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蒙面人缓缓站起身来道:“李小兄弟,现在才是清理现场的时间到了。”
他说着也从腰间取下一只黑袋,单脚微微一点,人已平飞而出,手中黑袋,也随之撒出一片白色粉末。
令人大感震惊的是他竟能在方才蓝天豪的放虫地带,身形盘旋飞跃而不下坠,直到将一袋白色粉末撒完,才双脚一蹬,折转方向,又飞回假山上来。
这等已达随心所欲的轻功,当真惊世骇俗,比传说中的“七禽身法”“潜龙升天”“八步登云”等无上神功,似乎更胜一筹。
就在这时,石室周近的地面上,响起一阵噼噼啪啪像爆米花般的声音。
那声音此起彼落,历久不绝。
李金贵心知方才白衣蒙面人撒出去的粉末是“销虫散”,而爆裂声音又正是金线虫被炸开时所发出。
白衣蒙面人将黑袋丢在-旁,道:“告诉他们,大家尽可放心,蓝天豪所放之虫,-个也生存不了,全数被陈某杀死。”
李金贵心头怦然一动,到这时他才得知白衣蒙面人原来姓陈。
他不便乘机追问,顿了一顿道:“前辈为什么不在蓝天豪放虫前出手阻止?”
白衣蒙面人摇摇头道:“我若人在他放虫前出面阻止,蓝天豪下次必定再来,那就防不胜防了。”
李金贵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慌张是多余的,心下对白衣蒙面人更加敬服。
他长长吁了口气道:“前辈对白氏家族仗义相助之情,实在令人感佩!”
白衣蒙面人道:“李小兄弟为白氏家族舍身效命,岂不照样也难能可贵。”
李金贵道:“晚辈和白家是邻居,目前白家大院无人照看,出面相助,原是义不容辞之事。
而前辈和白家并无任何关系,仗义赐予援手,又不肯留下姓名,这才是令人最为敬仰钦佩之处。”
白衣蒙面人道:“事情已完,我该走了。”
忽听金琼华的声音道:“大驾慢走,请容我们白家的人当面拜谢。”
原来金琼华、白银凤、李铁牛已由楼上下来,此刻正走在荷池边。
李金贵忙道:“前辈,说话的这位是金花女侠金琼华前辈,第二位是白家二小姐银凤姑娘,走在最后的是晚辈的族兄李铁牛,他们两位上次您都见过。”
白衣蒙面人稍稍犹豫下一下,只好在李金贵的陪同下,走下假山。
这时金琼华等三人已过了拱桥,金琼华老远就深施一礼道:“大驾就请到石室内容我们白家的人拜见吧!”
进入石室,金琼华燃起灯火。
这里原是白仪方闭关打坐之处,自白家搬走后,便成了金琼华的住处。
石室共分内外两间,内室是金琼华的卧室,外室较大,靠着墙摆着一几一桌,另放着不少椅子。
金琼华将白衣蒙面人请至上座,并亲自沏上茶,然后下首相陪。
李金贵和李铁牛,也都在旁坐下。
白银凤却近前几步,望着白衣蒙面人盈盈拜丁下去,她声调激动的道:“晚辈白银凤拜谢前辈对我们白家仗仪相助之情,大恩大德,白氏家族永生难忘!”
白衣蒙面人抬起右手,微微一抬道:“二姑娘请起!”
白银凤顿感一股柔和的气劲,托得她不想站起也得站起,在她一生所接触的高人中,似乎只有师父无相神尼具有这等无上内功。
只听金琼华长长叹息一声道:“说起来也是白氏家族家门不幸,数十年来连遭大难,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大驾该算是白家目前的唯一救星了,遗憾的是老身到现在还无法得知大驾的身份来历,上姓高名?”
白衣蒙面人道:“萍水相逢,拔刀相助,本属一件平常事,又何必留下姓名?”
金琼华干瘪瘦削的脸上,满是恳求之色。
她肃容说道:“老身奉命看守白家大院,连得大驾两度相助,此恩此德,日后总该向主人白仪方禀报。大驾若不示知姓名,老身难免要受到主人责怪!”
李金贵抢着说道:“金姥,前辈姓陈!”
金琼华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李金贵道:“前辈方才已在无意中透露出来了。”
金琼华仰起脸来,像在回忆往事般的道:“我一直认为陈大侠可能和白家有过渊源,但在回忆中却实在记不起家主人和哪位姓陈的高人有过来往……”
李金贵凝望着白衣蒙面人的蒙面黑纱,虽然无法透视他的面貌,却只感黑纱后面那对炯炯目光似乎已穿纱而出。
他轻咳一声,搭讪着问道:“晚辈最感不解的,是前辈如何能对蓝天豪进袭白家大院的行动,两次都了若指掌?”
黑纱后透出朗朗笑声道:“李小兄弟对蓝天豪的行动,又如何能了如指掌呢?”
李金贵躬身说道:“不敢相瞒,晚辈是易容后混进了玄妙观,很多事情都是亲身探悉的。”
白衣蒙面人道:“李小兄弟可以混进玄妙观,难道陈某就不可以混进玄妙观?”
李金贵心神一震道:“目前在玄妙观的各路高人,晚辈全见过,似乎并没有见过前辈?”
白衣蒙面人笑道:“你已在玄妙观见过陈某多次了,为何说不曾见过?”
他说着抬手扯下了黑纱。
在这刹那,李金贵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此人竟是在玄妙观所见的那位中年儒士。
在他记忆中,曾两次见到这人,而且都是和朱云扮作师徒时。
第一次是在玄妙观的龙门大厅内,第二次则是随同南北两大魔头等人前往铁笔峰勘察宝矿时,也有他在内。
不过在回忆中,此人一直沉默寡言,绝少开口说话,似乎连朱云都不曾交谈过,而见多识广的朱云,也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
李金贵到这时满月复疑云,才迎刃而解,此人既是住在玄妙观,当然对蓝天豪的行动了若指掌。
陈布衣笑道:“陈某并非三清弟子,如何能一直住在玄妙观?”
李金贵自知失言,歉然一笑道:“不知陈前辈是从何处来到玄妙观?”
陈布衣道:“陈某原住在泰山青云峰,不过来到南阳,已经整整三年了。李小兄弟可曾去过卧龙岗?”
李金贵失声叫道:“晚辈这次由长虹岛回来,听说卧龙岗上住着一位隐士高人,莫非就是陈前辈?”
陈布衣谦逊一笑道:“不敢挡,陈某在卧成岗,只是隐居,却称不上隐士,只是普通人,那里当得起高人二字。”
李金贵道:“陈前辈为何最近又寄住在玄妙观?”
陈布衣淡然一笑道:“玄妙观的三个杂毛,不知听谁说的陈某善观地理风水,他们为了开采铁笔峰的宝矿,亲到卧龙岗,面邀我参加行动,所以我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到了玄妙现。”
李金贵想起那东瀛人山本大力已被捉进隐仙谷,以致迫得玄妙观路各人马的采矿行动停顿下来,便决定试探一下陈布衣是否知情。
想到这里,不由搭讪着问道:“玄妙观的道长们和南北两大魔头对铁笔峰那座宝矿已经勘察了很久,为什么现在反而迟迟不见行动呢?”
陈布衣手拂长髯,微微一笑道:“他们担心开矿时触到地下火眼,所以必须等那位东瀛人山本大力用仪器测好后才能进行,偏偏那位东瀛人进城之后,便一占不返。”
李金贵暗道:“可见这位陈前辈也并非无所不知,他也有料想不到之处。”于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前辈可知道那位东瀛人为什么一去不返么?”
陈布衣淡然一笑道:“当然是出了意外,据我预料,此人目前必定仍在南阳,绝不可能返回东瀛。”
李金贵道:“果然被前辈料中,这人目前正在铁笔峰隐仙谷。”
陈布衣微微一惊道:“李小兄弟怎么知道?”
李金贵只得把数日前和白银凤到过隐仙谷的事,告知了陈布衣。
陈布衣颔首道:“这样最好,陈某也早有意把他诱进隐仙谷,交与丁中齐。”
李金贵哦了一声道:“陈前辈英非认识晚辈的丁师兄?也到过隐仙谷?”
陈布衣摇头道:“只是闻名而已,至于隐仙谷,虽未去过,却可以找到带路之人。”
李金贵道:“前辈可是认识一位叫罗小鹤的年轻人?”
陈布衣道:“没见过,不过听说这人在城内卧龙酒馆当过跑堂,可有这么回事?”
李金贵愣了楞道:“这事陈前辈又如何知道的呢?”
陈布衣道:“因为卧龙酒馆的刘掌柜和我很熟,偶而曾提起过这名字。”
李金贵立刻想起一次和朱云到卧龙酒馆时,罗小鹤曾说过他们的掌柜听命于卧龙岗上的一位高人,莫非指的就是陈布衣?
丙真如此,陈布衣在南阳府,必定是财势惊人的了。而实际上也绝非什么隐士,说不定正在暗中筹划一桩罕见的空前行动。
忽听金琼华问道:“实不相瞒,我家主人目前也带着家人住在卧龙岗,陈大侠既然住在卧龙岗,必定和我家主人认识了?”
陈布衣默了一默道:“既然同在卧龙岗,难免有碰面的时候,不过他在闭关,彼此难得有机会交谈。陈某这次应邀混进玄妙观,也等于暗中相助贵主人,所以今晚的事,金女侠和二姑娘用不着言谢,要谢就等将来贵主人一起谢了。”
只见白银凤站起身来,裣衽一礼道:“前辈可否带晚辈到卧龙岗和家人见上一面?晚辈自从拜别家师,由普陀山返回南阳后,到今晚才知道家人住在卧龙岗,但却不知在卧龙岗什么地方?”
陈布衣面现为难之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愿带二姑娘到卧龙岗与府上的人见面,实在依目前情势,二姑娘还是暂时别去的好。
据说令尊最近就闭关期满,那时你们全家自会返回白家大院,至于你的近况,我自会负责通知府上。”
白银凤心知无法勉强,只好说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这时李金贵猛地忆起上次夜间和朱云在玄妙观后土岗上有人传书示警之事。便搭讪着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请在前辈台前请教。
多日前,有一次深夜,晚辈随同北崆峒朱大侠暗探玄妙观,在土岗上有人传书示警,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莫非就是前辈?”
陈布衣道:“不错,陈某留下的那四句话,李小兄弟可都明白了没有?”
李金贵想了想道:“当时本来不能全解,但经过这多天,总能明白的差不多了?”
陈布衣道:“那些话是我仓促之间,信笔写成,譬如‘铁峰遭劫’之事,目前似乎已成为过去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夜色已深,我该告辞了!”
李金贵问道:“前辈回卧龙岗还是回玄妙观?”
陈布衣道:“自然要回玄妙观。”
李金贵道:“这么晚了,前辈的行动,是否会引起玄妙观方面的疑心?”
陈布衣笑道:“陈某自有处置,不劳各位担心。”
送走陈布衣,金琼华道:“二小姐,本来现在你该住回自己家里,但为了行动方便,还是暂时住在阿贵家的好。”
李铁牛忙道:“就请二小姐仍住在我们那里好了,反正府上的人就快回来,而且她也可以随时来看金姥。”
白银凤道:“只要李大哥不嫌打搅,住在府上,的确行动方便很多。”
李铁牛道:“二小姐,咱们本来就是邻居,能请到你上我们家作客,真是我们祖上烧了高香,你还客气什么,何况将来阿贵和府上的三小姐成了亲,咱们还是亲戚呢。”
他这一说不打紧,李金贵的脸色,马上变得像红柿子。
金琼华道:“大约快三更了,我也不便留你们久坐,明天铁牛兄弟还要下田,各位这就回去吧!”
白银凤等别过金琼华,回到李金贵家里,次日很迟才起床,只有李铁牛,依然黎明即起,并未耽误下田时间。
李金贵和白银凤用过早餐,刚走出厨房,便听外面有人敲门。
他们两人不便应门,便各自躲回自己房间。
牛金莲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人个年轻人,先是一怔,接着想起这人正是前些天李金贵带回家住饼一晚的罗小鹤。
罗小鹤也认识牛金莲,忙道:“李大嫂,阿贵和二小姐可在家?”
李金贵在房内听出是罗小鹤的声音,迅快的来到天井抢着应道:“小鹤兄,你怎么来了?”
罗小鹤匆匆进入天井,道:“阿贵,快找来二小姐,马上一起走!”
李金贵愣了愣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总演说明白,走到哪里去呢?”
罗小鹤道:“丁大师兄在村外树林里等着你们两位。”
李金贵哦了一声道:“原来丁大师兄也来了,他为什么不进来?”
罗小鹤摇摇头笑道:“阿贵,你怎么变成猪脑了,你和二小姐目前行动还不能公开,丁大师兄那样身高丈二的大个子,若进了你家,只怕马上就传遍了全村,那你还在这待得住么?”
李金贵歉然笑道:“你的话有理,丁大师兄可是找我和二小姐有要紧的事?”
罗小鹤笑道:“你不是整天到晚想念玉凤姑娘么,现在终于有机会见面了。丁大师兄奉抱玉老仙长之命,要到卧龙岗面见白居士,他决定顺便带你和二小姐同往。”
李金贵在这刹那,简直乐得要跳起来,这在他真是一件意外的大喜讯,他几乎怀疑是否在做梦。
他立即说道:“我马上通知二小姐,而且要进屋换件衣服。”
罗小鹤忍不住笑嘻嘻的说:“是该换件衣服,新女婿见老丈人嘛,哪能不穿得像样些。”
不等李金贵通报,白银凤已走出房来。
她听到这消息,望着罗小鹤裣衽一礼道:“罗兄,这就走么?”
罗小鹤急急还了一礼道:“当然要马上走,人家丁大师兄在树林里等着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金贵已穿了一件新衣出来,并且也戴上了面具。
牛金莲也为两人高兴,问道:“二小姐和阿贵兄弟,什么时候回来?”
罗小鹤抢着答道:“阿贵可能今晚回来,至于二小姐,也许就和家人正式团聚了。”
他顿了一顿,再补充道:“不过,阿贵说不定也会留在那边。李大嫂,我们这就走了。”
李金贵道:“等铁牛哥回来,嫂子千万要告诉他,小弟尽可能今晚赶回来。”
三人由后门穿出围墙,罗小鹤在前带路,离开南阳庄约半里路外,便是一片松林,只见一个身形如铁塔般的大汉,由松林走了出来。
他,正是六丁神斧丁中齐。
这时李金贵已取下面具,赶忙和白银凤上前见礼。
丁中齐大手一挥道:“走吧!”
李金贵道:“大师兄要到卧龙岗面见白居士,必定有什么重大事吧?”
丁中齐道:“小师弟跟着走就好了,别多问,这是家师交下的机密大事,只能让白居士一人知道。”
李金贵不便再问,只有跟着走路的份。
丁中齐虽未加紧赶路,但因他的步子太大,跨一步超过一般人两步,弄得白银凤、李金贵、罗小鹤三人,简直跟不上,却又不便施展轻功。
相信这时有人看到四人的行进姿态,一定觉得十分好笑。
丁中齐为了避免招人耳目,特别不经南阳府城,绕道来到卧龙岗下。
李金贵边走边问道:“上次在隐仙谷,小弟曾记得大师兄说过并不清楚白居士和家人搬到卧龙岗什么地方,现在怎么又知道了?”
丁中齐哼了一声道:“阿贵,你好像抓住大师兄的小辫子了,不知道可以问,鼻子下面要嘴做什么?”
李金贵道:“可是上次小弟和朱云前辈要到卧龙岗访问一位隐士,一路都没问出来。”
丁中齐笑道:“问路要问对了人,如果问的不对,问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用。”
他说着从腰问取出一张绘就的地形图来,道:“实对你说,两天前白居士曾派人到隐仙谷,我请他画了一张图形,上面标明白居士住在哪里,所以今天还是要按着图形慢慢找,并不是一下子就可找到的。”
在李金贵心中,不管是否还要慢慢找,总之已经来到卧龙岗了,马上就要见到日夜萦念的三姑娘白玉凤。此时他只感体内热血已在沸腾,更憧憬着两人相见刹那,该是一番如何场面。
四年多不见,她是瘦了?胖了?是否又长高了?是否变得比以前更美丽了?
他不由摇摇头,暗道:“她不可能比以前更美,因为她已经是天下最美的姑娘了,只要她能丝毫不变就够了!”
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问道:“大师兄,您看那图上离这里还有多远?”
丁中齐道:“卧龙岗后面山势连绵,即连走上一天也走不完。白居士住的地方,离诸葛武侯故居还有一大段路呢。你别急,大师兄今天总能把你带到就是。”
李金贵想起上次和朱云只在卧龙岗诸葛胜迹附近转了一圈,并未往远处走,难怪无法访到那位隐士。
丙然,越过卧龙岗上诸葛遗迹后,丁中齐仍寻路前进。
这里山势仍不甚高,只是顺着斜缓的坡度,起起伏伏而已,但景色却愈见秀丽。
李金贵心里着急,再问道:“丁师兄,您可对照过地图,还有多远?”
丁中齐道:“你只管跟着走吧,什么时候到了就算到了!”
李金贵暗自嘀咕道:“你这不等于废话么!”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在十余丈外迎面面来。
罗小鹤道:“阿贵,你别急,我们可以问问过来的这位大婶。”
说话间,那女子已渐渐走近。
只见她虽已进入中年,但面目却十分姣好,尤其眉梢眼角间,有股说不出的灵秀之气,不难想象到她当年必定是位绝色美女。
虽然如此,她神色间却不带丝毫表情,对迎面而来的丁中齐等四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凝着脸色走自己的路。
但这时丁中齐的神色却起了很大变化,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视线僵直的盯在那中年女子的脸上,嘴角在不住蠕动,却又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直到中年女子擦身而过许久,还是呆呆地僵在那里。
他这种从未有过的神色表情,使得李金贵和白银凤不禁也为之怔住。
但罗小鹤却顿有所悟,他猛然记起一年前在隐仙谷那段时间里,某晚丁中齐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躺在床上,竟然大哭起来,是他进去说好说歹说才劝他睡下。
谁知他在梦中却发起呓语来,似乎在呼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不久便醒来抱头痛哭起来。
罗小鹤当时特地为他烧了一壶热茶,殷勤服侍,极力劝慰,使得丁中齐在情感无处发泄之下,终于向他透露了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
原来丁中齐自幼父母双亡,因为家贫,便随着叔叔以打柴为生,当他十六岁时,人已长得又高又壮。
有一次挑着干柴到镇上卖,卖到一位陆员外家,无意中遇到一个身穿花布衫,札着一条长辫子美如天仙般的小泵娘,两个人曾因一时慌张而撞个满怀。
谁知从那以后,丁中齐就像着了魔般,内心永远挥不开去那位小泵娘的影子。
以后,他几乎天天把干柴卖到陆员外家,和那小泵娘也偶面见过,并打听出她的名字叫湘灵子,是陆家小姐身边最宠爱的一个丫环。
令他惊心的事终于来了,那在他真像是一声晴天霹厉,三个月后,陆府小姐嫁给洛阳宋御史的少爷,而湘灵子则作了陪嫁丫环。
从此,丁中齐便再也看不到他那朝思暮想的湘灵子了。
不久,他的叔父因病去世,他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便失魂落魄的离家出走,爬上黄山绝顶始信峰,准备跳下万丈深谷,了此残生。
也就在那时,他遇上了当时在黄山天玄观的抱玉真人,而被抱玉真人收为记名弟子,学得一身绝世武功。
七年后,他下山行道,一夜之间,力破太行连云寨十八个分寨,将太行群匪一举歼灭,威名震动大江南北。
因之,当洛阳大豪江北望获悉丁中齐将驾临洛阳,遂以大礼迎之入府,并设宴松鹤楼,广邀黑白两道群雄,为他洗尘接风。
当晚,丁中齐喝得酩酊大醉。
江北望将他招待在洛阳最大的客栈“安乡老栈”,并给他招来洛阳当时最红的名妓春梦姑娘陪宿。
当春梦姑娘到达丁中齐的上房时,丁中齐正烂醉如泥,是以她也仅和衣睡在他的身边而已。
但是,当天亮后,丁中齐醒来时,他却发现身旁躺着的正是他相思数年无法忘怀的湘灵姑娘。
这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是梦中与湘灵相遇。
可是等到他发觉自己并非梦幻,而那个曾在他心目中是一尊“神”的湘灵,如今已成为荐人枕席,朱唇任人品尝的妓女时,那种欢欣至极的情绪,立即便转变为极度的痛苦。
当时他的心碎成片片,而春梦姑娘却已不认识他是何人,正在大感错愕之间。
丁中齐已大吼一声,推开春梦,抓起那柄寒天神斧,冲出房去。而他竟是不经大门,出房之后,一连撞破八堵墙离开了“安乡老栈”。
后来洛阳大豪江北望虽在洛水边找回了丁中齐,却不知丁中齐因何故有此举动,而丁中齐也坚不吐实。
至于春梦姑娘以后是否知道这位怪异的巨人就是六七年前常到陆员外家送柴的又高又壮的年轻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丁中齐临别洛阳时,除了将从太行山寨得到的几大箱金银珠宅,统统交给了洛阳大豪江北望用来救济灾民外,他又留下一部分为春梦赎身,不过,他却不曾再和春梦见面。
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罗小鹤怎会联想不到,莫非刚才迎面而过的那中年女子,就是湘灵?……
他近前摇了摇丁中齐的手臂道:“丁师兄,你好像在想什么?”
丁中齐定了定神,有如梦中惊醒,哦了一声,两眼却仍义呆呆的望向那中年女子的背影。
那中年女子却头也不回,人约走出十余丈后,向左面的-条岔路上转去,不大一会工夫,便被一道土坡遮住身影。
罗小鹤心知不能失去这次机会,急急说道:“丁师兄,你们在这里等着,让我追过去看看如何?”
这在丁中齐内心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等你!”
说着,便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白银凤和李金贵虽弄不清原因,却也猜得出事情必定不大寻常,便也静静的陪坐一旁,只是看了丁中齐那种表情,谁都不愿多问。
罗小鹤飞快的奔向那条岔路,不大一会工夫,便又望见那中年女子的背影。
他为人一向机伶,知道这时不宜近前查询,必须保持适当距离,在后暗暗跟踪,看她究竟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中年女子果然并未发觉身后有人,继续向前行去。
罗小鹤内心不由起了嘀咕,暗道:“她若这样一直走下去,我总不能一直跟下去,我个人倒无所谓,丁师兄他们三个哪能久等……”
他心念刚刚转完,中年女子已转入另一条路,这条路似乎是指向一处山壁,预料中必定很快便到了尽头。
丙然,穿过一片杂树林,远远就望见山壁边的几棵巨槐下有几间粉墙绿瓦的房舍,房舍前是一圈高与人齐的竹篱。
中年女子进入篱门,再进入房舍的正屋。
罗小鹤随后也进入竹篱,可能是他脚下井未发出任何声息,而中年女子也未回头,所以他一路跟来,并未被发觉。
这房舍是三合院形式,正是五间,左右各有两间厢房。
中年女子进入正屋,那里像是一间出家人的禅堂,陈设极为简单,靠墙放了一张几案,几案前是一张木桌,旁边放了一个圆凳。
引入注目的是几案上有-具牌位,罗小鹤因隔得太远,自然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牌位前有个香炉,再就是供着两碟鲜果。
中年女子燃上三支香,插入香炉,双手合十,闭目合睛,口中念念有词,神态异样恭谨。
半响,才坐下圆凳,像是祝祷什么。
站在篱笆内的罗小鹤,看得大气也不敢喘,而他实在又不能再等,犹豫一阵,只好走到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中年女子蓦然警觉,睁开眼来,带着惊异神色问道:“年轻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罗小鹤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是走远路的,口渴了想跟大婶求杯水喝!”
中年女子讶然问道:“这条路只通我这‘净心雇’,年轻人是要到哪里去?”
罗小鹤干咳了两声道:“我刚才老远就看到了大婶,所以才跟到这里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大婶说这里叫‘净心庵’,莫非大婶是位出家人?”
中年女子摇摇头道:“我并未正式出家,只是把这里取名‘净心庵’罢了。”
罗小鹤本非口渴求茶,搭讪着再问道:“大婶这里还有些什么人?”
中年女子道:“只有我一个人,人多了还净的什么心?”
罗小鹤皱了皱眉道:“大婶一个人住在山上,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么?”
中年女子平静一笑道:“我已经习惯了,卧龙岗上有位老师太,她有时会来陪陪我,我有时也到她那里陪她拜佛诵经。”
她语气微微一顿道:“只顾得说话,还忘了替你取茶去,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便来。”
她说着向另外一间房内走去,一边回头又道:“对不起,不便招待你到里面坐,这里是我诵经的净室,一向不方便外人进入。”
罗小鹤本来不打算进去,经她这么一嘱咐,反而越发引起好奇之心,尤其几案上的那具牌位,正是他欲解之谜。
于是,他趁中年女子进入另一间房后,蹑手蹑脚迅快的溜了进去。
一看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上面赫然写着“丁中齐大义士长生禄位”十个字,左下角是“愧心人薛湘灵立”七个小字。
他迅快的再退回门外,不由一阵心神猛震,情不自禁的暗暗说道:“阿贵见了白家三小姐是一番感人场面,只怕丁师兄见了薛湘灵的场面更要感人十倍……”
他心神尚未平复,中年女子已捧着一杯茶水走了出来。
罗小鹤正好有些口渴,接过来一饮面尽,递还茶杯道:“多谢大婶!”
中年女子接过空杯道:“你该走了。”
罗小鹤连忙又施了一礼道:“不瞒大婶,我是到卧龙岗寻访一个人,可惜始终投找到,大婶既然住在这里,也许知道他?”
中年女子歉然一笑道:“我虽然住在这里多年,却绝少和任何人来往,年轻人向我打听人,实在是问道于盲。”
罗小鹤忙道:“我打听的这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大婶只要见过他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中年女子蹙眉道:“世界上那有这种人,除非他是个怪物!”
罗小鹤忙道:“他的确像个怪物,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他身高丈二,比普通人要高出两三个头。大婶,你如果看到这种人,不能忘记他吗?”
中年女子神色微微一变道:“你说的这人叫什么名字?”
罗小鹤这时反而沉住了气,不动声色道:“他的名字不提也罢,因为大婶不可能认识这样一个人,而且也没有认识的必要!”
中年女子凝着脸色道:“不管我认不认识,你只管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罗小鹤缓缓说道:“他叫丁中齐!”
中年女子突然身子一颤,呆了一呆,却立刻嗔目叱道:“你是否方才到净室里去过?看到那牌位上写的字?”
罗小鹤这才躬身深施一礼,肃容说道:“大婶,你和丁中齐大侠三十年前的往事,我全知道,就用不着再隐瞒了。
今天也算是一段难得的巧遇,你供着他的长生禄位,自然一直是在怀念着他,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中年女子不知是惊是喜,在这刹那,显见她已激动得不能自持,但她却不得不镇定着。半晌,才-字一句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认识他的?和他是什么关系?”
罗小鹤道:“我叫罗小鹤,若论关系,勉强可以称一声大师兄!”
中年女子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他在什么地方?”
罗小鹤道:“大婶,刚才已经见过了!”
薛湘灵双眼急剧的眨动了几下道:“我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罗小鹤道:“方才在路上有四个人和大婶迎面而过,其中一人就是丁师兄,他的身量出人头地,难道大婶未曾发现?”
薛湘灵摇头道:“不错,确有几个人,和我迎面而过,但我却没注意到那些人是什么样子。”
她说的不假,她刚才在路上一直目不邪视,面丁中齐又正好走在道路的偏低处,显得他并不比一般人高出多少,连罗小鹤在内也并未看到。
所以当罗小鹤向他讨水解渴时,她并未觉出此人有什么眼熟。
罗小鹤道:“现在丁大师兄仍在路边等着,因为他已认出大婶就是当年的湘灵姑娘,所以派我跟踪而来。大婶,现在你和他终于又得相遇了!”
薛湘灵脸色沉凝,过度的惊喜,反面使她将思绪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许久,才长长吁口气道:“罗小兄弟,不要叫我大婶,因为我至今还不曾嫁过人,虽然在洛阳时我曾……”
罗小鹤道:“那我就称你薛姑姑吧。薛姑姑,丁大师兄为了你,也是终身未娶,但我看得出,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你,只是一直把深情埋在心底,不愿让人看出而已。”
薛湘灵默了一默道:“你可否把他这些年来的近况,告诉我知道?”
罗小鹤简要的说过一遍,又道:“他现在是奉命到这附近见一位白大居士,然后再回隐仙谷复命,时间不多,薛姑姑要不要我通知他马上前来相见?”
薛湘灵低下头去,轻喟一声道:“真不知道我还有何面目见他,在他面前,我又如何能不自惭形秽。”
罗小鹤正色道:“薛姑姑,过去的事,不应再提,我想那时你一定是身不由己,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丁大师兄又何尝不能体谅你此刻的心境。”
薛湘灵无限感慨的道:“好吧!不过我不愿耽误他的大事,等他回程时再顺便来一趟好了!”
罗小鹤别过薛湘灵,匆匆赶回原处,丁中齐等三人依然还在那里。
李金贵急急问道:“追上了没有?”
罗小鹤边喘边道:“大师兄,她果然是你那位湘灵姑娘!”
丁中齐身躯颤动了一下,却又低下头去,叹息一声道:“她还好么,可是一个人住在附近?”
罗小鹤道:“从那条岔路再向右转,穿过一片树林在几棵大槐树下,有几间房子,叫做‘净心庵’,她就一个人住在那里,正屋里还供着你的长生禄位呢!”
丁中齐哦了一声道:“她出家了?”
罗小鹤摇头道:“她不曾出家,但却诵经念佛,那还不全是为了你。”
白银凤和李金贵都听得大为错愕,视线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丁中齐的脸上,因为他们已猜出丁中齐和那中年女子必有一段哀艳动人的往事。
他们再也想不到,一向豪迈粗犷的丁中齐,在生命中也发生过缠绵悸侧的儿女私情。
这时的丁中齐,果真有着羞涩之感,他极力避开白银凤和李金贵的视线,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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