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的一艘船内,几个人从舱窗的窗缝,窥伺河这一面的动静,看到乾坤一剑三个人,带了镜花妖登船,六名健壮的船夫立即启航,航向是府城。
要到虎丘,必须从阊门改驶入山塘河。
快船并不跟着启航,仍在原地等候变化。
舱内躲了八个人,飞天豹子是领队人。他是巡抚署的走狗总领,居然亲自出动躲躲藏藏,可知必定情势严重,他必须了解情势的变化。
七名手下中,有武功超绝,地位最高的几个首脑人物,精锐齐出漪欤盛哉。
先前与镜花妖打交道,要擒捉镜花妖交给火凤三姑的一剑魂飞,以及擒龙客徐家谋、五路财神黎东兴,都是他手下颇有地位的爪牙,但比起在舱中的首脑,地位却又低了一两级。
“看清楚了吧?”飞天豹子阴森森地说:“咱们的人被派做媒子,做马前卒,日后一切后果,却由咱们一肩挑,他们做得真绝啊!”
“谁叫咱们生下来就矮一截?”毒手阴神杨天禄冷冷地说:“班头,认识从船里出来的十四个人吗?”
“不认识。”飞天豹子说:“他们全都戴了北人的三片瓦风帽,放下掩耳只露出双目,隔这么远,你以为我生了透视眼吗?”
“每一个人的轻功,都比咱们高明。”冥火真君叹了一口气:“看来,咱们都老了。天杀的!这些可怕的高手,到底在搞什么鬼?”
“长,你有何所指?”飞天豹子问。
“这些家伙,可以确定的是:就是躲在魏公生祠里的人,错不了。”冥火真君说:“他们的武功,可以断言都比咱们高明,这十四个人,只是躲在魏公生祠内那群人的一部份而已。他们人手足,武功超绝惊世,为何要咱们替他们做外围警卫?他们可以应付任何绝顶高手的挑衅,却安安稳稳深藏在内,有警也不闻不问,理由何在?”
那天晚上姬玄华夜探普惠生祠,不得其门而入,在外围一时大意,猝不及防挨了毒手阴神一记五毒玄阴摄魂掌,几乎送掉老命。巡抚署的走狗负责外围警戒,却不许接近生祠,所以不知生祠内,到底藏了些什么人物。
现在,他们看到藏匿在生祠内的人了,可是看不见面貌,只知道每个人都是可怕的超绝高手。
“生死一笔这混蛋故意隐藏实力,存心试探咱们的斤两。”飞天豹子自以为是:“现在明白认定咱们不可靠,只好把压箱子的货色搬出来啦!”
“说不通,班头。”冥火真君提出疑问:“他们三批专使,目标皆是民变时,击杀专使北地第一剑客神剑晁庆的凶手费文裕。而早几天费小辈不但出现了,而且与姬小狈联手,公然杀入宾馆,杀上珠玉画舫。那么,生死一笔为何不将这些人派出全力搜索?”
“而且不但不积极缉凶,反而准备返京。”毒手阴神也提出疑问:“临走之前才把主力派出,他们是不是忘了远来江南的目的?”
“唔!大有可疑。”飞天豹子粗眉深锁:“我想,我猜出一些眉目了。”
“班头有何高见?”
“鱼藏社步黑龙会的后尘,全军覆没瓦解冰消,他们知道奈何不了神魔费文裕,不得不贪生怕死遁回京师。”
“唔!大有可能。”
“他们不想白来一趟,带些私货返京。目下他们最害怕的人,该是债主姬小辈,姬小辈肯定会向他们索债,必定会抢劫他们的船。所以,他们不得不把隐藏的实力派出,全力图谋姬小辈,以免血本无归。”
“很有道理。”冥火真君说:“他们如果毙不了姬小辈,肯定会血本无归的。班头,千万得设法保全咱们自己哪!”
“与我们何干?”
“他们如果要求你协力派人保护荀秋阳南货行的十艘船,护送他们到镇江,甚至过江到扬州,你派不派?”
“这……”
“非派不可,毛巡抚会逼你派。那么,咱们会有多少人赔上老命?谁经得起姬小辈的雁翎刀痛宰?”
“老天爷!但愿他们能宰了姬小辈。”飞天豹子叫起天来:“他不死,大乱不止。”
“那十四位仁兄固然轻功惊世,姬小辈似乎更高明,能否追得上难以预料,姬小辈也不见得应付不了这十四位仁兄。至少,我认为姬小辈摆月兑他们并非难事。”
“但有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高小泼妇……”
“你放心,班头。”冥火真君冷笑:“高小泼妇的轻功,恐怕比她老娘穿云玉燕还要高明些。这十四位仁兄的轻功固然很了得,但贫道和阴神见过更高明的人。”
“那晚你们碰上的神秘人?”
“一点不错,贫道的九幽冥火无效,阴神击中他一掌,依然被他逃掉了。”
“你看,那个人会不会是姬小辈?”飞天豹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姬小辈在苏州首次现身,就是在虎丘剑池旁。”
“那个中掌的人早就死了,尸体已经在河底腐烂。”毒手阴神傲然地说:“老夫的五毒玄阴摄魂掌,中者无救。班头把他看成姬小辈,联想未免太丰富了,姬小辈没有任何偷窥魏公生祠的理由。”
“不要太过于肯定了,杨老哥。”
“班头,你最好相信我的话。唔!咱们走吧!在这里隔岸观火,耽搁得太久了。”
“对,走吧!”飞天豹子立即招呼舟子启航:“真想跟去看究竟,姬小辈死了我才能安心。天杀的混蛋!先后来了四批专使,每一批都带来横祸飞灾,搞了个烈火焚天,天怒人怨。老天爷保佑,今后千万不要再来了,这些绝子绝孙的狗王八害人不浅。”
从此之后,直至满清人入关,终明之世,东厂的缇骑不曾再出京至各地捉人抄家,只敢在京都附近杀人。这就是徽州黄山民变与苏州民变,所造成的结果,缇骑,成了天下各地臣民仇视的焦点,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满洲人入关,取代了大明皇朝,重新建立皇家特务组织,运用得出神入化的皇帝,是雍正和康熙,这就是令天下臣民胆裂的血滴子。
不同的是,血滴子决不会大举出动,公然打起皇家特务旗号,至天下各地公然勒索、屠杀、逮捕、抄家、虐杀天下忠贞不二的天下臣民。
满清皇朝,也从来不曾派太监做钦差,至天下各地督政、督军、督税、任意虐杀官民。
上塘河以南,胥江以西,主漕河以东,这一带川渠纵横,池沼溪流星罗棋布,草木繁生,茂林修竹附近枯苇连绵,正是所谓蔽地。
追赶的十四个高手,总算能盯牢了目标,保持百十步的距离,沿曲折的小径拼命追。目标时隐时现,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已认定目标不敢停下来躲藏,早晚会筋疲力尽任由宰割,像这样拼命飞奔,支持不了多久的,血液会沸腾,呼吸一控制不住,就会倒下了。
十四个人的速度,不可能完全一样,有快有慢,快的人不能停留等候后面的人跟上。
三里、五里……小径左盘右旋,追的人鱼贯追逐,起初还能保持首尾连贯,不久便成了被斩成数段的长蛇,后面的人已看不见前面追得最快的人了。
前面的姬玄华与高黛姑娘,脚下愈来愈慢啦!
追得最快最近的五个人,也气喘如牛脚下沉重了。
在一座大池塘边上,有一座看守鱼塘人过夜的小棚屋,九个人席地而坐,中间放置用荷叶盛着的各式点心,每种点心都是苏州的名产精品。
为首的人是五岳狂客夫妻,主客是神魔费文裕,九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谈笑风生。
这是一场难得的聚会,消息传出将引起风波。
五岳狂客八个人,都是侠义英雄中,德高望重名动天下的侠义英雄,神魔费文裕却是杀钦差专使的凶手。
费文裕的祖父天魔费衡,早年就是侠义英雄的死对头,号称魔中之魔,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
费文裕在苏州民变时,在巡抚衙门公堂,愤怒之下杀了钦差专使,激起轰动天下的惨烈民变,博得天下人喝采,人人称快,但毕竟是凶手罪犯。
另两批专使与黑龙会覆没的消息,已经正式大白于天下,消息正以惊人的奇速,向天下各地轰传。
第三批专使人人丧胆,这是必然的现象。
“这是我和姬兄弟的事。”费文裕郑重地说:“我有权要求诸位袖手旁观。诸位虽然有权向生死一笔那些人讨公道,老实说,理与气皆有点难直难壮。你们缠住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保全善类,可以说,目的虽则不能完全达成,毕竟也成就裴然。你们如果真的出面与他们拼命有了死伤,你们就成为凶手罪犯了。所以,你们只能坐山观虎斗,袖手旁观,看我们兄弟俩斩龙屠凤。”
“呵呵!你兄弟俩办你们的事,我们办我们的。”五岳狂客的知交好友,霸剑张鸿儒抚须大笑:“你们在东,我们在西。老朽这些人,可以向老弟台保证,我们不认识你神魔,当然不会帮你斩龙屠凤。但那些来自天下各地的可怕牛鬼蛇神,向我们动手行凶,我们当然不会任由宰割,我们有权自卫与你无关。”
“呵呵!放心啦!老弟台。”五岳狂客更笑得开心:“我们还不想做杀钦差的钦犯呢!
他们设诱饵布网张罗,反而被你兄弟俩诱他们入死路,杀钦差的人是你们,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一些见义勇为的人,恰好碰上仗义救死扶伤,救了的人是否能救活那是天意,不能怪我们不尽力救助,对不对?”
这是掩耳盗铃捡死鱼的手段,侠义英雄们也会耍手段玩花样。
“小丫头是姬小扮带坏的。”五岳狂客的妻子也会作怪:“她偏偏看什么镜花妖不顺眼,要向妖女讨公道,那些害民恶贼把小丫头也当成要犯追,姬小扮真是害人不浅。”
“这里正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徐娘半老,依然明丽的散花仙子,指指路对面的沼泽区,枯了的水泽表面不时冒出一串串沼气泡:“要不了一年半载,连齿发都会腐化不留痕迹,真是好地方。我们是来替他们埋尸的,杀人的事我们不管。”
“咱们似乎都怀有返老还童的心情,来这里参与生死之斗,似乎有不尊重生命,把生死大事当儿戏之嫌,不足为法。”五岳狂客脸色一正慨然说:“费小扮,你们小心办你们的事吧!除非有其必要,我们不会强出头的,毕竟我们的目的不在歼除这些害民贼,我们从事的釜底抽薪工作,在气势上就缺乏风萧萧的悲壮情怀,和他们决死的心态并不强烈,胜算是难以预料的。放心啦!我们是很好的旁观者,不会妨碍你们的事,不需你们分心替我们担忧。”
“那我就放心了。”费文裕对五岳狂客的承诺相当满意:“这一仗关乎姬兄弟今后大计的成败,所以我们将借此了解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对付不了诱出来的小拨人,又如何能应付更强的对手?所以不希望诸位参与姬兄弟的行动。”
姬玄华要以大盗旱天雷身份,抢劫魏奸阉生祠,这些侠义英雄哪能参与?侠义英雄应该站在官府的一边,毛巡抚就是建造普惠忠贤祠的倡建人。
“哦!姬小扮还有什么行动?”五岳狂客甚感关切:“需要充足的人手?”
“他要讨债呀!”费文裕赶忙掩饰失言:“他是一个最讨人嫌的债主,逼债逼得紧面目可憎,讨不回债,他是不会罢休的。”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九个人一蹦而起。
里外,小径绕过一条小溪坡岸,在这一面恰好透过芦苇梢头,可以看到小径的景物。
姬玄华正和高黛经过那段小径,高黛在前仍然有精力乱蹦乱跳,姬玄华则大踏步急赶,并非用轻功赶长途,大踏步行走不浪费精力。
不久,追得最快的三个人飞奔而过。
“来了,希望来的人不至于太多。”费文裕略加整理长剑和百宝囊,向众人挥手示意,昂然出棚走了。
大池塘尾端,是一片枯草坪,小径穿越其间,对面便是沼泽。
这里,是最好的、可以尽量施展的决斗场。
如果双方人数悬殊,实力也悬殊,当然占悬殊优势的一方,选择这里做屠场。
而姬玄华是势弱的一方,必须避免选择这里做葬身之地。
他竟然选择这里,连敌人也大感意外。
斑黛已经不在身边,她成功地将人引来了,功成身退,姬玄华也不要她在场。
他先到达草场中心,紧了紧佩在腰间的雁翎刀。这种刀全长只有两尺二,把就有八寸长,所以可以双手使用,佩在腰间,刀鞘尖有绳索绑在大腿上,所以不会妨碍活动的手脚灵活。
通常,他单手使用。膂力不够,精气不足,单手使用相当危险,三下两下精力便耗掉一半了。
双手使用则远攻不便,容易陷入贴身肉搏危境,灵活度减半,威力却倍增。
他出了一些汗,寒风一吹,浑身冷飕飕地,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抬头望了望日色,太阳藏在云层里,概略可以看出方位,该是巳牌未午牌初时光了。寒风扑面吹来,枯草簌簌怪响,枯枝乱飞。沼泽上空,已经看不到水禽飞翔,它们都离开了,飞到远远的南方,明年再回来。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地、沉静地活动伸展手脚。
搏杀之前,如果有机会调和舒展筋骨,潜力的发挥极有帮助,爆发力有意想不到的异样功能。
他必须面对这场考验,以免一头钻进诡异莫测的网罗。通不过这一关,就必须中止抢劫生祠的行动。
选择这里,表示他有玩命者的豪情。
目光回到那条小径,百步外,追得最快的三个人,刚掠出茂密的竹丛,向草坪的边缘急进,随即脚下一慢,利用缓步调和呼吸恢复精力。
被追的人正在等候他们,用不着追了。他们已看出情势有了变化,已恍然明白被追的人并非示怯逃走,而是有计划地在等候他们,必须小心地恢复精力。
有一个人回头张望,后续的人应该很快跟上来了。
姬玄华已停止活动手脚,冷然等候他们接近,虎目中冷电湛湛,站在那儿像把关的天神。
三人继续接近,沉稳的脚步表示已精力全复,一举一动坚强有力气势慑人,杀气腾腾信心十足。
后面,两个人奔入草场,然后又是两个,后面的人终于陆续赶来了。
三人左右一分,面面对相,紧张的气氛逐渐升,逐渐升至爆炸点。
三把剑同时出鞘,杀气弥漫。
雁翎刀缓缓出鞘,慑人心魄。
“你就是姬玄华?”为首那人一字一吐,每一字有如一枚钢锥,锲入脑门,锲入心底,那股奇异的声波,可以震得对方脑门欲裂心向下沉。
“就是我,债主姬玄华。”姬玄华的嗓音却平和畅缓,不带丝毫戾气。
“你该死!”
“看谁死。”
声落刀动,刀光似惊电,刀过处,利刃急劲破风的音波似骤然光临的风雷。
“铮铮!”剑急骤地挡住了狂野的两刀,退了两步火星飞溅。
后退布阵,两侧恰好发动,两枝剑排云驭电而至,左右夹攻。
中间的人却无法及时出剑策应,反震力太猛,退势无法止住,马步也不稳。
刀光狂旋,人影如虚似幻,左一闪刀似奔雷,震开剑取得中宫,扭身反抽刀,向右疾射刀光再起。
“嗯……”左面那人剑向上升弹,人向后退,右胁裂了一条大缝,内脏外流。
“铮铮!”右面那人一剑落空,刚跟上递剑攻姬玄华的左背肋,刀已回旋,连封两刀,剑月兑手飞腾,虎口鲜血迸流,人向侧挫。
刀光如电,一闪即没,劈开这人的右肩,胸下裂开直抵腰月复。
刀一拖血迹斑斑,猛扑中间刚稳下马步的人,双手运刀有如雷霆下击,这一刀下去,磨盘大的巨石也将中分,凛冽的刀气彻骨生寒。
眨眼间,刀劈了两个人。
中间那人心胆俱寒,仰面从刀下飞退丈外。
后面两个人到了,怒吼声中左右超越。
刀光斜掠,当一声刀脊拍开从右超越的大刽刀,重家伙对重家伙,大刽刀向外急荡,空门大开。
雁翎刀无情地掠过那人的颈脖,头离颈飞起,带血的刀光,闪电似的光临左面那人的右肋,一尺四寸的刀身将两肋贯穿。
一声怒吼,尸体被刀挑飞,凶猛地砸向为首的人,刀也随尸冲进。
好残忍的疯狂搏杀,一刀一个刀刀绝情。
为首那人向侧急闪,从尸体旁吐出一剑,快逾电光石火,剑气似怒涛。
随尸扑到的雁翎刀,在剑尖刚接触右胸的刹那间,刀疾沉铮一声剑下沉近尺,刀一掀一绞,剑无法回收,向外急荡,人亦借力侧倒滚出丈外,刀掠顶门而过,把三片瓦风帽砍飞了。
又有两人赶到,惊怖得不敢冲上。望你不要让在下失望。”
“你……你真把上两批专使……”
“所有参予追杀我的人,包括你们花重金聘请的黑龙会杀手,全杀光了。现在,你们这一批也不例外。”
姬玄华哼了一声,举刀挥动。
“老哥,你不要抢我的债。”姬玄华大声抗议:“他们欠我两万多两银子的债,你把他们杀光光,我向谁讨债呀,讲讲理好不好?”
“他们也欠我的债呀!”
“但我的债……”
“人命债比钱财债重……”
泰山鬼王的左手,乘两人拌嘴分心的好机,猛然发难,小飞叉射向费文裕,人挥剑扑向姬玄华。其他九个人不约而同,在暗号下疯狂冲进。
泰山鬼王最先发动,也到得最快,剑化电虹凤雷俱发,射向姬玄华胸月复。
姬玄华横刀屹立,哼了一声丝纹不动,屹立如泰山,虎目中冷电四射。
锋尖距姬玄华胸口仅半尺,风雷似的剑气乍消,剑的力道陡然消失,但仍然向前吐出。
雁翎刀微动,当一声隔开力道已失的剑,向左迈出一步,让泰山鬼王像疯牛般贴身冲过。
泰山鬼王的左右太阳穴,横贯着那枚九龙绝脉针。
那把小飞叉,却出现在费文裕手中。
刀光耀目,石破天惊,以比对方快一倍的速度和威力,冲向涌来的刀山剑海。
人影狂乱,刀剑发疯,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血雨纷飞肢体凌落,好一场令人胆裂的疯狂大屠杀,雁翎刀所经处波开浪裂。
五岳狂客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池塘边摇头叹息。
费文裕在不远处袖手旁观,不时抛弄着小飞叉表示心情毫不紧张。
片刻,又片刻。
谢谢天!终于结束了。
姬玄华站在尸堆中,环顾四周,突然将沾满鲜血的雁翎刀,掷出十余丈外,刀呼啸着急剧旋转,有如长虹经天,飞落在沼泽烂泥里。
“兄弟,可以去。”费文裕丢了小飞叉,大声说。
“你也去,老哥。”姬玄华说:“你去,我的胆气也旺些。”
“我去,他们便知道是你了。”
“反正姬玄华也将消失……”
“不,你去,我在外面看热闹,除非生死一笔也在,我用不着趁火打劫。”
“那就谢啦!”
在外面看热闹,与相机策应有何不同?
斑黛兴奋地奔到,惨烈的血腥吓不倒她。
“你们在说什么呀?”她惑然问。
“不关你的事,小女孩。”姬玄华不想露口风:“帮我处理尸体,谢啦!”
五岳狂客一群人也过来了,帮着把尸体往沼泽里丢。
为首的人滚出丈外,一跃而起,风帽没有了,露出庐山真面目。
发结也被砍飞了,披散一头灰发。狞恶如鬼,三角脸留鼠须,三角眼中有骇绝的光芒,握剑的手在发抖,左手一而再想抬起,却像有点月兑力抬不起来。
四具尸体仍在抽搐,无头的那一具居然还爬动了几下。
“你……你的刀有……有邪术……”为首的人厉叫:“剑一触刀气便……便强烈反……
反……”
“你们最好一起上,我等你们。”姬玄华扬刀后退,让对方有列阵的时间。
落后的人陆续赶到,共剩下十个人。十个高手中的高手,真可以冲溃一队官兵。
有些人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看到了四具尸体,体温急剧下降,不但没感到体内热气蒸腾,反而感到寒气浓得汗毛悚立。
“原来是泰山鬼王邹雄,天下七大杀人魔王排名第三。”不远处卓立着五岳狂客,用紧张的嗓音高叫:“小心他左袖底的小飞叉,五丈外可没石三寸。”
一比十,所以五岳狂客沉不住气,要出来了,认出泰山鬼王的身份,这位侠义名宿大惊失色。
费文裕也出现了,不客气地拦在前面,伸手示意老侠客请转,再不走可就要赶人了。
泰山鬼王哪有机会发叉?一照面便被雁翎刀逼得封架困难,假使分神发射小飞叉,铁定会死在刀下。
停止交手,泰山鬼王可以全力发叉了,五岳狂客心一急,赶忙提醒姬玄华注意。
姬玄华下认识泰山鬼工,但听说过这号杀人魔王。
最强的五个人,一照面便死了四个,因此费文裕大为放心,断然将五岳狂客请走。
小飞叉体型大,因此需用真力发射,如果在交手中发射,只能当普通的暗器使用,威力大打折扣,不可能撤回运剑的力道以发射小飞叉,以免叉发出自己也死。
费文裕到了侧方,左手扬了扬,一星光芒刺目。
那是一枚九寸长,雕有龙纹,十分精巧的头重尾轻飞针,不需加定向丝穗,锋利无比又可爱又可怕的暗器,抖手发出对方目力难及。
“这是黑龙会第二副会主,笑面无常汪云飞的九龙绝脉针,在下留了一枚做纪念。黑龙会的山门在南京幕府山,他在南京是汪财神汪七爷。我让他把所有的绝活发射完,才光明正大杀死他的。”费文裕声如洪钟,威风八面:“京师第一暗器高手,十三太保的千手灵官黄承先,他是上一批的专使,诸位与他同在京师,杀绝了满朝的忠臣义士,杀到江南来了,所以我宰了他,也是让他射完所有的暗器才杀他的。泰山鬼王,你是我的。你出来,咱们一针换一叉,杀了我,你就算是替你们的主子尽忠,替你的同胞复仇了。我要公平地杀死你,出来!”
“你……你是……”泰山完王脸色泛灰。
“神魔费文裕。你的狼狈为奸同僚神剑晁庆就是我杀的,我就是那个书生费廉。神剑晁庆浪得虚名,什么狗屁京师第一剑客,委实令人失望,他有剑在手,却被我一掌打死了,希“你们一定在策划某些事。”高黛拖起一具尸体:“有我一份吗?费大哥,你知道我好尊敬你,不会用谎话搪塞,对不对?”
“喂!兄弟。”费文裕向姬玄华做鬼脸:“这个小女孩很缠人而且鬼聪明,要不要到木渎镇买把好锁,把嘴巴锁上免漏口风?你最好放机警些。”
“法不传六耳,我懂。”姬玄华拖起一具尸体便走。
姬玄华与高黛出现在枫桥镇,在颇有名气的醉香居午膳。他换穿了水湖绿长袍,显得英俊潇洒,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骠悍残忍挥刀的姬玄华,看作同一个人,虽则他并没另行化装易容。
店堂客满,喧闹声与酒菜香弥漫全厅。
二十余副座头,只有他这一桌是两个人。这种不算大众化、颇有名气的酒家,不接受陌生人同桌,不识相的人想借一角,会受到白眼的。只有一般大众化的食店,陌生人有空位就占,各吃各的,桌满才不会再有人挤一脚。
桌旁多了两个人,明显地要借座。
“在下作东。”为首的人说,不敢托大先就座,客气地先表示诚意:“毕竟在下是主人,作东道主名正言顺。”
苏州的地头龙,当然算是东道主。
至尊刀陈济世,不仅在苏州,在江湖也有他的地位,毕竟他是开山立门的宗师级豪霸。
另一人是九宵鹏丘世杰丘三爷,也是江湖道颇有名气的高手名宿。
两人都可以算是前辈,但却不敢托大。
“你有没有搞错?”姬玄华可没把两人当前辈:“姬某把苏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你们有好些人曾经与在下闹得不愉快,水火不相容,甚至是死对头。你老兄作东,飞天豹子肯吗?”
“老弟,咱们是身不由己。”至尊刀讪讪地说:“除了上命所差时,不得不与老弟周旋之外,公余时所有的人,都相戒远远回避免滋误会,老弟想必心中明白。”
“确也如此,所以迄今为止,在下对贵巡抚署的人相当容忍,小差小错也懒得计较。那天在阳城湖你们计算高姑娘,我们也不想计较。”
“我知道你打我一掌不是有意的。”高黛不是小心眼的人,在姬玄华身边她更显得宽宏大量:“只要你们不撒野,我和姬大哥也不想进食时闹得不愉快。”
“酒足菜多,两位随意。”姬玄华举手一挥,店伙赶忙准备加碗筷:“咱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在反脸打破头之前,该有先把酒言欢的豪气,请坐。”
“你把他们怎样了?”至尊刀坐下问。
“哪一个他们?”姬玄华装糊涂。
“虎丘生祠那些人,十几个。”
“不知道。”姬玄华糊涂装到底:“他们人多势众,狗多咬死羊,蚁多咬死象。我们逃,他们追,天地大得很呢!扔月兑他们轻而易举。”
“他们一个也没回去。”
“是吗?也许,他们追向海角天涯,趁机会溜之大吉啦!他们知道我早晚会找他们算账的,存心赖债逃债的人,溜得一定比任何人都快。喂!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真的很厉害吗?到底是哪些大庙的天神菩萨?”
“不瞒你说,我们也不知道。”至尊刀苦笑:“那些人是暗中抵达的,一来就悄悄住进生祠,只派了两三个小人物,直接与生死一笔那些人打交道。”
“我们负责外围巡逻警戒,根本就不许可我们进去。”擒龙客接口:“处处显得神秘兮兮,谁也弄不清他们的底细来历。至于是否真的厉害,我们一无所知。”
“贵伴当冥火真君毒手阴神那些人,地位比你们要高些,他们也不知道吗?”
“应该不可能知道。”至尊刀依理分析:“本署的人负责生祠的警卫,专使没来之前,内部警卫由唯我居士派遣,督导卫军和丁勇,管制十分严密,我们的人,也偶或到里面走走。专使这些人到达后,织造署的人全被遣走,我们的人也不许进入了,天黑之前方派人前往巡逻,天亮撤回府城,哪有机会和他们接近?”
“有多少人?”
“不知道,反正不少。好在他们要动身返京了,咱们可以松口气啦!阿弥陀佛。”
“要动身返京了?何时动身启程?”
“大概就在这几天吧!”
“不捉神魔费文裕了?”
“你两人屠尽了鱼藏社的杀手,把生死一笔吓坏啦!而且已从南京方面,证实前两批专使不可能回来了,力所不逮,不走行吗?死在这里仍然一事无成,不如早归,所以生死一笔不得不贪生怕死回京享福去也。”
“他想赖债?哼!”
“老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既然认栽撤走,老弟何不该放手时且放手?”
“要我放弃债务?你想得真妙,办不到。欠债还钱,他休想赖债一走了之。”
“他愿意给你一万两银子破财消灾。”
“是他要你来的?”
“这……”
“办不到。”姬玄华语惊四座:“一两银子甚至一文钱,也会让人破头,要我少收一万两银子,简直妙想天开。一万两银子,在苏州近郊可买两千亩肥田,在你阁下的昆山县,甚至可买三千亩。贵县最富裕最大的粮绅,有三千亩肥田的人就没有几个呢!陈园主,你回去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免谈。”姬玄华说得斩钉戳铁。
“这……老弟……”
“免谈。来,喝酒,敬你一杯,你不是一个有才华的称职说客,喝酒免伤和气,我先干为敬。”
至尊刀两人知趣,回敬了一杯酒乖乖告辞走了。
姬玄华与费文裕扮成普通的小市民,在倚窗的茶桌品茗,留意码头上的动静,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码头上旌旗招展的三艘专使座舟上。
三艘专使座舟不时有人上上下下,不时有丁勇运来一些箱笼往船上搬,附近有巡抚署与吴县的巡捕丁勇警戒,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这座百花洲码头占地甚广,是一座综合性的多功能码头,北起胥门,南抵盘门,处处皆可泊舟,这段城内河道水面最广阔,水也最深,可泊各型船只。
但长程客货船或漕舟,通常不会在这里停泊,大型船只也不在此地停留,船只从胥门或盘门出城,十分方便。
任何人皆可看出,专使的船只在作返京的准备。
一队衣着鲜明的人,出现在码头。巡搏丁勇们粗暴地将附近的闲杂人等赶开,赶得远远地。
“他们在干什么”?姬玄华问。
“在让苏州的人看他们的威风,让苏州的人知道他们要动身返京了。”费文裕冷笑:
“不,是让我们看的,他们足智多谋,老谋深算,算定我们一定会在附近侦伺,算定我们将有所行动。”
“那是一定的。”姬玄华笑笑:“想赖债逃债的人,都会设法让债权人死了讨债的念头:这就走了,你岂奈我何?”
“恐怕不简单。”费文裕不同意:“他们也一定知道,我们会紧锲不舍,他们的实力,无法防止我们沿途骚扰,何必大张旗鼓让咱们知道行踪?逃债的人,通常是一声不吭,神不知鬼不觉溜之大吉的。”
“唔!真得特别小心阴谋诡计。”姬玄华说:“生死一笔狡猾贪婪,经验老到思路缜密,很可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唔!这位一定是专使贴刑官孙百户了。”费文裕指指点点:“似乎他们的行动愈来愈诡异了,犯得着如此明目张胆招摇吗?苏州人把他们恨之入骨,平时他们都穿便服的。”
这一队人真神气,前面有人开道,后面有人护卫,浩浩荡荡不可一世。
东厂一年年恶性膨胀,人数愈来愈多,本来只设有一个掌刑官(千户),一个理刑官(百户,也称贴刑),后来掌刑官增至五或十人,贴刑官更多。
东厂的最高首长提督,不是官,是奴才太监,掌刑官贴刑官是正式的军官,官位都不大,百户只是芝麻大的起码官,却有权主宰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生死。
大档头小档头(役长),以及最下级的干事(番子),都是调用或雇用的杂役、恶吏、痞棍、甚至前科累累的罪犯,几乎一两百年来,找不出一个好人。
今天,这些人以正式面目出现在码头。
孙贴刑官穿戎装,佩绣春军刀。四虎卫也是正式的军勇,披甲穿战袄。大档头生死一笔,带了十二名小档头,二十四名番子,青一色尖顶帽,青袍绣带,最抢眼的是他们脚下的镂花白靴,白得雪亮。
在京都,这些白靴人出现在街上,连狗都会夹尾巴走避,谁碰上他们谁倒楣。
在船上巡视了许久,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兄弟,你相信这么一个小武夫,会权力大得让王公大臣,在他们面前俯伏任由宰割凌虐吗?”费文裕指指出现在船头,向生死一笔指手划脚的孙贴刑官:“真是岂有此理。”
“不怕官只怕管呀!老哥。”姬玄华叹了一口气:“李太监这没卵子的奴才,把江南搞得漫天血雨,不知到底杀了多少官民,搬空了多少府州县的公库,他的身份比这个小武夫低了一千倍呢!”
“上次专使神剑晁庆是大档头,狗屁不值的痞棍,在巡抚署公堂,把毛巡抚同知府一些朝廷命官,骂得狗血喷头,甚至拳打脚踢,我……”
“老哥,不要再刺痛往昔的伤口了。”姬玄华拍拍费文裕的手臂,语气有无奈:“我杀他们十几个万恶不赦的人,便已感到于心不忍,他们却杀了成千上万的无辜,天知道他们如何下得了手?这就是现实人生,无可奈何的宿命。我想,他们有意邀请我下手。”
“显然是的。”
“偏不让他们如意。”
“你打算……”
“其实他们并不急于动身,荀秋阳南货行的货还没上完。”
“那也是掩人耳目的妙计。”
“所以,且让他们眼巴巴枯等一两天。”
“有此必要。今晚,咱们还得分头潜伏侦查,睁大眼睛,看他们还有些什么花招。”
“我的注意力放在虎丘生祠,他们却在这里招摇,似乎我已经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尚待努力。”
“注意把握时机,兄弟。”
“我正在等候时机,也正在积极制造时机呀!”
“加把劲,兄弟。”
“我会的,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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