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北码头来了粉面带煞的小慈姑娘,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三个人都穿了劲装,佩了长剑,直趋码头停泊着的一艘小舟。
一名船夫钻出舱面,含笑叫:“大小姐早,要到何处?”
泵娘跳上船、哼了一声说:“到瓦河镇,快!”
“到瓦河镇?”船夫颇感意外地问。
“是的。”
“老太爷曾经吩咐下来……”
“你少废话、快开船。”
“只是……”
“你去不去?我要去找那姓辛的小畜生、他在本地立足,吃了豹子心胆敢勾通外人吃里扒外,设下圈套计算我们,难道你忍得下这口恶气?”小慈声色俱厉地问。
船夫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说:“大小姐,老太爷曾经说这这件事可能与姓辛的无关。
赵如峰那狗东西早巳留意咱们条山庄的一举一动,等候机会兴风作浪,恰好利用生事的机会……”
“别说了,准有他一份,快开船。”
“好吧!小的这就开船。”船夫无可奈何地说。
瓦河镇位于上游十七八里,东岸便是瓦河水驿,镇与驿一东一西隔河相望,设有渡头保持两地的交通,但驿属沧州,镇驿叫济县管辖。
一个时辰之后、船靠镇东码头,主婢三人一跃上岸。迫不及待急趋镇北,走上至两里外李家桃园的小径。
李家桃园的园主李光前,种了数十亩桃树,是本地第一位将肃宁淋水桃与三里坡桃栽植成功的。
桃树需要专人照管,两年前,他从府城请来了一位种桃专家狄云,淋水桃的品质确是有了惊人的进步。
狄云带来了表侄子辛五,是二十出头的青年。
叔侄俩住在桃林深处的一间茅屋中,附近的人似乎不知他叔侄俩的存在。
辛五每当桃熟时,负责将桃子用船送至沧州交与西关李家水果店、因此在沧州认识了不少人,辛五的名字,比在瓦河镇要让人熟悉得多。
李家水果店的店东,与园主李光前是同宗,因此沧州的人,皆知道辛五是李家桃园的种桃师傅兼长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闭门家中坐、祸亦会从天上来。
辛五沧州送桃,送出了一场是非,几乎惹下了杀身之祸。
他拒绝与杨世杰兄妹至驿站找人理论,没料到又碰上一个向他打听条山庄消息的人,临别对方在他身上拍了一掌.几乎激起他的愤火。
但他忍住了,怀了满月复疑团,先至园主处送交取货收据,然后回到桃林深处的茅屋。
乃叔狄云年近花甲,但丝毫末显老态、像个四十左右的壮年人,身材修长,脸色红润,举止沉静稳重。
这位狄云正是当年大小罗天的狄教头,乘官府举兵剿平之机,逃离了大小罗天。但大小罗天并未因此而消灭,狄云亦成了亡命的。
两年前辛五护送美髯公一家至甘凉、与之相遇于西陲,二人异地相逢,不胜唏嘘。辛五告之西陲已有大小罗天的势力,两人乃相信返回中原。自此隐身于瓦河镇李家桃园,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
两年中,二人以叔侄之名,狄云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期望辛文昭成为武林奇才,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过正常生活。
老人家坐在门前桃树下的长凳上,正聚精会神看书。
小伙子尚在三四十步外,老人家放下书本笑问:“孩子,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是不是出了事?”
小伙子脸色凝重,脚步沉凝,走近说;“大叔,有人打了侄儿一记摧心掌。”
老人家脸色一变,倏然而起,讶然问:“什么,摧心掌。怎么一回事?”
他将沧州码头冲突的经过说了,最后恨声说道:“向一个无怨无仇的人,以摧心掌暗算,未免太阴毒了,侄儿真想以牙还牙治了他。要不是侄儿心生警兆先运功护体,这时侄儿已魂归地府了。”
老人眉头紧锁,沉吟着问:“文昭,说说那人的长相。看样子,他们像是要灭口,而不是冲着我叔侄而来。”
“那人村夫打扮,年约四十出头,鹰目冷电四射,朝天鼻,耳轮上下皆尖,右腮内隐,可能右面的大牙掉了四双。喉下有一线疤痕,不像是刀疤。”他一一道来,记忆力惊人,短短片刻交谈,他已将对方的特征全记住了。
老人家吁出一口长气,似乎心中一宽,说:“是阴司恶客皇甫端.他的摧心掌火候已有九成,所以能控制中掌人的生死期限,你确是承受下来了?”
“侄儿用卸字诀、玄天神罡可以完全吸收他的掌力。化于无形。”
老人家幽幽一叹,沉重地说:“看来,江湖大劫将举,阴司恶客是黑道中最残忍最可恶的魔头,竟然与官府攀上了交情、岂只是可怕而已?真不知他们在沧州兴什么风浪?我正担心他们是否已有咱们隐居于此的消息。”
“如果侄儿所料不差,他们必定是为计算杨云波老前辈而来的。”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团。
“有此可能。”
“大叔,咱们要不要管?”
老人家吁出一口长叹、苦笑道:“杨云波大概不需要咱们插手,咱们有了困难。”
“大叔之意……”
“文昭,咱们得搬家。迁地为良。”
“什么?”他惊讶地问。
“阴司恶客会来看结果的,你平安无事,那会有何结果?”
“他不来便罢,来了我绝不饶他。”他恨声说。
老人家不住摇头,苦笑道:“那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的身份?天下间能在摧心掌九成火候的暗杀下,而怡然无事的人又有几个?再说,你希望这里变成屠场?”
“这……”
“当然,杨云波的事,咱们碰上不能不管,他毕竟是江湖上侠名四播的真正英雄豪杰。
而且,他是按武林规矩正式向江湖宣言封剑归隐的人,这些魔崽子居然不顾江湖道义计算他,在情在理,咱们也不能撒手不管。”
“那……大叔的打算……”
“咱们暗中助一臂之力。现在,善后由大叔好好处理。”
老人家捉来一只雄鸡,叔侄俩进入茅屋。
不久,园主李光前带了几名长工赶来.急得满头大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
老人家不住垂泪,不胜悲伤。辛文昭脸色青灰,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停止。
床下,一滩滩青紫的血液、触目惊心。
当天,便传出辛五送桃归来,无缘无故吐血而死的消息。
当天,老人家辞去园丁的工作,一辆独轮车载了简单的行李,也载了侄儿的尸体,凄凄惶惶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径。
老人家说得好,侄儿不能葬在异乡,必须运返故里安葬、让小伙子阴魂返故乡。
化装为村夫的阴司恶客,在小径旁潜伏。直等到小车远出里外、方兴冲冲地走了。
次日,小慈姑娘带了侍女前来兴师问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
出了人命,未见过世面的小泵娘,怎能不惊?她不断喃喃地说:“他们太狠了,太狠了,竟杀人灭口哪!”
条山庄像是被捣了的蜂窝,乱得一蹋糊涂,千手神君耍出这招绝手段,确是套住了杨云波。
依亲友们的意见,干脆与干手神君公然一决。
可是,杨世杰目下在对方的手中,投鼠忌器智者不为,这一着行不通。
可是,要禁止别人劫船,杨云波也无能为力。按规矩,他根本不能出面.但两位公子爷根本就不曾在辽湖闯荡,谁知道他们是老几?
只要劫船的人在条山庄的家门口动手,杨云波根本不配过问,除非他宣告重行出山,重入江湖。
但情势迫人,已来不及了。
宣告为期一月,且须设坛告天以血誓取信江湖同道,时不我留,远水救不了近火,专使的船要在半月内到达,哪能等他宣告重行出山大典?”
老人家急了,只好釜底抽薪,飞柬召促女婿前来善后,十万火急。
女儿过嫁鹰扬岛,岛在盐山外海八十里。
女婿鹰扬岛主徐鹏,号称东海三豪之一,不折不扣的化外之民,在武林朋友口中,这位岛主确也令人刮目相看。
手中一把屠龙剑,凶猛泼辣锐不可挡。不过这位少爷很少在江湖走动,真正见识过鹰扬岛绝学的人并不多。
一波末平,波又起。千手神君的事已经令条山庄大感棘手,另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也接锺而来。
千手神君不等条山庄有所举动、便放出空气说杨云波已传出口信,准备勒令附近数百里内的江湖朋友离境。
这一来,自然招人反感,尤其是那些有心人,更是心中恼火。
习武朋友不愿急强斗胜的人并不多见,兴风作浪的人却多如牛毛,再加上一些推波助澜的人,情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不想生事的人,也闻风往沧州赶,赶上了这场热闹,龙蛇杂混风雨欲来。
总算千手神君有所顾忌,还不敢将钦差大臣的专使船只途经沧州的事向外宣扬。因此除了有心人,知道杨云波驱逐江湖朋友内情的人少之又少,但已经够麻烦了。
第一批闻风赶来的人,是五名中年男女,悬剑挎刀住入本城颇富名气的鸿宾客栈。
第二批落店西关的人,是十余名水客打扮,暗中带了刀剑的江湖朋友。
城北三里地本城第一大寺院水月寺,住进了四名走方僧人,水月寺位于河滨,距条山庄不足一里。
陆续到达的人为数甚众,大多数的人皆掩起行迹,如不是老江湖,甚难发现他们的身份来历。
这天近午时分,北门外至条山庄的小径中,庄主的长子杨济和。带了两名从人急步疾趋州城。
路旁的田埂旁,突然飞起一道青影,轻灵妙曼地落在路中央,迎面拦住了杨济和的去路。
杨济和服角看到青影,便心生警兆,及时止步,不然将与青影撞个正着。
影稳形,点尘不惊,原来是个神定气闲、仙风道骨的道人,精光四射的大眼不带丝毫笑意,冲杨济和撇撇嘴,阴森森地说:“施主的镇定工夫,委实令人佩服。”
杨济和泰然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从未与人结怨,无怨无无咳,因此知道仙长不是冲在下面来。”
“料错了。”
“仙长……”
“立可分晓,打!”道人傲然地叫,疾冲而上,反掌削出,逾电光石火。
济和脸色一变,疾退两步再向左飘,喝道:“住手!仙长……”
老道以动作为答复,第二掌已如影附形跟踪劈到,大袖飞舞中,罡风倏发,掌影如山,奇快绝伦。
杨济和一惊,对方进击手法太快,不得不接招了,身形一转,右手疾发“金丝缠腕”。
道人哈哈狂笑,反掌便勾,用擒拿术反击。
杨济和及时收招,疾退两步叫道:“住手!仙长到底有何用意?”
道人已知讨不了好,不再进攻,止步冷笑道:“贫道常真,讨公道来的,你是条山庄的人。”
“在下杨济和……”
“哦!大少庄主,难怪贫道两招急袭劳而无功,条山庄绝学毕竟不同凡响。”
“仙长的用意……”
“哼!返告令尊,叫他收回那狂妄的口信,他要是敢冒大不韪过问江湖朋友的事,必将葬送一世英名。不信可走着瞧。”
声落,人化狂风,一双大袖一挥,罡风骤发,地上尘土滚滚,像是刮起一阵龙卷风,人在尘土中一闪即逝,向州城如飞而去,宛若星跳丸掷。
杨济和被罡风震得连退三步,气血一阵翻腾,惊然地叫:“排云袖,这老道是名震天下的白道高手袖里乾坤,三僧四道的第三道。怪!他这话有何用意!”
一名仆从惊容未退,苦笑道:“他是冲庄主而来的,不容置疑,显然,本庄的麻烦又来了。”
杨济和脸色不正常,悚地说:“糟了!咱们显然已成了众矢之的,大事不好。走!先到城里见到残丐再说。”
三人脚下一紧,健步如飞急如星火。
前面是一条三岔路。左是岔出风化店巡司的小径,路旁生长五株老槐树,钉了一块指路将军箭。
距三岔尚有二三十步,树后黑影一晃,四名黑衣中年人阴森森地骗出路中,冷然目迎,不友好的神色极为明显。
四个人两名佩剑.两名佩刀,四双鹰目阴森森地摄人心魄,一看便知是内外功火候皆相当高的武林高手。
杨济和不由心中一懔,脚下一缓,向随从低声说:“如果他们动手,你们必须乘机月兑身回庆报讯,千万别误事。”
挡在路中的黑衣入鹰鼻尖嘴,留了山羊胡,先发出一阵枭啼似的怪笑,背着手说:“等了三四天,总算被咱们等到了。这几天贵庄的人足不出户,真难等啊!”
杨济和定下心神,抱拳含笑道:“诸位,请问有何指教?咱们陌生得很。”
“你听说过淮安四杰?”
“抱歉,在下很少离开沧州。”他信口答。
“咦!你不是条山庄的人么?”
“不错。”
“条山庄的人,竟然不知道咱们淮安四杰的名号?老兄,别骗人了。”
左面小径十余丈外、突然从草丛中升起一个鹑衣百结,左眼失明,右腿不便的残废老花子。
花子支着拐杖眯着独眼,拍拍头上花白色的乱糟糟蓬发,用打雷似的大嗓门怪叫:“条山庄的人,除了沧海客在十年前曾经闯荡江湖以外,其他人足迹末出沧州,怎知道淮安的四个隐身大盗?
再说,你们将四寇改为四杰,连我老要饭的也糊涂了呢!他又怎么知道?你以为你们是些啥玩意儿?”
淮安四寇大怒,为首的人怒叫道:“该死的残丐庄平,你想破咱们的买卖?老三毙了他!”
老三人化狂风,一掠两丈,人到刀到,招发“乘风破浪”刀反削而出,快极!
残丐侧射八尺,间不容发地从刀尖前逸走,闪避得恰到好处怪叫道:“好啊!你要砍老要饭的吃饭家伙?只差半分,没够上,可惜啊!可惜!”
老三折向扑到,仍是一招“乘风破浪”。
残丐这次换了闪避方向,跃回原处叫:“淮安四冠的破浪刀法威震江湖,怎么如此稀松,浪得虚名,浪得虚名。”
另一名黑衣人老四突然射到,一声不响就是一刀。
残丐这次不再闪避,拐杖一挥硬接来招,“铮!”一声暴响,两人同时向侧飘,似乎功力均敌。
“还不快走!”残丐大叫。
杨济和闻声后撤,两仆从也两面一分。退势奇疾。
老大一怔,知道追不上,大叫道:“叫杨云波远走高飞,不然老命难保。”
残丐已远出三丈外,怪答道:“哈哈哈!老要饭的替你把话传到,是否令你们如意.无法保证。”
老大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太爷们做买卖,从没蚀过老本。就借阁下之口,寄语杨云波老匹夫.咱们淮安四寇,要借他的地面做一笔买卖,叫他早些回避,以免日后脸上难看。”
残丐仰天狂笑,笑完说:“阁下这次恐怕要老本蚀定了,如意算盘打错了一着。沧海客即使不过问,你们也万难如意。”
“哼!你能阻止咱们联手?”
“哈哈!我老要饭的有自知之明,一比一谁也占不了便宜,但是,一比四我老要饭的死定了。”
“你知道就好。”
“老要饭的供给你一些消息,免费奉送。”
“哼!又想吓唬人了?”
“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既然不想听,老要饭的可以省一番口舌。”
“说说看,看值不值得咱们放过你。”
“少臭美,凭你们四块料,绝难将老要饭的留下。你们在江淮不敢动手,是不是怕龙剑东方成拆你们的龟窝?”
“你该死!你……”
“别生气,当然你们并不敢否认。你知道,沧州这一段护航的人是谁?”
“哼!千手神君一群匹夫,算啥玩意?”
“可是,你们忽略了随船护送的人。”
“笑话,无双剑客只能挡咱们两个人,你以为咱们对付不了他?”
“加上魔锤凌君豪,与巨无霸徐彪,阁下淮安四寇接得下他们任何一人么?”
四寇不由脸色大变,老大色厉荏在地问:“见你的大头鬼,凭无双剑客那块料,也请得动那两个宇内凶人当保镖?”
残丐嘿嘿笑,独眼一翻,怪声怪气地说:“谁都知道那两位仁兄如命,无双剑客的腻友桃花仙史郁芸娘媚眼一瞟,罗裙一掀,哪怕两个凶魔不拜倒石榴裙下,乖乖地做不二之臣。”
“你……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老大变色问。
“老要饭的从江南而来,哪能不知道?你以为老要饭的瞎了一只眼,连耳朵都聋了不成?”
老大哼了一声,惺惺地说:“在下再去打听,如果消息不确实,而是你胡说,太爷绝不饶你。”
说完,举手一挥,四人扬长而去。
残丐哈哈狂笑,高声大叫:“不用打听了,后到的大群凶神恶煞,会将这些消息告诉你的。
这次无双剑客上了危船,由于白道群雄拒绝与他合作,他不得不找一群宇内凶魔做护身符。
老要饭的睁着独眼,看你们黑吃黑拼个你死他活.岂不快哉?哈哈哈哈……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向在远处等候的杨济和掠去。
不等杨济和开口道谢,神色凛然地抢着说:“快走,见过令尊再说。大劫临沧州,这次你这座条山庄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