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云遮月;
正月十五雪打灯!
八月十五云遮月固然扫兴,正月十五雪打灯却另具一番情趣。
帝部长安,正值上元佳节之夜,数天之前,便已雪花飘落,碎絮纷飞,连日来更是绵续不断,不但不停,把一座广阔富丽的皇宫内苑,在灯火通明,雪花纷飞中,一片皑洁晶莹,另有一番绚丽绮景,直疑天上玉阙仙境!
往日繁华的大街上,这时更是华灯密如串珠,光明有如白昼,各种花灯,争奇竞胜,令那些迎着雪花观赏花灯的人,只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早忘了雪花落在脸上的爽凉滋味。
一些骚人墨客,自觉风雅,站在设有重赏的商店灯虎之前,望着那些贴在灯下的红纸词条,摇头晃脑,捻须凝视,作出苦思玩昧之状,引来不少人驻足圃观。
蓦然有人猜中了,彩声震耳,炮竹劈啪,不时掀起一片烟雾火花,掌声、笑声,赞叹声,历久不绝,好不热闹。
王府大臣的美姬内眷们,今夜也多乘绒轿,外悬竹帘,特别准许到街上观看花灯,测览一番。
那些王孙公子,更是鲜花骏马,仆从如云,一面观赏两街节景,一面也趁矾饱餐富绅人家,倚楼头观灯的千金艳娄们的月貌花容!
位在皇宫正前的‘五凤楼’上,更是华灯密布,火树银花,皇帝老倌也亲率盛装艳美的贵妃大臣们,登楼设筵观灯歌管百乐齐鸣,不时飘扬出阵阵美妙歌乐之声,以示与民同乐!
就在满城繁嚣,处处欢天热闹之际,东城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杀伐吆喝和烈马怒嘶之声,接着便传来了群声惊呼尖叫和妇女孩童的啼哭声!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变化,使得正在赏心悦目,沉醉在欢乐中的全城百姓,无不大吃一惊,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大灾大难事情。
所幸这阵怒喝马嘶和惊呼尖叫之声很快的消失了,刹那间,全城又恢复了方才同样的繁嚣热闹。
但是,每一个人的心里,总有一丝惊悸、猜疑和好奇!
正因为人们的惊疑和好奇,不少人随着人潮涌向了东城,丽东城的观灯人众、也正神情惶急,面透惊悸的向着这面涌来。
双方人群一经接触,立时掀起一阵汹涛般的议论人声。
相询之下,才知是‘靖王府’里来了江洋大盗,进入机关密布的‘聚宝楼’,盗走了靖王爷最喜爱的珍宝。
这一夜虽然全城灯火烛天,通宵达旦,但上元节的玩乐兴趣,却为‘靖王府’失宝的天大事件给吸引走了。
“悦宾茶楼”是京师最豪华富丽的一家茶楼,也是价钱最贵,茶点最精美的一家茶楼,平日光顾的茶客,大都是些达官贵人和富绅大贾,绝少看到布衣清寒之士。
但是,此刻的情形不同了!
冬天虽然已经冷白,上元狂欢之夜的人潮已散,满城的花灯依旧映烛天,街上一片冷清,而独‘悦宾茶楼’上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正是热闹时候。
尤其,满楼茶客中,不但有布衣清寒之士,竟然也有身穿劲衣疾服,携有兵器,平素绝少见到的武林人物。
这是“悦宾茶楼”有史以来的大满座儿,因为有不少人端着茶碗站着喝!
这么多人高谈阔论,有的人竟说得口沫横飞,有如目睹,但他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靖王府’失宝的大事情。
那些站着喝茶的人,当然是前来听听江洋大盗进入王府盗宝的精彩经过。
说得最起劲儿的,要算靠近中央一桌上的五个茶客了。
这五位茶客均为武林人物,其中虽然有位头戴公子帽,身穿锦缎袍,生得细皮女敕肉的年轻人,但他腰内隐隐鼓起,显然藏有软体兵器。
其中一人五旬以上年纪,须发均已灰花,目光炯炯,面色红润,内功之深厚,显然已有了相当火候。
两个彪形大汉,均着缎装劲衣,生得浓眉环眼,一脸的凶煞之气,其中一人,右半脸灰青,似是胎记,看来尤为价怕人。
每当他谈起靖王府失宝的经过时,也最引人注意。
由于他说的活龙活现,有如亲见,邻近几桌上的人,几乎都成了他的‘听客’,因而,好奇心特重的人,便忍不住插口向他询问。
就在他向着同桌四人说得正起劲儿之际,突然有一只温暖暖的手,放在他的肩头上。
形如猿猴的瘦削中年人微微一惊,急忙回头,见背后邻桌上坐着一个面色红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白胡子老头儿,刚刚收回由他肩上撤回的手。
他心中一阵怒气上冲,正待呵斥老头儿几句,摹然发现老头儿的身侧,尚坐着一位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绿绒劲衣,生得柳眉杏眼,背插一柄绿柄宝剑的美丽少女。
因而,刚才要呵斥出的话,不由急忙咽了回去。
但是,老头儿却先含笑说话了:
“老弟台,听你方才形容的那个盗宝大盗的衣着相貌,可否请老弟台再形容一遍?”
猴形瘦削中年人见问,立时把目光由绿衣背剑少女的秀丽靥上收回来,沉声问:“怎么,你认得那个大盗?”
说话之间,又刻意的看了老头儿一眼。
刻意一打量,这才发现白胡子老头儿,穿着锦缎簇花皮袍,戴的是金丝挂链的眼镜,显然是位大有来历的人物,心中一惊,不免对刚刚出口的话有些后悔,赶紧在于瘪的唇角上挤出一丝笑意,以示那句话是说着玩儿的!
白胡子老头似乎并末介意,依然含笑道:“因为老弟台方才述说的太快了,我想附近的诸位都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万一大家传说错了,这对王爷找回失宝的希望可就影响大了……”话未说完,四周几桌上的茶客已纷纷附近和着说:“对,对,这位老爷子说的不错,你阁下的话是有点儿快了!”
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汉,突然逝目看了四周一眼,沉声问:“你们要知道的那么清楚干啥?你们还想替王爷追回失宝呀?”
靠近他背后桌上的一位淡灰劲有老者,突然接口道:“这有何不可?如果我们当真替王爷追回了失宝,总不能不赏几百两银子花花吧?”
如此一说,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致移向了发话的淡灰劲衣老者身上!
当然也包括中央一桌上的五人和白胡子老头儿与那位绿衣背剑的秀丽少女。
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汉,闻声怒目回头,但他尚未开口,同桌的五旬老者已正色的道:“不瞒诸位说,发生事情时,我们五人正巧在王府附近观灯,我们方才说的一切情形,也都是听王府里追出来的人说的。”
说此一顿,特地又郑重解释道:
“请诸位先弄清楚了,我们可不是靖王府里的什么人,我们只是赶巧看到了逃走的盗宝大盗……”话未说完,那位白胡子老头已正色道:“亲眼看到了盗宝大盗,那就更不会错了,别人也就更不会说你们是杜撰捏造的了……”了字方一出口,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汉竟呼的一声站起来,同时怒目瞪着白胡子老头儿,怒声道:“什么叫杜撰捏造,俺看你是……”同桌的五旬老者一看,立即低声命令道:“坐下来说话……”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汉听得怵然一惊,赶紧住口坐了下去,并不安的看了同桌其他三人一眼。
白胡子,老头儿见其他三人,都以责备的眼神瞪视了半边脸灰青的大汉一眼,故意正色解释道:“可是,老朽的话也没有说错呀?这位英雄就生气了!”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却不高兴的说:
“你的话虽然没有说错,可也不能话中有刺儿!”
白胡子老头儿一听,立即正色就要解释清楚。
但是,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却急忙挥手阻止道:“好了,你不是要在下将盗宝大盗的衣着相貌再说一遍吗?现在就告诉你……”白胡子老斗儿用于-指四周桌上的茶客,自然含笑道:“我们大家都在听着!”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随着老头的手势一看,发现四周桌上的茶客都在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不由精神一振,道:“当时的情形是这样子的,先是王府里发出了‘捉贼拿刺客’的呐喊,接着便传出了吆喝厮杀之声,一道白影跟着如飞纵出,那道白影好快……”对面桌上,一个身穿儒服的中年人,突然问:“那人身法如飞,那么快,你怎能看得清楚?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被问得一愣,立即望着中年懦士,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高兴的说:“你看到了没有?我生了一对金瞳孔,不管他多快的身法,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那中年儒士立即会意地含笑点了点头。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又将目光移向四周,继续说:“那人穿银缎簇花劲衣、戴银缎绒球英雄帽,白丝绸裤,银缎剑靴,手中提着一柄电闪般的宝剑,剑鞘上嵌满了各色珍珠宝石……”白胡子老头儿不由摇头一笑道:“你老弟台的眼睛实在厉害,连剑鞘上嵌了各色珍珠宝石你都看到了!”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一听,当真有些生气的说:“彩毫闪闪,耀眼生花嘛!”
话声甫落,淡灰劲衣老者、突然问:
“那人约有多大年纪?”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略微沉吟道:
“五柳长须,非常工整,已有些灰花,年岁就已超过五十了……”话未说完,淡灰劲衣老者竟然正色道:“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个大盗,我认识!”
如此一说,四周茶客不少人发出轻啊!
紧接着,茶客相互传递,彼此招呼,俄顷工夫,全楼已经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惊异地向着中央附近望着。
淡灰劲衣老者,似乎有意让全楼的茶客都听到,直到这时,他才正色道:
“如果老朽猜得不错,那个盗宝大盗,很可能就是失踪多年的‘龙形剑客’宫自豪!”
话一出口,全楼震惊,又是一片意外啊声!
因为‘龙形剑客’宫自豪,侠名素著,清誉极高,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在十八年前失踪了,直到今天,再没有人在江湖上见过他。
这时,淡灰劲衣老者竟说他是盗宝大盗,当然令人格外震惊,大感意外!
于是,整座茶楼上,又掀起了另一次的谈论热潮。
绿衣背剑少女,顿时气得娇靥煞白,一按桌子就待站起来。
但是,却被那位身穿锦绒皮袍的老头和给止住了。
只见猴形瘦削中年人,立即向着灰衣老者一竖大拇指头,赞声道:“老英雄果然有限光,和我们老大的看法完全一样,他也说那人很像‘龙形剑客’宫自豪!”
说着,并肃手指了指他对面的五旬老者。
淡灰劲衣老者一听,立即含笑“噢”了一声,转首望着五旬老荐,抱拳含笑问:“敢问老当家的贵姓?”
五旬老者也急忙抱拳含笑,欠身道:
“不敢当,老朽贱姓王……”
淡灰劲衣老者立即问:
“王老当家的以前见过‘龙形剑客’宫自豪?”
自称姓王的五旬老者微一颔首道:
“曾有数面之识,并无深交!”
淡灰劲衣老者蹩眉问:
“王老当家的认为宫自豪大侠的为人如何?”
王姓五旬老者淡然一笑道:
“老朽与他并无深交,不敢乱说,不过……”淡灰劲衣老者立即问:“不过怎样?”
王姓老者依然有些迟疑他说:
“只是听别人说,他特别喜爱明珠玉石珍宝……”宝字方自出口,那位中年儒士已沉声道:“这话就有些乱说了……”中央桌上的五人一听,几乎是同时转首,怒目望着中年儒士,由王姓老者沉声问:“何以见得?”
中年儒士继续沉声道:
“据我所知,‘龙形剑客’宫大侠的佩剑上,虽然嵌满了珍珠宝石,但并不是他经年累月装嵌上去的,而是由他的师祖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的,剑剑鞘上原本就有那么多的珍珠宝石!”
王姓老者冷冷一笑道:
“看不出你阁下,倒是对宫自豪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满清楚似的!”
中年儒士一听,更加不客气的说:
“我们读圣贤书的人,讲究的是公正廉直,不畏不惧,你也用不着拿话来威胁我,这儿是天子脚下的京都,不是你们一言不合,拔刀撤剑的江湖!”
说罢起身,哼了一声,继续沉声道:
“昨晚‘靖王府’的总管和师爷,为什么急忙跑出府来阻止护府官兵追贼的吆喝?还不是怕惊了在‘五凤楼’观灯饮筵的圣驾,担心自己的脑袋会搬家了!”
说罢大袖一甩,不屑地斜了王姓老者五人一眼,大步向着楼口柜台前走去。
王姓老者五人,本是专横杀人的恶煞,哪能容忍一个无拳无勇韵读书人,公然当众呵斥他们!
是以,五人俱都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双手一按桌缘,恨不得飞身扑过去,举手一剑将那中年儒士杀了。
但是,当他们看到淡灰劲衣老者,正端起桌上的细磁盖碗,掀开碗盖摇头吹着茶水,只得将作势欲起的两臂又放了下去。
就这一迟疑问,中年儒士已丢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向着老掌柜的一挥手,迳自沿梯走下楼去。
身穿锦缎袍的白胡子老头儿,目光一直注视着离去的中年儒士。
这时目光倏然一亮,心中似有所悟,也急忙起身道:“咱们也回家吧!”
说罢,拉起绿衣背剑少女,绕过通道,遥向梯口走去。
到达柜台前,也丢了一锭银子给老掌柜的,急步沿梯就往楼下追。
绿衣背剑少女心知有异,也急步跟在锦袍老头儿身后。
别看锦袍老头儿年已七旬有余,但他奔下楼梯的身手,绝不输于年轻人。
只见他奔下楼梯,一个大步已到了茶楼门外。
急忙左右一看,但见街上灯火明亮,两街花灯随着寒风摇晃,雪花飘飞中的冷清街道上居然没有了中年儒士的踪影。
白胡子老头儿看罢,不由哼了一声道:
“这老小子走得好快!”
紧跟而至的绿衣背剑少女,不由关切的问:“爹,那人是谁?”
说话之间,也急忙向着左右冷清的街道上察看,果然没看到那中年儒士。
白胡子老头几却有些生气地说:“五毒真君!”
绿衣少女神色一惊道:
“会是他?他不是认识爹爹吗?”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哼了一声道:
“他那点儿“易容”把戏也敢在我‘柳一针’面前耍,差点没笑掉你爹的大门牙,他还故意蹩着嗓子说话,嘿嘿,最后还是被我给听出来了……”绿衣少女知道老爹当时看走了眼,老脸有些儿挂不住,这也难怪,他是出了名的“易容”
大行家,心里当然有点儿不服!
是以,赶紧岔开话题道:
“爹,如果真的是‘五毒真君’前辈,只怕他方才大袖子一甩……”甩字方自出口,身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打喷嚏声,接着是一阵桌椅移动声和怒声!
白胡子老头儿柳一针一听,月兑口急声道:“梅儿咱们快走,那老小子在袖子上果然动了手脚!”
说话之间,拉着绿衣少女迳向东街快步走去。
被称为梅儿的绿衣少女,一面快步跟进,一面忧虑地说:“爹,听说‘五毒真君’前辈的这种毒粉,中了不但会打喷嚏,还会流泪,如果不赶快急救,片刻后就会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还会损伐功力……”柳一针立即不耐烦的说:“效梅,你看他们六人,哪一个是好东西?”
柳效梅听得神色一惊道:
“爹,您说他们六人?”
柳一针正色道:
“你还没看出来呀?那个淡灰劲衣老家伙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柳效悔惊异地“噢”了一声道:
“他们为什么说盗宝大盗是‘龙形剑客’宫师叔呢?”
柳一针立即愤声道:
“这是阴谋!这是阴谋!”
柳效悔再度惊异地问:
“爹,您是说,他们都是宫师叔的仇人?”
柳一针略微沉吟,才摇头道:
“现在还很难说,不过,那个女子看来到有些面熟……”话未说完,柳效悔包吃惊的说:“还有个女子?”
柳一针斜了女儿一眼,同时哼声道:
“一天到晚吵着要去闯江湖,你看你这么女敕,成吗?”
柳效梅小嘴一嘟道:
“所以女儿才要跟着您老人家一块几跑,学一学嘛!”
柳一针立即颔首一笑道:
“好,现在就有机会了!”
柳效梅听得目光一亮,兴奋的问:
“真的?爹!咱们可是要去华山找宫师叔?”
柳一针却黯然一叹道:
“那是他出事的地方,他应该仍在华山,但是,十多年来,一直没再碰面,恐怕早已离开了那儿!”
柳效梅为了如愿闯一闯江湖,立即怂恿道:“这么大的事故,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宫师叔,告诉他……”他字方自出口,蓦见老爹柳一针的目光一亮,月兑口低声道:“那老小子已经在咱们药铺门口等着了!”
说话之间,立即加快了步子。
柳效梅举目一看,只见自家‘回春堂’的门檐下,果然站着那位中年儒士。
威远镖局是长安金字招牌中的第一大镖局。
总镖头‘金刀’于化龙,一把金背大砍刀,多年来鲜逢敌手,在北六省的地面上,只要一提是威远镖局的镖车,必能顺利通过,即使远镖江南关东,绿林道上的英雄好汉们也多能赏几分面子。
因此,威远镖局的名气愈来愈大,接镖也愈来愈多,当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一些武功高强的镖师,也多以在威远镖局任职为荣。
这天,三月十五日,掌灯时分。
位于东关大街上的威远镖局大门前,突然来了一位双颊削瘦,生了一对鼠耳,颊下蓄了一络山羊小胡子的老人。
鼠耳削腮老人,穿一件青绒皮袍,戴铁灰色圆形小毡帽,鼻梁上加着一副紫竹茶色眼镜,脸色阴沉颇有几分神秘,直向镖局的大门内走去。
值班守门的镖丁和镖师一见,赶紧起身相迎,由镖师抱拳含笑问:“老先生,您……?”
话刚开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沉声道:
“老朽要见你们总镖头!”
镖师一听老人要找总镖头,精神不由一振,知道又有大生意上门了,赶紧哈腰肃手说了声:“请!”
恰在这时,由对正大门的客厅上,走来一位身穿薄棉袍的中年人。
引导老人前进的镖师一见,立即含笑招呼道:“江管事,这位老先生要拜会咱们总镖头。”
含笑迎来的江管事,急上两步,抱拳谦声道:“威远镖局管事江涛恭迎老先生,请厅上待茶!”
说罢,侧身肃手,哈腰指着已燃起两盏大纱灯的客厅。
鼠耳削腮老人仅做然“唔”了一声,头也懒得点一下,迳向大厅上走去。
这种情形,江管事还是第一次碰上,虽然看了有些不快,但镖局里的规矩,严禁得罪上门谈生意生意的客人,是以,依然含笑跟在身后。
鼠耳削腮老人进入大厅,迳自坐在上首大椅上。
江管事赶紧望着静立厅角的小童,吩咐道:“奉茶!”
鼠耳削腮老人一听,急忙挥手道:
“江管事连声应了两个是:
“敢问老先生,你要保的是哪一方商的……”的字方自出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沉声问:“你可是总镖头?”
江管事被问得一愣,怒火倏的升起来,不由沉声道:“在下方才已向老先生报告过了……”鼠耳削腮老人也挺起腰杆,瞪大了一双小眼,沉声道:“老朽方才也向你说明了!”
江管事沉声解释道:
“在下职责所在,必须先问明了根由货色……”鼠耳削腮老人立即道:“我的货色镖银黄金一万两,你做得了主吗?”
江管事听得浑身一战,神情一呆,满月复的怒火也吓没了。
这么巨大数目的镖;他当然作不了主,但他也不希望总镖头接下来。
因为,一旦途中失了这批镖局里就得以镖银十倍的数字来赔偿镖主的损失,‘威远镖局’虽是京师著名的大镖名,但也赔不出十万两金子来。
因而,江管事认定这个鼠耳削腮老人的老家伙,必是前来搅局找碴的,细看老人的长相,越看越不像个好东西,越看心里越有气!
就在这时,锦屏后厅门外已传来一深沉咳嗽和轻快的脚步声。
江管事急忙一定心神,只得望着鼠耳削腮老人,谦声道:“老先生,我们总镖头来了!”
鼠耳削腮老人老人转首一看,只见由锦屏后走出一位年约六旬,须发皆白,头戴毡樱帽,身穿烟缎袍的老人来。
这位老人,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名满天下的‘金刀’于化龙。
江管事赶紧上步躬身,一指鼠耳削腮老人道:“这位老先生要面见总镖头!”
‘金刀’于化龙会意的微一颔首,早已将凝重站起的鼠耳削腮的老人打量了一眼,同时抱拳谦声问:“敢问老先生……?”
话刚开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拱手低声道:“总镖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刀’于化龙毫不迟疑地肃手一指在后门,颔首道:“好,请到老朽书房里谈!”
鼠耳削腮老人急忙举步,绕过锦屏,迳向厅外走去。
卫管事趁鼠耳削腮老人转身之际,很想向总镖头打个招呼。
但是‘金刀’于化龙已向着他挥了个宽慰手势,道:“你留在这儿招呼着!”
说罢,迳随鼠耳老人走出了后厅门。
江管事虽然内心忧虑,暗提警惕、但他也看出来,总镖头已对那老人注意了。
他深信以总镖头的武功和江湖阅历,即使那老人暗使机诈,前来搅局,总镖头也可以从容应付。
一些镖师伙计听说来了大生意,纷纷前来探听消息。
但看到江管事在厅上,双眉紧皱,忧形于色,不时在厅上低头踱步,断定来了扎手的人物或棘手的货色,因而,都没敢到厅上来询问。
半个时辰过去了。
‘金刀’于化龙仍没有陪着那位鼠耳老人出来。
江管事心里虽然开始焦急,但他却不敢前去书房察看动静。
因为,这是镖局的最大禁忌,怕的是“暗镖”、“红货”走漏了消息。
就在这时,突然由镖局大门口传来数声恭谨招呼声:“小姐回来了!小姐,你回来啦!”
江管事听得心中一喜,知道总镖头于化龙的唯二爱女于美兰回来了,心想:
“只要她回来,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这位小姐不但长得美,而且刁钻多智,全局上下,无一不佩服她的机警干练和处理事情的高超明快能力。
欣喜间,举目一看,只见六七名镖师和十数名伙计,正围着于美兰谈论事情。
于美兰今天仍穿着她最喜欢的红绒劲衣,红绒大披风,她的一对鸳凤刀并没带在身上。
只见她雪肤女敕白的面庞上微露惊异,显然是听说来了一个戴眼镜的老人,生得鼠耳削腮,指明要见总镖头的事。
接着,她杏目闪辉,轻剔柳眉,转过窈窕娇躯,紧抿着鲜红小嘴,大步向厅前走来。
江管事一等于美兰登上厅阶,立即迎了过去。
于美兰一见江管事,立即迫切地问:
“江叔叔,那位老先生和爹爹呢?”
江管事急忙道:
“正在书房里密谈接镖的事!”
于美兰再度关切的问:
“谈了多久了?”
江管事不由凝重的说:
“快半个时辰了!”
于美兰神色一惊道:
“这么久了?”
江管事苦笑一笑道:
“大概镖货扎手,镖银太高,总镖头不敢接……”于美兰“噢?”了一声问:
“对方的镖银开多少?”
江管事凝重的说:
“黄金一万两!”
于美兰惊得月兑口惊咽道:
“什么?镖银一万两黄金?”
江管事立即忧虑他说:
“所以,我希望咱们不要接这趟嫖!”
于美兰微低螓首,似在想着心事,突然抬头,道:“好,我去书房看看!”
说罢转身,正待离去,锦屏后厅门突然传来匆匆走来的脚步声!
于美兰急忙止步,就在江管事低声说“他们来了”的同时,小蛮靴一点地面,身如一朵红云般,已飞身纵落在大厅一角的高几盆花后。
也就在于美兰将身形隐好的同时,‘金刀’于化龙已兴致勃勃,满面笑容地陪着那位鼠耳削腮老人由锦屏后走进厅来!
江管事为了表示对顾客的尊敬和礼貌,赶紧含笑哈腰。
鼠耳削腮老人也愉快地连声赞好道:
“老镖头请止步,不要忘了准时到达!”
‘金刀’于化龙一面应着:“一定准时!”,一面望着江管事,吩咐道:
“江管事,代我送老先生出门!”
江管事一看老人和总镖头的神情和对话,心里立时凉了半截,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庞大数目的镖,总镖头为什么还要接?
心里虽然想着心事,但口里早已恭声应了两个是,并陪着鼠耳削腮老人走出厅外。
‘金刀’于化龙虽然没有亲送老人出门,但依然满面含笑地立在厅门下目送。
就在这时,于美兰低呼道:“爹!”
‘金刀’于化龙闻声一惊,转首一看,不由含笑埋怨道:“你这孩子,吓了我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美兰却不答,反问道:
“爹,这趟镖您接下来了?”
‘金刀’于化龙立即正色笑道:
“这么优厚的条件,当然要接下来!”
于美兰继续问:
“爹可问清了他的来历底细?”
‘金刀’于化龙道:
“他只说他姓龚,割镖的时候当然会银子,”于美兰柳眉一皱道:“付银子?”
‘金刀’于化龙正色道:
“是呀!”
于美兰不由迷惑地问:
“不是黄金一万两吗?”
‘金刀’于化龙立即沉声道:
“胡说,又不是价值连城的千年古宝!”
于美兰却凝重他说:“只怕被爹爹说中了!”
‘金刀’于化龙神色一惊,不由“噢!”了一声。
于美兰则继续说:
“他姓龚是不错,他的现职却是‘靖王府’的师爷!”
‘金刀’于化龙神色再度一变,月兑口低声问:“你是说,很可能与上元节王府失宝的事有关?”
于美兰毫不迟疑的说:
“龚师爷一出来,女儿就有这种直觉!”
说此一顿,特又关切的问:
“他付咱们多少镖银?”
‘金刀’于化龙正待说出,发现江管事已走进厅来,立即转首吩咐道:“刘总镖头明天可赶回来,我今夜就得走,这段时候你要多费些心思!”
江管事一听,不由忧虑地问:
“总漂头要亲自押镖前去?”
‘金刀’于化龙道:
“不,还有兰儿同我一起去!”
江管事一听于美兰同去,才稍微安心地“噢”了一声!
‘金刀’于化龙似已看出江管事不安的心情,因而宽慰地说:“不用担心,路程很近,只关到山西安邑,沿途大都是黄河帮的势力范围,又是‘江海钓叟’朱老英雄的辖区,包一份礼厚的盛礼,通行更无问题!”
于化龙见江管事听了默不语,知道他仍为这趟镖担心,只得望着于美兰,凝重的继续说:“兰儿,跟爹到书房里去,这件事咱们父女得好好合计合计!”
说罢,即和于美兰迳自离去。
江管事愣愣地望着于化龙父女绕过锦屏后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抬头看看锦习上端高悬“威远厅”金字巨匾,不知怎的,也觉得不像往日那么耀眼生耀了,这更令他觉得这趟镖接得不祥!
他很想跟到书房去力口劝阻,但他心里清楚,如果总镖头已经与那位鼠耳老人签下了合同,使想不保这趟镖也不行了,除上赔偿对方十万两黄金。
二更过半之后,夜空飘浮着朵朵乌云。
‘金刀’于化龙已换了一身烟缎薄丝绵短靠,腰佩他仗以成名的金背大砍刀。
于美兰仍着红绒劲衣红绒大披风,左右斜披一个红绒绵绣镖囊,背后系上了她惯用的趁手兵器鸾凤双刀。父女两人由内宅后门悄悄潜出,一个闪身已到了巷道内,接着直向北郊奔去。
天上虽有明月,但却被夜空飘过的浮云时遮时现,因而也时暗时明。
这正象征着‘金刀’于化龙的心情,时而优虑,时而高兴。
忧虑的是,果真这批镖与‘靖王府’的失宝有关,只怕黑道枭雄知道,贪心忘义,不买交情,那时势必翻脸动手,坏了双方多年的和气。
斑兴的是,这趟镖龚师爷计划详尽,布置周密,即使有人见利忘义,也未必能将镖货抢了去,而他们父女却都能在如此短的镖程内,得到一批可观的镖银。
‘金刀’于化龙和爱女于美兰,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下,穿街越巷,不足半个时辰已赶到了北郊王家林下。
到达高大巨柏的荫影之下,只贝林内一片漆黑,已达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就在这时,墓闻不远处黑暗中,有人低声恭呼道:“于老英雄!于老英雄!”
于化龙父女闻声转首,凝目一看,只见两丈外的一株巨柏下,正有一个人招手的人影。
案女两人看罢,急步迎了过去,同时关切地问:“车呢?”
问话之间,咽之道人影已迎至近前,侧身一指林东边,恭声道:“回禀老英雄。就在林东边!”
于化龙颔首赞好,这才看清了来人竟是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车夫,平眉细目,面带忠厚,一望而知是位老实人。
于是,由车夫引导,迳向林东边走去。
于化龙久走江湖,一看车夫的坦然神色,便断定龚师父必定派了有人暗中保护。
否则,即使这位车夫身具武功,在如此明暗不定的深夜里,一人处巨柏荒坟之中,只怕也没有如此高的镇定工夫。
到达林东边一看,果然停着一辆密蓬马车,另有两匹鞍橙齐全的健马系在马车后尾上。
于化龙经验老到,先掀开竹架桐布密封的蓬角向内看了一眼,接着面向爱女于美兰点了点头,表示镖货无误。
于美兰已解下了两匹健马,顺手交给了老爹一匹,并望着车夫挥了挥手。
车夫立时会意,拉着辕马缰头,沿着巨柏林缘,迳向正北走去。
这一段是最危险也是最易出事的地段,因为,那姓龚的师爷并非善良之辈,如果他自己要好使诈,派人夺镖,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是以,于化龙和于美兰父女,为了预防万一,也拉马跟进,暗中戒备。
很顺利地离开了王冢林,又越野走了一段荒草碎石坡地,终于到达了通向东北的大道。
车夫离马坐在上,虽然挥鞭却不打马,显然是怕发出鞭梢的清脆响声。
于化龙和于美兰也认镫上马,缓缓跟在车后,车行甚稳,除了车轮轨在道上的磨擦声音,听不出一丝“吱呀”的响声,足证车轴上涂了不少的润滑油。
于化龙一看这情形,不由转首看了一眼爱女于美兰,似乎在说:“你和江管事都太过小心了,如果龚师爷要想派人夺镖,王家林和那片荒草地,正是下手的好地段,何必再在车上涂这么多油!”
于美兰当然安心了不少,但这只是起镖的开始,途中是否有变化,仍是未知之数,除非将镖货安全送到了对方接镖人之手,无法舒展她紧皱的眉头。
因为,自从上元节‘靖王府’失宝之后,酒楼茶肆间议论纷纷,都不相信盗宝人是失踪了多年的‘龙形剑客’宫自豪,而且,大家都一致认定,这是一项嫁祸阴谋。
正因为这样,为人正直精明的靖王爷,既没有下令官府捉拿盗宝大盗,也没有宣布王府丢了什么珍宝,因而,这件事就更令人感到神秘和关切了。
尤其是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们,更为侠名昭著的‘龙形剑客’抱不平,大多自动代王府追查失宝的下落。
于美兰一向机警多智,遇事尤细密慎思,她在书房一听老爹的叙述,便断定这其中必有诡计阴谋。
但她也知道,老爹爹既已答应了对方,接下了这趟镖,业已无所选择,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真正令于美兰担心的,倒不是那些黑道巨枭,而是义愤填胸,打抱不平的侠义英豪。
数天过去了,前进顺利,没有任何有人劫镖的气氛和丝迹。
当然,沿途的混混儿和地头蛇们,对‘金刀’于化龙父女亲自保护的镖车,自是格外注意。
但是,他们既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虽然断定是一车数目不小的“红货”,也只能望车兴叹而已,于化龙父女押着镖车离开客栈,一出镇街口,即见巍峨的华山横亘在数十里外。
青山绿树,峰岭绵延,气势果然不凡,于化龙父女目视旷野,郁闷的心也为之霍然开朗。
前进不足二十里,官道尽头突然掀起一点尘烟。
接着出现了一匹马影,正向着这面如飞驰来。
好快!转瞬之间已看到了马上的人影。
于化龙父女保着提心吊胆的一车货,一遇异状,自是警惕立生,两人立时凝目打量马上的来人。
那是一匹银鬃如雪的白马,鞍上坐着的是位年轻人,年轻人二十二三岁,高高的身材,坚实的胸脯,生得剑眉朗目,胆鼻朱唇,古铜色的皮肤,唇角似是挂着微笑,而神情却显得极端冷傲。
他穿着乳白色的四片紧身英雄衫,腰系宽布带,足登牙色剑靴,发髻上也束一条白色布条,端正的坐在鞍上,似乎也正向他们父女望来。
打量间,白马上的青年已到了近前。
这时,于化龙和于美兰父女发现年轻人的鞍头上,挂着一辆光秃无穗,用白布密密缠住的长剑。
也就在他父女两人看剑的一刹那,白衣青年已呼的一声,迳由他们车旁马侧如飞驰过。
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发现如飞驰过的白衣青年,也正回头向她望来!
马上的白衣青年,一见于美兰回头看他,不由微微笑了。
接着抖疆纵马,加速飞驰,再没有回头看一下。
于美兰原本暗自警惕,以防万一,没想到白衣青年竟向着她笑了,那犀利的目光,似要看透她的心意,两片富有个性的朱唇间,露出一排整洁如玉的牙齿,使她不由得一阵心跳脸红。
她痴呆的望着逐渐远去的白衣青年背影,芳心跳个不停,心里不知是惊,是疑,是惧,还是有几分欢喜?
于美兰人生得娇丽,又受惯了老爹的溺爱呵护,和全局镖师伙计们的奉承阿谀,一向自视甚高,对京师那些追求她的王孙公子,富家少爷,懒得看一眼,理也不想理。
不知怎的,这个飞马而过的白衣青年,虽仅微微一笑,却笑得她卜卜心跳,虽仅看了她一眼,却令她静止的心湖里掀起了一阵甜甜的涟漪!
人马没,那点飞扬的尘烟,也随着春风消散,但马上的于美兰,依然看得痴痴出神。
就在这时,耳旁突然传来老爹的声音,道:“人家早走远了!”
于美兰芳心一惊,急忙回头,自觉一阵心跳脸红,望着老爹,嗔声道:“女儿想他那把剑……”于化龙早已清楚看在眼里,知道爱女言不由衷,故意沉声道:
“那把剑有什么好看的?”
如此一问,于美兰的娇靥更红了,只得嗔声解释道:“女儿在想,他那把剑为什么拿布包头……”于化龙立即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为了保持剑的崭新美观,为了保护剑鞘的珍珠玉石,很多人都喜欢把剑包起来!”
于美兰突然想起了一点,正色道:
“女儿是说,他的剑似乎比一般的剑要长一些!”
于化龙说到“剑鞘上的珍珠玉石”时,已经心有所触,这时再听了女儿说出的:“比一般的剑要长些”,目光倏的一亮,面色立变,也不由得急忙回头察看。
于美兰心知有异,立即关切地问:
“爹有什么不对吗?”
于化龙没有立时回答,久久才转回头来自语似的说:“当年的宫自豪喜穿白衣,这位青年也着白衣,如果他用布包剑的目的,确是为了保护剑鞘上的珍珠玉石,他的剑又比普通剑长一些……”于美兰一听,立时似有所悟的说:“爹,您说那青年可能是‘龙形剑客’宫自豪的徒弟?”
于化龙凝重他说:
“如果我们揣测的不离谱,应该错不了!”
于美兰惊异地说:
“看他行色匆匆,纵马疾驰,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似的。”
说此一顿,特地又关切的问:
“爹,您看了会不会是前去长安?”
于化龙凝重的摇摇头道:
“很难说!”
于美兰神色一惊,不由直觉的问:
“爹,您看他是不是为了咱们这趟镖才去长安?”
于化龙一听,立时失声笑了,同时含笑道:“你也太疑神疑鬼了。”
说此一顿,突然又敛笑凝重的说:
“今天这个白衣青年出现的有些突,以前和最近,还没听回来的镖师伙计们提起过。”
于美兰突然关切的问:
“爹,您看他的武功如何?”
于化龙毫不迟疑的说:
“果真他是‘龙形剑客’宫自豪的徒弟,那一定是第一把用剑好手。”
于美兰听得芳心一喜,不由继续问:
“爹,您十八九年前,有没有见过‘龙形剑客’……?”
话未说完,于化龙已失声笑了,同时笑着说:“人家是武林的顶尖高手,剑术天下第一的大剑客,怎么会和爹这个刀尖上舌忝血,靠保嫖生活的镖师攀交……”
于美兰一听,立即不服气的说:“镖师有什么不好,爹还不是自开‘威远镖局’,身任总镖头,南七北六,十三省,提起,‘金刀’于化龙,哪个不竖一竖大拇指头!”
于化龙感慨的摇头笑一笑,道:
“孩子,哪里知道,有今天的局面,一方面是凭多次交往的感情,一方面也是有银子买出来的面子……”话未说完,于美兰突然生气地说:“爹,您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知女莫若父,于化龙知道于美兰又犯了倔强不服的性子了,只碍语意深长的说:“孩子!你终有一天会遇到比爹的武功高出许多的惊人高手!”
于美兰竟倔强的说:
“女儿不要听这些。哼!下次再遇到了他,非叫他在我的鸳凤刀下称臣不可!”
于化龙一听,不由愉快的笑了,同时笑着说:“你还想碰见他呀!”
于美兰立即不服气的说:
“两座山永远碰不到一起,两个人却随时都有再碰面的可能!”
于化龙摇头含笑道:
“再想碰见他恐怕很难了……”
于美兰却娇哼一声道:
“等这趟镖送到地头后,女儿立即去找他……”于化龙一笑道:“只为了争个高低,分个上下?”
如此一问,于美兰的娇靥突然红了,顿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前面车辕上的车夫突然道:
“老英雄,我看那位少侠一定会回来!”
于化龙和于美兰同时一惊,于化龙“噢?”了一声问:“何以见得?”
车夫回答道:
“小的看那少侠,特别注意这面插在车辕上的贵局镖旗!”
于化龙再度“噢?”了一声道:
“他们也许是好奇,未必对咱们的镖有意!”
车夫却郑重的说:
“小的见他盯了镖旗一眼,嘴角立时掀起一丝笑意,接着飞驰了过去……”
于化龙听得心头一震,神情立变凝重,同时赞声道:“看你老弟生了一副老实相,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丰富的经验阅历!”
想是听了于化龙的夸奖有些乐昏了头,车夫竟月兑口一笑道:“小的虽然不会武功,但也跟着总管爷跑过大江南北……”北字方自出口,突然闭上嘴巴不说了!
于化龙一听“总管爷”,不由赞许的看了眼爱女于美兰。
因为,如果不是于美兰指出鼠耳老人是‘靖王府’的龚师爷,只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戴眼镜的瘦小老人是谁?
镖行的规矩,镖主可以在合同上写出真实姓名和来历,但也可以书个押代替姓氏,不过,这种镖大都先付镖银,或送到地头由收镖人在割镖时立付。
于化龙是老江湖,知道车夫大意说溜了嘴,为了免除对方的紧张不安,故意自然的问:“老弟都到过江南的哪些地方?”
车夫强自一笑道:
“车行的生意,东拉西跑,忽南忽北,早已记不得了!”
说此一顿,故意忿开话题,举鞭一指十数里外道:“前面是“西口镇”,咱们中午赶到那里打尖,“玉丰酒楼”的酒菜都不错!”
于化龙颔首赞好,却又有些优虑的说:
“到了西口镇已进了黄河帮的势力范围,遇到有人盘镖少不了得又要奉上十雨银子,还得把他们分舵主‘江海钓叟’朱老英雄的面子抬出来……”车夫却感慨的叹了一口气道:“干咱们车栈镖局这行的人,实在太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命都给丢了!”
于化龙知道车夫是由感而发,想必为方才失口说出“总管爷”而担心回去受罚,因而也感慨的说:“贵行只是辛苦一些,像老朽这一行,可说天天在刀口上讨生活……”岂知,车夫竟正色道:“还不是一样,碰上了黑心强盗,管你是谁,为了灭口,车夫照样的一刀杀了!”
了字方自出口,后面官道上,突然又传了急如骤雨的烈马疾弃声!
于化龙神色一惊,面色立变,但他却急忙警告道:“不要回头看!”
所幸于化龙警告的快,否则,第一个要回头察看的,必是于美兰。
前面的车夫却,低声道:
“准是那位刚刚飞马过去的白衣少侠!”
于美兰突然一阵紧张心跳、同时不安的问:“你怎的那么肯定有的把握?”
说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有些颤抖!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心跳的厉害,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紧张?
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她绝不是骇怕。
看看老爹于化龙,面色苍白,额角鼻翅旁已渗出油油汗水!
于美兰一看老爹如此紧张,立时升起一股悲愤怒火,自己心里的不安和紧张反而刹时消失了。
因为她追随老爹多次保镖,不知遇到过多少艰险场面,从来没见过老爹如此忧急过。
这当然是因为白衣青年是‘龙形剑客’宫自豪徒弟之故。
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决定,敌之气立生,不由冷冷一笑道:“果真是他,决定和他见个高下……”话未说完,于化龙已压低声音,厉声道:“让他过去,绝对不可给他藉机下手的机会!”
于美兰一听,深觉有理,绝不可因自己的意气用事,而毁了老爹的一生名誉,砸了‘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
心念间,震耳的马奔声已到了身后。
紧接着,劲风激旋,扬尘滚滚,呼的一声,一甩白影,已由于美兰的马侧如暴风过境般,飞驰了过去。
由于马速太快,只惊得于化龙父女的座马和车辕的拉马,同时一声低嘶和不安跳动。
于化龙和于美兰,以及辕上的车夫三人,急忙勒疆吆喝,才稳住马势。
于美兰抬头再看,白衣青年已到了百十丈外,继续如飞的驰向十数里外那片树林茂盛的西口镇前。
于化龙轻轻吁了口浊气,不自觉的赞声道:“的确是一匹千万中选一的白龙驹!”
于美兰多么希望如飞驰过的白衣青年,能够回头看她一眼。
但是,她失望了!马上白衣青年非但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一而且很快的滚滚的扬尘将他的背影掩没。
于化龙依然望着官道尽头的那点尘影,再度赞声道:“有这么高超的骑术,武功必也不俗!”
于美兰怅然若有所失,她似乎没有听到老爹对白衣青年的赞美,而她自己,也没再想到与白衣青年一争胜负的事。
她只希望,能够再看到那两道犀利的目光,朱唇间的洁齿,和他那富有男性魁力的笑意!
三个人俱都沉默着,除了蹄声,和车轮辘辘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罢交午时,马车已驶进了西口镇。
车夫路径很熟,直奔位在镇街中心的“玉丰酒楼”。
立在门口招徕生意的两个酒保,一见由辕上跳下来的车夫,立即满面春风的迎过来,同时欢声道:“张爷,往哪里出差……?”
话未说完,蓦然发现了车辕旁的镖旗,急忙又亲热的说:“张爷,你荣升到京师第一大镖局去啦?”
车夫含笑不答,立即肃手一指于化龙父女,介绍道:“总镖头于老英雄,于姑娘!”
两个酒保立即含笑迎向了已经下马的于化龙和于美兰,阿时巷声道:“于老英雄,于姑娘!”
说话之间,躬身哈腰,同时将马匹接过来。
于化龙含笑颔首,并谦声:
“辛苦两位,溜它们一下,上些好料!”
两个酒保恭声是,其中来拉马的一人已肃手一指楼门道:“三位请楼上坐!”
车夫抢身含笑道:“我还要照顾车,就在楼下随便吃些好了……”说话之间,已将拉车马引出辕外来。
酒保则望着于化龙父女,继续肃手道:
“于老英雄请,于姑娘请。”
于化龙父女,颔首会意,登阶进入酒楼。
底楼大都是贩夫走卒一类的人物,因而于化龙父女迳自沿梯登上酒楼。
一登上楼梯口,柜台后的干瘦老掌柜,赶紧招呼楼上的酒保过来引座。
于化龙父女游目一看,楼上仅有七成座的客人,大都是衣着整洁的商旅生意人。
但是,目光尖锐的于美兰,却第一眼就发现了那位飞马驰回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正坐在紧临街窗的一个单人客桌上,一壶酒,两样菜,那柄缠着白布的长剑,就放在桌面上,他正在低着头斟酒。
于美兰一见白衣青年在楼上,不知怎的,又是一阵心跳着慌,同时,不自觉地低声道:“爹,他在那边!”
岂知,语音甫落,那白衣青年竟倏的停止斟酒,抬头向她望来!
于美兰一见那两道闪闪生辉的犀利月光,立时一阵心脏狂跳,娇靥发烧,本能的低头跟着老爹向中央走去。
这时早有酒保前来引导,只是于美兰心慌意乱,只想着白衣青年而无心注意罢了。
酒保将于化龙父女引到中央一桌上,而于美兰虽知看到白衣青年便有些心慌意乱,但她偏偏坐在面向着白衣青年的一边。
于化龙见爱女局促不安,完全没有平素那种刁钻任性不服人的性子了,不由蹩了蹩霜眉,故意捻须低声道:“你最好不要随便说话。他的功力比你高多了!”
这招果然有效,于美兰一听,立时撇着小嘴哼了一声!
于化龙一看,暗自笑了,但他仍故意说:“你不要不服气,你方才一发话他就听到了!”
于美兰这次没有强辨,因为当时她也的确吓了一跳,知道老爹不是长“他”
的志气,灭“她”的威风。
于是,抬眼一看,只见白衣青年正在一面望着酒杯斟酒,一面绽着微笑摇头,显然,老爹方才的话,他又都听到了。
于美兰看了白衣青年的得意相,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白衣青年具有男性豪放不羁,洒月兑飘逸的丰采。
她也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活,但她以为,像白衣青年这样有些玩世不恭的青年侠士,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一想到“如意郎君”,不由又是一阵小鹿乱撞,双颊像火烧的一般,因而也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酒保将酒莱送来了,老爹于化龙立即拿起酒壶来悄声问:“兰儿,要不要喝一杯定定心?”
于美兰一听,娇靥顿时通红,不自觉的嗔声道:“爹,您……”话一出口,全楼震惊,那边低头含笑,举杯饮酒的白衣青年,也不由吓得一哆嗦,酒滴立时溅出来。
于美兰虽然娇嗔呼爹,但一双含情脉脉的明亮大眼晴,却含羞带笑的望着白衣青年。
这时见白衣青年吓得一哆嗦,连酒都溅出来了,芳心一乐,不自觉的“噗嗤”
一笑道:“假装的!”
白衣青年露齿一笑,立即将酒杯凑至朱唇边,仰颈喝了一个干。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骤杂乱的马疾奔声。
白衣青年浓浓的剑眉微微一耸,立即放下酒杯探首窗外。
只见由长安方向前来的镇街口,一共有五匹快马,正疾驰狂奔般向着十字街心急急驰来。
当前马上一人,是个年约五旬的灰衣老者,腰缠一条带钩的练子鞭,神色阴沉,目光炯炯,冷冷的望着前面街心。
其次两马上是个白绒劲衣,背插单刀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瘦高大汉。
白绒劲衣女子,生得柳叶眉,桃花眼,挺直的鼻子厚嘴唇,脸蛋虽然是又白又女敕,但总有一股子狐媚的骚劲儿。
后面两马上是一个金睛瞳孔,瘦小如猴子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叹。
半边脸灰青的彪形大汉,身背鬼头刀,瘦高汉子颈后插领口上则插着一柄铁骨大榴扇,而猴形中年人的腰间挂着一柄鱼肠剑。
这五人正是在长安“说宾茶楼”说‘靖王府’盗宝大盗是龙形剑客宫自豪的那伙人。
年约五旬的灰衣老者,名叫王敬三,人称‘钩练鞭’。
白绒劲衣是著名的女婬贼‘白狐仙娘’姚玉枝。
‘白狐仙娘’不但一柄剑刃已有九分火候,而且擅使用各种迷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要被她看上了,不弄到手上玩几天,绝不甘休。
瘦高汉子名赵方,由于他的轻功高超不俗,他的狐朋狗友给他起了个响万儿叫‘九丈高’,他能不能一跃九丈高,只有他自己知道。
半边脸灰青的扇形大汉王强,的确在鬼头刀上下过一番功大,因而,人家就以他的兵器加上他脸上的胎记,给他起了个绰号就叫‘鬼脸刀’。
生了一对金瞳孔的猴形瘦削汉子,不仅为人机警,一柄鱼肠剑也的确败过不少高手。尤其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暗器,有时手脚并用,对乱时一次可发七种以上喂毒暗器,因而被人称为‘多臂猿猴’。
这五人都是犯案累累,杀人无数的黑心歹徒,江湖败类,可惜白衣青年并不认识他‘钩练鞭’五人并没有下马打尖,越过镇街中心,直向正南驰去。
白衣青年直到‘钩练鞭’五人穿镇而过,出了东街口,他才坐直上身,又斟了一杯酒。
就在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负荷过重的“咚咚”脚步声。脚步踩得很重,只踩得坚实的楼梯板,发出了“吱”“吱”发响,全楼众人俱都一惊,谈论之声顿时一静,酒客纷纷转首向搂口望去。
只见先出现的是一颗比西瓜还大的光秃秃的头颅,左手托了一个直径两尺有余的大铜钵,擦拭得黄澄澄的闪闪发亮,上面刻满了大小不一的“佛”字。
那些佛字,密密麻麻,整个铜钵上,至少有六七百个之多,显然都是以“大力金刚指法”刻上的。
谤据铜钵的体积和厚度,如果中间不是空心.重量应在百斤以上。
随着大家的打量目光,上来的竟是一个袒胸持臂,挺着个如鼓大肚子的胖大和尚。
胖大和尚浓眉如帚,眼似铜铃,狮鼻海口,两耳如轮,前胸两臂上生满了茸茸黑毛,两颊颊下露出一片青青的胡碴子。
白衣青年仅斜了胖大和尚一眼,继续饮酒吃莱。
于化龙和于美兰对这位穿着僧衣,头上却无戒疤的胖大和尚特别注意,但对这和尚上楼时,故意把楼梯踩得“格格”响,显然在炫耀他的功力。
胖大和尚一登上楼口,立即瞪起寒光闪闪的铜铃大眼睛扫视了全楼一眼。
有点儿吓呆了瘦掌柜的,急忙一定心神,赶紧向着一角发愣的酒保,吩咐道:
“愣着干啥?还不赶快给大法师看座儿!”
面色有些苍白的酒保,一定心神,赶紧上前,哈腰堆笑道:“大法师,您这边请”说话之间,侧身肃手,当先在前面引导。
胖大和尚一见,立即气纳丹田,单掌竖什,朗声宣了个佛号道:“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声如虎啸,不少酒客被震得目闪惊急,面现忐忑,这位大和尚的架势,如果形容他是金刚,实不为过。
宣罢了佛号的胖大和尚,举步蝇在酒保身后。
举目一看,发现酒保将他引向墙角的一张单人客桌前,生满了横肉的脸,立时沉了下来。
酒保店伙最善于察言观色,可惜,这位酒保被大和尚的威猛凶煞相震慑得头也不敢抬。
只见他走至单人容桌前,向着大和尚,毕恭毕敬胸躬身肃手道:“大法师,您请上座!”
胖大和尚海口一撇,“唔”了一声,右手拿下托在左手的大铜钵,迳向小桌上放去。
只听“蓬”的一声大响,接着一阵“克嗓哗啦”,小桌应声被压了个细碎。
酒保大吃一惊,急忙抬头,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望着大和尚,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法师……您……您……您这是……?”
话未说完,瘦掌柜的早已三脚并做两奔了过来,满面堆笑,拱揖奉承道:
“大法师,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见小人过,千万不要坏了您的金身福体,这边请,这边请!”
说话之间,不停的哈腰肃手,指着靠近正中央的一张八仙大桌子。
大和尚微蹩着眉头,紧闭着大嘴,提着百斤大铜钵,迳向那张大桌前走去。
一到近前,将铜钵轻轻一放,声息毫无,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大椅上。
瘦掌柜的一直担心铜钵一放,又是“克嚓”一声。
这时见安然无事,大和尚已经坐下了,赶紧含笑,恭声问:“请问大法师,您老是要些什么斋饭本楼著名的素菜……”说到素菜时,大和尚已开始缓缓摇动他的大头颅。
瘦掌柜的一看,赶紧含笑恭声问:
“大法师,您是……?”
大和尚这才垂着眼皮望着桌面道:
“好吃的,好喝的,尽避拿来,不会少给你一分银子!”
瘦掌柜的一听,立时会意,赶紧躬身应了两个是,望着仍在发呆的几个酒保,大声呛喝道:“烧鸡烤鸭卤肘子,糖鱼白肚炸丸子,五斤装的烧刀子一坛,外敬大碗的三鲜汤一个……”个字放自出口,几个酒保立时高声应喏道:“马上到!”
白衣青年冗自浅斟慢饮,不时看一眼窗外的天空和街景,显得悠然自得。
于化龙自方才见那批快马驰过,和这位酒肉和尚上来后,心情再也无法定静下来,他总觉得,白衣青年似乎已没有太大的顾虑了,事情很可能要出在这个野和尚身上。
因为,自这个野和尚上来后,他那双铜铃的贼眼,曾不止一次,似有意似无意的注意他们父女两人。
有心匆匆吃罢就走,一方面马匹尚未溜好,一方面也怕更加引起这个和尚的注意。
于美兰所想的和她老爹完全不同,她所想的是如果能和白衣青年接近,进而探出他的姓名、身世,师门,来历。
她已经看出来,白衣青年似乎对他们父女没有什么恶意,虽然不能说对她于美兰有些欢喜,至少不会厌恶。
自这个胖如肥猪的酒肉野和尚上楼后,她刚刚和白衣青年间那那份欢乐气氛,早已因他砸碎了桌子一扫而光了。
是以,她连眼角也懒得扫那个野和尚一眼,一双明亮大眼睛,却不时瞟一眼白衣青年。
可气的是,白衣青年冗自饮酒吃莱,不时看一眼窗外,就是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这时酒保欢喏吆喝,三四个酒保已将各色菜肴和坛酒送来。
大和尚一见,把摆在面前的竹筷向旁边一拨,伸出毛毛的两大手,先撕一只烧鸡腿来,咧嘴一笑,张开大嘴就是一口。
紧接着,右手食指在坛口的包皮上一划,“沙”的一声像刀裁的一样,一个坛口盖皮,应指飞了起来。
大和尚也不用碗,就用手掌向坛月复上一帖,立时将坛吸起来,凑近大嘴巴就是了阵牛饮!
自从这位大和尚上来后,全楼没有哪个酒客敢再猜拳闹酒,这时一看大和尚的吃相,无不相顾失色,个个忐忑不安,更没有哪个人敢指指点点。
虽然,满楼的酒客俱都如坐针毡,却没有哪一个人敢先去结帐下楼,怕的是万一大和尚误会了,就用他根手指头这么一划,说不定肚子上立时现出个大窟窿!
大和尚两手交互伸出,又撕又抓,血盆海口似乎有些接应不暇。
最后,索性双手捧起酒坛,“哆哆”一阵猛灌,看得全楼酒客,个个目瞪口呆!
大和尚和下酒坛,满意的喘了一口气,两只油腻大手,就在僧衣上擦了几下,接着站起身来,拿起百斤大铜钵,迳向就近一桌上走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除了白衣青年和于美兰,就连总镖头‘金刀’于化龙也不例外。
就近的那一桌是四个生意人,他们正默默的低头饮酒。
大和尚一到桌前,先把大铜钵向桌子上方一伸,接着宜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云游四方,多靠施主们方便则个!”
四个生意人,彼此互望,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掏银子,只因四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大和尚怎么会来这一手!
大和尚一看没有动静,故意又提高了一些声音,沉声道:“吾佛慈悲,方便则个!”
说话之间,百斤重的大铜钵,迳在每个人的面前晃了一下,几分之差没有碰上四人嘴巴!
四个生意人谏然一惊,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赶紧纷纷掏银子,因为,再迟一会儿,砸碎了碗盘溅一身菜汁是小事,要是砸碎了下巴,那才叫冤枉呢!
手是,各自掏出一些碎银,叮叮当当的丢进那大铜钵内。
大和尚谢也不放,转身迳向第二桌前走去。
第二桌上是一对老夫妻,大和尚还没走到近前,老先生已掏出一块碎银在那儿等着了,一等对方一伸大铜钵,当的一声丢进了铜钵内。
于是,大和尚又向第三桌前走去。
经商在外,行走四方,求的就是个平安,对这位不守清规的大和尚化缘,虽然形同强索硬讨,打从心眼儿厌恶,但都抱着花个小钱,消个大灾的心理,也就无可奈何的给他了。
天下事就是这样,什么地方的恶人多,他那个地方的人一定怕事,正所谓‘众人乡愿,恶人上肩’,恶人就看准了这一点,你越怕多事,越希望过个安定太平日子,恶人越得寸进尺,反而无宁日。
大和尚顺利的要了几桌,银子虽然已经有七两之多,但他仍无罢手的意思,一转身,恰好到了‘金刀’于化龙父女的桌子前。
于化龙早已拿好了主意,断定这个野和尚绝非善类。
但他既然敢在黄河帮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此嚣张跋扈,任意向人持着大铜钵化缘,强行要钱,即使不是黄河帮的人,也必与黄河帮有关联。
是以,一见大和尚转过身来,立即拿了一锭四两重的纹银元宝,顺手放进在铜钵内,同时谦声道:“请大法师笑纳!”
大和尚看得先是一呆,接着咧嘴笑了,立单掌坚什,朗声宣了个佛号道:
“阿弥陀佛,老施主红光满面,正是吉星高照之时,愿吾佛有灵,保佑老施主诸事顺缓,平安顺利!”
‘金刀’于化龙听了,不管对方说的真假,心里总是高兴。他虽没站起,却抱拳含笑道:“但愿如大法师所说,一路福星,平安顺利,谢谢!谢谢!”
大和尚连说了两声:“一定的,一定的!”,转身,迳向白衣青年桌前走去。
于美兰看得柳眉一蹩,暗自为自衣青年担心,看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一定不会拿银子给这个荤腥不忌的野和尚。
只见白衣青年刚刚放下酒杯,正拿起筷子准备挟菜,胖大和尚已到了他的桌前!
大和尚照样宣了声佛号,大铜钵向前一伸道:“施主慈悲,方便则个!”
白衣青年佯装一楞,抬头一看,望着大和尚露齿笑了,同时含笑道:“大法师现在你是财主,我是贫户,应该伸手的是我喏!”
说着,就用手中的筷子,向着大铜钵内一指,继续说:“看,这儿至少有十多两银子,比我身上的盘缠多了有七八倍之多……”“阿弥陀佛,施主慈悲,方便则个!”
说话之间,猛的将大铜钵送至白衣青年的面前。
白衣青年毫不为意,依然含笑道:
“大法师请把你吃饭的家伙拿开点儿好不好?在下还没吃饱!”
饱字出口,就用手中的竹筷轻轻一拨,大和尚伸至他面前的大铜钵立时收了回去。
‘金刀’于化龙看得暗吃一惊,知道两个人在那一抵一拨之间已经较量了一次内力,使他吃惊的,当然是那白衣青年的超绝功力。
因为,胖大和尚用的是百斤大铜钵,而又是站立姿势,不管在重心使劲上,胖大和尚都占了绝对的优势。
但是,白衣青年不单单是坐在椅上,而且是用极为轻微而又魔细的竹筷去拨,非但将百斤百量加上内力的大铜钵拨开,他坐的椅子竟然没有发出一丝接受重力的声音,白衣青年的内功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美兰看得又惊又喜,知道白衣青年已占了上风!
她真正感到高兴和得意的还是她的判断正确,虽然仅和白衣青年才碰了两次面,但已模清了他的脾气,将来一旦能够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够将他驾驭!
这时全楼的酒客俱已停杯不饮,吃饭的客人也放下了筷子,历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衣青年和胖大和尚的身上。
大和尚的一张胖脸这时胀得通红,同时也瞪着白衣青年正在发愣。
久久,他才横目怒声问:
“你可是不想给?”
白衣青年无可奈何的解释说:
“不是在下不给,而是在下实在没有钱给!”
说此一顿,突然用筷子一指胖和尚吃喝的那一桌,继续说:“喏!咱们可以叫大家评评理,你大法师吃的是烧鸡烤鸭卤肘子,糖鱼白肚炸丸子,五斤装的烧刀子一坛,外敬大碗的五鲜汤一个。”
说着,又用筷子一指自己的桌面,道:
“你大法师看看我,果子酒一壶,小菜两碟,连碗汤都没有……”话未说完,深怕双方打起来的瘦掌柜的,急步走了过来,向着大和尚满面堆笑,连连拱手道:
“大法师,您千万不要动肝火,您这餐斋莱,小老儿敬您啦……”大和尚一听,顿时大怒,双目一瞪,伸手抓住了瘦掌柜的领口,就像老鹰抓小鸡般将瘦掌柜提了起来,同时怒声问:“你说什么,你是要俺白吃白喝,然后再在背后骂俺,是不是?”
瘦掌柜的大吃一惊,魂飞天外,赶紧惶声道:“不,不……大法师……您老千万不要误会……”胖大和尚听罢,似乎更加怒不可抑,几乎是怒吼道:“那你告诉俺,为什么让俺吃饱了喝足了,你不要钱?”
瘦掌柜的被问傻了,应该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你大法师不讲理,强行化缘要钱,万一和这位白衣少侠打起来,砸碎了桌子,摔碎了碗,倒霉的还是小老儿俺!
是以,他被提在半空,张着嘴巴瞪大了眼,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您阁下可别不信,天底下到处都有这种人,而且是谁碰上了谁倒霉。
白衣青年满脸含笑,缓缓站起身来,顺手在身上掏出一文铜钱,望着胖大和尚,含笑道:“大法师,好了,算你厉害,请把老掌柜的放下来,在下愿意捐钱!”
钱字出口,捏在手上的一文铜钱,“叮”的一声丢进了大铜钵内。
大和尚一听白衣青年认输捐钱,立即得意的撇嘴瞪眼,顺手松掉了瘦掌柜,低头察看铜钵内。
低头一看之下,顿时大怒,不由怒目厉吼道:“女乃女乃的,你敢戏耍老子!”
厉吼声中,跨步侧身,就用手中的大铜钵,呼的一声砸向了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哂然一笑,斜身塌肩,左手一绕已拿住了大和筒的肘骨节,接着一声:“去吧”藉着大和尚的冲力,左手迅即托起了大和尚的如鼓大肚皮。
紧接着,猛的一个扭腰旋身,就在大和尚杀猪般的嗥叫声中,呼的一声已将大和尚的庞大身躯掷向了楼窗外。
全楼酒客一见骤吃一惊,月兑口惊啊,纷纷离座奔向了临街的楼窗口。
只见那位大和尚,“咚”的一声跌在街心上,一连翻滚了七八个跟头,才腾身站了起来,哇哇怪叫,东张西望,显然跌了个发昏十三章,业已找不到方向。
挤在窗口观看的酒客们,看了鼻青脸肿,衣裤已肢的大和尚的狼狈相,再想到他方才托钵强行化缘的气焰与架势,俱都忍不往快意的哈哈笑了。
大和尚一听笑声,立时抬头上看,这才发现白衣青年方才掷他时,已顺手拿去了他的大铜钵,心中一惊,不由怒目厉喝道:“好个混帐小子,赶快把佛父的师门重宝掷下来!”
白衣青年一笑道:
“大法师,在下还想娶个漂漂亮亮的老婆生儿子,绝不会要你这吃饭的家伙……”话未说完,大和尚已怒目厉吼道:“那还不还来!”
白衣青年见问,故意贪婪的望着括在手中的大铜钵,用手一模,道:“喷喷,这么大的一个铜钵,上面还刻了这么多佛,的确是个稀世珍宝,在下实在舍不得马上还给你……”大和尚心中一惊,不由怒月厉声喝道:“你小子不是说不要的吗?”
白衣青年无可奈何的剑眉一蹙,道:
“在下一直没有说要,只是暂借几天,须知,现在虽然是三月天,睡到半夜起床,依然不是味道……”话未说完,蓦然发现于美兰就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酒桌对面窗口边,虽然香腮啡红,樱口绽笑,却没有转身离去的意思,下面的话急忙住口不说了。
立在街心已急得满头大汗的大和尚,不由气得咬牙切齿恨声道:“好个小王八羔子,不但敢动佛爷的铜钵念头,居然还敢故意羞辱佛爷,在佛爷的脸上漆颜色,好,山不转路转,咱们总有再碰头的时候!”
白衣青年一笑道:
“碰了头又怎么样?”
大和尚再度厉声道:
“剥你的皮,喝你的血,拿你的狗肉泡酒喝!”
白衣青年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
“好吧,既然你大法师这么厉害,在下只好还给你了,不过,你大法师吃的菜,喝的酒,以及炫耀功力砸碎的桌子,可不能白吃白喝,不表示表示!”
说到最后,捧着大铜钵一顷倒,一阵“叮当”声响,所有的碎银元宝都倒了出来。
站在街心的大和尚,只气得干瞪眼,不停的咬着牙齿,点一下头喝了一个:
“好!”
白衣青年倒完了钵里的银子,立即望着大和尚,正色道:“大法师,你可要接好,万一你接不稳摔瘪了,可不要怨在下用的力道太大了!”
神情不安,但仍一挺胸脯怒声道:
“废话少说,有本事就尽量使出来!”
白衣青年见街上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为了让这个野和尚以后无脸再到这座“西口镇”上为恶,只得默运功力,一笑道:“大法师请接好,来了”了字出口,左手一甩大钢钵,右掌暗中一推,百斤重的大铜钵,势挟劲风,呼的一声,迳向街心的大和尚飞去。
大和尚一看这种声势,顿时大吃一惊,有心不接,必被全镇围观的人众耻笑,今后也别想再在这个地盘上混了。
心念电转,权衡利弊,决心尽全力施为,急忙挫腰蹲身,气纳丹田,双手向前一伸,同时开气吐声,黄光一闪,蓬然一声,百斤重的大铜钵,正射进他的怀里。
只见大和尚身形摇晃,满面通红,眦牙咧嘴,浑身运足了功力。
这一冲之力太强了,大和尚终于桩不稳,蹬蹬向后退去,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酒楼上下的酒客,以及围在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俱都忍不住炳哈笑了。
大和尚挺身站起.只气得一张大胖脸,青一阵白一阵,望着楼上含笑的白衣青年,切齿声道:“好小子,你简直是吃了熊豹子胆,居然敢在我佛爷的地盘上消遣你家佛爷,快报上你的小名来,也好让佛爷在生死簿上给你小子记上一笔!”
白衣青年淡然一笑道:
“算了吧!未学后进,无名小卒,说出来也没啥听头,倒不如不说!”
大和尚恨恨的一点头,道:
“好,你不说出来佛爷也不会放过你,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佛爷终有一大逮着你!”
说罢转身,托着大铜钵愤愤的大步走去,直奔镇外。
又是一阵哄笑,围观的人才纷纷议论着离去。
‘金刀’于化龙看了白衣青年的这等身手,知道必是未来的武林后起之秀,仅对方的深厚功力,他于化龙就自叹弗如。
看到爱女于美兰仍站在白衣青年的酒桌对面,似乎已忘了押镖的重大任务,只得干咳了声,和声道:“兰儿,我们该上路了!”
于美兰应了一声,羞红着娇靥,转身看了白衣青年一眼发现他正蹲在楼板上帮着瘦掌柜的捡银子,自然感到有些失望。
走回桌前,老爹已向酒保结了账,于是父女俩迳自走向口前。
于美兰一步一回头,直到她随老爹走下梯口,白衣青年依然认真的帮着掌柜的找银子,根本没有要抬头要看她一眼的意思!
于美兰内心一惊,娇哼了一声,索性加快了步了,匆匆走了下去。
案女俩人一到楼下,张姓车夫早已套好辕马在街旁等他们了。
于是,向着张姓车夫挥了个上路的手势,迳由两个酒保手里接过了座马,道声:“后会”,上马跟在车后。
于美兰上马之际,发现白衣青年的银鬃白马就拴在不远的拴马桩上,而且,一双精灵眼睛,也正温顺的望着她看,芳心一甜,不由抬头去看楼上的白衣青年。
举目一看,窗口空空,根本没有看到白衣青年的踪影,于是,她第三度失望了,同时,一丝伤感倏然袭上心头,暗道:“他不可能没看到我走,显然,他的蹲身捡银子,以及始终不抬头,都是成心故意的!”
一向高傲自恃的于美兰,不但自尊心受了极大的贬损。
同时自觉受了一次莫大的侮辱,她下决心,一定要报复,一定要报复。
继而一想,又不由幽幽一叹,心想:
“这一次离开他,还不知何年何日再碰见他,也许,真的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是她那声叹息惊动了老爹,只听老爹语音深长的说:“兰儿,爹以前不是说过吗?“千里姻缘一线牵”,谁跟该结为夫妻,那是上天注定的!”
于美兰闻声定神,这才发现已到了东街口,华山西麓已横亘在十数里外。
由于老爹谈到了“姻缘”、“夫妻”,即使身为武林儿女的于美兰,依然忍不住娇靥通红,直达耳后,并羞撅的低声喊了一声“爹”!
于化龙继续含意深长的说:“他是一匹野马,一匹永远不受鞍僵羁绊的野马,咱们‘威远镖局’的庙太小了,安不下他这么大的神……”话未说完,于美兰已有些幽怒的嗔声道:“爹,您老人家说这些个干嘛!”
于化龙却黯然一叹道:“孩子,我是你的爹,我能看不出你的心事吗?”
于美兰一听,却又突然抬头哼了一声,嗔声道:“就是再碰上,我也不理他!”
于化龙暗自摇了摇头,心说:
“傻孩子,你不先理他,只怕他永远不会先向你说话!”
他虽然有此先见之明,却出不不希望自己的爱女,先向一个陌生的青年藉机谈话。
马车静静的前进着,发出了规律的轮与辙沟的磨擦声。
于化龙知道爱女这时的复杂心情,因而也没有再说什么。
魏峨的华山,崎岖的西麓,正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迎来。
他们前去潼关,必须经过一部份山区,其中最具危险性的地域就是‘九曲谷’。
因为,那是政道北进的孔道,常有‘黄河帮’的头目喽罗出没,碰上了就得献些银子。
于化龙父女并不为此担心,因为他们早已封好了买路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