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并不知道柳思是从何处走的,他伯月华仙子跟在他后面,因此诱使小妖巫向北走,他要南奔返回江东门报信。有一个劲敌暗中跟在后面,提心吊胆滋味不好受。
他必须把信息传出,要其他的人小心提防,不能再零零星星派人捉柳不思,必须集中全力一举将柳不思击毙,以免枉送一些同伴的性命。
八表狂龙一直就要求所有的人,查黑面人冷面刀客的底细,更逼柳不思去向白发郎君调查这个人,没料到这人竟然是柳不思,这笑话闹大了。
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原来是三流小混混的柳不思,为何甘受侮辱潜伏在他们身边,到底有何用意?
他不再多想,提心吊胆向回路急奔。
有好几十里好赶,他必须支持下去。
仅奔出三里地,前面路右的一座小茅亭,原来在亭内歇息的两个人,突然长身而起,身形一闪便到了路中,迎面拦住去路。
他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要一转身,对方必定一追即及。
如果不是精力未复,他并不怕这两个人,至少这两个人还奈何不了他,但现在……一咬牙,他拔刀出鞘。
他当然认识这两个人,巡缉营这次制造借口大兴干戈,就是为了除去这两个人,与代表这两个人的权威和力量。
九华剑园的主人,绝剑狂客吴世权,和少主人吴志贤,这父子俩终于一同出现了。
绝剑狂客还有一个儿子,次子吴志勇,是最活跃的一个年轻人,以往曾出现了好几次,巡缉营人手不足,一直就控制不住剑园的主要人物。
“咦!你的宝刀呢?”绝剑狂客冷冷地说:“吴某拥有三把宝剑,正打算宝剑对宝刀呢!”
“在下的宝刀被……不在了。”快刀单刀徐举,“你不会因为在下没有宝刀,就不理会在下吧?”
“不,就算你赤手空拳,吴某同样会宰了你。”绝剑狂客咬牙说:“吴某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所有的朋友也没有意思招惹你们巡缉营的走狗,你们却制造事端,毁了在下的家,屠杀了在下不少朋友,吴某恨比天高,只有血才能冲淡这深仇大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不是吴某的亲友死光,就是你们巡缉营毁灭,别无他途。阁下,你有生死一决的勇气吗?”
“你的意思……”
“我们与你们最大不同的地方,是公平了断的看法不同。你们以身在公门,任何规矩都不必遵守。”
“咱们本来就是身在公门……”
“去你娘的身在公门。”绝剑狂客破口大骂:“巡缉营只是鄢狗官私人豢养的残民敛财走狗,鄢狗官不在位便会树倒猢狲散。你他娘的在巡缉营任力士,手下有三四十名巡丁,我问你,你们的粮饷,是不是朝廷所发的?去你娘的混蛋!你们根本没有粮饷,鄢狗官只从你们率兽食人的所渭缉获的私盐中,拔出一点点脏款作为奖金而已。你他娘的算什么公人?你侮辱了公人两字,狗东西!”
陆柄总督锦衣卫,他自己私养一个铁血锄奸团;严嵩奸贼父子窃国,私养一个黑龙帮一个黑鹰会;鄢懋卿御史兼任总理四区盐政,养了人数最多的四地区巡缉营。
这些私人豢养的爪牙,经费都是自掏腰包的。人在政在,人亡政亡;这些权臣一旦垮台不在位,所私养的爪牙也就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前程。
巡缉营最为可恶,鄢狗官根本不给经费,要他们从所缉获的私盐中。拨出一点点钱作奖金,所以巡缉营是不发粮饷的,以奖金替代。因此一些偏远地区,所缉获的私盐少得可怜,奖金也随之而减少,不但养不活家小,甚至本身也衣食无着,如果不为非作歹,早就饿死了。
结果,巡缉营的人就利用特权,不但包庇走私,自己也直接从盐区以各种名目将盐运出,成了合法的大私枭,更抢劫正当盐商,查缉私盐反而成了副业。
其至不但自己经营盐运,也包庇各种逃税私货。力士级以上的人,几乎全成了大富豪,偏远地区的巡丁,却苦得要死,只好与地方的蛇鼠,打起巡缉营的特权旗号为非作歹,上下其手。
朝廷不是不知道其中弊端,只是装聋作哑不加问闻,各地受害官吏与朝中大臣,交相参劾,奏章如雪片飞呈,但皇帝老爷一概不予置理,一概“留中”了事。留中者,意思是搁在里面,也就是束之高阁的意思。
鄢狗官总理四区盐政,四年来,每年替皇帝增加百万两以上的盐税收入,皇帝怎肯放弃?没将那些参奏的大臣打下地狱,嘉靖皇帝已经够仁慈了。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快刀横定了心,不再示弱。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替朝廷执法的人,咱们有没有粮响不关你的事,你被抄家咎由自取,与咱们为敌,就是不法暴民。你那些江湖规矩武林道义,只能在你们不法暴民间叫叫嚷嚷……”
“你这往昔的黑道凶枭,从不法暴民加入巡缉营,摇身一变就以执法者嘴脸耀武杨威,以合法掩护非法,就算把你捧上龙座,你仍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我知道计算我吴家的主谋中,主事人是无情剑,一定算你一份。我要口供,但我仍然以公平的手段擒你,至于拷问口供的手段,是否公平概不保证。”
“姓吴的,你不要枉费心机取口供。”快刀拍拍胸膛,“不错,算我一份。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铲除你们九华剑园吴家,是咱们全体巡缉营的公意,每个人都有份。你绝剑狂客明里不与咱们作对,暗中连络各门各道的牛鬼蛇神,再三暗中抢劫咱们营本部的运盐船,偷偷模模暗杀咱们的弟兄,断咱们的财路,你以为瞒得了人?”
“哼!你想血口喷人?”
“是吗?飞天豹子就纠合黑道歹徒,执行谋杀、抢劫各地分司财物的司令人。闹海饺钱四海,是领导大江水贼,劫掠运盐船的执行人。去年一年中,他先后劫去本营十七艘盐船,共损失精盐捌仟五佰余引,那都是咱们南京营本部几个人的,损失惨重。只杀掉你们一些不重要混混,抵偿不了咱们的损失,必须把你们杀绝斩光,才能永保没有后患。咱们已有另一步计划,彻底扫清这条江水,你何不明时势远走高飞?走了水不要再回来妄图重建山门。你们走,我一定说服其他弟兄,放你们一条生路,你答不答应?”
一声怪笑,亭对面的树林中,蹬出五个人,领先的人是摄魂骷髅,不再戴皮面具,露出吓人骷髅型面孔,像大白天出现的鬼物。
“姓吴的答应,老夫却不答应。”摄魂骷髅的话充满凶兆,“丢开老夫三个门人死伤殆尽的仇恨,放眼日后的情势,你扫清了这条江水,日后老夫岂不永远不敢踏入大江两岸?快刀。你休想逞口舌之能,妄想姓吴的上当放了你,他放老夫不放,你是我的。”
老凶魔是这次事故损失最惨重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恨比天高,绝不轻易放手,他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伯,眶毗必报的凶魔。
现在,他的朋友也愈来愈多了,都是些魔道中凶名昭彰的可怕人物,可知他复仇的念头是如何强烈了。
四个同伴中,没有要命阎王和地府魁星,可知必定是新加入的朋友,活动更为积极了。
老凶魔得到柳思不过问的承诺.胆气壮了许多,投桃报李,他也在暗中帮助柳思。柳思正式与八表狂龙翻脸,老凶魔是最兴奋的一个。
快刀心胆俱寒,知道完了。
这家伙并不怎么害怕绝剑狂客父子,毕竟吴家是侠义道英雄,绝剑狂客声称给他公平的机会,他还有一拼的勇气。
而如果老凶魔插手,哪有公平可言?在身分与声望上,老凶魔就比他高出甚多,任何一个凶魔出面对付他,绝不会给他公平的机会。
摄魂骷髅首先就往绝剑狂客父子身边靠,阻挡绝剑狂客父子的意图显而易见。
“老吴,你就别管啦!”摄魂骷髅是凶魔,与绝剑狂客本来就是天生的对头,虽则双方并无过节,说起话来讽刺味隐约可见,“你根本不需向这些杂种要口供,你的确犯了他们的忌。你的存在,就算你不曾参与任何与巡缉营作对的事,他们也认定你难月兑干连,势必除之而后快,简单明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到一边凉快去好不好?让咱们办事,把这家伙弄成一堆零碎,让那个什么八表狂龙找咱们玩命。你请吧!没你的事。”
“口供可以了解情势……”绝剑狂客仍想要口供。
“你算了吧!知道情势又能怎样?咱们不配打硬仗,只能等机会捞几条小鱼,捞一条算一条。柳不思那小子很鬼,他不想和巡缉营结怨,装疯扮傻有乌龟肚量,不计较八表狂龙对他所加的侮辱。但这小子很讲义气,大事认真小事糊涂。八表狂龙宰了白发郎君所有的朋友,而他把白发郎君看成知交,这次他冒火了,打上门去啦:他替咱们造成捞鱼的机会,咱们落得隔岸观火,让他出来扛大旗,咱们只要在旁摇小旗呐喊就够啦,难道你想集中人手全力一击?算了吧!划得来吗?咱们失败得已经够惨了,以往如果没有柳小子暗中周全,咱早就进了枉死城啦!你如果不走开,恐怕有些不便呢!请啦!回去准备吧:“一抬手,下逐客令。怪的是绝剑狂客一点也不狂,淡淡一笑,向儿子暗打手式。
“儿子,咱们真该早作准备。”绝剑狂客拍拍儿子的肩膀。“这次闻风赶来打听消息,好在已经捞到二条小鱼,这条小鱼就让给这些捞鱼老渔夫算了,走!”
说走就走,父子俩竟用轻功撤走,一跃三丈,向南如飞而去。
快刀猛地一记鱼龙反跃,远出两文左右,身形翻转脚一沾地,倏然侧射两丈,月兑离的身法超尘拔俗,轻功的技巧令人大叹观止。
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摄魂骷髅一声长笑,身形倏动有如鬼魅幻形,奇准地截住了他的侧射方向,双方同时脚落实地。
“你是我的。”摄魂骷髅食中两指并出。老凶魔的指功委实惊世骇俗,威力可及丈五六。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足八尺,猝然用指功攻击,手一伸更拉近了三尺,一击即中。
快刀急于月兑身,用尽了剩余的精力,爆发出竭泽而渔的力量,侧射之后已精力将竭,即使知道老凶魔出手,也无力闪避了。
呃了一声,胸口七坎大穴成了一个血洞,深入寸余,穴道不但毁了,成了严重的创伤。
“老夫保证你快活。”摄魂骷髅狞笑,一脚将人踢翻,再揪住发结将人拖了便走。
信息未能传到八表狂龙耳中,巡缉营的人,仍然不知道柳思是黑面人冷面刀客,更由于两人打了就跑明显示弱,也就忽略了他。
假使八表狂龙知道柳思就是冷面刀客;很可能集中全力行雷霆一击,局面可能改观。错失了良机。
***
柳思突然开始向巡缉营挑战,虽然说汀了就跑,仍然闹得满城风雨,给予心中有数的人无限鼓舞,各路人马兴奋之余、群起而攻、也群起效尤,四出骚扰大杀落单的走狗,情势突然紧张起来了。
镑路人马都进了南京城,八表狂龙开始不安了,阻止渡江在外歼敌的计划失败,敌人现在打到家门口来啦!局势难以控制啦!怎能心安?
柳思也加入反抗进而反击,更是火-卜添油,八表狂龙愤怒得暴跳如雷,立即抽调几个高手,责成他们克期缉捕柳思,死活不论。
这一来,捕杀其他各路人马的实力,也就减弱了许多,九华剑园群雄,已感觉出压力减轻了,活动更为积极。
皇城以外京城以内,尤其是聚宝门一带南城地段,是南都最繁荣的商业区,声色犬马的销金窟,牛鬼蛇神的聚会所,三教九流人物的集合场,英雄豪杰与匪徒恶棍的竞技处,真可荣登天下最乱城市的榜首。
南都的人,甚至江南的人,几乎有一个共同意识,那就是:拼命赚钱,也拼命花钱。
如果正正当当赚钱,怎么拼命也是枉然,拼死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只好走旁门左道。所以俗语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结果,正正当当赚钱的人,永远富不起来。结果,走旁门左道的人愈来愈多。结果,城狐社鼠充街溢巷。
在这里,只要你知道门路,要什么就有什么。花十两银子,就可以请人把仇家捅一刀。
要论懂得门路最多的人,在潜入南都的各路人马中.月华仙子该算榜首,她本来就是敲诈勒索的专家。
她手下的侍女和仆妇,都对巫术学有专精,活动也比男人方便些,所以她敢向强梁敲诈勒索。
她知道八表狂龙不会放过她,她也发誓替死了的仆妇和侍女复仇,因此潜入南京,她成了最活跃的人。可是,她的实力却是最弱的一个。
相反地,巡缉营的实力却急剧增加。因此,她不能做以卵击石的蠢事,她必需握有强劲的打击力,所以她暂且按兵不动,先在蓄备打击力量上下工夫。没有人,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她心目中这个人,就是柳思。
她对柳思这个人,是愈来愈感到兴趣了,也愈来愈感到迷惑。
她第一次对柳思感到迷惑的事,是那天她力竭之后碰上柳思,柳思不但不乘她之危,反而和气地要她赶快调息以恢复精力。
后来她调查出柳思的底细,知道柳思其实不是八表狂龙的人,不但没能解开心中的迷惑,反而疑问更多。
在临淮缠斗期间,她知道有人暗助与八表狂龙为敌的各路人马,当然包括她在内,所以各路人马的损失,能减少到最低程度。
直至她的两个女俘逃月兑,暗助的人就撒手不管了。结果,她受到几乎致命的重大损失。
现在,她碰上了快刀,知道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冷面刀客,竟然是柳思。
她有拨云见日的恍然感觉,更是迷惑。
她必须和柳思谈谈,因为她早就对柳思起疑,早就猜想那个暗助她的人是柳思。甚至那个头上套了布袋,乘她在河中洗掉汗水身上光溜溜,出面戏弄她的人也是柳思,只是无法证明而已。
那个替她挡住东方玉秀,掩护她月兑逃的冷面刀客,她也曾经怀疑是柳思,却又不敢确定。
现在,她终于确定了。
如果柳思就是那个暗中帮各路人马的人,那么,应该可以继续帮助她,柳思是她向八表狂龙讨公道的强力支撑。
她掌握不住柳思的行踪,却被她利用城中的狐鼠,查出白发郎君的下落,她的调查门路最多。
***
白发郎君不敢再住在城外,他的五个同伴都死了。目下他获得柳思的帮助,胆气一壮。
但柳思不能经常和他在一起,柳思打听消息喜欢单独行动,需要出动才找他,他一个人却又没有勇气在外公然走动,所以躲在城内候机,仅偶或出外走动走动。
白天的两次成功袭击,他的胆气更壮了。两人确是从正阳门返城的,柳思随即与他分手,约定明天近午时分,在三山门的朝天宫见面,进行第二步的打击行动。
他落脚在内河南岸的石坝后街,那是不太引人注意的小街道。前面的石坝街,却是纸醉金迷的教坊区。
河两岸遍布秦楼楚馆,河下排满了画舫璇宫。所有的各式大小酒楼,以至夜市小食摊,天一黑全都高朋满座,食客如云。
当然,往来的人摩肩擦踵,至少有一半是寻芳客。有乘轿来的名流;有带了打手豪奴的大爷;有各地的豪绅;有在码头混生活的痞棍;有一天赚三五十文钱的贩夫走卒……形形色色,龙蛇混杂。
石坝后街旅舍甚多,长期旅客几乎全是流莺,她们没有固定的卖笑场所,有些则是某家艳窟的自由身粉头,不受鸨婆龟公管制,作为上午栖身的地方而已。
白天房门常关,店中一片寂静,连店伙计也不会无缘无故打扰她们。晚上她们不在,店伙更是乐得清闲。所以这种旅舍,除了流莺们早晚进出之外,平时罕见有人活动,也就不会引人注意。
五福客栈,就是这种小旅店。
白发郎君就落脚在五福客栈中,逃避巡缉营的眼线。平时,巡缉营根本不会派眼线进城来,城里没有私盐可缉,也不敢派人入城引起各种治安人员的反感。
但巡缉营的人,却是石坝街秦楼楚馆的常客。那些力士级的头头,也是河下书舫的嫖客。
那画肪花船有大有小,按大小分品级。大画舫的粉头品级最高,只有力士-级的头头,才有资格光临,这些家伙都是出手大方的富豪,是扮头们最欢迎的恩客。
白发郎君藏身在石坝后街,用意也在于方便侦查那些首脑人物,只要穿过一条小巷,就可以踏入石坝街了,可以留意街上与河上有否可疑的人。
但他并不经常走动,巡缉营的人,正在加紧布网张罗,那些首脑人物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哪能忙里偷闲跑来寻欢作乐?
至于其他小人物,他懒得注意,巡缉营人数众多,小人物他不屑理会。
他把注意力放在巡缉营的走狗身上,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人。
他更没料到,月华仙子会盯上了他。
五福客栈的旅客,并非全是流莺,另有两进客房,接待一些不三不四的外地旅客。这些旅客十之八九不是正正当当的客商,大多数是来领略秦淮风月的外地人。
通常一住数天或一句,钱囊空了才打道回家。这些人的起居,几乎与店中寄宿的流莺相同,白天除了出门进食之外,便是埋头大睡以养精蓄锐。
他正好相反,白天不在店。当然,有时晚上他不在房中。
他是有名的之徒,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追逐美丽而有权势的女人,出于不正常的报复心里,不会在秦楼楚馆流连。
可是,不曾见过他的人,想法却把解释为风流浪人,当然会到处寻花问柳。
月华仙子就是用这种心态看他的,果然在风月场敖近查出他的下落。
到了石坝后街,已是华灯初上,都城内外万家灯火,秦淮河彩灯似海。
在五福客栈右邻的小酒楼,喝了三壶花雕,酒足饭饱,这才满意地返回客钱。
客栈静悄悄,店伙们很少在各处走动,男女住客都外出各有活路,似乎他是唯一不去秦淮河找刺激的旅客,店伙似乎对他颇感惊奇。
他不理会店伙的惊奇神情,悠闲地跟着领路的店伙,走向二进院的上房。
他却没注意领路的中年店伙,一面走一面不住打冷战。
旅客离店,店伙通常要在房门加锁,旅客返店,店伙会派人带了钥匙领旅客回房。店中灯火明亮,各处皆悬有照明的灯笼。进入一条长廊。领路的店伙突然脚下一软。像是失足。
“咦!你怎么啦?小二哥。”他手急眼快,一把扶住了店伙急问。
“没……没什么,脚……脚失……失闪。”店伙的语音不正常,似乎余悸犹在。
他仍然不在意,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
到了房门外,店伙启锁的手抖得厉害,再三无法将钥匙插入锁孔。
“我来。”他接过店伙手中的一大串钥匙,用其中一根开启半月形小锁。
“客官请……请先洗……洗漱。”店伙接回钥匙交代,说的话结结巴巴:
“小的派人送……送茶水膳……膳食来,但不知客官想想吃些什……什么菜……菜肴,小的交……交代厨……厨下
“不必了,在下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他推门入房。在灯盏上拨添了几根灯草,幽暗的房中大放光明,“在下要安静地歇息,有事在下会招呼。”
“客官请……自便……”店伙掩门走了,
如果他回头,一定可以看到店伙惊惶的神情,但他是一面挑灯一面说话。不曾转头回顾。
这种小客栈的上房,是没有内间的,也就是说,洗漱如厕皆必须使用廊底的洗漱间和便所,平时店伙会送洗漱用水,十分不便。
一床一柜一桌。设备简单,床前还有一张春凳,用处之一是让旅客坐下更衣月兑靴。
帐是放下的,这种布帐看不透床中的景物。
伸伸懒腰,感到有点酒意上涌。摘掉四平巾,露出一头白发,将用布卷着的剑,往桌上一放,转身向房门走,要将房门上门。
距门不足八尺,房门支呀呀自行开启。他一怔,门是被人从外面推开的,一位眉目如画春衫长裙,打扮得十分出色。珠翠满头的美丽少女型面孔,但穿着打扮却像少妇的俏丽女人当门而立,嫣然一笑,亮晶晶的明眸注视着他。
“唔!很美,你不像是住在店里的女人。”他月兑口称赞,“如果是,你走错了房间。”
俏丽的女人的笑容更深,不予回答。
“我不要人陪伴,姑娘。”他作势掩门。
“你不是风流吗?”女人说话了,嗓音像银铃般悦耳。
“咦!你这是什么话?”他大为不悦。
“这附近旅舍的旅客,都是为寻花问柳而来的呀!”
“胡说八道。”
“大爷,你……”
“你走。”他不耐地抓住了房门作势掩上。
女人一拽长裙,抬腿,小蛮靴踏上了尺高的门限,靴尖逼近门柱,门闭不上了。
这举动相当大胆,不可能出于一个风尘女人,会穿这种薄底加绊绳的半统小蛮靴。
“咦!你这女人……”他剑眉深锁,狠盯着女人漂亮动人的面孔。
“我自信有六七分姿色,大爷。”女人似乎愈来愈大胆。
“就算你有十分姿色,我也不会要你。”他脸色一沉,“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女人,你走吧!版诉你;你不止六七分姿色,而是八九分姿色的美丽女人,可惜不对我的胃口,你走吧!”
手用了五分劲,门一动,硬将女人借门限挡门的小蛮靴顶出,砰一声掩上房门。
正要上闩,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悦耳的轻笑。
这瞬间,他身形一晃,似乎房舍有摇晃的感觉,神意有点不集中。
缓缓地转过身来,怔住了。
蚊帐已经挑起,床口坐着一个女人,一个他十分熟悉女人:东方玉秀。
“你这个之徒,似乎名不符实呢!”东方玉秀悦耳的嗓音他同样熟悉,媚笑如花,往昔冷傲的神情不复存在,不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定神仔细瞧,没错,是东方玉秀。
东方玉秀会坐在他的床口?这是旅店的客房,店中住了不少粉头。
这种旅客的床口,只有一种女人会坐:粉头。
粉头,是妓女的专称。
东方玉秀坐在他床口,摆出勾引他的粉头风情,那是不可能的事;东方玉秀对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宰了他这个风流的婬贼。
敝的是他居然不起疑,也无所畏惧。
到了桌旁,抓住了剑。
床口的东方玉秀没有任何举动,坐在床口嫣然媚笑,即使不故意卖弄风情,此情此景,足以让男人心跳加快一倍,意识集中在床上。
有女人有床,还有什么好想的?尤其是之徒,只有床的幻想。
他并没想到床,想到的是他的剑,虽则他知道,有剑也不一定能控制胜局。仰止山庄的剑术号称北地第一剑,他的份量毕竟差了许多斤两。
“等到有一天,我有机会完全掌握你,你就知道我白发郎君是否名不符实了。”他沉静地说,“你这种女人,的确很对我的胃口。有吓人的家世,有过人的美貌,有雄心壮志骄傲自负,我专找你这种人满足我的,我很高兴剥掉你的骄傲外裳。”
“你来呀!”东方玉秀娇滴滴地说,流露出冶荡的诱人风情。
“我不会上当。”他解开裹剑的布卷,“你不是这种的女人,今晚居然毛遂自荐,进入我的房上我的床,妖媚放荡像秦淮的神女,此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我说过,等我完全控制了你……”
“你不是已经完全控制我了吗?不要怀疑,我等你露出你的本性……”
一声剑吟,他拔剑出鞘。
一眨眼,床口的东方玉秀不见了。眼前光景一变,眼前朦胧。摇摇有点昏昏糊糊的脑袋,眼前恢复清明。
有一个人站在床前,是柳思。
“咦!你怎么就来了?”他讶然问,不自觉地收剑归鞘。
“你知道我住在何处吗?”柳思问。
“知道呀!你不是住在南市楼附近的兴隆老店吗?”他不假思索回答。
“是吗?”
“对呀!你不是说今晚有事吗?”
“是的。”柳思懒洋洋地说。
“唔!你神情不对,好像累坏了。柳兄,你没有什么吧?”
“我很好。”
“我送你回店,反正没多远。你一定累坏了。”他热心地说。
“我说过我很好,只是……只是我记不起今晚要办的事了,你记得吗?”
“咦!你没对我说呀!你的武功出神入化,行动神出鬼没,我配合不上你,所以一切听你的,你办事都独自进行,我从不过问呀!”
“真糟,我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我等候你的招呼行事。咦!你……”他眼神一变,“你真的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你……”
“你再想一想,我到底曾经和你商量了些什么事?”
“只商量如何引诱那些首脑人物出来,逐一收拾剪除羽翼。”
“还有。”
“我也记不起来……”
灯火突然闪动,火焰摇曳。小窗似乎刮入一阵阴风,绕室旋走发出怪异的气流呼啸声。
一眨眼,灯火摇摇中,柳思不见了,灯火变成了绿色,洒出满室幽光。
一声厉啸,他突然失去知觉,向前一扑,不知人间何世。
灯火复明,房门开处,跌入一个侍女,滚了两滚蜷缩在壁角失去知觉。
房中,月华仙子仗剑屹立,披发如鬼,双目似乎幻现幽光,半伸的左手,掌心托着一叠纸人。
柳思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秋水冷焰刀,虎目中神光炯炯,有如天神当关。
“我让你全力施展,把你压箱子的巫术全掏出来,驱神役煞勾魂摄魄何足道哉?我让你死得瞑目。”柳思一脸杀气,语气凶狠,“我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你竟然坑害我的朋友计算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已经不值得饶恕,我一定要杀死你永绝后患,世间将少一些人被你坑害。你施展吧!我等你施展技穷之后,再给你一刀为世除害,说一不二。”
“刚才施展撼神术的人,原来是你。”月华仙子不理会他的凶狠态度,将纸人收入乾坤袋,收了剑,俏巧地将散发挽至背后。
“那是八表狂龙的绝活,所以你禁受不起。”
“笑话!他那不成气候的撼神术,哪能撼动得了我?你加了另一种绝活。”
“那是当然,我并不知道他的师承。你干什么?”
月华仙子退到床口坐下,懒洋洋伸伸懒腰,不在乎他横眉竖目,似乎她是这房间的住客,要上床歇息啦!很可能要褪衣卸裙呢!
“我等你一刀杀了我。”月华仙子嫣然一笑,“那把秋水冷焰刀锋利得很,一定不痛的。”
“你以为我不忍心砍断你美丽的脖子?”
“我想,可能你不忍心。”
“真的?”
“你救过我好几次,救了再杀,你不是这种人。你真要杀人,你杀好了。”月华仙子一面说,一面将长及腰下,又浓又黑亮的头发,一低头便甩到前面来,露出白女敕线条优美的脖子,意思是待他下刀。
“也许我改变主意,把你卖给璇宫画肪,让你压倒金陵花园第一名花,你的美足以称花魁,哼!”
“名家品评,不同凡响。”月华仙子一抬头,长发甩回身后,一触他的目光,粉脸突然红云上颊,急急回避他的目光,“你看过我……我的……我对自己有信心,因为我相信你品评十分正确。”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
“我从不对任何人花言巧语,只对人冷酷凶狠。”
“所以你坑害我的朋友,打我的滥主意。”
“柳爷,我只想知道你的下落。”月华仙子郑重地说:“我碰上了你释放的快刀……”
“你杀了他?”
“没有。”月华仙子坚决否认,“从他口中,我知道你就是八表狂龙害怕的冷面刀客,因此要向你道谢,你也是我的希望所寄。我对白发郎君施的是最温和的小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只想从他口中,知道你的下落。他昏迷不醒,是你的撼神术所造成的,不能怪我。”
“从现在起,你必须离开我远一点。”他当然知道白发郎君并没受到伤害,不然他早在施展撼神术时下重手了,“带了你的侍女,快滚!”
“我要知道你仇视我的原因。”月华仙子不走,亮晶晶的凤目凝视着他,“你一直照料所有与巡缉营为敌的人,连摄魂骷髅那些老凶魔,你也再三暗中帮助他们,我要知道原因何在。”
“决给我滚!我不屑和你这种无……我不齿你这种人。”柳思冷冷地说。
“我一定要知道……”
柳思一闪即至,劈胸一把揪住了月华仙子的襟领。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月华仙子不加反抗,也不挣扎,坚决地一字一吐。
“你该死!”
“我不认为我该死。”月华仙子嗓门比他还要高:“我向强梁敲诈勒索,可没有伤害弱小的人。天下间像我这种敢向强梁挑战的人,敢说少之又少。你认为我真要把吴家的两个小女人,卖给巡缉营的人?”
“你还敢强辩?”
“巡缉营的走狗,只坑害别人发财,怎么可能用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人?四个盐区巡缉营的主事人,他们的上级从没发给他们一两银子支用,他们的活动费包括衣食住行,全得自行张罗,有谁能舍得掏自己的腰包,买两个对他们毫无好处的小女人?我是利用这件事,作为介入的借口而已。”月华仙子不理会他的凶狠态度,镇静地分辩。
“该死的,你说得好听,你没利用两位姑娘赚二干两银子皮肉钱?你简直无耻!”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月华仙子叫起冤来。
“你叫冤?”柳思另一手举起要揍人了。
“那是藏匿女人员安全的地方,不会引起小狐鼠的注意。有身分的高手名宿,绝不会想到我这个令人害怕的妖巫,把人藏在那种地方。我花了一百两银子给活阎婆,-并没表露我的身分。那老虔婆如果知道我的身分,她天胆也不敢做出那种丧天良的事。就因为她不知我的身分,所以利欲费心,她以为可以摆布我,因为她有一群打手泼皮撑腰。那位赵大爷一定是你,你为何不留下来,看我处置那个老虔婆?天啊!难怪你不照顾我们了,最后一仗,我几乎全军覆没,我……我、我……”
悲从中来,月华仙子为自己死去的同伴掩面而泣。
胸口一松,柳思放了她,微风飒然,她放下手一看,室中已不见柳思的形影。
***
近午时分。
白发郎君在朝天宫附近的食店,与柳思叫来了酒莱,写意地午膳。
白天,在城内活动十分安全,巡缉营的人,决不敢在城内撒野。
城内各治安单位,与巡缉营各不相沾,双方的工作性质不同,能保持表面上的礼貌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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