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淡扫峨眉,瑶鼻樱唇,秀丽中别有一股清雅之气,心中暗暗忖道:“似此等人物,怎会沦落到风尘之中呢?”
只见玉昭端起面前酒杯道:“贱妾奉敬一杯。”
李寒秋也端起酒杯,略一沾唇,道:“在下素不善饮,姑娘不要见怪。”
玉昭道:“张书既不善饮酒,贱妾怎敢勉强。”言来语声清脆,温婉有礼。
雷飞端起酒杯,哈哈一笑,道:“我这位伙计,一向是腼腆,又不善饮。来来来。在下奉敬姑娘一杯如何?”
玉昭举杯说道:“贱妾亦不善饮。”
雷飞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姑娘和我这位伙计,倒可配成一对了。”
玉昭粉颊上泛起两片红云,垂首不言。
雷飞笑道:“姑娘如此害羞,怎能在花舟上待客?“
玉嫦接道:“玉昭妹妹来此不过三日,自是难免害臊。”
雷飞目光转到王昭脸上,道:“姑娘由何处来?”
玉昭抬头道:“贱妾世居杭州。”
雷飞道:“好地方,青山绿水,人杰地灵。”语声一顿,道:“姑娘怎么到这‘玉美舫’来呢?”
季寒秋心中暗道:“究竟还是老姜辣,言笑之中,暗探虚实。”
玉昭淡淡一笑,道:“家父经商失败,债主盈门,贱妾上无兄长,下无弱妹,不忍看父母愁眼相对,自愿卖身到此。”
雷飞道:“原来如此。”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姑娘容貌如此,日后必将名噪秦淮。”
玉昭道:“薄命弱女子,卖身报亲恩,从此风尘沦落,哪还有出头之日。”
雷飞道:“怎么?姑娘可是不愿在风尘之中,逐鹿名利?”
玉昭道:“倚门卖笑,泪珠暗弹,贱妾略读诗书,岂有甘心沦落风尘之理。”
雷飞道:“如若在下愿为姑娘赎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句话大出了玉昭意料之外,呆了一呆,道:“贱妾得舫主垂青,赐掷两百商银子。”
雷飞道:“两百两银子,区区还拿得出,但不知姑娘心意如何?”
玉昭道:“隆情厚谊,贱妾永铭肺腑。”
雷飞道:“那是姑娘不愿意了?”
玉昭道:“萍水相逢,怎好让大爷如此破费?”
雷飞哈哈一知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姑娘不用多想了。”
玉昭蹙起柳眉,道:“慢着。”
雷飞正要招呼龟奴,闻窗而住,回目说道:“怎么了。”
李寒秋只看得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雷飞做作逼真,玉昭倒是有些害怕了。”
但闻玉昭说道:“大爷替贱妾赎身之后。不知如何对待贱妾?”
雷飞道:“在下送姑娘返回原籍和父母团圆。”
玉昭道:“这话当真么?”
雷飞道:“字字真实?”
玉嫦突然接口说道:“着起来,田爷真是一位大大好人了。”
雷飞道:“好说,好说,玉嫦姑娘夸奖了。”
玉嫦道:“贱妾也早厌倦风尘,不知田大爷可否慈悲,也替贱妾赎身?”
雷飞皱皱眉,道:“玉嫦姑娘可也为报亲恩,卖身到此么?”
玉嫦道:“风尘沦落,倚门卖笑,难道还有人心甘如此么?”
雷飞淡淡一笑,道:“玉嫦姑娘自然不是,但在下却是眼见甚多自愿下贱,留恋娼门的。”
玉嫦脸色一变,冷冷接道:“当着贱妾等之面,田大爷不觉得言词间伤伤人太重么?”
雷飞微微一笑,道:“在下已经事先说明,玉嫦姑娘除外。”
王嫦道:“玉昭呢?王美舫上,数十位沦落风尘的姊妹呢?难道他们都是如你回爷所说,自甘下贱么?”
雷飞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和张兄来此取乐,酒后难免失言,就算有着对不住!”娘之处,还望海涵一二。”
玉嫦笑道:“田大爷言重,卖笑弱女,怎敢生你们有钱大爷的气。”
李寒秋心中暗道:“这两人半真半假,不知要闹到何等结局?”
但闻王昭柔声说道:“玉嫦姊姊,妈妈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是的客人,姊姊怎能和田爷词锋相对呢?”
她说话声音,十分柔细,但玉嫦却听得大为紧张,端起酒杯,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你田大爷大量大度,想不致生我们一个卖笑女子的气了。”
雷飞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也有失言之处。”
心中却是暗暗忖道:“看来,这王昭的身份高过玉嫦很多了。”
但见玉嫦端起酒杯,道:“田大爷,贱妾敬你这杯消气酒,如何?”
雷飞道:“不敢,不敢,在下敬姑娘。”
两人对饮了一杯酒,玉嫦缓缓站起身子,道:“田爷、张爷请稍坐片刻,贱妾去去就来。”
雷飞道:“姑娘请便。”
玉嫦欠身一礼,缓步而去。
雷飞目光转到玉昭脸上,道:“此刻,只余姑娘一人,咱们可以谈谈了。”
王昭道:“谈什么?”
雷飞道:“谈谈姑娘从良之事。”
王昭道:“我卖身报亲恩,卖笑偿欠债,看上去虽有些自甘下贱,但我心中尚安。但如田大爷花费数百两纹银,替我赎身,使我母女团圆,但这份隆情厚意,叫贱妾如何报答呢?”
雷飞道:“在下一生中很少做过好事,偶而做一两件,有何不可?
泵娘不用推辞,咱们一言为定了。”
玉昭缓缓说道:“贱妾虽只得两百纹银之助,但如田大爷要赎我之身,恐非两百两银子不能办得到了。”
雷飞道:“这个,在下晓得。”
玉昭长长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件事,使贱妾难以放心。”
雷飞道:“什么事?”
王昭道:“你赎了贱妾之身,贱妾自然要随同你走了。”
雷飞道:“姑娘可是有些害怕么?”
王昭道:“贱妾看田大爷也是风流人物,如是中途改变了心意,要带贱妾他去,那时,贱妾是答不答应呢?”
雷飞道:“姑娘这般多虑,也是应该,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咱们先和贵舫中力能担当之人谈谈,再作主意如何?也许他开价太大,在下无能为力呢?”
这最后几句话,说得声音很大,似是有意让人听到。
王昭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田爷可是想打退堂鼓么?”
雷飞举手互击了两掌,道:“有人在么?”
但见术门轻启,一个龟奴快步行了进来,欠身一礼,道:“大爷有何吩咐?”
雷飞道:“贵舫主在么?”
标奴欠身说道:“这个小的不知,要去瞧瞧才成。”
雷飞道:“那就有劳了,如若贵肪主不在,找个能够当家的人,到此也是一样。”
那龟奴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片刻功夫,带着一个三旬左右、身着淡青长衫的中年,缓步人室。
李寒秋瞧来人一眼,精悍之气,一望即知,是一位精明难斗的人物。
只见那长衫中年一抱拳,道:“哪位大爷召见兄弟?”
雷飞道:“阁下可是舫主?”
那淡青长衫中年欠身笑道:“舫主不在舟上,有什么事,对兄弟说也是一样。”
一面说话,目光疾快地扫掠了雷飞和李寒秋一眼。
雷飞道:“此事十分重大,贵肪主不在,只怕阁下难以作主?”
青衫人略一沉吟,道:“舫主交待在下,他如不在舟上,一切都由在下担当,大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玉昭突然接着说道:“这位大爷想替我赎身。”
青衫人微微一怔,道:“替你赎身?”
雷飞道:“不错,玉昭姑娘清雅秀丽。不似风尘中的人物,如沉沦风尘之中,未免太可惜,是以在下想管她赎身。”语声微微一顿,接着:“但贵舫舫主不在,说了也是枉然。”
那青衫中年略一沉吟,道:“敝航主既然交待小可,小可倒可作得几分主意。”
雷飞道:“这么说来,阁下是敢承当这件事了?”
青衫人道:“自然是敢承当了。”
雷飞道:“那很好。”望了玉昭一眼,接道:“不知如何一个赎身法?”
青衫人道:“在商言商,这位玉昭,至少还可以给我们做上五年生意。可算他五年,不算多吧?”
雷飞道:“你说下去。”
青衫人道:“以王昭姑娘之美,不怕遇不上怜香惜玉的人。”
雷飞道:“怎么样?”
青衫人道:“破瓜之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吧?”
雷飞道:“好,你不妨估计一下,说一个数目给我听听。”
那青衫人闭上双目,口巾喃喃自语一阵,睁开双目道:“三千两银子,不算多吧?”
李寒秋心中暗道:“好狠的心肠,他们用两百银子买了她来,不到三月,赎身之资,竟要三千两银子,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忽然间心念一转,暗自责道:“这些女子,个个神光内敛,分明不是普通人物,雷飞这等行径。必有用心,我怎能把她们当普通女子看待。”
当下暗中运气,准备应变。
但闻雷飞哈哈一笑,道:“以玉昭姑娘之美,三千两银子,并不算贵。”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们这‘玉美肪’中,可有识货之人?”
那青衫人应道:“要识什么货?”
雷飞道:“自然是明珠宝玉了。三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在下也不能带着三千两银子在身,只有明珠宝玉,估值成交了。”
青衫人打量了雷飞两眼,道:“明珠宝玉,固是价值连城,但那是王侯、豪富搜集之物,我们作生意的,却是不敢收受。”
雷飞一皱眉头,道:“照阁下这等说法,你们要二千两银子,那是硬碰硬的要三千两银子了,黄金、明珠一概不成?”
那青衫人似是被问得没有了主意,目光却投注在玉昭的脸上。
李寒秋心中一动,暗道:“好啊,这丫头看来身份不低,很多人都要看她眼色行事。”
只见那玉昭一扬柳眉儿,望了在旁侍候的龟奴一眼道:“快去请帐房先生。”
那龟奴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雷飞目光转到玉昭的脸上道:“姑娘,看起来,咱们这笔生意八成是成交定了。在下的诚心相助,姑娘又有意跳出火坑,但在下看那人神色,却是不愿放你姑娘呢。”
玉昭婉然一笑,道:“贱妾到此之后,‘玉美肪’夜夜客满,因此,他们都认为是贱妾带来的运气,因此对我很好。”
雷飞道:“有这等事,那是难怪了。”
玉昭竟是经验不足,看那雷飞替自己赎身之心似是十分坚定,忍不住说道:“因此,贱妾看他们不会放我,但你田大爷这份好意,贱妾是感激不尽。”
雷飞哈哈一笑道:“姑娘愿意离此,在下愿意出钱,还有什么作难之处呢?难道玉美舫是化外之区,不受王法管辖么?”
玉昭淡淡一笑道:“田爷说得是。”声音突然转低,接道:“作这烟花生意的人,哪有好的?田大爷出门在外做买卖,犯不着和这等土混子结仇。”
雷飞笑道:“可惜在下有一种怪病,想到的事非做不可,直到硬是行不通时,才肯回头的。”
玉昭缓缓说道:“这么说来,田大爷倒是位见机而作的人了。”
那龟奴走了之后,那青衫人却仍站在室中一角,此刻却突然接口说道:“玉昭姑娘认识在下么?”
王昭抬头瞧了那青衫中年一眼,道:“见过几面,但却不知阁下在王美舫中身份。”
青衫中年说道:“在下到此不久,难怪玉昭姑娘不知,在下受舫主之聘,在‘王美舫’中担任着掌柜之职。”仰天打个哈哈,道:“如是在下作不了主的事,量那帐房先生也难作主。”
李寒秋心中暗道:“这人既是作主,怎的适才不肯挺身而出,代作决定,那是分明想借这一段时间,观察我们了。”
雷飞目光转到那青衫中年脸上,道:“阁下提出三千两银子,却又暗中授意龟奴,不受明珠、宝玉,那是存心不想作这笔生意了?”
青衫中年道:“咱们做生意的,最怕受骗,你回大爷随身带有价值三千两银子以上的珠宝,必然是大行家。如是你田大爷给了咱们一颗不值钱的明珠,咱们岂不要血本无归?舫主责问起来,在下如何交待?”
雷飞道:“这么说来,阁下也作不了主,我们还是请帐房先生来吧!”
青衫中年道:“咱们帐房,出身朝奉,对珠宝辨认之能,自是天卜难及,等他到此之后,而阁上又确有价值三千两银子以上的珠宝,这次生意的成交,希望很大。”
说话之间,那龟奴已带着一个六旬以卜、长衫瓜帽、戴着老花眼镜、须下留着花白长髯的老者,缓步行了进来。
青衫中年一挥手,道:“霍先生,在下记得你有能辨识珠宝?”
那霍老先生欠身应道:“是的,大掌柜,不论什么样的珠宝,一入我之手,小老儿立可辨识出它的价值。”
青衫中年道:“那很好。”目光转到雷飞脸上,道:“田大爷,你有什么值钱的珍珠、宝玉,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雷飞缓缓伸手,探人怀中,模出一颗猫眼大小的明珠,道:“霍老先生,这颗明珠,价值几何?”
霍老先生接过明珠,仔细瞧了两眼,道:“太名贵了,小老儿无法给它评价。”
青衫中年一皱眉头,道:“怎么无法定价呢?”
霍老先生推推眼镜道:“这颗明珠的价值,十万两银子不多,百万两银于也不算吃亏,这等奇货,小老儿如何评价?”
那青衫中年啊了一声,道:“这等名贵么?”
伸手取饼宝珠,托在掌心,凝目瞧去,只见珠中霞光隐隐,不停闪动。纵然外行人,也瞧得出这是一颗宝珠。
青衫中年望了王昭一眼,道:“姑娘,可愿意跟这位田大爷去么?”
王昭道:“贱妾全凭舫主之命。”
青衫中年冷冷说道:“舫主未在舫中时,我就是舫主。”目光转到雷飞脸上,道:“你这颗明珠,要算好多银子?”
雷飞道:“阁下准备出好多呢?”
青衫中年道:“不论田大爷这颗明珠值好多钱,咱们都无法找回银子给你。”
雷飞哈哈一笑,道:“也许诸位觉着这颗明珠,价值很好。但在下眼中,却认为玉昭姑娘之美,尤过这颗明珠。”
青衫人接道:“那是说阁下开价三千两了?”
雷飞道:“三千零十两,至少在下要把在贵舫中吃的这顿酒饭算上。”
青衫人沉吟了一阵,道:“成交了。”目光一掠王昭道:“玉昭姑娘,请去收拾一下衣物,跟这位田大爷去吧!”
玉昭怔了一怔道:“贱妾遵命。”起身出室而去。
雷飞突然出手,抢回明珠。
青衫人骤不及防,被雷飞一把夺回明珠,淡淡一笑道:“怎么?田大爷可是舍不得这颗价值连城的明珠么?”
雷飞道:“交易要公平,在玉昭姑娘未交给在下之前,最好是在下先保管这颗明珠,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青衫人道:“看起来,田爷倒是一位商场能手啊!”
雷飞道:“好说。”
谈话之间,王昭已缓步行了进来。
李寒秋凝目望去,只见她仍穿原来衣服,只是手中多了一个小包袱。
青衫人道:“田大爷,玉昭姑娘来了。”
雷飞缓缓把明珠交到那青村人的手中,道:“阁下要好好保管,别让这宝珠被人偷走了。”
青衫人举起宝珠瞧了一眼,道:“田大爷放心,不论何等高明的偷窃手法,要想从在下手中偷去这颗宝珠,恐非易事。””
雷飞不再答话,牵起王昭,大步向前行去。
李寒秋紧随在王昭身后,缓步向舱外走去。
青衫人和那龟奴以及账房先生,齐齐让到一侧。
李寒秋眼看雷飞当真的带着王昭下舟,心中暗暗忖道:“他原意,只怕是也只想开开玩笑,如今是弄假成真,真不知要如何处理这位姑娘?”
那青衫人送雷飞等下了“玉美肪”,才拱手作礼,告别回舟。
这时,秦淮花市正热闹,但距离那花市十丈,却是一片夜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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