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花伤势不轻,服下了灵丹妙药仍不能起身。她在内房养伤,一名仆妇带着彭刚恭立在房外,隔着门帘向小姐请安。虽则-芝姑娘在内请他入室,他却不敢入内,在外请问小姐受伤的经过。
雾中花将恶斗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彭刚,目下全宅的人,皆倚你了。你这次到孟津,可碰上鲁老前辈?”
彭刚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恨声道:“想不到玉萧客竟是这种阴险恶毒的卑鄙小人,属下非找他不可,这狗东西可恶。巧手鲁班已经来了,目下在前厅与萧大叔话家常,小姐受伤他不便前来致候,着属下致意。”
“来了多少人?”
“就他老人家一个人。”
“哦!今晚咱们恐怕难逃大劫,你去把情形告诉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拿定主意,去留不可勉强。”
“是,属下就与他老人家商量。”彭刚恭敬地说,立即告辞外出。
前厅,主人萧宗慈已将近来的变故说了。巧手鲁班一见彭刚出厅,便淡淡一笑道:“彭贤侄,今晚宅内的安全,由老朽负责。至于妖巫以外的人,贤侄得辛苦些,不知你能挡得住玉萧客么?”
“小侄希望他来,这畜生该死。”彭刚愤怒地说。
“彭姑娘伤势如何?”
“还好,内外伤虽相当严重,但已无妨。”
巧手鲁班离座而起,笑道:“那么,咱们该准备了,时辰不多,早些准备还来得及。”
全宅一阵好忙,三更初方一切停当。
雾中花的房中,分为左右二榻,左是雾中花,右是弓贞儿。
雾中花的床上,放置一只巨大的荷花缸,她半躺半坐安顿在缸内。缸口放着一只筲箕,上面再反盖上九只又大又厚的大铁锅。顶端,点了一根外表徐墨的小烛。
杯贞儿盘坐在榻上,头顶有一块磨刀石压住发髻。脖子上,绕着一圈三寸宽的桃木刨花,薄仅一分,全长三尺,匀称光滑,一看便知出自巧手名匠之手。
巧手鲁班端坐在房中央,身旁放着他的木箱,身左身右,各放了一只作木工用的三脚架,身前,一只大脸盆内盛满了墨水。身后,竖了一根木桩,桩顶的横木上,蹲着一只大雄鸡。
门窗皆虚掩着,唯一的火光,是雾中花头上锅底放置着的黑色小烛,静静地发出朦胧的光芒,显得整座绣房阴森森鬼气冲天。
巧手鲁班在闭目养神,神色平静如同老僧入定。
三更正,天井中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片刻便形成一条旋风柱,把天井中的落叶刮得团团转,枯叶擦地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不寒而栗。
窗门转响,一道黑气突从窗缝中透入。
小烛火焰摇摇,开始拉长,最后变成暗绿色。
只瞬眼间,青光随黑气涨大,开始绕着小烛旋转,暗绿色的小焰火焰亦随之扭动闪耀。
青光与黑气愈旋愈快,突然内聚。“嘎……”一声令人牙酸肉紧的怪声传出,火星飞溅。
安盖在上面的第一口大锅,被青光刮掉了,除了剩下的五寸大小的锅底心之外,其余全成了碎铁屑。
三尺口径的大铁锅,只剩下五寸大小的锅底心,上面的小烛火焰一阵跳动,但竟未熄灭。
丙气与青光上升,绕室旋舞,片刻即穿窗而出,小烛的火焰即恢复原状。
躲在缸内的雾中花吓出了一身冷汗,骇然道:“鲁老伯,妖巫走了么?”
“不要说话,来的不是妖巫。”
“是何妖物?”
“妖刀。”
“这……”
“千万不可说话,妖刀即将去而复回,不沾血是不会退走的。来了。”
黑气裹着青光,果然穿窗复回,毫不迟疑地旋向铁锅重施故技。
先后八次进出,刮掉了八口大铁锅。
当第八口锅被毁,妖刀出窗的瞬间,巧手鲁班取出一只木杓,舀一杓墨水向第九口锅浇去。
青光第九次穿窗而入,一旋之下,突然绿光一闪,一声轻响,黑气倏散,青光跳动数次,逐渐缩小,蓦地跳落在床上,像一条突然离水暴露在阳光下的泥鳅,急剧地跳动颤抖,最后跳落在床下。
巧手鲁班取出一把大钳,突起泥鳅似的青光,冷笑一声将其投入墨水盆中,冷笑着自语道:“一盛二衰三竭,连来九次,未免太不量力了。但你不会死心的,来吧!”
窗外突传来紧急的狂风声,窗门倏开。
金芒耀目生花,同时响起一声震耳霹雳。
小烛的光焰跳动数次,居然仍未熄灭。
杯贞儿头顶的磨刀石,炸爆成一阵石屑。她泪下如雨,惨然地叫:“师父,你老人家好狠心,徒儿破你老人家的大法?天哪!”
巧手鲁班冷冷一笑道:“丫头,你已经死里逃生,今后你自由了。天打雷劈,师徒绝义,但愿你今后改邪归正,不要用巫术害人,不然将遭天谴。你出去吧。”
杯贞儿下床大拜四拜,哭泣着出房而去。
烛光转暗,窗外一声鬼啸,飘入一团鬼火,触地便化为一个小人,身形暴长,眨眼间便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披发鬼王,头顶及瓦,双目如碗闪着青光,可怖已极,双手箕张,向巧手鲁班作势欲攫。
巧手鲁班咯咯笑,取出木箱中的曲尺说:一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高。”
曲尺一比量,鬼王突然矮了三尺;再一量,又矮了三尺。
“咦!你只有一寸长,怎吓得倒人?”巧手鲁班一面量,一面笑说。
三量五量,鬼王真缩小成一个寸高的小木偶。
巧手鲁班一把捉住表王,浸入墨水中,然后按倒在地,取出一柄钉锤,一根竹钉,将鬼王木偶钉在三脚架上,笑道:“你只有这点点道行,果真是班门弄斧。”
木偶先是扭动,针尖入木之后,流出一星血影,便寂然不动了。
巧手鲁班长身而起,脸色一变,自语道:“好妖妇,居然祭起阴煞元神,未免太毒,那就休怪老夫做绝了。”
他取出墨斗,快速地在四周打下九条线,形成一个多角形图案,把自己因在当中。准备停当,扣指疾弹,唯一的小烛倏灭,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房外,突刮起阵阵阴风,愈刮愈紧,最后变成狂风,门窗时开时合,砰啪作响。
狂风大作,声如万马奔腾。
无数鬼火突然飘入房中,向巧手鲁班汇聚。但异象出现了,鬼火一近墨斗打出的线外围,便突然熄灭。似乎线不是划在地上,而是构成一座无形质的墙,连顶门上空也封闭住了,没有任何空隙,不但将鬼怪挡在外面,而且逐一被消灭。
最后一团鬼火消失,狂风突然更猛烈,一道青虹穿窗而入,直射巧手鲁班的天灵盖。
巧手鲁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挡住了青虹。
青虹折向穿窗飞出,一闪即投。
片刻,黑雾蒙蒙,冷气侵骨,旋风贯窗而入,响起了铁链曳地的怪声,房中似乎有不少人拖曳着铁链绕着线圈外行走。
“啪啦!”有人被三脚架绊倒了。
巧手鲁班已不再从容,浑身绷紧不住冒冷汗。
绿光乍现,是一面发着绿光的招魂幡越窗而入,虚空向巧手鲁班招展,鬼啸声刺耳。
他取出一把三分凿子,先割破中指沾上一些鲜血,开始默诵咒语,一面用凿子虚空画符,一手按住天灵盖,凿子挥动间,招魂幡挥动渐缓。
一声霹雳,招魂幡受到催动,突然以排山倒海的声势,闪电似的拂来。
巧手鲁班向下一伏,招魂幡拂顶而过。
身后木柱上的大雄鸡,鸡头突然断落。
招魂幡出窗飞逸,风声倏止。
巧手鲁班吁出一口长气,自语道:“利害,这妖巫术道行不浅呢。她已经见血,大概不会来了,该满意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拭掉脸额上的冷歼,正想站起,突见绿虹穿窗而入,满室被映得纤毫俱现,人脸在绿光的映照下,难看已极,极感可怖,像是死人面孔。
绿虹突然涨大,先是一只细长的、乌爪似的怪手,像是从无限远的天空上伸来,就在入窗伸向巧手鲁班短短两丈空间内,这只可怖的怪手竟从碗大变成合抱粗的巨手,五指一张,竟大有丈余,迅疾地抓向巧手鲁班。
他拔出腰带上的手斧,伸脚一挑,脸盆飞起,盆中的墨水泼向巨手,猛地大吼一声,手斧破空而飞。
“啊……”惨叫声入耳,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万籁俱寂,远远地,传来五更的更鼓声。
巧手鲁班似已月兑力,用五岳朝天的打坐式静静养神。
久久,他吃力地站起,模索着燃亮火折子点上银灯。
手斧掉在窗台下,地下有一条平常大小的断臂,满手皱纹而苍白,指甲甚长,一看便知是老女人的手。
他移走劫后仅存的九个五寸大的锅底,揭开宵箕,将已昏了的雾中花扶出,叫道:“快取水来。”
房外响起脚步声,片刻,侍女捧来一碗水,惊叫:“老爷子,家……家小姐怎……怎样了?”
巧手鲁班苦笑道:“敌势太强,我不得不撤去禁制,弹熄她的本命烛,因此她昏了,不要紧。”
他接过水碗,口中念念有词,喝口水喷在雾中花的脸上。
雾中花陡然醒来,吃惊地问:“老伯,怎……怎么啦?”
他开始收拾杂物说:“还好,妖巫已受创,不足为害了。”
“她人呢?”侍女惊问。
“不知道在何处,猜想可能在附近三里左右。”
待女吁出一口长气,懔然地说:“原来老爷子也会法术,谢天谢地。”
他摇头笑道:“这不是法术,而是鲁班先师遗传下来给木匠弟子的防身术,说来你们不懂,也不能说,哦!去找一碗桐油来,还要一把灯草。”
侍女匆匆走了,不久与-芝姑娘同来,取来了桐油与灯草-芝眼尖,骇然叫:“老爷子,窗外有一条手。”
巧手鲁班点头道:“不错,是巫婆的手。她的绰号叫独臂巫婆,这次该称为无臂巫婆了。”
侍女上前说:“我去把手臂埋了,放在房中怪可怕的。”
巧手鲁班伸手虚拦说:“动不得,鸡鸣以前,一沾人气便可以飞回,那就麻烦了。”
“那……”
“等我销了妖巫的阴煞元神,你再捡去埋了。”巧手鲁班说完,取了油碗与灯革到了三脚架前-
芝看到了三脚架上钉的木偶,惊问:“老爷子,这是什么?”
巧手鲁班以灯草沾了桐油,一根根贴在木偶身上,一面说:“据说,妖魅怕桐油,被桐油沾上便月兑不了身。妖巫以七魄附在木偶上,称为阴煞元神。如果将三魄也附上,便称为本命元神。本命元神尚具灵性,只向仇家报复而已。阴煞元神不具灵性,为恶极厉,见人必噬,极为阴毒,如不将第一个阴煞困死,尔后将七个出现,因此称为七煞逐魂,法力所及处,人畜遭殃。”
他将沾油的灯草贴满了木偶,举火焚烧。
木偶突然开始扭动,隐约可听到尖厉的怪异叫号声,但如果仔细倾听,却又一无所闻。
他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不是老朽心根手辣,而是这妖巫太过阴毒,如不毁去她的阴煞元神,尔后不知她还要害死多少人。”
“妖巫这就死了么?”-芝不胜惊奇地问。
“死不了,三魂仍在,仅七魄毁灭,她已成了个白痴废人;再加以唯一的手臂也断了,如不是碰上好心人收留她,大概活不了多久啦!”
他直等到木偶化为灰烬,方提了木箱说:“好了,你们清理房间,老朽要歇息了。”
雾中花在榻上颔首道:“鲁伯伯,谢谢你老人家。”
巧手鲁班呵呵大笑道:“孩子,别客气。想当年,你爷爷为了老朽的事,几乎跑遍了大半壁江山,老朽也未向你爷爷说半个谢字呢。呵呵!好好安心休养,不必记挂外面的事,知道么?”
天亮了,在屋外把守的彭刚也撤回了。这一夜中,他严加警戒目未交睫,却一无所觉,根本不知内院的香闺发生这种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
巧手鲁班并未就寝,立即向彭刚说:“彭贤侄,你快带人到村北附近去找妖巫。”
“妖巫在何处?”彭刚问。
“大概在一里至三里之间,你只要向桃林或白杨附近去找,很可能找得到她。她的独臂已断,目下已成了行尸走肉。”
“哦!那又何必去找?”
“仲孙姑娘仍在她手中,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不是已成了行尸走肉么?”
“但她将会凭本能返回她的巢穴。找到她之后,不可惊动她,只要随着她走便可。记住,要带些水和食物,以防她长途跋涉,饿死渴死途中,那就无法拯救仲孙姑娘了。这里有我,你放心地去吧。”
“好,小侄这就走。”彭刚匆匆地说。
一名仆人奔入,行礼禀道:“仙人山来了两位好汉求见,一姓周一性吴。”
巧手鲁班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彭刚粗眉紧锁,摇头道:“青天白日,他们不该来的。”
不久,两名骠形大汉匆匆入厅,为首的人行礼道:“在下周化,请见萧大爷。雾中花姑娘受伤以后,但不知谁负责萧家的安全?”
巧手鲁班请两人落座,笑道:“萧大爷昨晚劳累整夜,今早才获得歇息。老朽姓鲁,目下暂代彭姑娘。但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周化神色不安地说:“敝当家今早接到洛阳传来的消息,金城四丑已经动身前来了,可能是冲萧大爷而来,因此命在下前来报信,请萧大爷速将老弱妇孺撤至邻村暂避,那四个凶残恶毒的老魔,动手时如不杀个痛快是不会罢手的。”
巧手鲁班一惊,问:“你是说金墉城的四丑?”
“正是他们。”
彭刚神色凝重地问:“周兄,你们不是有大批弟兄在附近么?”
“是的,暗中保护萧家的安全。”
“你们使用标枪、长箭。”
“是的。”
“难道阻不住四丑?”
“敝山的弟兄,都是敢杀敢拼的人,真要与四丑拼搏,不难阻止他们。可是,少林十八僧已经离开了县城,可能已经来了,敝山的弟兄不怕与少林高僧拼死,只怕连累萧大爷,通匪之嫌非同小可,因此咱们必须暂且回避。敝当家不得已,派在下前来知会一声,在少林十八僧未离开附近之前,咱们的弟兄必须远离这附近了。”
“哦!这是说,咱们必须靠自己了。”
“在下抱歉。”周化歉然地说。
“好,你们撤走吧,请代向贵当家致意,谢谢。”彭刚客气地说。
“萧大爷回避的事……”
“在下即行准备。”
“那么,在下告辞了……”
话未完,萧福惊慌地奔入,惶然叫:“大事不好,少林十八僧已包围了本宅,要进来搜擒仙人寨的人,在门外坚持要请大爷出去商谈。”
巧手鲁班大惊,月兑口叫:“糟!两位出不去了。”
周化脸上也变了颜色,但仍然沉着他说:“希望他们之中,没有人认得在下的身份?鲁老前辈请设法稳住他们,在下兄弟两人立即改换仆人装束,快。”
“好,你们到后面躲一躲,老朽挡他们一挡。”
巧手鲁班嘱萧宗慈兄弟至内堂暂避,不可外出,主人不出面,可从容应付,减少麻烦,进退可以自如。他偕同彭刚外出,看到门外站着两位老憎与一位脸色阴沉的中年人。
少林寺的僧人,极少在江湖走动,除了一些慕名前往礼佛的人外,很少有人见过罗汉堂十八苦行僧的庐山真面目。江湖人称他们为十八罗汉,但在少林寺中,没有人会自称罗汉的。巧手鲁班曾经到过少林,因此认识这两位有道高僧。他并不知萧家以往所发生的事故始末,所以沉得住气。
为首僧人似乎不认识巧手鲁班,首先稽首道:“老衲宏光,偕师弟宏志与惠龙城施主。
打扰打扰。”
巧手鲁班呵呵笑,回了一礼说:“大师来得不巧,萧大爷染病在身,未克迎客。如果大师有事,何妨对老朽言明?老朽姓鲁,在萧家尚可作得了三分主,但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宏光大师毫无表情地说:“鲁施主既然作得了三分主,老衲只好言明了。昨日听说尊府发生意外,仙人山的一群匪盗,竟然出现尊府,屠杀一群来自洛阳的人,不知有否其事?”
“有这么一回事……”
“那好,老衲此来,施主想必明白。”
“这……”
“请将那些匪盗强徒唤出,老衲要将他们捕送官府治罪。”
巧手鲁班睑色一变,不悦地说:“大师差矣!你这是什么话?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沾尘俗与世无争,擒捕匪徒岂是出家人所应为?”
中年人惠龙城冷笑道:“阁下,听你的口气,像是说道理来的。”
“咦!你的话委实惊人,如果世间的人都不讲道理,岂不成了禽兽世界?”
惠龙城冷哼一声,沉声道:“要讲理,那天你就应该与玉萧客讲,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咱们已抓住萧家通匪的确证,今天已不容许你们狡辩了。让开,咱们要进去搜。”
“搜?搜什么?”
“搜仙人山的匪徒。”宏光木无表情地说。
“大师是否太霸道了些?”巧手鲁班愤然问。
宏光老脸一红,说:“我佛慈悲,事非得已,施主海涵。”
“大师真要搜?”
“是的,施主恕罪。”
“如果老朽拒绝……”
“那就恕老衲无礼了。”
巧手鲁班尚想凭三寸不烂之舌相阻,彭刚已大力不耐,冷笑道:“和尚,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住口!”惠龙城沉叱,戟指道:“你,一脸贼相,虽则你脸上并未刻上匪字,但一看就知不是善类。哼!说不定你就是仙人山的悍匪之一。宏光大师,不要与他们多费唇舌了,闯进去,谁阻挡谁就是匪徒,先擒下他。”
巧手鲁班忍无可忍,仰天厉笑道:“惠龙城,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在洛阳,你夺魂钩惠龙城顶着前中州镖局西路镖头的招牌做幌子,为非作歹招摇撞骗,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与玉萧客那种假侠义之名,干无耻勾当的武林败类臭味相投。哈哈!你们这种行径,与登门抢劫的匪徒有何不同?”
宏光念了一声佛号说:“施主的话说得义正词严,可是掩不住斌宅藏匪类的事实。请让开,老衲要进去了。”
巧手鲁班当门而立,沉声道:“那么,大师必须击倒老夫,不然休想越雷池一步。大师一意孤行,少林寺恐怕难逃公道。”
宏光神色肃穆地说:“老衲此来,一肩承担一切后果。我佛慈悲,施主让路。”
声落,立掌当胸向外徐吐,迈步而进。
巧手鲁班来一记“月兑饱让位”,接手化招,用卸字诀想引卸对方按来的内家掌力。
少林绝学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掌具见功力。一般人皆误认少林是外家,出招吐气开声讲求功架。其实拳法并无内外,仅技巧不同。少林拳法由于流传甚广,源远流长,但外传的拳技,仅是一般的健体防身技艺而已,真正的绝学只限传该寺的有根基僧人,所谓伐毛洗髓术、易筋经、达摩剑术、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神拳,岂能算是外家功夫?少林寺往昔僧众上千,本朝对僧道诸多限制,洪武二十四年清理释道二教,各府州县只许保留古老的大寺观,僧道人数限制甚严,府不得超过四十,州三十县二十。男非年届四十,女非年届五十,不得出家。二十八年,令天下僧道赴京城考试,考试及格方发度碟,不及格者勒令还俗。凡是年未满四十的和尚,未满五十的尼姑,官府捉住这些人,不但本人遭殃,住持方文更是丢掉脑袋。这一来,少林只剩下百十名弟子,而且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高龄僧人。要不是少林是天下闻名的大丛林,恐怕也只能拥有四十僧侣。幸而永乐皇帝登基,从侄儿手中夺得江山,曾获佛门弟子道衍策谋,登基之后,僧道的禁令渐松,但天下的寺观,仍不许有幼年的僧道,小和尚道士,在天下各地绝迹。
少林僧侣目下增加至三百余人。由于只能暗中收一些有根基的少年为徒,因此少林绝学渐有失传的趋势。即使在元朝僧侣最盛期,僧人上千,而真正获得少林真传的人,也为数不多。
罗汉堂十八僧,皆是年届花甲以上的所谓高僧元老,都是些坚苦卓绝面壁参修的苦行僧,也是少林绝学继往开来的关键人物。宏光这一掌,其实只用了五成劲,而且志不在伤人,意在推开巧手鲁班而已。
巧手鲁班当然知道宏光了得,怎敢大意?因此只用卸引的招术化招,不敢硬接。
劲道斜向相接,巧手鲁班突然收不住势,向右后方踉跑撞出,“砰”一声撞在门柱上,几乎摔倒。
宏光迈步而进,举步跨越两尺高的门槛。
彭刚脸色一变,喝道:“止步!和尚。”
掌出如巨斧,“吴刚伐桂”向宏光的左臂招呼,掌沉力猛,势如山崩。
宏光念了一声佛号,左掌不徐不疾地一拂。
“啪!”掌背与彭刚的掌心接触。
彭刚向右震出,右臂抬不起来了,脸色大变。
宏光一步跨过门槛,念了一声佛号。第二步尚未跟入,门外突传来洪钟似的语音:“留步,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和尚擅闯民宅么?”
宏光一怔,退出门外转身回望。
宏志也转身闪在一旁。惠龙城转身冷冷一笑。
距阶下约三丈左右,站着一位活力充沛的英俊青年人,穿青袍,腰悬长剑,背了一个大包裹,风尘扑扑。高大、健壮、脸色如古铜。长眉入鬓,目如朗星,略带秀气的五官,潜蕴着骠悍、勇敢、冲动等等年轻人的神韵。看外表,像是个可以亲近的人。但仔细打量,却可感到他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危险气息流露在外。他缓缓取包裹放下,困惑地注视着阶上的人。
彭刚大喜,欣然叫:“杜兄……”
他摇手相阻,向石阶举步。
惠龙城怪眼一翻,急抢下阶,喝道:“站住!你小子是不是仙人寨的匪徒?”
他止步,冷冷地打量对方浑身上下,紧抿着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世者的微笑,问道:
“你看我像一个匪徒么?”
“我在问你。”
“你凭什么问我?”
“你……”
“哦!你是公人?唔!不像。不过,你这神气活现的态度,确也有一点公人味。”
彭刚叫道:“他是前中州镖局的镖头夺魂钩惠龙城,被玉萧客收买前来萧家搜寻-芝姑娘的。”
他剑眉一挑,不屑地说:“原来是过了气的惠镖头,失敬失敬。”
“你小子语中带刺,通名号。”
“你给我滚!”他挥手叫。
惠龙城大概一辈子没受过这种恶气,登时气冲牛斗,七窍生烟,狂妄地一耳光抽出。
他更快,右手一抄,闪电似的扣住了惠龙城的脉门,扭身借力一扔,骂道:“混帐东西!”
惠龙城向前冲,双脚离地,直冲出两丈外,“砰”一声跌了个狗吃屎,一鼻子灰,仍向前滑了三四尺。一声怒叫,爬起伸手拔腰间的护手钩。
“不要动兵刃,老兄。”他冷冷地叫。
惠龙城昏了头,拔钩冲进。
他冷冷一岁,屹立如山冷冷地说:“老兄,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拔兵刃,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他冷静的神情,令羞怒交加的惠龙城凶焰尽消,在八尺外止步,机伶伶打一冷战,心中发虚,进退两难,赶忙向阶上的两个和尚,投过求援的目光。
宏光宏志缓步下阶,宏光神色肃穆地说:“施主好高明的擒拿接引术。”
他打量着两个老和尚,眼神中涌起重重疑云,摇摇头,惑然道:“当然没有贵山门的搞龙手高明,在下这两手鬼画符,算不了第一流的。在下认识你,你是少林罗汉堂的首席长老宏光大师,不错吧?”
“施主好眼力,正是老衲宏光。请问施主贵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杜弘,武林后学,江湖末流,大师当然不会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宏光一怔,讶然道:“施主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
杜弘淡淡一笑,盯着不远处左面屋角踱出的另一名老僧说:“匪号有污尊耳,不敢当大名鼎鼎四字。哦!是不是贵寺来了不少人?”
“敝寺罗汉堂十八僧侣全来了。”
“哦!来替玉萧客搜一位姑娘?大师很少在江湖走动,大概还不知道玉萧客是个如命的人吧?”
“施主言重了。老衲不管玉萧客的为人,只知奉敞方丈之命,前来协助他捉拿仙人山的匪徒。”
“哈哈哈哈……”杜弘仰天狂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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