是本地的居民。
夕月坛以往都是每年秋分酉时,由朝廷重要官员主祭。
本朝由于日月星辰已从机天地(天地坛),因而取消了朝日夕月两坛的祭典,这一东一西(东朝阳门西阜城门)日月两坛早已封闭,不再有人走动了。
礼神街(后改光恒街)向西南伸出一条大道,贯通西郊各处村镇,岔出另一条道路,可以到白云观。
总之,这一带道路如蛛网。四通八达。
向西延伸的大道,经过西郊的精华区门头村。这条大道七八里两侧,建了不少巨宅大院,十之八九是权贵们的别墅。
豪门子弟结伙游西山,通常出城后在此地换车马出发。门头村,也就是游西山必经的门户。
著名的宁馨园,今晚也是张灯结彩庆佳节,但却没有外客,因为主人要与一些贵宾在园中会晤。
这里本来就是度夏的别业,冬天只有一些仆人留驻,仅按例建了灯坛灯台应景而已。
后院建了一座灯坛,数百盏的花灯照得院子通明,花树间也是灯如繁星。人在其中走动无所遁形。
内厅灯火通明,冠盖云集。不论仆人或使女,未经允许,不许踏入内院,院里院外派有佩剑悬刀的打手护院警戒,严禁末经允许的人擅自走动。
主人牛一信,是京部山西会馆的会长。山西人有天生的经商才能,在京都拥有庞大的势力,人才济济,财力雄厚,稳执各行各业的牛耳。京都经商致富的大富豪,十之七八是山西人。
牛大爷经营多种可以举足轻重的行业,形成巨大的商业家族集团,上自珍宝银楼钱庄与书访,下迄车行旅舍酒楼,都有他的山西家族经营掌握。
经商的人社会地位最低,所以交通官府是首要的目标,如果没有这份才干,一辈子休想有所成就,永远低人一等,劳碌终生。
牛大爷是最成功的大富豪,京都商场的巨无霸。
在座的贵宾,自然是京都的风云人物,可以你大爷的龙蛇。
天刚黑,商讨问题进入重心,似乎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显然进行得并不怎么顺利。
主人牛大爷是主持人,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
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颊上无肉的贵宾,是京都恶名昭彰的燕山虎尚孝,名列京师的八虎之一,与东厂凶名昭著的贴刑官乔九龄是把兄弟,也是东厂的名桩头。
京都每一时期,皆有所谓京师八虎出现。这一段时期的京师八虎,有六虎是东厂与锦衣卫的人。
目下掌东厂的人是张锐,掌锦衣卫的是钱宁。不论是厂或卫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京都人士提起这些毒蛇猛兽,可说咬牙牙切齿恨入骨髓。
“诸位也许明白,本厂对四海盟在京都建盟坛的事及为不悦,但迫于情势,却又不得不加以容忍。”燕山虎郑重地分析利害:“原因是本厂的一些桩头和番子,暗中秘密向他们加盟,想清查十分困难。”
“他们从去年夏初,就派人前来潜伏活动了。”
任职五城兵马司吏目的孙吏目接着说:“加盟的牛鬼蛇神到底有多少,司里面无案可稽。三天前,京都盟坛的密使已向各方投送密函,明白表示要在京都干几件惊世大案,杀鸡儆猴示实力。五城兵马司可能受到重大的压力,这件事,诸位恐怕是直接的受害人,务须慎重处理。”
“其实,这件事必须由我出面解决。”主人牛大爷拍拍他那鼓鼓的月复部,脸上神色泰然:“他们提出两大条件,对不对?”
“不错,一、不干预他们盟坛盟友的活动;二、希望赞助他们部分经费。”燕山虎悻悻地说:“这是公然恐吓勒索,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与本厂争口食。”
“愚意认为,是否干预,不关我们的事,想干预也无此能力。”牛大爷冷静地分析:
“赞助经费方面,由我出面与各方协调好了。”
“牛大爷,这可不是打发花子那么容易的事。‘功吏目苦笑:”那些家伙声称要干几桩惊世大案,可知他们早有准备,胃口必然不小。““早几年大盗白英与张茂,玩过同样手法。可惜死鬼刘瑾以及北坟张马永成那些人,不但拒绝而且反向他们勒索三万两银子,结果如何?”牛大爷摇头叹息:“前后五载,我的各行业损失三百万两以上。”
“结果是。天下大乱,死亡数百万人。”
左首一位脸圆圆的人说:“迄今为止,天下各地元气未复,满目疮疾,数百万人仍然流离失所。”
“我想,他们虽然不曾狮子大开口。牛大爷目光移向坐在左首的留山羊胡中年人:”杨夫子,咱们在京都附近五府的行业,每家一年抽取五百两银子列入经常开销,会不会有问题?“
“上覆东主,这恐怕有困难。”杨夫子插头。
“依你之见……”
“可以分三等摊派。比方说,常厚钱庄,出三千两不会有问题;而燕京驴车行,出五百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三百两也嫌多了些,这几年道路不靖,驴车的损失太大,一直就在赔累中。”
“你瞧着办好了,概略可筹措多少钱?”
“以本系直辖行业估计,平均每年每家开销五百两。一年约可筹措十万两左右。”
“诸位!”牛大爷转向众人大声说:“十万两银子以内,我负责。超过十万两,必须由诸位补足,诸位意下如何?”
牛大爷是亿万富翁,在京部附近五府,直辖行业大小不下二百家。愈有钱的人愈吝啬,他竟然一口慷慨地承担十万两银子,够大方的了,谁还能不同意?
十万两银子,挑也得要七八十个人。
善财难舍,恶财却不得不舍。
四海盟是最近十年,在大江两岸发展出来的一个组合,结合江湖上的牛鬼蛇神,几乎垄断了江湖行业。
人一多,势力恶性膨胀,逐渐无恶不作,逐渐难以控制了。
直至去年大乱平定,该盟的势力正式伸至大河以北,自淮安府分两途发展。右路自山东北伸,左路自徐州入河南。北伸这一路潜抵京都,主要负责人的底细,官方毫无所悉。
在座的除了官方的不肖败类之外,全是京都的名人仕绅和富豪,一听牛大爷宣布十万两银子的大手笔,少不了人人兴奋。
再怎么说,四海盟的要求,决不可能超过十万两银子,难怪人人心中大悦,要不了三言两语,一个个高兴地一致同意。
剩下的小枝节,所有的人不再计较,准备告一段落,兴高采烈准备接受主人的盛宴款待。
“这件事诸位既然有所决定,我明天就与四海盟的密使接头谈价码。”燕山虎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这件事务必尽快办妥,免得他们等不及着手作案……”
厅外本来有两名护院负责警戒,不许有人接近灯火通明的院子,更不可能有人堂而皇之八厅。
可是,厅门进来了三个人。
沉重的厅门本来是闭妥的,厅内设有八具供取暖的大型炭炉,厅中暖流荡漾,寒意全无。
厅门悄然半启,人入厅冷风也随之灌入。
燕山虎话还没说完。无意中抬头看到了不速之客。
寒流涌入,也涌入淡淡的,品流极高的幽香。
“咦?你们……”燕山虎吃惊地一蹦而起。
二十余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吃惊地转首向不速之客注视。
灯光明亮,看得真切。
是三个佩了剑,穿碧色劲装,外加玄狐背心,头戴狐皮风帽的女人。
衣着打扮相同,但人不同,中间那位女郎约年华十七八,瓜子脸蛋眉目如画,一双秋水明眸亮湛湛,美得令人屏息,以风华绝代四字形容亦不为过。
左首那位年纪不小了,鬓角已现发斑。但一双老眼依然晶亮,眼神相当凌厉慑人。
左首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小泵娘,佩剑长度只有一尺八,应该算是标准尺寸的匕首,也称之为短剑,装饰颇为华丽,可能是锋利非凡的神物利器。
“打扰诸位的盛会,抱歉!”风华绝色的女郎说话也极有风度,悄然卓立,令人不敢亵读:“不过,不得不来。先不要问本姑娘是谁,你大概就是东厂的桩头燕山虎尚孝尚老爷子。”
“不错,我就是燕山虎!”燕山虎的三角眼中,涌起浓浓的戒意和杀机:“找我有事吗?”“谈四海盟的事。”“哼,你……”
“先不要急于发讯号了。”女郎伸纤手制止燕山虎有所举动:“我知道你在附近布置了几个人,预防万一牛大爷这些人舍不得去财消灾。你一走,就让那些人把下大爷这群惜命的人,整得只剩半条命,日后你就可以左右逢源任你摆布了。”
“胡说八道!小女人,你……”
“你就是四海盟京都盟坛的密使。北来的主力盟友是天外神魔劳伯,本姑娘的消息够灵通吧?我找你,一方面是揭破你的阴谋。另外一方面,我要从你口中,证实责盟京都盟坛坛主的身份,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原来你是存心冲四海盟来的,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燕山虎的三角眼杀机怒涌:“也许你颇有来头,要不就是初出道自大无知。我想,你一定是当代年轻新秀,武林四女杰的某一杰,是吗?”
“我听说过武林四女杰,可惜无缘结交她们为自己增光彩。免得你胡乱猜测,有损武林四女杰的声誉,我姓俞,在天下各地邀游不到两载,也许有点自大,无知却又未必。现在,我要带你走。”
“你行吗?”燕山虎一听对方否认是武林四女杰,胆气倍增,说话的态度近乎狂傲了。
“不行我会跟来吗?”俞姑娘嫣然一笑,笑容又可爱又动人,似乎信心十足,吃定了这头虎。
“在下却是不信。”燕山虎哪将一位娇滴滴的少女看在眼下,挺胸凸肚傲然向堂下走。
除了孙吏目之外,牛大爷那些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心惊胆跳退至厅两侧,有几位连走都无法举步,被同伴拖走的。
孙吏目任职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是京都的首席治安单位,吏目虽然是管档案的文职,毕竟是整天与强盗土匪打交道的人,胆气自然要壮些。
京都八虎有大半出于厂卫,但八虎并非全都以武功超绝骁勇如虎扬名立万的,至少也有一半人不会武功。
以目下的这一代八虎来说,有三虎不但不会武功,而且是不能人道,毫无男人味的太监!
他们之所以称为虎,与勇猛的兽王虎无关,而是虎狼横行的食人虎,人人恨之刺骨的人渣。
京都除了祸国殃民的八虎之外,另一批人号称外四家,同样神憎鬼厌。
外四家,也就是从边关调回防卫京城的边军将领。这些拔扈的将军们,比八虎好不了多少,四卫骄兵悍将吃定了京都的军民。
外四家之首,就是钦赐国姓,认正德皇帝为干爹的大将军江彬。
京师八虎有一半不会武功,仅倚仗官方之力鱼肉百姓;燕山虎却是武功排名第二的高手,残害官民的狠毒却排名第一。
据说,北地白道英雄的名义上领袖人物,良乡的金翅大鹏岳云鹏,曾经在一场一个时辰的武功印证中,最后仅以一掌击中燕山虎的右助而小胜半招。
可知燕山虎的真才实学,足以与北地武林第一高手金翅大鹏岳云鹏相抗衡的,至少也可以称第二。
当然,这消息并未经权威人士证实。金翅大鹏本人的官方势力也够庞大,两个儿子都在锦衣卫任职,他自己与京都第一号人物大将军江彬交情不薄。
所以,燕山虎不敢不委屈地称第二。
破人买卖,有如杀人父母。
眼看每年十万两银子常例钱的买卖,被俞姑娘当场揭破,燕山虎心中的怨毒,是可想而知的。
这么一位黄毛丫头,居然敢公然向他挑战,向威震江湖的四海盟兴师问罪。如无超人的武功,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因此他心中愤怒已极,却不敢轻敌大意,人向堂下走。已经神功默运,要一照面便下毒手行致命一击。
“小姐,让我弄断他的爪子。”小女孩跃然欲动。
“不,我来!”俞姑娘含笑拒绝、款步迎出:“他的虎爪功抓石成粉、火候已有七成。
你的手短,不利近身缠斗。
厅堂广阔,堂下足以施展,燕山虎先止步立下门户,俞姑娘却毫无顾忌地逼近至八尺内。与具有阳刚。威猛爪功的大男人拼搏,逼近至八尺内十分危险。
按规矩,双方应该小作客套交代再动手。
燕山虎却不来这一套。也可能是心中恨极,突然马步疾进,右爪闪电似的抓向脸部,左爪随即探胸掬肋,爪一出潜劲迸发,速度与劲道浑雄猛烈无与伦比。
俞姑娘已料定他会突袭抢攻,居然不闪不避,纤掌如刀,硬接上下齐至、坚逾金钢的双爪!
噗噗两声怪响,双掌双爪闪电似的接触。
人影暴退,劲流四散。
“你走不了!”俞姑娘娇叱,电射而出。
燕山虎一双手似乎举不起来,发疯似的飞逃,登堂穿厅逃人厅后,一闪不见。
“穷寇莫追!到外面等。”年岁不小的女人急叫。
俞姑娘在后堂口止步。大姑娘确是不宜登堂入室穷追,里面房舍甚多。说不定反而被藏匿的人所暗算,十分危险。
三女急速退出厅外,恰好看到有人从厅顶向下跳。
是燕山虎。这位燕山虎自以为聪明,估计三女必定追入后堂,在房舍内穷搜,他从堂后的小院跳上屋,飞越大厅的屋顶,从前面跳下灯光辉煌的大院子,从前面月兑身最为安全。
聪明反被聪明误,三女不追反退,两下里恰好碰上了,双方都大出意外。
“啊……”燕山虎大惊之下,发出求援的震天警啸,双手已可活动,迅即拔出暗藏在袍内的匕首,又从革袋内掏出两个练指力的铁胆。
“说你跑不了你偏不信,这下可信了吧?”
俞姑娘仍然毫无顾忌地逼近:“你的党羽很快就会赶来,你还有机会施展你的神功绝学!”
“不要欺人太甚!”燕山虎心胆俱寒,设法拖延时间等爪牙赶来救援:“老实说,本厂每年收了牛大爷十万两常例银,因此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替他除祸消灾,让他不至于受到四海盟的伤害,你实在不能错怪我们……”
“本姑娘才懒得管你们祸国殃民的勾当。”俞姑娘打断他的话:“我只找四海盟京都盟坛的坛主以证实一些事,你才能供给贵坛主的消息,所以来找你,不管你是否愿意。”
“你与四海盟有何过节?”
“不关你的事。”
“我也是……”
“我知道你是最近加盟的人,你必须遵守盟约,团结一致对付外人,这是四海盟最吸引人的壮大手段。只要歃血宣誓加盟,所有的仇家如果敢找你,就等于与四海盟盟全体盟友为敌。所以,我找你的晦气,就已经成为四海盟的公敌,是吗?”
“你知道会有些什么结果吗?”
“知道,我懂你的意思。问题是,四海盟也许非常强大势壮,主事人与你们的盟主,敢不敢付出惨烈的代价,集中全力不怕重大牺牲来对付我……”
右边不远处的花坛下,突然踱出三个青饱人,偌冷的天,呵气成冰。
这三位青袍人穿的是夹袍而非棉袍,更没有御寒的皮袄,可知已修至不畏寒暑的境界,剑插在腰带上,用剑时,剑鞘不至于碍手得脚。
“小丫头,你话说得太满了!”
为首的青袍人老公鸭嗓门难听刺耳,缓步接近:“凭你,还不配本盟派多少人对付你,老夫一个人,就足以让你生死两难。”
“哦!也许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下本来就了不起。”
“本姑娘却是不信。”
俞姑娘徐徐拔剑,神色肃穆举动沉静,风目中冷电涌现,似乎已经知道来者不善,必须用剑应付了。
“信不信立可见分晓,进招吧!在下让你三招,不要错过机会了。”
青袍人手一动,剑光打闪,拔剑的手法快得匪夷所思,似乎剑早已在他手中,剑光闪动并非拔剑的现象,手动剑出令人无法看得清剑出鞘的动态。
“你的身分地位一定不低,倚老卖老让招还有点风度,我就不客气了,有请。”
俞姑娘表现客气的风度,举剑行礼,随即一声冷叱,神色庄严地正面切入,剑光一闪,风雷乍起,一招笑指天南走中宫长驱直人。
让招,只能化招封架,不能反击。
青施人冷哼一声,信手一剑斜挑,要以剑上的浑雄劲道,将攻来的剑挑偏,轻而易举地化解这一记凶猛有余变化不足的笑指天南。
这是最容易化解反击的剑招。
双剑闪电似的接触,奇迹地竟然不曾发生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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