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僧非僧,似俗非俗的红袍长发怪人,续又笑道:“你女圭女圭命里注定只有一条路好走:上山去!地狱谷主一本宽大为怀,他在石佛寺前等着你,并且保证你此刻一直登山,绝无任何凶险,走吧!女圭女圭!”
展宁微微一撇嘴,身子却也一动也不动!
站在最右面的一个红袍怪人插口道:
“我大师兄对你讲话,你怎地不声不吭?我且问你,可是展宁?”
展宁瞪眼仇视着,仍然没有开口回声!
那怪人长劲一伸,狂笑道:
“洒家闻得人言,展宁女圭女圭算得上个豪情侠胆,虎肝熊心的英雄人的,怎么今日一见,原来是支银样蜡枪,如此痴楞楞,张张惶惶,若非系传言讹错,就是你面对我昆仑四番僧吓破胆了吮?哈哈哈哈!”
嘲笑锥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慢说站在当地的,是这心气高傲的展宁,就是一尊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在!
他傲然就地狠狠呸了一口冷笑道:
“怎么,你等就是什么……昆仑四番僧?……”
“早就有耳闻,是不是?”
“没听说过!”
展宁若有其事的,冷冷说得这一声,复又微微一嘻道:
“究竟是几个长年生长在边疆的化外之民,要想逞强争胜,却又不敢硬碰硬地动上几招,就似恁般的钉在枝头上,算得是什么英雄?”
报以一声冷嘲,激起了右边那番僧的无名火性,但听他一声暴喝道:
“如说来,你女圭女圭存心要动手较量较量喽?”
“正有此意!”展宁撇嘴一颌首。
“女圭女圭,这是你想早死,可怨我佛爷不得,接招!”
没见那番僧怎生作势,肩不幌,腰不动,声落人到,宛如一团熊熊烈火,向展宁迎面扑来……
也是展宁立意试试这昆仑四番僧的斤两,眼看来势奇疾,右手陡起朝上一撑,向下再一按,一推一送,一招“十二天罡”随即出手。
这也是他由衷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罕见武林的一记约招!
那番僧,身形尚未落地,口里大叫一声“来得好!”双掌也自一翻……。
当真硬碰硬的接了上来!
隆然一声震山荡岳的暴响响起——
气劲汹涌中,展宁上身微微向后一仰,那番僧却被震退两个大步!
有这一掌下来,那番僧气得哇哇大叫不已,站在对面的展宁,也微微动容一惊!
这招“二十天罡”按说没人敢拦其锋了的,偏偏却被这番僧接下来了!
有了这招硬接,便就高低立判,强弱已分了吗?
没有!没有!
一来那番僧凌空发掌,真力不能拿得的恰到好处,再者,谁知道他全力施为没有?过份乐观,不是自欺欺人吗?
那番僧哇哇鬼喊中,却也微现骇诧之意,当真的,他又几曾想到当前这少年,能有恁般雄浑的掌上劲力?
何况又是单掌迎双掌?
争强之心,人皆有之,那番僧震骇之余,张口怪笑道:
“你女圭女圭当真有些鬼门道,你再接洒家这招‘红云掌’……”
那番僧一抡双劈,眼看又要出手……
“住手!”
应着这声断喝,红影电闪,当头又落下三个人来!
眼看那三个番僧同时降落身前,展宁向左一步横跨,飘开两丈有余……
圈劈一抡双掌,也待亮掌吐劲!
三番僧一步落在当场,并无联手合殴的迹象流露,其中一人摆臂拦住适才对过一掌,面露悻色的那个番僧,迳向展宁狞笑道:
“女圭女圭,你究竟上山不上山?”
展宁冷笑答道:
“上山怎么样,不上山又怎样?”
那番僧睥睨狂笑道:
“若是你女圭女圭决心上山,洒家等四人决不伸手来拦截你,假如你打算全身求退么,嘿嘿,不得不就要你在此留下命来!”
展宁斜眼一瞥登山的蜿蜓石级,试探的道:
“怎么?你等指望我身入登山谷道中,打算前后夹袭,令我进退皆难可是?”
其中一个番僧戟指暴喝道:
“放屁,你这些什么天罗掌,地罗掌,还没看在佛爷的眼里,要放倒你,何必动用什么心机,只不过那地狱谷主传言留喻,他要自己亲手杀你而已!”
展宁似疑还信地,仍然一问道:
“真话?”
“哪个哪?”
“地狱谷主可是真在山顶上?”
“当然!”
“如此,请你四大番僧前面带路!”
四个番僧哄然大笑这一声,那发话僧人收笑喝道:
“你女圭女圭不知地厚天高,指望在佛爷面前,还要抖一抖少林‘师叔祖’的威风?老实说,我等要走在你的后面,谨防你小子夺路而逃哩!炳哈!”
眼看展宁仍有狐疑之色,随又狂笑道:
“洒家再说一句,你莫以为上山的石级谷道地势诡奇难测,洒家师兄弟与你亦步亦趋,同进同退如何?”
其中一个番僧插口道:
“也不怪这女圭女圭难以置信,月来,他尝够贺天龙老鬼的阴毒暗算了!他将谷主的宽大胸襟,与那贺老儿相提并论!也罢!为求表明我等心迹,洒家一人在前带路,女圭女圭,现在你该无话可说,壮胆登山了?”
话完身动,红衣电飘!
那番僧一起一落,抢先登上入山谷的谷道石级,猛然又转回身来,双肩朝上一耸,双手左右一摊,对展宁做了个似嘲还讽,又轻蔑还挑衅的无言举动!
这么一来,展宁似也当真无话可说了!
他,豪情勃勃的轻笑一声,冷然一启眼,对面前神含狞恶诡笑的三个番僧冷然扫上一瞥,振衣起步,一个纵身……
接着也上了登山石级!
身后又传来极尽挪揄的哄然狂笑之声!
三个番僧红衣飘举,尾随着展宁也登上石级!
其中一个突地右手凌空一举,陡地又向前一收……
随着这举动之势一声高吹的田螺哀鸣之声,起自山下密林间鸣啦,鸣啦的直在吹个不停!
展宁及似一只惊弓之鸟,闻声,略微一停足……
四山也遥遥响起田螺的呼应之声,此起彼落,不用猜得,这准是什么暗号无疑!
展宁唯恐中人算计,愕然中,猛然旋步回身……
他快,番僧的行动却也不慢,咫的一声,三僧同时飘身闪开……
品字形亮开架式,右掌坠地左掌抱在胸前,蓄劲待变。
一个个长发临风飘舞,暴眼圈睁,凶神恶煞状。当真有些骇人!
一声狞笑起自谷道前面:
“女圭女圭,这几声号角呼应,只不过是知会一声,说你‘师叔祖’大驾来到石楼山了!你不必疑神疑鬼,洒家在你前面开路,上来吧!”
展宁一身傲骨,几曾又怕过谁来?耳听这声招呼,头皮一硬,撩衣转身,顺石级急步奔去!
身前,身后,立传一片大笑之声!
对于昆仑四个番僧,展宁虽只仅仅交换过一掌,只须见那番僧能将一招“十二天罡”接得下来,这四个人的功艺确乎不能轻侮的!
适才,他四人又炫露了一手绝世轻功,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总得先模模底再说!
未必这四人的轻身功力,能够驾乎“流云身法”之上?
藉这段谷道,何不较量较量呢?
正因为展宁默与较量之念,强提一口内力,便将傲视武林的“流云身法”展开……
随着足下这一加劲,栩怀飘飘,宛如淡烟一缕!
原来在他身前五丈以外带路的番僧,转眼之间,已被他追近约莫两丈的距离!
想是那番僧听出身后急遂而迥异的足音,回头瞥得一眼,兹牙大笑道:
“怎么?有心要来较量较量脚力?给你开开眼吧!女圭女圭……”
猛然也一加劲脚下的态势显然就截然不同了!
别看他粗大的腰围,魁伟彪壮,顿然足下一加劲,宛如游龙御风,却也舒卷自如!
将展宁拉近了的两丈距离,又抛在三丈以外!
展宁焉肯服得这个输,咬牙再一全力加劲……距离又逐渐在两丈左右!
这个距离,就像双方粘着住了,任那番僧加劲再加劲,想拉也拉不开!
尽避展宁运尽了吃女乃的力,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展宁骇然一回头——
嘿,身后的三个番僧,可不也跟在自己身后两丈以外?
五个人,分成一红,一青,三红,谁也不肯服输地,急奔在这谷道石级上!
远远看去,就像一道彩焰滚滚而去……
经这一番追逐下来,展宁心里有数,神情愕然了!
四个番僧自也心头雪亮,狞恶的夷然面色顿收,蹙着浓眉,谁也没吭声!
一盅热茶光景默默过去,怕不已是蜿蜒奔上了十好几里!
展宁没想到这登山石级竟有恁般遥远,一面脚力加劲,一面转脸东西打量,将这双峰耸峙的危窄山道,全部收在眼里!
说真的,似这般飞越难攀的陡峭危崖,谷道中若有一夫当关,任你干军万马,似也只好望山兴叹,莫可奈何!
正当展宁触目惊心,心念急转的同时,前面谷道路尽,眼界陡地一宽——
耙情来到了石楼山顶!
前面的红衣番僧,转头咧嘴叫了声:“到了!”身形打横闪开……
他这一步暴闪开来,展宁也自收势一住足……
一个壮大的场面,便在展宁眼前呈现开来!
不错!此刻展宁的立身之地,正是石楼山之顶,站在海拔两千多公尺的山峰岭顶,往下俯瞰,四山臣服脚下,流水浮云,蔚成一幅壮观的图画!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约莫三十丈方圆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一青石堆砌的大门楼,门楼上三个若显若隐的大字——
石佛寺!
石佛寺的面积并不宽大,充其量也不过两亩方圆,一眼看去,石门楼后面的建筑却是看不真切!
在石门楼旁边,有一座七级浮屠,这宝塔足有四丈高下,展宁虽是极目济览一眼,在他心里,却暗暗拿定了主意!
啊屠顶上,高插着一面黑布莲花幡,临风飘展!
门楼下方,就是九级宽约五丈的光滑石级,石级上面,地狱谷摆出一个足以令人震荡心弦,骇心夺魄的伟大场面。
门楼正当中,停放着那辆在羊角碛,展宁曾经见过了的黄绫銮舆,黄绫左右分别卷起,舆中坐着一个瘦骨嶙峋,尖嘴削腮,蓄着两撇花白八字鼠须,身穿灰色旧罩袍,老态龙钟的半百老人,这正是造成武林恐布血腥的地狱谷主——邬子云!
展宁不见这魔头久矣,此刻陡然一朝相,顿使他牙关紧咬,双目尽赤!
地狱谷主左首,临时陈设着上铺厚绒的两把乌木太师椅,一张椅子空着,另一张椅子上,坐着那位白发皤皤,皱脸瘦腮,怀抱一根鸠拐杖的巫山婆婆。这老婆子,两眼开合之间寒茫陡射,狞恶电流露出异样的凶光!
右首,一式一样的四把太师椅,全都空在那里!
黄绫銮舆前面,并肩站着两个头戴皇冠,身着金龙舞爪锦缎蟒袍,足登粉底快靴,一高一矮的两个阎王,这二人,展宁没见过,所以也叫不出他的鬼号来!阎王左侧,面对面站着那曾在地狱鬼谷的秘密甬道里,出手拦截他而使白娘娘舍命迥让的黑白双无常,这二人面呈奇诡笑容,打展宁倏地道一现身,直在交头接耳,踽踽细语不停!
阎王右侧,一排站着那四个着锦露臂,竖眉瞪眼的大头鬼王,这四人,各皆手执奇异兵刀默然无声,八道眼神却是机伶伶地,紧盯住展宁!
再下面一级石阶,雁形站立着二十二个红袍判官,这些人肥瘦不一,乌纱帽上的双翅摇摇晃晃,真个是怪模怪样,其丑无伦!
门楼最右面,百十个的执钢叉,夜叉装束彪形大汉集在那里,一个个暴眼环睁,面色狰狞,面对着地狱谷主,却又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左面密集着的,也有百多个鬼卒打扮的人,有牛头,有马面,全皆高举着一面黑布莲花幡,映着夕阳流霞,血莲花分外惹人耀明!
展宁身后,四个番僧分别散开,将下山的谷道口却是硬生生阻挡住,八只眼睛,也紧盯在展宁身上,似在刻意提防着,唯恐展宁飞身图逃,深怕他亡命要奔下山去!怎地没见贺芷青呢?她到哪里去了?
适才法因法尘两个和尚报信,说是她在这石佛寺的;还有,按照龙门山最后获是一张羊皮图引来看,分明宝藏不在这石佛寺左近,那么,宝藏又在何方?
眼睛不住的打量观察,心底里,却也在不停的翻涌,一见寺门前无人开口出声,遂也双手在背后一负,索性抬头望天,面对即将西沉的落日流霞,以及变幻无常的浮云苍穹,似是凝神观赏起来……
好一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悠然神态!
片刻沉寂,死一般的静!
局势外弛内张,在场每个人心里俱皆激动无比,直说波涛汹涌不绝……
还是地狱谷主蹩不住了,阴阴一笑道:
“四位圣僧请归座,这小子要想全身退出这石楼山,势比登天还难了!请!”
话说完,右臂朝四个空座一指。
四个番僧齐口狞笑一声,嗖地几响,红影电动……
同时面对地狱谷主俯身喝了一个肥喏,这才在右首四把椅子上,落下座去!展宁眼皮也没眨,仍旧两眼仰望云天。
地狱谷主挪揄阴笑道:
“多时见你小子,似比以前成熟多了,此刻面对老夫,还有什么话好说?”
展宁理也没理,微仰的俊面上一无表情!
地狱谷主自我解嘲地,又发一声阴笑道:
“你小了恁藉‘幸运’二字,本谷主才网开一面,放了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小子恩将仇报,处处与我地狱谷为难,现在你又落在老夫手中,还有什么话说?吮?”
疾言厉色,有心先声夺人!
展宁仍旧没开口,邬子云似也不待展宁开口,急声又喝道:“你把我的凤儿拐到何处去了?快说!”
闭?这个字眼,有多难听!
展宁无意争辩什么,也不打算解说什么,俊目凝神,恶狠狠而又怨毒地,盯了地狱谷主一眼,一张口,爆出一串凄厉的狂笑之声来!……
“你笑什么?……”
地狱谷主喝得这一声,缓缓在銮舆中站起身来,戟指又道:“死神当面,你小子还要卖个什么颠狂?你以为老夫还能容你继续为非作歹,在武林中混淆视听?……”
展宁不为疾言厉色所动,一仰脸,仍然狂笑不止……
黄绫銮舆左首,霍地,站起那个白发皤皤的巫山老婆子,好鸠杖一指展宁,却向地狱谷主笑道:
“谷主何必与他劳神,老婆子在少林三掌没能放倒他,现在,只要你谷主一点头,顶多四掌,包管使这猖狂小儿饮恨九泉,魂归离恨天!”
地狱谷主左手一起,正待有所诉说,未容他开口,展宁验上陡与一瞥喜色,用手一指欲坐尚未落坐的巫山婆婆,嘻然笑道:
“鬼婆子,我对你的掌劲确乎还真有兴趣呢,如果你老婆子还有雅兴,我与你,再赌一个小小的东道如何?”
没想到展宁大言不惭,仍然敢来班门弄斧,巫山婆婆瘦腮一咧,鹞眼陡睁道:
“女圭女圭,你要怎生赌法?”
展宁满含笑意道:
“方才你不是请命说是顶多四掌便要放倒我么?正因为你这鬼婆子尚有一诺千金之信,我展宁自不量力,打算再来几招。”
“怎么?要接五掌?”
一句反问过后,巫山婆婆银脸上,绽开几丝诡谲的笑容。
展宁含笑点头道:
“不但要接你五掌,而且,我展宁为了敬老尊贤,尊重你这鬼婆于已然年逾百岁,又是一直隐居的世外高人,这五掌我将不闪不躲,并且也决不还击,只要你真能把我放倒,就算我输了,怎么样?”
巫山婆婆越听越喜,狂喜中,却也动了儿许疑心,鹞眼毕茫毕射,放笑大喝道:
“女圭女圭,你漫天吹大牛,究竟是当真还是假话?我老婆子偌大一把年纪,可不愿与你这黄口孺子打什么哈哈的?”
展宁双手一摊,故作苦笑道:
“我句句全是真话,谁有闲情逸致与你耍笑呢?”
经这一句证实,老婆子眉开眼笑中,语声一转,急道:
“女圭女圭,你是说不闪不躲,硬挨老婆子五掌不还手?”
“不错!”
“哈哈!”巫山婆婆枯瘦的瘦劲朝后一仰,狞笑道:“老婆子痴活到一百有零,啸傲江湖已有数十寒暑,可从未有人敢恁般对我张牙舞爪卖颠狂,想是你自知难逃一死,打算要死的爽快些是不?好好,老婆子这就成全你……”
话完身动,就待暴射出场……
接地,她又想到了什么,含笑叱道:
“女圭女圭,你要怎样的赌注?且先说出来听听!”
展宁食指反手一指自己的一颗六由魁首道:“若是我输了,献上我的头任恁你鬼婆子宰割!”
巫山婆婆狞笑道:
“这是当然,不劳你说得,今天有我没有你,只好听恁我老婆子来宰割了!”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笑道:“要是我输了呢?……”
“呐,我要他的头!”
谁的头?……
顺着展宁的手指看去,就是坐在銮舆中的地狱谷主!
这一来,巫山婆婆笑色顿收,瞠目结舌了!
在场的两百多人齐口爆出一声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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