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了!有些人感到岁月如流,但在另一些人的感觉中,却又是那么漫长。往事,是那么遥远,缥缈如烟,好漫长啊,百花谷群仙阁后,建了一座小巧的白色小绑。三月里,谷中成了花海,奇香阵阵,中人欲醉。但在这座小绑左近十丈内,没有一株花草,只有无数碎石,零落地散布其间。
十丈外,是高有四丈的围墙,将小绑与外界隔绝了,仅有一座绿色的小门作为出入之用。
小绑向东一扇小窗内,不时可以看到里面幽暗的光线中,端坐着一个苍白色的人影。
这人影,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偶或可以听到一两声极为悠长而令人心弦颤抖的叹息外,整个小绑象是九幽地府,没有人声,没有笑语。
那苍白色的人影,像个幽灵,一身白衣裳,长发垂膝,原是美好的秀脸,苍白得可怕。白天,这白影凝坐在窗内暗影中,象一座化石;晚间,阁中不时响起轻微的履声,自夜幕深垂直至黎明,往来蹀踱。
这天午夜,一个绿裙曳地的少女,沉静地走近小小的木门,伸出纤纤柔荑,轻轻将木门推开,微喟一声,轻灵地进入了小绑。
不久,阁中响起了以下的对话:
“七妹,为何来打扰我啊?”声音微弱,似在叹息。
“五姊,你何必如此自苦?云哥地下有知,九泉怎可安心啊!”
“七妹……”声音咽哽住了。
“三年了,多漫长的三年!”
“不!前情若梦,却又似在眼前,三年并不长。”
“五姊,我有一件不太好的消息告诉……”
“不必了,任何消息皆与我无关。这一生,我不会离开这座阁楼,让我清静些吧?”
“但这事你该关心的。”
“世间已没有我该关心的事了。”
“武当派已暗传密谕,即将召集派中已遁世外的高手名宿,全力对付武林三杰,我们怎可置身事外?”
绑内沉默良久,好半晌,方传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久久又传出五姊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道:“尘世滔滔,恩怨已了,天下之大,只有这一栋小楼,是我容身之地。今生,我不再离开这栋小楼,不必再打扰我了,让我静下来吧!”
“五姊,你……”
“请你走吧!请告诉娘和珠姨,如果要出山管事,千万慎重行事。”
“娘也知道我们的力量单薄,公然出面不啻以卵击石,而且武当派也对我们恨入骨髓,全力对付我们并非奇事,所以不敢贸然出山。好在武林三杰已经遁世隐修,武当不易找到他们隐居之所。目下娘已叫人注意武当派的动静,只消一探出他们有聚集之象,我们即行出谷进入中原,替三位前辈尽力。”
“不管你们怎么做,千万小心为上。”
“五姊,你的龙渊剑可否……”
“不!剑是我生命的全部,除非我死了,龙渊剑绝不可须臾离开身边,七妹,你该走了。”
“唉!五姊,你要保重啊!”
不久,绿色身影出了小门。在窗口,白色人影目送绿影消失,一声深长的叹息飘出窗外,整个小绑又回复了三年如一日的沉寂。
次日,两人骑马出了百花谷,直向大理府奔去,他们是受命在江湖潜伏的眼线。
这里且表陕西西北甘肃镇。
笆肃,即古禹州之域,前汉建为凉州,后数经并栌,到元朝置甘肃等处行中书省,方正其甘肃之名。因这是其甘州和肃州两处,所以取名甘肃。
本朝定鼎后,在甘肃置陕西行都指挥司,领边疆诸卫所。直至满清入主,方正式定名为甘肃省。
那时,甘肃是九边之一,也是最西的一边,每一边治一处大镇。从固原镇起,直至肃州的嘉峪关,沿边一千百余里,设为甘肃镇。
边外,是两免把儿等部落,在大漠间草原中游牧,不时向内地侵扰。
本朝定鼎之后,向西北和西南移民,是早有的既定政策,有一段时期搞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第一个开发甘肃的皇朗,当然是汉朝,称甘州为张掖郡,肃州为酒皇郡。到了晋朝,肃州变成了西凉的国都,本朝初,大将军凭胜下河西,便在嘉峪关筑城置戎,闭关自守,甘肃方能承平。
这一带,是崆峒派的势力范围,崆峒四山有三处在甘肃境内,中崆峒就在平凉西南。
境内最高的两座山,一是祁连,一是西倾,俯视着北面无垠的大漠,卡着黄河河谷。
五月里,河谷里进入了炎夏季节,但四面的参天奇峰上,却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稗兰山北麓,有两人两马向西缓辔而行。他们是一起离开南州的,在山麓略一流连,即沿黄河南岸西行,深入不毛,任意所之。
第二天近午,他们距贵州已是不远。
马上两人,是主仆打扮,人俊,马也骏。先头一骑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鼻正口方,器宇不凡,身高七尺以上,猿臂鸢肩,是个练家子;因为鞍旁插袋插着一把长剑。他身穿月白色箭衣,同色灯笼裤,靴后跟马刺银光闪闪,一看就知道他是中原人。
后一人是一个中年剽悍大汉,粗眉大眼,狮子大鼻,络腮大胡子连着一头飞蓬发,长相十分吓人。他身穿两截褐衫,腰带上插了三把尺长匕首,鞍后马包上,横搁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独脚铜人,这铜人全长三尺六寸,双手在头顶相合,全重不下八十斤。看了这重家伙,就可知道那是单手使用的沉兵刃,没有七八百斤神力,绝难使用。
两人一前一后,顺河南岸驿道泰然上行,大转过一道山嘴子,年轻人向南面高人云表的远远奇峰一指,道:“如山,由这儿攀上西倾山主峰,是否要近些?”
中年大胡子恭敬地道:“禀公子爷……”。
“又在胡叫,你怎么老会忘记?叫我若虹。”年轻人有点不悦地叫嚷。
“如山不敢,公子爷,你还是让我胡叫好了,由这儿攀上西倾山主峰固然近些,但太过险峻,以由西面上去为宜。”
“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儿,讨厌极了!”
“公子爷,我并不讨厌;人贵自知,葛如山不是那种人。”
“你要不听话,干脆,你独自返回金陵,让我自己邀游天下。”
大胡子葛如山咧嘴哈哈一笑,声如洪钟,笑完道:“主人叫我跟随公子听候使唤,我天胆也不敢擅离公子左右,公子爷,别为了这些小事撵我走。”
鲍子爷无可奈何地瞪了葛如山一眼,一抖缰,马儿紧冲两步,向西穿奔。
斌德州以西五十里外,已经罕见人迹了,即使有,也只是亡命逃匿的蒙人,和本地的羌人。
主仆俩毫无所惧,夷然深人,渡过了黄河,西行一百五十余里进入洪荒。
日影西斜,凉风习习。马上的公子爷突然转首问道:“如山,你不是说由贵德西面,也可以攀入仙海吗?怎么还不开始爬山?”
“公子爷,还有十来里呢!今日已无法入山了;今晚先找到土著寄了马匹,方能在明晨启程。”
“哦!这么说来,咱们明晚就可以到达仙海了。如山,那儿真可看到海市蜃楼吗?”
梆如山笑道:“只怕机会不多,不易见到,仙海在这数百年来,逐日缩小,已经没有传闻中的远阔了。也许,咱们不但见不到仙海中的海市届楼,反而有一阵好麻烦嘿!”
“为什么?”
“那儿是西北一带渔场的供应处,汉人蒙人羌人皆互相争夺地盘,生人一进入,便会引起纠纷。”
“咱们怕什么?”
“怕当然不怕,那海心山的老魔矮神荼,已死在太白山庄,即使他仍然健在,我们也不怕他。”
次日午间,葛如山背着行李卷,扛着独脚铜人,跟随在公子爷身后,攀入万山丛中。
鲍子爷身背宝剑,挂着一个小包裹,举步如飞,向山峰深处攀去。
正走间,葛如山突然轻咦一声。
“怎么了?”公子爷止步回头讶然问。
梆如山用手向三里外山峰下一座密林前一指,说道:“瞧那儿,像是有人。”
两人向那儿凝望,果然有人,密林边沿,有一个赤褐色的身影,正在那草木掩映间,缓缓地移动,看不清是啥玩意,只直觉地感到那是人而已。
这儿是边荒异域,极少人迹,除了近河流一带有人之外,深山里只有猛兽,没有人迹。
“那儿正是我们必须经过之地。”公子说。
“且看看再说,我们得留心些。”
两人心中戒备,一步步向那儿走去。当他们快接近林缀时,那赤褐色的人在一棵大树杆上,用那饱含敌意的目光,盯视着走近的主仆俩。
接近至五六丈了,终于看清了这个赤褐色的人。他身材出奇的雄伟,像一头猛狮,高有八尺,浑身赤褐色肌肉,隆起像一座小山,显然是在风雪酷阳中,锻炼出来的古铜筋骨,眉儿略弯。并无一般武林人物的斜飞剑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两颗奇大的黑玉钻,嵌在眼眶之中,脸上光容流转,略泛排色,挺直的瑶鼻,象是出诸名匠所雕琢。
直披浓黑的稀疏鬓须,掩住了他的嘴部,头上黑漆的乱发,假使午夜间出现,委实令人吓掉了三魂。
他赤果着上身,用一块虎皮掩住,右肩下,是一把用虎皮包住,插在虎皮腰带上的尺长的小包,顶端,晶芒隐隐,宝光四射。虽看不出是啥玩意,但由外表形态看来,定然是一把小刀或小剑。
这是一个野人,一个属于汉人血统的野人。因为如果是蒙人,颧骨定会突出,眼眶也会深陷;如果是回人,眼珠会带绿色,发须也会泛黄。
野人抱胸倚树而立,用那晶莹的大眼,凶狠而饱含敌意地盯着两人,像是座铜象,纹丝不动。
由肌肤上看,这野人的年龄并不大,正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劲。
鲍子爷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雄壮的小伙子!”
梆如山也点头道:“确是不错,比我还壮实,难得,好一付练武的筋骨。”
两人在林外站住了,公子爷向野人善意地一笑抱拳一礼,笑问道:“兄台,请了。”
野人没做声,大眼睛一眨,眼中凶狠之光消失,但仍像一头负隅顽抗的猛虎,敌意未褪。
梆如山哈哈一笑,说道:“怕听不懂咱们的中原话哩!”
野人突然向他一瞪,冷然盯视着葛如山,那眼神,直令葛如山心中发毛。
他一挺胸膛,心中暗骂道:“葛如山哪葛如山,亏你是刀山剑树中闯荡出来的人物,竟然被一个野人的眼神所惊,你不惭愧?”
他从肩上取下独脚铜人,虎目一睁,喝道:“嗨!你小子听得懂咱们的话。为何不回答?太无礼了。”
野人仍用那可透人肺腑的凌厉眼神,紧盯着他,似乎不是个活人,对葛如山的呼喝,毫不为动。
“不可无礼,如山。”公子爷出声喝阻,又向野人笑问道:“请问兄台,这儿向西北越岭而行,可以到达仙海吗?”
野人对公子似乎甚有好感,突用清朗的汉语答道:“仙海?这儿没有仙海,要是指天池,该到天山去找。”
鲍子一怔,在边疆异域看到同胞,大感亲切,走近道:“在下姓叶,名若虹,金陵人氏,请教兄台贵姓?”
“我就是我。”野人泰然地答,又道:“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无可奉告。”
叶若虹又是一怔,但随又不以为逆,他是江湖人,知道江湖禁忌甚多,凡是遁隐边荒之人,皆不愿将真姓名告人,所以不再多问,说道:“兄台真不知仙海的所在吗?”
野人摇摇头,表示不知。
梆如山突用蒙语道“库库淖尔。”
野人点点头,向西北一指,道:“还有百余里,翻越十二座峰头便到了。”
“承告,谢谢。”叶若虹拱手道谢,便待启行。
梆如山呵呵一笑,说道:“小子,你年纪轻轻,怎么跑到这鬼地方做野人?”
野人目中异彩突现,瞪了他一眼。
梆如山心中一震,心说:“这小子好凌厉的眼神。”他吸入一口气,大踏步上前。
野人看他走近,也徐徐站正身躯,盯视着葛如山。
梆如山一接触对方的眼神,便觉心中发慌,不由有点生气,大声说道:“小子,你为何不敢通名?”
他扔掉包裹,手绰独脚铜人,气势汹汹,颇不友善。
“不可无礼,如山。”叶若虹出声喝止。
“公子爷,相逢也是有缘,待我试试他的斤两。”葛如山胆气一壮,不在乎地说。
野人突然淡淡一笑,伸出右手巨掌,掌心晶莹如玉,隐现光彩,扣住身旁一株碗大小树,信手一拔。
在泥土跳跃,树根得得声中,小树被连根拔起,右手一探,上段树干如被利刃所砍,齐齐地折在地上。
主仆两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呆住了。
野人一声长啸,一手绰住树杆,用树根劈面向葛如山推出,十分凶猛。
梆如山也大吼一声,举铜人猛地砸出,击向树根,“噗噗噗”一连三声暴响,碎石纷飞,三下重击全中树根,如山力道骤发。
独脚铜人重量超出八十斤,运转起来,加上葛如山的千斤神力,重力加速度,一击之下,力道骇人听闻,大石头也经受不起,凶猛程度可知。
可是怪事出现了,葛如山那三记猛袭,只打掉树根的碎土,和三五股小树根;他自己竟退了一丈左右,树根仍劈面推到。
梆如山只觉右臂酸麻,奇大的反震力,震得他半个身子麻木不仁,气血松散。
树根已到,他大吃一惊,火速向左一闪。
野人突然月兑手丢掉树干,向右一晃,恰好截住梆如山的去向,速度之快,几乎令人肉眼难辨。
梆如山功力超人,临危自救,猛地反手就是一记“拦江截斗”,砸向野人腰胯。
野人哼了一声,突然右手一抄,不偏不倚,闪电似的扣住了铜人的头顶的双手。
梆如山大吼一声,双手握刃,身形向下一挫,双手用劲向后便拔。
他不拔倒没事,劲道一发,他的身躯反而飞起。
“滚!”野人大吼,信手一抡,将葛如山和他的独脚铜人,扔出五丈外去。
他两人交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一旁的叶若虹惊得腿也软了。葛如山乃是山东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后被北五省斑手群起而攻,正危急时,恰逢武当俗家第五代门人金陵大侠庄幼侠远游京师,适逢其会,将葛如山救出重围,带至山东疗伤。葛如山九死一生,感恩之余,甘愿追随金陵大侠,用任仆役酬思。
叶若虹乃是金陵大侠的内弟,也是他的弟子;叶若虹这次行道江湖,葛如山即奉命随侍在侧,他的功力,比金陵大侠只在伯仲之间,竟然禁不起野人一扔,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叶若虹的功力,比葛如山相差了太远,看了野人的超人神力,难怪他惊得呆了。
梆如山身躯飞起,他想抓紧铜人,但事实上无法抓牢,只好放手。等他用千斤坠身法在五丈外落地,“砰”一声暴响,跌了个晕头转向,草木压倒了一大片。
野人对他咧嘴一笑,转身大踏步转入林中,霎时不见,鬼魅似的消失了形影。
坐在地上的葛如山,冲林中直摇头,舌头半天也收不进口中,好半购方说:“好厉害,乖乖:这小于可能不是人,定是山魁妖精一类玩意。他两膀子端的有万斤神力,不然怎能将我扔出五丈外?厉害,”
叶若虹也咋舌道:“这人单手拔树,行动似电,如果进入中原……”
梆如山爬起来拍拍蛋,接口道:“如果进入中原,定可与那神剑伽蓝华逸云互争长短,可惜?华逸云竟然死在太白山庄,中原可能找不到能降伏这野人的高手了。”
“胡说:谁见到华逸云的尸首了?人人都说他死了,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尸首。”
“好好,算我胡说,反正主人在太白山庄参予过群雄大会,我对主人的话深信不疑。”
说完,去拾起远处的铜人,突又惊道:“我的天,这小子岂止是神力超人而已!
瞧!”
叶若虹走近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铜人的双手上,嵌了五个指痕,深有四分,指纹清晰,像印上去的一般,触目惊心。叶若虹讶然道:“这野人竟有化铁溶金的超人内力,绝非生长深山的野人,不知哪一位宇内奇人,教出这种超尘拔俗的弟子?”
梆如山扛起铜人,背好包裹,说道:“假使这小子进入中原,而又走入邪道,老天爷!武林又将掀起风暴了,咱们走着瞧就是。”
“走吧!但愿这野人水不进入中原。”
两人向密林瞥了一眼,方向山脊上爬去。
当他们攀上山脊举目眺望之时,同时惊咦一声。
正北一座秃秃的山峰上,一条赤褐色的身影,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射向峰顶。
“就是那野人。”叶若虹月兑口轻呼。
“是他!宛若破空飞去,捷逾电闪,这是什么轻功?”葛如山也惊骇地叫。
“可惜相距太远,看不出身法。”叶若虹惋惜地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主人的八禽身法和八步赶蝉,也望尘莫及。想不到咱们在这边荒绝壑中,倒有幸看到一个超尘拔俗的绝顶高手。”葛如山由衷地说。
“走吧,咱们这次到仙海,不知是吉是凶,也许碰上更高明的高手。”
两人翻越了三座高山,正向一座盆地中降下。盆地中,草木疏落,但阴森之气,令人心中感到无形的压力在逐渐加重。整个盆地有三四十里方圆,两侧是险峻峭立的奇蜂,怪石峥嵘,重崖嶙峋,间有参天古木点缀其间。前端和两侧的山坳,全是些严冬不凋的针叶密林。
叶若虹正欲向下降,葛如山突用手虚拦,道:“公子且慢,这谷不可通过。”
“怎么?”叶若虹讶然问。
“早年我经过这儿,几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退得快,……”
“真有那么厉害的猛兽,咱们又怎么个走法?”
“由这儿向右面山脊攀,过四座奇峰,便可越过险境,不久便可看到仙海四周的高峰了。”
“我问你猛兽……”
梆如山苦笑道:“我从没听人说过这种怪物,反正厉害就是。”
叶若虹笑道:“你是吓破了胆了,怕起来啦!咱们身列武林高手,一身软硬功夫;尤其你那一身了不起的混元气功,刀枪不入,八十斤独脚铜人,能碎之如粉,竞然怕起几头亩生了?”
梆如山摇头道:“公子爷,我倒是一无牵挂,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在主人那儿,我有何面目。”
叶若虹哈哈一声长笑,不等他说完,身形似箭,向山下盆地中射去。
“公子爷,你……你……”葛如山大惊失色,大叫着追踪而下。
两人走后不久,先前立脚处出现了野人雄伟的身影,凝视着将抵盆地的两身形,身形倏动,追踪而下。
叶若虹不知天高地厚,不顾一切闯下谷中盆地,前行不到二五里,便深悔自己冒失了。
是的,太过冒失了!正走间,十余丈外一个怪石峥嵘的小坳后,传出了重甲曳地的沉重奇响令人闻之心中抨然,准是有行动迅捷,而身躯庞大的怪物将要现身了。
“公子爷,小心了,拔剑,”葛如山急叫。
剑一出鞘,两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巨石后,现出一个身长一丈,其色青黑,形如蝎子的巨大怪物。
“天蝎!”叶若虹惊叫。
“公于快退!”葛如山挡在他的身前,横起铜人逐步后退。
天蝎看去沉重,但十分灵活,八只铁爪举动迅疾,高举一双斗大巨螯,一闪即至,一双绿芒闪烁的小眼珠,阴森可怖之极。
平常的蝎,只有十三节,这奇形天蝎有十八节,蝎尾不向上举而拖曳在后,尾端竟有三只蓝黑色巨钩,发出蓝黑色的慑人闪光。
它那一双斗大巨螯,伸开两旁全长丈二有余,疾冲而至,猛袭葛如山。
“畜生该死!”葛如山大吼,独脚铜人快逾闪电,“砰”一声巨响,击中天蝎左螯。
巨螯稍一震动,葛如山却被震得飞退八尺外,手臂痛麻,虎口几被震裂。
天蝎“嗤”一声喷出一口气,八足齐动,巨螯又到。
梆如山这次不敢硬砸,退已无及,忙向上纵起两丈,想用铜人攻袭天蝎背部。
蝎背乃是最致命之处,全凭尾钩保护,天蝎通灵,岂会上当?它那巨尾并不向上举起,并非不需保护,而是必有所恃。
梆如山将向下疾降,蝎尾突举,闪电似的迎着身形扔到,每一只大钩均粗如儿臂,可任意转向,一闪便至。
“不好!”葛如山大叫,半空中一扭身,铜人向右急砸,“啪”一声暴响,击中一只巨钩,身形左飞两丈。
好险,钩尖射出一道黑蓝色毒水箭,几乎喷中他的右胯骨,沾着一点岂有命在?
也幸得叶若虹一声暴吼,奋勇抢上,“挣”一声火花飞溅,砍中天蝎的左螯,蝎螯丝毫末损,长剑却卷了刃口,人也被震飞丈外。
两人的力道不小,天蝎大概知道这两口美食不易摄取,突然身躯一转,尾部贴地扫向叶若虹。
叶若虹身形未稳,尾钩已到,他想躲,可是已无力运劲,百忙中临危自救,推剑掩住身侧。
梆如山落地,踉跄站稳,见状心胆俱裂,大吼一声,闪电似扑上,拼命向蝎尾中砸去。
“铮!”“啪!”两声暴响,尾钩击中剑身,将叶若虹连人带剑,震飞两丈外,一滴毒汁射中腰中百宝囊,囊碎衣裂,向胯内渗入。
铜人击在蝎尾上,如中精钢,似触败革;火花飞溅中,一道奇大的反震力,将葛如山震倒,虎口血如泉涌,铜人连翻十余个筋斗,直飞出五丈外去了。
天蝎一声未响,猛地旋身,巨螯分张,分向两人钳去,快极,两人已浑身月兑力,叶若虹左胯麻木不仁,而骨中却痛澈心脾,额上大汗如雨,动弹不得。
巨螯钳到,最先接触叶若虹,眼看要毙命螯下,危如叠卵,他只有限睁睁等死。
蓦地赤褐色身影一闪,到了天蝎尾部,快得肉服难辨,连通灵的天蝎也难以发觉。
那是野人到了,响起他的一声怒吼,双手已抓住了近尾钩尺余处,向旁一扔。
天蝎向旁凌空扔起,巨螯一发之差,从叶若虹身上撤回,危极险极。
野人扔出天蝎,把它扔了两个翻身,随即身形似电,抓起五丈外的独脚铜人,迫近了严阵招待的天蝎。
天蝎八足齐动,双整高扬,尾钩举起,绿眼熠熠生光,口中巨牙挫动得根根暴响,向右缓缓移动,却不敢冲近,似对野人有所畏惧忌惮。
野人手执铜人,步步迫近随着天蝎移动,作势扑上。
梆如山忍痛爬起,抢近叶若虹,惊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
叶若虹气息微弱地说道:“我,我不行了,天蝎尾钩毒汁,已渗透衣衫,沾了皮肉,我完了!完……”
梆如山急得脸色死灰,伸手去替他卸衣。
“不可碰我!”叶若虹尖叫,又说:“危险,咱们不能全毁在这儿。”
“公子爷,我怎能偷生活下去?你……”
“助野人击毙天蝎,尾钩附近五节中,有五颗天蝎珠,这是我唯一活命的希望。”
梆如山速拾起长剑,奔向天蝎。
野人突然大喝道:“退!你不行。”
梆如山不能退,他叫:“小子,杀了这孽畜,不然我主人的性命难保。”
“退,你在这儿碍手碍脚。”
叶若虹也在远处拼力大叫道:“如山,站远些。”
野人一声长啸,声若九天龙吟,铜人一动,罡风似若段雷,八十斤的铜人在他手中,像是根灯草。
天蝎大概知道是死拼的时候了,双螯盘舞,尾钩两急探,毒汁如雾,八面喷洒。
可是野人身畔似有一道奇热的气墙护身,毒雾一近身,便被气墙消灭无形。
野人在长啸声中,鬼魅似地欺上,铜人起处,恍若狂龙闹海,扑近天蝎,雨点似地下击,风雷俱起。
但听一阵爆雷似的撞击声响起,血肉纷飞,天蝎贴地急舞,足折螯伤,挫牙喷气之声慑人心魄,黑绿的毒水八面飞溅,腥臭之气令人晕眩,心头作呕。
野人一阵子挥扫劈砸,勇猛如狮,神力惊人,“蓬”一声巨响,天蝎的右螯第一节,被铜人击成粉碎。
梆如山在五丈外立足不牢,脸也灰青掩鼻后退,被这场罕见的人虫大战吓了个心惊胆战,浑身冒汗。
叶若虹也忍痛支起上身,惊得身上的痛楚全无,张口结舌,心血几乎凝结了。
野人手中的铜人,凶狠泼辣狂野,天蝎根本没有回手的余地,巨螯一伤,它只有一螯一尾可以远攻,但阻不住铜人,每一击皆记记落实,坚甲挡不住禁不起铜人的沉重一击,逐渐气息奄奄了。
天蝎行动渐渐迟滞,人却更为凶猛。
“我们有救了!”叶若虹奄奄一息地叫。
“砰”一声暴响,天蝎的左螯又被击毁;这时,它的尾钩恰好袭到野人顶门。
一旁的葛如山和叶若虹,急叫出声。
野人只向左略闪,尾钩“噗”一声搭落地面,入士尺余,骇人听闻,由于它已力尽,举动不灵光,还来不及横扫,铜人已连击三记,“蓬蓬蓬”三声巨响,全击中最上端那只尾钩。野人大概每一记都用了全力,三只尾钩全陷入地中三尺以上。
天蝎负痛,猛地上体一翻,沉重的身躯凌空压下,八只巨足一收,向野人抱去。这一记不说被抱实,即使压住,人大概也会变成肉饼。
野人一声大喝,扔掉铜人,双手扣住粗大的蝎尾,只一拉一振,喝声“起!”
天蝎不下三千斤的沉重躯体,竞被抡起旋了一圈。三丈外,有一座万斤巨石,抡到第二圈时,已接近了巨石,“轰”一声大响,石裂屑飞,巨大的天蝎脑袋前的巨牙,也被撞得松月兑,绿眼不再放光。
野人放手纵回,拾起铜人,奔上前一记“泰山压顶”击向奄奄一息的天蝎背部。
“卟”一声闷响,天蝎背部炸裂,蹦出两条三尺长的小天蝎来,一出体便会舞爪甩尾。
野人一不做二不休,“卟卟”两声,将小天蝎砸成肉饼,葛如山和叶若虹已惊得麻痹了,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却又似视而不见,失了魂啦!
他们只感到光华一闪即现,野人已站在蝎尾之旁。宝刃不伤的尾部,裂开了一条大缝。
野人手法太快,在虎皮囊中,拔出一把晶芒四射的小剑,一划之下,蝎甲应刃而开。
宝刃一划即行归鞘,令人无法看清,野人探手碧血中,拣出五颗鸽卵大的天蝎珠,拾起铜人,大踏步走近叶若虹,将铜人扔给葛如山,取了一颗蝎珠,抛给叶若虹,微笑道:“吞下蝎珠,你福缘不浅。辛苦些,别走这个洪荒绝谷。赶快退上山巅,再过半个时辰,就走不了啦!百兽齐出,你们这点能耐只能对付三两头虎豹。”
说完,身形一闪,蓦尔消失在右方密林中。
“这小子是人是鬼?”葛如山咋舌问。
“是人,一个骇人听闻的武林高手。”叶若虹说,一面将天蝎珠放在眼前细察。
珠色光泽如玉,着手阴凉,寒气迫人,虽然自身不能发光,但映着太阳,则光芒流转,有点刺眼。
“吞下啊,公子。”葛如山说。
“可惜!我真舍不得,要是毒未浸骨,只消在沾毒处滚动就成了。这东西可解百毒,留着有大用哩:可惜!”他终于将天蝎珠吞下,闭目调息养神。
梆如山拾起铜人,不住咋舌,铜人遍体皆有撞损的创痕,但并无变形之处,这紫铜合金铸成的重家伙。可击金铁而无损,可见天蝎的皮革,是如何的坚硬了。
不久,叶若虹一蹦而起,青灰色的脸颊,已恢复了红润,他扔掉百宝囊,说:“快走!等会儿走不了,恐怕没有人救我们了。”
梆如山正凝视着铜人掌背上的指印,说道:“这人右手五指的螺纹,十分匀称而纹路美观,我相信,他的左手也定然五螺,没有一个箕。”
“快走吧!目前不是猜测箕斗之时哩!”
两人由来路退去,速度甚快。叶若虹经此一惊,端的是心惊胆落,豪气消失尽半,即使有一把剑抵在他的心窝,叫他往下走他也不干了。
攀上了山脊,葛如山嗫嚅着说道:“公子爷,仙海不去也罢,这段路凶险太多,再说,那儿一池子熙水,野人出没无常,没有什么可看的。公子爷,咱们回去吧!”
“还有凶险?你不是走过吗?”
“那时正届隆冬,除了些野兽外,并无其他古怪歹毒的畜牲出没。目下是大热天,所有的毒虫怪兽全出,咱们真不能和这些洪荒异兽毒虫争短长啊!”
“好吧!咱们回中原。”
“谢谢公子爷,免得我提心吊胆,这次拾回性命,真是侥天之幸,不!侥那小子之幸。”
“哼!返回中原,江湖鬼蜮之地,不见得不比这儿更凶险,咱们走着瞧就是。”
“至少不会象这些畜牲般可怕,英雄无用武之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象救我们的野人,不比天蝎可怕百倍?老实说,你我真要与他交手,绝接不下他一招,你相信吗?”
梆如山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这倒是实情,那小子不是人,是非人类的人;要不是他的汉语说得那么清晰,我不敢断定他是人哩。”
“这人的口音南音浓重,恐怕是湖广人氏呢!”
“不!象是川滇一带的语音,也许是移民。”
“移民大多来自京师江浙,怎会有川滇之人?”
两人谈谈说说。身形逐渐加快往回走,入暮时分,快接近了黄河河谷。
他们站在一座峰岭上,眺瞰着小溪流一般的黄河;黄河在这一带碧绿可爱,映着落霞余晖,成了金黄,叫金河倒还恰当些。
蓦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阴笑,声音不大,但入耳清晰,令人汗毛直竖。
梆如山功力深厚得多,笑声入耳,他便扔掉包裹,回身戒备。
叶若虹也自警觉,火速拔剑回身。
“有绝顶高手盯紧我们了,公子爷千万别胡乱出手。”葛如山变色地叮咛。
“近了,不知这人来意如何?”
“喳喳……咯咯……”笑声不绝如缕,由左侧山脊一排古林中传来,越来越近。
他俩站处地势最高,已可看到一条淡淡黑影,在林梢飞掠,向山上掠来,好快,葛如山讶然道:“这人的轻功太过高明;是个劲敌。怪?这边荒异域中,怎会有如此高明的人隐伏?”
“小心了,凡是遁隐边荒之人,大多有点神经不正常,咱们如非必要,不可触怒他们。”叶若虹低声交代。他年纪轻轻,已有超人的造诣,平时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但经过午间的教训,傲气全消,迥异往昔,大出葛如山意料之外,暗称异数。
其实葛如山自己也在变,当年豪气如山,大闹泰山观日台,鏖战京师,可说目无余子。金陵大侠庄幼侠临危援手,两人功力相当,他算是第一次服人,但傲态未改,经过这次教训,他的傲气消失净尽,知道小心谨慎了,深感对少主人的保护重任,确定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在他们身旁十余丈矮林中,救他们的野人正泰然地站立在阴影里,脸上泛起茫然的微笑,注视着飞掠而来的淡淡黑影。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天生的一般,并不带任何表情,只在对方眼神泛起敌意时,方行敛去,眼中即涌起凶狠的警戒神色。
他站在那儿象座石像,脸上茫然的微笑慢慢地收敛,显然,他已看出将有变化发生了。
不知怎地,对英俊的叶若虹大有好感,也许是叶若虹开始向他含笑问路的笑容,令他生出好感吧?
“喳喳喳……咯咯咯……”笑声仍不绝如缕传至,淡淡的黑影,也到了百十丈内了。
双方一近,黑影的形态已略可分辨,只感到身躯奇高。一身黑袍袂尾飘飘,足点树梢,电射而来,远远地,已可看到他那一头银色长发,飘在脑后像一拂尘。
“是个老头,不是善类。”葛如山轻声说。
他的声音虽小,但竟未逃出黑影之耳。
“喳喳喳……小辈们,不错,我老人家不是善类,喳喳喳……你们快跪接老夫。”
黑影一面说,一面电射而来。
两人大吃一惊,心往下沉。
林中的野人,摘了一段树枝,无声无息地去掉枝叶,幽灵似的飘到林缘。
黑影来势奇急,直扑两人立身之处。
梆如山举手一挥,两人左右疾分,挺刃戒备,严阵以待,葛如山横捧独脚铜人,迎上喝道:“老前辈请先通名号,以免失礼。”
“喳喳喳……”笑声未止,人也到了,在两人身前丈余止步,笑声亦止。
黑影止步后,面目显现。两人只觉毛骨悚然,惊得倒退两步,张口结舌。
在斜阳余晖中,眼前出现了一个凶猛狞恶的古怪老人,一头披肩银发,像个老人,脑袋两头尖,八字突白眉,显得眼眶特别深陷,大眼珠放射着闪闪绿芒,似若透人肺腑,鼻梁隆起,但尖端下陷,血盆大口直裂至耳根,露出一列大牙,每一颗皆尖锐无比,象狼齿般白森森令人心悸。上唇白须浓密,尾端上卷,颔下是鬈成团状的短髭,乱七八糟,整个身材单瘦,像条竹杆,高有九尺,肤色紫中泛青,看去定有一半羌人一半蒙人血统。
敝人穿的黑袍,却是汉人型式,大袖、宽摆、腰紧腰巾,鏖腰下是爬山虎快靴。
腰巾后插着一把外门兵刃,长有四尺,象三条龙缠在一块,三个龙头外张,六只龙爪在下,形成锐利的倒刺;握把两条龙尾反卷,成了护手,一条龙尾后伸,显然也是可致人于死的玩意。整件兵刃是暗褐色,定然是合金所造,重量当不下于独脚铜,甚且过之。
敝人身形一止,丝纹不动,毗牙咧嘴,脸上现出傲视苍穹的阴森微笑,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真要老夫通名?”怪人阴森森地说话了,是不折不扣的中原口音。
“在下山东葛如……”
“住口!老夫又不问你的名号。”
“在下专诚请教老前辈的大名。”葛如山仍恭敬地行礼问。
“说出来你们又未有闻过,等于白说。”
“老前辈既不愿明示……”
“呸,老夫并未表示不说。”
“晚辈多言了。”
“废话?你早该闭口。老夫姓容,容易的容,大名叫若真,你们记住了。在这一带,人们叫我仙海人屠。”
“仙海人屠……”葛如山喃喃自语,他确是未听过这可怖的名号,依然而惊。
仙海人屠喳喳阴笑又道:“老夫极少进入中原,难怪你们陌生,但我师弟矮神荼屈平凉,你们大概不会陌生的。”说完,拍拍背后的奇形兵刃,不过:“老夫这根纠龙棒,大概你们也从未见过面哩?”
叶若虹听他提起矮神荼,有点恍然;葛如山曾到过仙海,虽未进入海心山,但在仙海一带,谁不知专与崆峒派找麻烦的矮神荼?
叶若虹上前献剑行礼,朗声道:“晚辈叶若虹,原定前往仙海一游以广见闻,但由于猛兽阻道,未能如愿,故而半途败兴而返,不知老前辈有何指教,尚请明示。”
“哦!你叫叶若虹,名字中一字与老夫相同,老夫可给你一次异数,告诉你们,凡是闯入仙海百里之内的人,除了专诚拜见老夫师兄弟之人外,其余一律格杀,这规矩可能你们不知道,因为能活着离开的人太少了。”
“老前辈,晚辈两人是在仙海百里之外。”
“你们已到了毒兽谷,距仙海只有四十里,老夫岂能不知?你们认命吧!”
梆如山一听不对劲,既然活不成,用不着浪费唇舌哀求乞命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英雄些。他提着铜人上前,哈哈一笑道:“老前辈,还未兴兵,便想割土封王了,岂不太过狂妄,不合情理吗?”
仙海人屠绿眼一瞪,怒叫道:“呸!你小子好大的狗胆,竟在老夫面前绕舌,论起是非来了。小王八蛋你听着,世间不合情理的事多着哩!只怪你少见多怪。你,让你自行了结。叶小子可留下一耳一臂,算是老夫的恩典,动手!”
梆如山用传音入密术向叶若虹道:“公子爷,我截住他,你赶快下山,快!”
叶若虹哈哈一笑,豪气飞扬地说:“如山,只有慷慨赴死的叶若虹,没有弃伴逃命的金陵大快门人,咱们不见得非裁不可,上!”
仙诲人屠仰天狂笑,一面取下纠龙棒,笑完道:“失敬失敬,原来你们是金陵大侠庄小狈的门人,太白山庄盛会,大概你们也参与了,你们全得粉身碎骨。”
林中的野人,突然茫然地轻念:“太白山庄,太白山庄……晤,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怎对我有依稀之记忆呢?”
梆如山冲前三步,大吼道:“老小子,也许是你死,接着!”
喝声中,铜人荡起罡风,一记“泰山压顶”迎头便砸,势如惊雷下击,走中宫而进。
叶若虹一声长啸,揉身扑上,从左攻出一招“天地分光”,剑化银虹,剑气锐啸。
“哼,倒有点鬼门道,可惜你们活不成了。”仙海人屠冷然说,褐影一闪,纠龙棒左右分张,“砰”、“铮”两声,两招具解,人未越动半分。
暴响和罡风激荡,火花四溅中,叶若虹飘退八尺,脸色泛青。葛如山的铜人被奇猛的劲道一撞,向右飞震,他身不由己,随铜人的去势,震飘丈外。
“好厉害,这老小子。”他月兑口叫。由于先前拼斗天蝎时,虎口已被震裂,这次反震力虽小,创口亦被震开。
仙诲人屠一棒将铜人震月兑,也有点意外,叱道:
“嗨!你小子真有点斤两,再接我一招。”
喝声中,他一闪便至,“怒龙神爪”兜心胸便点。
梆如山不敢硬接,身形右闪,向对方左侧欺进,正待将铜人捣出。
仙海人屠冷然一笑,左大袖疾挥,去势如电,罡风候发,凶猛万分,力道似有千斤。
梆如山无法闪开,大吼一声,铜人捣向扑面而至的黑衣大袖,全力迎击。“蓬”一声闷响,葛如山只觉半身麻木,身躯蹬蹬蹬连退五步,铜人颓然下垂,额上大汗如雨,脸泛青色。
叶若虹正在这空时间扑到,阻止老魔追袭,一招“长虹贯目”电闪而至,剑啸刺耳。
仙海人屠不理他,闪向葛如山,一面叫道:“小狈,你练有混元气功,难怪没死,纳命?”叫声中,纠龙棒近面点出。
梆如山身形未定,浑身无力,怎敢接招?连躲也无能为力哩;人急生智,赶忙向后躺倒。
叶若虹身法够快,跟踪追到老魔身后,长剑直射脊心。老魔冷哼一声,猛地旋身,“铮”一声金铁交鸣,长剑已被三个龙首绞住了。
“撤手!”老魔大吼。
叶若虹怎能不撤手?奇大的潜劲由剑上传到,直迫心脉,慢半分内腑将有震腐之虞。
他放手虽快,仍被震退五步,脸也死灰。
老魔手腕一振,长剑折成五段落下埃尘。他一步步向叶若虹迫近,凶狠地说道:
“你该死!竟敢在我老人家身后递剑,老夫要你寸裂而亡,以警来者。”
叶若虹强提真气,踉跄后退,额上大汗淋漓,一步步后撤。
老魔喳喳笑,又道:“老夫本想借你之口传讯江湖,岂知你定要往枉死城中闯,耽误了传信之责,老夫又得另找有缘人,传老夫将出中原的讯息。小子,你尝过寸裂而死的滋味吗?”
叶若虹刚想发话,岂知林中传出了一声哈哈长笑,接着有个熟稔的口音说:“喂?
老家伙,你曾经尝过了吗,”
叶若虹只觉心中一舒,忙向侧一闪。
密林相距只有五六丈,这时出现了只掩一块虎皮的野人,金黄色的落霞,映得全身反射出闪闪金光,他手中持着一根三尺长的鸭卵大树枝,正脸含微笑,泰然自若地走近,速度不徐不疾,极有风度,仙海人屠突然脸色变得更黑,绿眼中凶芒尽敛,逐步后退沉声道:“你这野种,又要管老夫的闲事吗?”
野人并没生气,仍是流露着不知其然的微笑,说道:“在你要杀人之时,总是碰上了我,真巧?你还是逃命去吧,只要地下有死尸,我绝不许你活,你信是不信?”
仙海人屠突然疾冲而出,纠龙棒一记“横江阻流”,上取腰下指腿,沉重的兵刃在他手上,变得极为轻灵。
野人一声长啸,猛地一棍硬劈,捷逾电闪,一晃即至。
“啪”一声响,木棍击中一只龙首,两只龙角连着上唇,竟然不见了。
仙海人屠怒啸一声,飘退八尺,在啸声中如飞而遁。向右侧山脊逃命。长空里,仍传来他凄厉的语音:“野种,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野人没追,向叶若虹微笑道:“你们走吧!我送你们下山。”
叶若虹和刚爬起的葛如山,全被他那一棍的纠龙棒首神奇功力,惊得呆住了。
野人含笑发话,叶若虹方陡然惊醒,一躬到地说道:“兄台神勇,再次及时出手,再生之德,不敢或忘。”
野人回了一礼,道:“天色不早,走吧!些须小事,不必介怀。”
他领先下山,举步从容,但甚为迅速,恰好让两人以九成功力跟上。
一面走,葛如山一面唠叨:“小子,为何不告诉我们你贵姓大名?”
“别问,我自己也不知道。”野人答。
“怪!哪有不知自己姓名之人?”
“我就是怪,就是不知。”
“你是怎么到这穷壑绝域里来的?”
“不知道。”
“又是怪。”葛如山直摇头。
“我到这儿三年了,当我懂人事之时,就在这一带穷山恶水里,只有一个老人在我身边。”
“你到这儿才三年?三年刚开始懂人事?胡说八道。”
“信不信在你,所以我说不知道我是谁。”
“你身边的老人,怎么对你说的?”
“说些我不懂的废话。”
“你在山中怎么生活的?”
“喏!就这样生活。”
人影一闪,野人扑向草丛中,人影重现,他手中多了一只母山维,和五枚雉蛋。
野人向两人咧嘴一笑,敲破蛋倒人口中,双手齐动,山雉片刻成了血淋淋的果肉,肚肠一除,只片刻间,便成了野人月复中之食。
他拈草拭净手上血迹,说道:“这与你们汉人不同,是吗?”
“你也该是汉人。”葛如山俸俸地说。
“我不知是与不是,反正仙海附近的人,不管是汉回蒙羌,皆与我不同。”
“你在仙海附近居住?”
“是的,仙海附近汉人也不少,我与他们都熟,但极少往来。”
“哦!敝不得你会说蒙话。”叶若虹接口道。
“你们因何把库库淖尔称为仙海?与你们问我仙海之时,我以为你们是来找仙海人屠的朋友呢!所以不愿告诉你们。”
叶若虹笑道:“那是古名,也叫青海。”
“也许这儿的人,汉人为数过少,所以不知古名,蒙人叫那大湖为库库淖尔,羌人称卑禾羌海,也叫鲜水。”
“那仙海人屠不是住在海心山吗?”
“他太残暴,两年前就被我赶跑了,在这一带出没,同伙还有好几个凶狠人物呢,我念他已失巢穴,所以如不眼见他杀人,决不杀他。”
“兄弟,你这是养恶哩,”叶若虹不以为然地说。
“你该宰了他,免得为祸江湖。”葛如山也说。
野人摇头笑道:“仙海附近血流得太多了,目下方告承平,土民不分种族,相安无事,我不能任意杀人,再破杀戒。”
“怪不得有你镇住老魔,所以他要进入中原创天下。唉?你要不杀他,他日后进入中原,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
叶若虹感慨地说。
野人仍不在意,说道:“要不是你们两位,也许他就该死了。”
“为什么?”
“我曾警告过他,如果看到他杀人,就不饶他。因为我对你两人有好感,所以现身不让他下手。”
叶若虹激动地伸出虎掌,握住野人的手臂,感激地道:“谢谢你,兄弟。”
“请勿介意,叶老兄。”
“在边荒之地,与禽兽为伍,究竟不是了局。兄弟,何不随小弟进入中原安身立命……”
“不,谢谢你们。中原是如何景况,对我太过陌生。在这儿,他们叫我山海之王,我活得十分惬意,何必到中原去自寻烦恼?”
“兄弟,一切有我,到我家小住,我会替你安排。”
“不必了,我对这儿有无穷的眷恋,两位请自便了。翻过这条岭脊,便可直降河谷,保重,不送你们了。”
语声一落,人影便向后退去,在暮色苍茫中,但见人影一闪而没。
叶若虹转身大叫道:“兄弟,我永记你山海之王的名号,日后如弥驾临中原,请到金陵舍下跸驻。珍重,”
语声荡漾在山谷中,回声四扬;但空山寂寂,已不见野人回答了。
其实野人就在他们身后十余丈,直送他们下到河谷,已经是子夜时分,野人方转身走了。
主仆俩降下河谷,吁了一口气。葛如山突然低声道:“山海之王送我们下山,这人真是难得。”
“是的。”
“人呢?”
“刚才方退走。”
“你怎么知道是他?”
“当然知道,在他最接近之时,相距不足三丈;你没发觉他的身上,散发出淡谈的奇香吗?”
“哦!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了,他没有野人的特殊体臭,却是奇异的暗香,一种罕见的体质气味。”
“好了,他既然退去,大概不会有险阻了。”
“咱们该连夜出南州,先买剑防身,再返回金陵。”
十天后,两人两骑出现在陕西境内,他们已没有来时那么意气飞扬,傲气全消。他们正是叶若虹主仆俩。
日色近午,他们到了风翔府属眉县之东二十里,正沿宫道向东不徐不疾赶路。
远远地,官道穿林而过,林外,五匹骏马向东一字排开,将官道阻死。马上是五个穿黑紧身衣,黑巾包头,鞍旁插有兵刃,身材高大的人影,正拦住一匹西行的枣色骏马。
枣色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双方似乎在对话,众大汉的狂笑声隐约可闻。
叶若虹剑眉一皱,说道:“如山,前面有麻烦。”
“唔!象是崆峒派的人在调戏妇女。身为侠义门人,咱们岂能不管?走!”
“好!教训他们。”
两人加上一鞭,马儿向前狂奔而去。
林外官道中,五个黑衣的中年大汉,据鞍高坐,正拦住西来的马上女娇娘。放肆地哗笑不已。
枣色骏马鞍后有马包,鞍旁插袋有剑,显然,那是一个江湖美娇娘,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这美娇娘确是美,美得教人心动神摇,而且丰盈无比,身材竟有六尺高。头上高梳盘龙髻,没有任何珠翠,只在发旁插了一朵绒花,象是戴孝。
她,脸蛋似若凝脂,可惜略嫌白了些,新月眉划着柔和的线条,凤目中却充溢着茫然的神色,扇形修长漆黑的睫毛,偶或掩住那灵魂之窗,挺直美好的瑶鼻下,是一张弓形的小嘴,这时抿得紧紧的。论身材,三围够标准,双峰竞秀,柳腰一握,可惜她在白绸子紧身外,罩住了一件银色披风,掩住她那诱人的美好的身材。
披风是上好川绸所裁,轻柔细薄,迎风轻荡,隐约地现出她左胁下的一把狭小的长剑,这美女人竟带了两把剑,可见绝非好相与的人。
五名大汉不信邪,他们就有胆量,要摘这朵悬崖上有刺的玫瑰花。
美女真实年龄不到二十岁,但也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带了淡淡的哀愁和半丝儿憔悴,所以看去比真实年龄要大些。
她端坐马上,对五名凶悍大汉不屑一顾,似乎并未感到他们的存在,稍抬首,遥望着云天深处,眼神有点迟滞,根本不向五大汉赐予一瞥。
五大汉也不在乎,中间那人发话道:“哈哈!小娘子,你在替谁戴孝?”
美娇娘突然浑身一震,缓缓收起眺望云天深处的目光,转而注视大汉。她眼中茫然的神色在刹那间消失了,喷出了火焰,象两枝利箭,直透对方内腑。
大汉被这冷厉的眼神所慑,心中一震,暗说:“天!这鬼女人的眼神,为何如此凌厉?”
另一名大汉嘿嘿冷笑,道:“丫头,你为什么不回答问话?哼?你不答就别想赶路。”
最左一名大汉婬笑道:“天长兄,她怎能回答:可能人家那亲亲爱爱的小冤家,刚抛下花朵般的小娇娘伸了腿,你这不是存心勾起她的甜蜜往事,吊人胃口吗?”
最右边的一名大汉不悦地说:“五师弟,你怎么这般不留口德?”
五师弟一瞥,道:“四师兄,你是教训我吗?”
“住口!”中间大汉叫。
这时,叶若虹主仆俩已策马奔到,老远就已听出众人的对话,大为反感。
五大汉早已发现两匹马狂奔而来,只轻瞥一眼,便毫不在意。中间大汉继向美娇娘发话道:“小娘子,还是好好回答我韩重山的问话,这条道路不静,单身女客行走极为危险,韩某问你是一番好意,想为明日送你一程路哩!”
美娇娘一言不发,只用刚才那冷厉的眼神,死盯住他,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咦!有意思了。”五师弟下流地叫。
两匹马到了五人身后止步,叶若虹气往上冲,突然发话道:“老兄,你们这些话,不该对一个孤单少女说,有失正道门人身份。”
五大汉全都一怔,随之勃然大怒。五师弟火爆地叫:“小辈,你在吠什么?”
梆如山倏然跃下马背,戟指怒吼道:“小子,你敢出言不逊,给葛爷滚下来,葛爷打烂你那张臭嘴,免得你日后替你的师门招祸。”
五大汉气往上冲,纷纷下马,将马驱至路旁,气势汹汹两下里一分。
梆如山一声狂笑,在鞍后取下独脚铜人,将马驱走,绰铜人迎上,叫道:“要动手?
好事!梆大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如山,不可伤人。”叶若虹叮咛,带坐骑让在一旁。
“公子爷请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我用不着打人命官司。”葛如山朗声答。
马上的俏妞儿突然沉声道:“留下他们,人命官司我打。”
五大汉一看葛如山的独脚铜人,心中一凛;天下间使用这种铜人的人并不多见,也定然是臂力惊人,功力不含糊的主儿,不太好惹。
他们正暗暗惊心,俏美人一发话,可把他们的凶焰豪气激起了,中间大汉跨出三步,向葛如山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亮名号。”
“你是谁?通名,看值不值得葛爷亮名号。”
“崆峒派凉州五义,老大快剑姜贵。”
“哦,原来是五个地老鼠,怪不得如此狂妄;崆峒派竟教出你们这些下流贼,怪!
小子,听了,葛大爷乃山东神力天王葛如山,不服气你们五个一起上。”
五人又是一怔,吓了一大跳。神力天王大闹泰山观日台,名震京城,武林中早有传闻,不算陌生,竟然出现在西行古道中,大出五贼意外。
人的名,树的影,五人心中暗暗叫苦,撞在这位太岁手中,麻烦得很。
快剑姜贵心中忐忑,骄焰一窒,泄气地说:“原来是山东葛大侠,好说。”
“不敢当阁下尊称大侠二字。小子,爽快些说,别婆婆妈妈。”
“阁下是架梁子”
“呸!怎算架梁子?本大爷是路见不平,拔铜人管事。”
快剑姜贵憋不住这口恶气,脸色一沉,厉声道:“阁下是要管崆峒派的闲事吗?”
梆如山欺近至丈内,嘿嘿冷笑道:“小子,你用师门唬人吗?呸!斌派的长辈允许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调戏妇女下流不法吗?葛大爷问事不问人,谁管你崆峒派来的闲账?”
“你管咱们的事,就是与本派为敌……”
一旁的叶若虹大为反感;突然冷笑一声,抢着接口道:“岂有此理,如山,打掉他满口大牙。”
“遵命,”葛如山叫。
声出人闪,他突然柔身欺近。快剑姜贵不是庸手,不然就不够格称为“快剑”。冷哼一声,一剑点出。
两人都够快,出招欺上迅捷绝伦。崆峒派以追风剑法享誉武林,顾名思义,可知这种剑法定然凶猛狂野,以快速攻击见长的剑法。
可是姜贵只是崆峒派末代弟子中顶稀松而又不肯用功的庸才,碰上神力天王这位软硬功夫皆臻上乘的高手,想得到要糟,活该他倒霉。
一旁的四名大汉,本想拥上一同出手,可是两人行动太快,已来不及扑上了。
神力天王志在必得,动手捷如闪电,铜人一扬,恰将长剑挡出偏门,不用内力震剑,不许对方有撤剑变招的余暇,眨眼间便欺身抢近,左手快若电光石火,蒲扇大的巨灵之掌,来一记左右阴阳掌。
“啪啪”两声脆响,这两耳光十分结实,快剑踉跄几退,他只感到颊上火辣辣地,只看到眼中发黑,星斗满天,他想撤剑,但剑被铜人压偏,没有机会撤出。
他的牙没有掉,神力天王怎肯罢手,如影附形跟上,左手急挥。
“啪,啪啪啪,”一连串暴响。
“还有一颗?”神力天王叫。
“啪,”最后一声脆响,快剑躺下了。神力天王以铜人支地,退在一旁冷笑。
这一连串脆响,声如落珠,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地下,掉了快剑姜贵的三十余颗大小牙齿和血水,他自己也晕厥躺倒,像条死狗。
要打掉人的牙齿,并非易事,用劲须恰到好处,轻了牙不掉,重之颊肉牙床全都得完蛋,神力天王就有这点能耐,颊肉只肿而不伤,牙床出血不损,真难得。
旁立的四大汉这时方行抢到,有两人抢去扶快剑姜贵,老四老五挺剑怒吼,猛扑神力天王。
马上的美姑娘月兑口叫道:“左首那人不可伤他。”
左首那人是老四,也就是阻止老五说下流话的人。
梆如山哈哈笑,道:“丫头,葛如山可不听你的。”
语声中,铜人左右分张,“铮铮”两声,两支长剑向外一荡,褐影再闪,分袭两人左右肩。
老四老五掌心一麻,长剑几乎月兑手,骇然变色中,火速后撤,由侧方左右反扑而上,剑势转疾。
梆如山任由他们八方游走,探舞着铜人叫道:“小子们,快?一起上,免劳葛大爷多费手脚。”
另两人还未扑上,白影一闪即至。原来是马上的白衣美娇娘,她幽灵似的飘落场中,手中持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是鞍旁这一柄。
她粉脸上毫无表情,但风目中冷电慑人,仗剑叱道:“住手!”
这一声轻叱,如利锥直刺人众耳鼓。葛如山心中一凛,迅速跃出圈外,暗道:“天!
咱们走了眼,这女人功力高不可测,这几个地老鼠完蛋了。”
丙然不错,白衣姑娘冲四个大汉和刚坐起的老大,轻哼一声,发话道:“本姑娘不想生事,但你们的嘴太下流了,不惩戒你们,何以警世?”她用剑一指老四,道:“你,还有一丝人味,饶你全身,走开,”老五不知天高地厚,冷笑着仗剑走近,阴笑道:
“小娘子,你不觉得太狂了吗?”
这家伙油蒙了心,并未看到美姑娘下马时的惊人身法,更末料到她曾有一身惊人的绝学,是的,凭这娇滴滴水葱般俏人儿,小腰儿小得那么可怜,即使打娘胎里练起,济得甚事来?
他愈看愈不象个练家子,嘻皮笑脸步步欺近。
梆如山怒火上冲,便待冲上。
“如山,不可妄动。”叶若虹在马上轻喝。
白衣姑娘毫无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们四人自己咬掉舌头,本姑娘不赶尽杀绝。”
老五哈哈大笑,已欺近八尺之内,眯着眼问:“小娘子,别信口开河好不?你是谁?”
白衣美姑娘仍冷冰冰的神色,说道:“九天玉凤周如黛,神剑伽蓝华逸云的妻子。”
五贼如被迅雷所击,面色死灰如见鬼魅,踉跄后退,退得太快几乎坐倒。
梆如山长吁一口气,怔怔地向她凝视。
马上的叶若虹心中一震,呆呆的凝视着她,却又缓缓地低下了头,黯然一叹。
“九天玉凤周如黛”,这区区七个字,竟有那么大的震倔力量,岂不可怪?
三年前,她大闹郑州群英擂,初创名号,玉麒麟的女儿,武林三杰老三忘我山人的孙千金,在江湖首次声誉鹊起,大闹大珠台,与神剑伽蓝一同现身,群魔丧胆。从荆州以娇姬身份现身,直杀至武昌府,人心大快。武昌府鸳侣重新携手,与桃花仙子等人,血溅玄都观,武当派死伤惨重,也因这一役,武当派方能使四明旁支与俗家门人言归于好。
自从三年前太白山庄群雄盛会后,黑道凶魔伤死殆尽,佛道同源金象被神剑伽蓝以内力熔毁,五大门派方能免于毁亡之祸,得保元气,也在那次大会结束之时,神剑伽蓝突然神经错乱,在宇内高手众目睽睽之下,投身在太白山庄烈火熊熊之中,尸骨无存,一代英豪含恨火海。
(至于此中情节,下文自有交代)
至此,忘我山人当天下群雄之面,哀伤地宣布华逸云是他的孙女婿,群雄方束武赋归。
之后,第一批失踪的人,是玉笛追魂符敏和桃花仙子一群人。
第二批失踪的是天魔夫人一行众女,从此江湖中消失她们的身影。
最后失踪是武林三杰,他们带着华逸云遗下的伽蓝剑,也在江湖中消失,三年来音讯毫无。
天下承平了三年波澜又起。
武当在七盘弯荒填,和桃花坳与玄都观,前后死了二三百名门人,几乎精英尽失。
这奇耻大辱和血海深仇,别说掌门追魂三剑无一日或忘,武当山的道侣们也岂能甘心?
这三年中,他们就在运筹复仇和重振武当声威而努力,时机即将成熟。
首先,玄同道长致力于四明旁支以及俗家门人的团结而煞费苦心,这事他办到了。
其次,他以掌门身份,召集第三四代,远离武当散布天下名山修真的派中元老,返回武当山商讨大计。这一步棋,他也走对了,元老耆宿们已陆续应召而重返武当。
第三,他展开与各大门派派间的笑脸外交,这计谋他也办到了。
最后,他宣布要为派中弟子们报仇,第一个对象是桃花仙子,其次是武林三杰的老三忘我山人周群。
可是他的大计并未尽如理想,四明旁支的松溪真人根本不赞成再行寻仇报复。俗家弟子四代硕果仅存的飘萍生施世全,更不赞成再惹纷争,藉口身家性命为重,不愿尽力。
聊可告慰的是,松溪真人和飘萍生,皆愿稍尽绵力,答应必要时或可相助。
就这样,武当门人散处江湖,踩探仇家的下落。
桃花坳已成了荒谷,桃花宫与异种桃林已不复见。
白云山庄自经火劫后,周群并未全力修复,太白山庄事了,白云山庄也就成了废墟。
两批仇家皆失去踪迹,天下茫茫,到何处去找?其余五大门派的人,也只答应供给消息,并未应允助拳,玄同道长的复仇大计进行得极不如意。
叶若虹是金陵大陕庄幼侠的内弟兼弟子。庄幼侠则是武当俗家一高手,发扬点穴术绝学的奇材王一瓢的高足,他们自然是正宗的武当派弟子。
叶若虹奉姊丈之命行道江湖,自然奉有踩探仇家的使命,鬼使神差,他遇上了九天玉凤周如黛。
可是,他内心在交战,不知该否将这消息透露给武当山的同道们。看了姑娘那本无表情的容色,他只觉心中涌起无比的爱怜情绪,不由怆然。
同时,他也为姑娘的绝代容颜而抨然心动,他并不是之徒。可是庄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怪他不得。
当时,他确无亵渎之念,而是一种淡淡的爱意,他也弄不清仰慕呢?抑或是爱念?
可能也有些儿怜惜的成份在内,只是一时难以分清而已。
至于葛如山,他是个粗豪而粗中带细的人,他只是被姑娘的名气所惊,有点难以置信。
这三年来,周如黛已经长成了,身材也高了些,而且更为丰盈,已非当年香扇坠般的小美人,而是百分之百的青春少妇,至于她如何从神经失常中复原,下文自有交代。
且说斗场中的事,凉州五义的祸胎老五,一听姑娘自报名号,惊得项门上走了三魂,浑身如中电击,双脚震颤,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躯,突然“噗”一声坐倒,瘫软在地,牙齿捉对儿肠打,抖颤着叫“华……华夫人,不……不知……知者不……不罪,……小可有……有眼无珠,多……多有冒……冒渎,饶……饶我们第……第一道。”
“自咬舌尖。”姑娘木然地说。
“饶……饶命!”老二也颤栗着叫。
“希望你们自爱些,不要让我动手,要让我用剑割,可没有这么便宜了。”
“饶我们第一道!”老大也开口了。
看了他们的脓包像,姑娘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淡笑。迫进三步,冷冰冰地说:“看来,你们要我亲自动手了!”
凉州五义如被五雷轰顶,心中一凉,当年九天玉凤从荆州杀下武昌府,登徒子犯者必死,沿途血案如山,五大门派的败类亦难逃一劫。这血淋淋的事迹,并末因岁月如流而令人淡忘,反而在江湖更为传诵,无人不晓。凉州五义当然知道,也知道今天走了亥时运啦!
叶若虹突然抬头,冷叱道:“老兄们,英雄些,好汉做事好汉当,别象个丧家之犬,为师门贻羞。”
他这几句话,象是五义的追命符,首先暴起的是老五,-声不吭挺起上身,疯虎似的贴地抢出,双足“狂风扫叶”急踢姑娘双脚,倒也有点斤两。
泵娘屹立不动,左手纤指扣指一弹,一缕颈风射中老五的天灵盖,老五没想到突袭无功,骤不及防,应指便倒,“噗”一声伏倒,双腿略伸,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临危拼命,死中求生,其余四人一看老五完蛋,知道今天厄运当头,无可避免,与其委曲求全保得残命,不如拼死以保全师门名声。
“咱们上,拼了!”老大到底有点英雄气概,一跃而起,他满口牙齿已全行月兑落,口关不住风,说的话没人听懂,但他跃起抓剑的举动,却是极为明显的事实。
“上!”老二也大吼,挥剑猛扑。
四支长剑暴起,狂风暴雨似的扑向姑娘,追风剑法出招奇快,刹那间便将姑娘裹在剑影中。
“你们找死?”姑娘冷叱,但见白影徐移,剑动风雷动,剑啸慑人心魄。
白影飘忽,前冲,左闪,再向右一旋,反切而回,没有金铁交鸣,没有剑气撕裂进爆之声,姑娘所发的每一道淡淡剑影,神奇地扭曲闪动,钻隙而入。
只片刻间,先后响起数声闷哼,那是濒死的哀吟。还有长剑呛然落地声,每一声都令人心弦狂震。
最先倒下的是老大,其次是老二。
老三撒手丢剑,以手掩月复,瞪大死鱼眼,佝偻前冲,走不到三步,“砰”一声仆倒在地,还想拼命爬起,可是只挣扎了几下,曲起一条腿,终于力尽气绝,手脚一伸,吁出最后一口气便已寂然不动。
场中只有姑娘和老四,对立在路中,老四双手下垂,右手长剑支地,闭上双目,浑身颤栗,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状极痛苦。
泵娘白衣飘飘,脸上木无表情,长剑剑尖搁在老四的胸前七坎大穴上,用寒森森的语音说道:“你还有些少人性,罪不当诛,你不该和这些贱种下流贼走在一块,而至被坏友株连。我不杀你,回去从实禀报你的师门,目后如贵派不谅,要找本姑娘的晦气,可在江湖找我,短期间我不会在人海中消失。
声落,“咔”一声脆响,老四的长剑断成三截,姑娘的剑尖已离开了他的胸前。
泵娘徐徐走向坐骑,神态木然。
马上的叶若虹轻声道:“如山,帮那家伙掩埋尸体,以免惊动官府。”
“遵命,”葛如山答。
叶若虹对他一打手势,略一点头,葛如山也咧嘴一笑,略一顿首便走向老四。
老四睁开双目,扔掉断剑,颤声道:“谢谢你,葛大侠,在下心领盛情。但在下要将兄弟们的遗体带回凉州,不敢劳动大侠。”
梆如山呵呵一笑,道::开玩笑,老兄,大热天将尸体运往数千里外,除非你会五鬼搬运法,或者找白骨神魔陆老前辈讨护尸之药,老兄,快动手,日后再来收硷他们的骸鼻,岂不省事多多?人士为安,人从土里来,返回地府去,也可令他们九泉安心。别耽搁了,快!”
不管老四肯是不肯,置了独脚铜人,一手扣了两只死人手,拖了四具尸体走入密林深处。
老四拾了四把长剑,茫然地跟入。
路中,白衣一闪,姑娘上了坐骑,插好剑屹坐马上,似在等待。
叶若虹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姑娘上马之后,成了相向而坐,叶若虹低下了头,不敢迫视。
两人两骑相距五丈外,谁也没做声。姑娘抬头仰望苍穹缥缈的白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梆如山直入林中半里,在一棵大古松下站住了,放下尸体说道:“这儿正好,极易辨识,咱们动手挖坑。”
“松树下不成。”老四抗议。
“我说正好,日后殓骨免得麻烦。”葛如山不管老四的抗议,抢过一把剑开始挖坑。
剑掘坑极为碍事,吃力不讨好,但在高手手中,又另当别论。两人费了半盏茶时,已挖了一个丈宽大坑。
老四将四具尸体按次序摆好,将他们的生前用具放在他们身边,以便日后辨认。
他在坑底忙碌,葛如山却站在坑上,用老大的剑,削着一根海碗大树枝,以便作为木碑之用,用那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坑下忙碌的老四,用那奇怪的声音说道:“我说老兄,你们凉州五义可曾歃血结盟?”
“是的,咱们是义结金兰五兄弟。”老四信口答。
“誓词中,可有不愿同日同时生,惟愿同日同时死这两句。”
“当然有……咦!”老四摇摇头,话咽回喉中了。
他首先接触到葛如山那古怪的眼神,和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心中一震,警兆立生。他徐徐站起,沉声问道:“葛大侠,你这话有何意?”
梆如山咧嘴一笑,神情如谜,道:“老兄,没有用,我只是问问而已。哦,贵派曾答允武当派的请求,搜寻桃花仙子和忘我山人的下落;老兄你是否也奉贵派掌门法谕?”
“有之,本门弟子皆奉有掌门令谕。”
梆如山仍然流露着那奇异的神情,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了。老兄,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