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出了树林,纵身飞奔,到了一座楼前。
那楼檐横披写着“杏花香”三个红底金字,两旁一副对句,右面是“杏花香中有怨女”,左面是“温柔窝中无旷男”这些字虽不雅,但里面却充满了邪气。
不错,这儿就是江南有名的第一妓院——杏花香。
推门进入了天井,只见一个老头儿正在那里焦急地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回来了。”常来说。
“药呢?”那老头儿问道。
“在这儿!”常来回答道,同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纸包药,“我拿到里面去!”
常来说着,也不转身看那老头,却急步直往屋内走去。
那老头儿却沉不住气,一个快步上前,在屋子门口,伸手抓住常来的手腕,道:“你……你跑到哪里去玩……一玩就是一整天的,让我……好着急……”
常来也不转身,只是含含糊糊的道:“没……没有啦……”
那老头儿道:“胡说八道!”
一句话未完,那常来身子一阵扭动,那老头儿没将他的手腕抓紧,被常来借扭动势给狰月兑了,因一个疏忽,那老头儿仰天摔倒。
“哎哟”一声,那老头儿申吟道:“常来、常来……”
常来本在犹豫,听他喊叫声,不由得应道:“我在这儿听呢!”左手连晃着药包。
那老头儿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力道有些不从心。
常来有些不忍,半晌,将左手药包换到右手,再伸出左手,上那老头抓住他的手好借力爬起。
但从进院门起到现在,常来却一直将脸避开那老儿。
那老头儿申吟一声,抓住常来的手,借势爬了起来。他爬了起来,却不肯放开常来的左手。
“小兄弟,怎么回事?”那老头伸出手想转过常来的脸来瞧。
“没事!”常来却用更大的力气,甩开了那老头儿的手,直跑入屋内,把药包放在桌子上、
那老头儿急叫道:“怎么啦!说你两句,你就不高兴,也不想想,自己说是买药的,一去就是一晚,一个白天。让老哥哥一个人在家担心。你要玩、想玩,没关系,好歹也回来告诉我一声,免得我一人在这里胡思乱想,真担心你出了事……”
常来没好气地回答:“担心?谁稀罕!我娘就是我失踪个一两天,也不会担心!”
那老头儿忽然厉声叱喝道:“混蛋!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你娘不担心你!我担心!”
常来突骂道:“你女乃女乃的,谁要你担心来着……也不想想你是谁呀!皇帝老子都管不着我,你凭什么来管我!”
那老头儿一巴掌打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住嘴!”
常来挨了那老头一巴掌,又见他声色俱厉,不敢再说,但挨了打,却仍不愿转过头来。
那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这:“小兄弟,想我古笑非一生浪荡江湖,无拘无束,何曾为谁担心,为谁彻夜不眠。昨儿一夜,你没回来,我猜测了千百种你可能碰到的状况,也找遍了这附近,只是担心你一夜未归,不知吃饭了没有?睡在哪里?夜里天凉,会不会冻着?……”
说到此,那老头儿喉咙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来。
原来,这老头儿正是那古笑非,那日他和常来搭赵长生的马车来到“杏花香”后院,本想再到别处去,但看到这下房后院没什么人往来,就拿了些银两给管事的,也就在杏花香待下来疗伤。
迸笑非本来只是受到皮肉伤,失血过多而已,并不需要天天看医生,所以昨儿中午让常来拿了铜钱去为他抓药,没想他一直等到天黑、日落,都没见到常来的人。
他又担心,又焦急,睁眼捱到天明。
好容易盼到中午,才把他盼回来,谁知常来偏不肯正眼瞧他,让他又急、又怒、又伤心的。
哽咽声打动了常来,这边常来虽有些心动,却硬不转过头来。
迸笑非又继续道:“我一直等着、担心,好容易才盼到你回来,偏偏你又……唉!不知是我人老了,还是最近心软,老是以‘妇人之仁’来看人……”
说到后来,声音渐低,最后哼了一声,坐在一旁,独自伤心。
常来听到后来,心下微感不安,但却不愿开口道歉。
迸笑非没出声,常来也不出声。
好半晌了——
迸笑非拿常来这半大不小的孩子没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撇下他又不是,心想:他回来了就好,何必再说什么。
当下拉着常来的手,硬将他拉过来坐下。
常来方坐下,马上跳了起来。
迸笑非讶异地抬头一看,不禁出声惊呼!
“小兄弟,你的脸,怎么啦!是不是被人打的!肿了好大一片,谁打你的,你说……”
他一叠声的问,常来却摇头不答。
他再问。
常来被逼不得已的道:“没有啦!真的没什么啦!”
迸笑非一转念,道:“啊!我知道啦,你在怪我……”
常来才答道:“没什么啦!只是被人打的……”
迸笑非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站起来仔细地瞧常来的脸,忽地捋起常来的袖子,这一看,他气地咬牙。
“谁!谁这么狠心,将你打得双臂鳞伤?”不提不伤心,一提泪满襟。
常来眼眶儿红了,道:“还有呢!”顺手模了模。
迸笑非呆了一呆,道:“傻兄弟,不要哭……”
迸笑非方说完“哭”这个字,那常来眼泪已从双颊上流了下来了。
常来抽抽噎噎的道:“脸上、上、腿上、还有背上……人家……人家……”说着说着,便放声哭了起来。
迸笑非见多识广,给他这么一哭,哭得手足无措,忙道:“好啦!好啦!现在什么都别瞒着老哥哥我,老实的从头尾给我说出来。”
一面说,一面伸手解开常来的衣服,褪了下来看。
常来在古笑非为他褪衣服时,身子一颤。
迸笑非打了一下自己的手,道:“该死,人老手也不灵光,粗手粗脚地!”
常来听他这么一逗,破涕一笑。
常来伸手抹一抹脸上的泪水,道:“昨天下午,我正走到西门胡同,那时我刚离开药铺,就被两个人从左右两边架住。那两个人把我架上一辆马车,又用布把我的眼睛蒙上,马车一直跑,跑出城外去。进了一间屋子,把我眼罩取下时,我才发现了我正站在一一间屋子里……”
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显是想起当时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迸笑非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常来泪水滚下面颊,抽噎地道:“有好几个蒙面人坐在屋里!……”
迸笑非自语一声:“蒙面人?”
常来用袖子口抹了把脸——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两个把我推在屋子中央。
其中一个蒙面人道:“你们出去,给我守在屋外,谁也不准前进来。”
那两人应了声是,随即转身出去,关上房门,从外面闩上。
一个蒙面人喝道:“南偷在哪里?”
我吃了一惊问:“我哪会知道?”
那蒙面人的口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又问他:“你们是谁?”
又有一个蒙面人冷冷的道:“你不用管,只告诉我们南偷在哪里?”
我应道:“我怎么知道?”
那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大声答了:“我哪会知道,莫名其妙,南偷又是谁?我不认识,你们问我,我又去问谁?”
那蒙面人突然冷森森地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挺吓人的。
“不认识,小表!你不是他新交的小兄弟吗?听说还共患过难呢?对不对?小神通!”
“患难?什么叫患难?我不懂?我和谁交朋友啦!我常来在西门胡同一带,认识的人蛮多的,但提起来和人称兄道弟的,却没几个,你说的是哪一个啊?”
“好小子!竟然跟我打起迷糊战了!好!我就跟你说个明白好了!好让你心服口服。南偷你不认识,古笑非你总认识吧!苞你一起在地窖睡过觉,在客栈里洗过澡,还跟你在城东林子里并肩和官差打架的那个老头子。”
常来忽地朝古笑非一笑,道:“老哥!你真行呀!又是‘天下第一大神偷’,又是‘南偷’,找你的人真不少呀。”
迸笑非不睬这一调侃,催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一听,心知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我“常来”是沾了你的光,被请去的。
我摇头告诉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行踪。
这时,躲在最里面阴影中一直没出声的蒙面人,笑起了,那笑声非常刺耳。他说了:“不论古笑非他躲到哪里去,总有办法揪他出来的。”
窗外有人缓缓的道:“有一种很有效的方法可以找到他,让手下们去做吧!”
那声音很熟的蒙面人恭敬地应声,道:“是!”
拍了几下手掌,门立刻打开,那两人进来,把我带到另一间房间,那房间一直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过了不久,又把我带去,关在那地牢里。
我在那地窖中,睡一阵,醒一阵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迷糊中又是一篷水淋下。过了片刻,脑中稍微清醒,只觉身上湿冷冰凉,睁开眼来,瞧见一群蒙面人正高高地由上面往下看。
我发觉自己躺在地下,想站起身,哪知手脚已被绑住。我试着挣扎,竟丝毫动弹不得。
同时,我也发觉全身湿淋淋外,衣服已被剥下,全身被月兑得光光,一丝不挂。
借着火把光,看出这地方除了一个提着水桶站在旁边的蒙脸大汉外,只有另一个那声音听来很熟悉,又记不起来是谁的蒙面人。
我这时更吓得昏天黑地,惊叫道:“怎……怎么啦?”
那蒙面人沉声道:“没怎么啦,现在只是先剥光你的衣服,等会儿剁成肉酱时,方便些!”
我可不知这话是真是假,看他们抓自己来的行事方法,出乎常理,真的把自己剁成肉酱也说不定。
蒙面人道:“你和古笑非非亲非故,我也不为难你,何不将古笑非的行踪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会送你回去。”
常来想起古老儿这几天来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比起他十多年加起来受到的照顾更多,那古老儿虽然唠叨些,但有人对自己好,总是好的。再说,这群没头没脸的人,准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用不着盖着脸,怕人瞧出他们是谁,想归想,常来却没将这般心思说出来。(古笑非更是无法得知。)若将古老儿招了,他们放不放自己还说不定呢。不如一口咬定不知,自己的命还有保障些。
当下摇摇头,对蒙面人说道:“我不知道,他在林子中打完架后,嫌我累赘,跨上马,自己就走啦!”
常来口头敷衍,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月兑身。
那蒙面人冷笑道:“你贼眼滴溜溜的乱转,打什么鬼主意啊?”
那蒙面人说完,提起脚来,在我肚子上重重一踹,骂道:“死小表,给你点颜色,你就开起染房。瞧!你那对眼珠子滴溜溜转,八成是知道古笑非在哪里,快给我招出来……”常来痛得“啊”了一声。
我猛挨了这一踹,痛得毗牙裂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就会告诉你啦!”
蒙面人却冷哼声连连,腿一缩一伸手,从脚边抽出一把匕首、扬了一扬,匕首上寒光一闪一闪地,道:“小表!你再不说,我就把你给阉了,将你送到宫里去,让你一辈子见不着你娘,一辈子给人当奴才!”
我一听慌了,又是一个要将我阉割,送去当太监的,吓得打了个冷战,急得要哭了出来啊。
我怕得声音发颤,断断续续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不知道!哼!”那蒙面人提起脚,伸脚又在我肚子上我重重一喘,怒道:“好!好!好个不知道。”
蒙面人似乎怒气大发,又一脚踢去,踢得常来连翻了好几个滚,额头懂得肿起好几个肿包,惨叫声连连。
“痛不痛?怕痛就说出来,否则,等踹得肠子掉出来再说,那时候想救你,只怕也很难救活你了!”
我那时候,被他踢得天昏地暗,昏沉沉的一片,加上痛得要命,心想又是踹又是踢,我哪经得起,不如装死,说不定他就此放了我。
所以在那蒙面人再一脚踢下来,我就借势装作昏死样,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那提水桶的大汉见到我不再挣扎,眼睛又闭上,把我当成真的昏过去,和那蒙面人一商量,真的放了我,不再又踢又踹的。
我那时真高兴,心想,我这下子是过关了,若是他们不放我,我也没辄了!
谁知,我眼睛还没睁开,又是一桶水淋下,冷水一激,我不防,叫了出声,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可恶,那大汉提着空水桶,笑嘻嘻地站在那儿看我。
那蒙面人说:“好!你装死!不说!有义气!老子成全你!”
说完,唰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鞭子来,啪啪啪啪地在我身上连抽了好多下,痛得我全身都觉得像针在扎,火在烧。
那鞭子沾水,打在身上,实在非常非常地痛,尤其是打在赤果课的肉上,那种痛苦,实在非常难忍受。
我除了扭动挣扎外,什么也没办法做,这种挣扎实在没有用,因为全身被捆得像粽子,逃也逃不掉。
这时,忽然听到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那蒙面人和大汉同时一愣。
大汉道:“有人来了!”
蒙面人点点头,嘬口一声短哨,窖门立刻有人打开。
门外人道:“是一队人马,朝这里来,分不出是官府还是……”
蒙面人道:“叫大伙预备!若是官兵人马,不可照面,分头退去。若是道上的,那准是冲着古老儿身上的东西来着,小心应战。”
门外人答应,出去传说,只听脚步声起,那蒙面人偕着大汉也走了,留下常来对着敞开的地窖门发呆。
他在地窖里,只听到人声叱喝,乒乓声响,叮叮咚咚地,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一会儿,常来听到有人大声道:“那批人准不是好人,否则怎会一见到我们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
稍停又有人声响起道:“公子吩咐我们查查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常来一听大喜,忙大声呼救,由于地窖门没关,声音传得极清楚。
只听踏板响动,有人朝地窖方向走来。
常来伸长脖子,看向地窖口,盼望有人早些来救他。
丙然来了两个身材雄武的青衣大汉,为首的一人看到常来,嘻地一笑,朝后面那人道:“宏福,公子喜欢新鲜玩意,他一定欣赏这种赤条条的人粽!”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咱们就这样提了上去?”
为首那人道:“有何不可?”
常来一听,大叫道:“不行!”
宏福道:“有什么不行!老子高兴,就这么办。你不愿意,也可以,咱们就把你留下,等那群见不得人的东西回来救你。”
常来吓了一跳,心想:“等那群人回来,不晓得又要等多久,再说那群人回来是否会放了我,还是个问题呢?不行!不行!我不要再呆在这里。”
他心中想着不要呆在这里,嘴巴不自觉地也说了出来。宏福一听,乐得哈哈大笑,双手一抓,把常来当小鸡般拎着,往地窖口走去。
常来道:“大哥!你行行好,让我披上衣裳再出去。免得这样给你家公子看了不雅。”
宏福道:“就是这样才好,就像剃了毛的猪仔!……”
这人越说越得意,竟不伦不类的将常来比成猪仔。
常来一听,只是在肚里,把他祖宗骂了个三代,心中暗自出气。
忽然里边厢房中存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是谁在地窖里大呼小叫的,打扰我的休息。”
那叫宏福的忙停住脚,站在房门口道:“公子!是个小孩子!”
“小孩?”那清朗的声音惊奇的重说一遍:“快,带进来我瞧瞧!”
“可是!鲍子!这小孩全身被剥光光的……”
“剥光!”那声音除了惊奇外又增添了几分笑意。
“带进来!”
“是!”
宏福一回应,立刻将常来提到西厢房内,把常来放在地下。常来还不及看清楚室内,就听到一旁的人群中,突然有个清朗的声音,“格格”笑了起来。
常来被宏福往地下一掼,混身筋骨发痛,加上那宏福执意不肯为他披上衣服,硬要他出丑,心中已够懊恼,此刻听到那格格笑声,心中不觉发火。
常来月兑口骂道:“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牙齿白呀!”
话方落,站在一边的大汉早已抢上前去,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躺在地上的常来一阵火辣辣疼痛。
其他的大汉,纷纷怒叱道:“小表!好大的狗胆,竟敢对小……”
“小”字方出口,那清朗声音猛喝道:“别说了!通通给我退出去!”
屋中的其他人,似乎不敢违拗,齐应了声走,陆续地都退到屋外去。
常来见不到屋里的人,脸又无法转过去,只好等那人走过来。他等了好一会,没听见那清朗的声音再说话,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正纳闷着。
猛睁眼,赫然看到自己脸前,有一双登着五彩抢龙珠的靴子,正好端端的立着呢!
他一惊,眼睛顺着那双靴头管有五彩抢龙珠的脚,往上看去。
入眼的是一个着白绫绸的华服公子,面如美玉,眉如墨画,鼻如悬胆,双目炯炯有神。气字轩昂,嘴角微微噙着一丝淘气憨顽的笑意。
那少年公子头上戴着束发金冠,胸口挂着一块镶金边的红色美玉,看上去俊雅典儒,比起那画片上的人还好看,尤其是那股独特的气质,带了一种自然的威严,令常来自惭不如。
这时常来看到那少年公子往自己身子上下打量,才想起自己全身赤条条的很不雅观,羞得满脸飞红,垂下眼皮,不敢再看那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又是“咭”的一笑。
“喂!你是谁?”
常来本不想搭理他,但少年人的好奇心重,尤其是这个少年公子的口吻中,似乎没带恶意。
常来睁开眼,便看到了那少年公子眼底盛满了笑意,同时脸上也因为笑意而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少年公子现在看起来是一个纯雅、天真、憨厚、顽皮,而且淘气的十三、四岁少年。
那么淘气、顽皮的笑意,让常来觉得亲近起来。
“放开我!”
“为什么?”
“放开我,解开我的绳子。”常来挣扎着。
“好呀!先说出你名字来。”那少年公子偏刁难着。
“你要干什么?我的名字又不好听!”
“我偏要听!不然我不放你!”
“你敢!当心我等一下揍你!”
“你,凭你?”
“当然,我常来一拳就可以打倒你!”
“呵!还真的呢!我朱彦奇长这么大,除了我爹外,还没有人敢打我呢?”
噢!原来这位少年公子叫作朱彦奇,常来心想道:我若是打不赢你,岂不让人笑话。看他白白净净的,穿的戴的是很齐整,只怕“灯草灰粘的”,经不起我轻轻一碰。
这叫朱彦奇的,却是少年心性,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敢找池打架,新鲜!新鲜!
从小到大,人家看到他是低头哈腰行礼,说话是轻声细语,态度是恭恭谨谨的,怕说大了声会吓了他,态度粗些会伤了他。走路须中规中矩的,礼节仪数是特别多,多到他喘不过气来。
这小孩倒新鲜有趣,不怕他。
好喔!就放了他,打上一架又何妨。
反正自己从来没痛痛快快地和人打过架,那群随从即使是在真的练武,都要让他三分,实实在在没趣得很。
想到此,朱彦奇眼睛亮了。
朱彦奇蹲下来,边用刀割断了常来身上的绳索,边说道:“你身上有伤,可以和人打架吗?”
常来一挣月兑绳索的束缚,立刻站起来,活动了四肢,发现还很灵活,心中有些放心,但看到自己仍赤果着,心中有些着急——等一下,怎么出去见人呢?
烦人,心中正烦着的常来瞧见那自称朱彦奇的一身穿着打扮,一丝讯息飘过脑际。
“当然能打!我若打架,一定要有彩头才打的!”
“彩头?什么叫彩头?”
“真笨!.那就是赌注!”
“赌注?”
“对!就是拿东西押着,赢的人拿走!”
“噢!我明白了!好!新鲜!有趣!”
那朱彦奇拍着手叫好,很快的他又停下来。
朱彦奇朝常来身子上下一扫一瞄,道:“不行呀!你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你拿什么当彩头下注?”
常来眼睛一翻,撇撇嘴道:“喂!你没出过门,也该知道,人是必须穿衣裳才能出门的呀!”
朱彦奇更好奇了:
“没错!但是你现在没有呀!你什么都没穿呀!”
常来哼了声道:“我还当你很聪明呢?原来是个笨蛋!我现在没穿,但我来的时候有穿呀!”
“对!对!”
朱彦奇拍拍自己的脑袋:“可是你现在没有呀!”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你不会让你的手下找出来呀!衣服一定在这附近,你叫人找到,衣服放在这里,赢的话,我穿走,输的话,我带走。”
“好!”有人找他打架,实在有意思,他迳地点头,拍击手掌,当示下人进来时,他吩咐那群人尽快地找到常来的衣服,把衣服送到这里来。
这屋子上下就那么几间房间,不到半盏茶时间,那群人,已将常来的衣服送来。
朱彦奇令他们放下,并且要他们不听到他叫他们进来,绝不可进来。
常来看到衣服,心中已放下了重担,这一来,他不用担心赤溜溜着身子,走到街上了。
他看看朱彦奇,心想:这少年公子弱弱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力气再大,也不会比自己大到哪里去。
他可是不喜欢做赔本的事,他只欺负比自己弱小的,比自己强的,他早就避之大吉。这叫朱彦奇的当然更不成问题了。
常来搓搓手,道:“要打,现在可以打了。”
朱彦奇道声“好”,纵身而上,双拳直捣前去。
常来却一侧身,抱住了他的腰,想将他按倒。
朱彦奇哈哈一笑,左手往常来手肘一撞,常来手一酸痛,便放开了手。朱彦奇侧身一转,来到常来身后,常来心一紧,在他拳未击到时,身子一矮,先往旁边滚了出去。
朱彦奇右拳落空,左拳却打中常来的肩,常来忍痛滚翻势未停,并顺势借机单足一钩,硬是绊钩住朱彦奇。
朱彦奇手脚更是敏捷,被他一绊,身子一倾斜,便藉着倾斜势,单足旋了个身,换了个方向。
这一瞬间,常来已站起,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已快速击出一拳,直捣朱彦奇的腰部、胸部。
朱彦奇也不弱,他未站稳,便又旋转身子,换到另一方向。
同时,朱彦奇借着常来前击头俯低的机会,在常来的脑壳上,轻轻一拍,然后往右肩一搭一推,常来被推得冲出好几步远,差点撞上屋壁。
常来反身,看到朱彦奇正好整以暇地看他,不由的脸一红,突然头一低,往前猛冲,朱彦奇没想到他会用头来撞,一个不防,被撞倒在地。
他跌在地上,手可不闲,顺手一拨,常来一个重心不稳,也跌了个狗吃屎。
朱彦奇好快的速度,一翻身,坐到常来的肚皮上,笑嘻嘻的说:“嗨!没名的,我赢了。”双手啪啪地在常来胸部打了几下。
常来鼻孔一掀,道:
“还不知谁赢谁呢?”
双脚一缩一蹬,想借力弹起朱彦奇。朱彦奇可不呆,见常来使劲,立刻将双手压住常来的胸部,把他压得更紧。笑意在脸上泛得更深。
常来见弹不起朱彦奇,又被压得不能动弹,心中正在反复筹思,看看是否有更好的方法取得赢势。
常来左右双手挥动着,突地全身一软,力气尽泄,朱彦奇坐在常来身上,也感觉到,不自觉地,他也将集中的力道散了一些。
没想到,他力道方泄了一些,常来却猛地一挺,用力一挣,一滚,竟翻出他的下,朱彦奇被他的滚挣之力,翻倒在地上。
常来哪容许他站起,翻身一趴,整个身子趴在朱彦奇身上,左手肘压住朱彦奇的头,右手用力抵住朱彦奇腰间一拉一扯,朱彦奇的腰带被他拉松了些,在朱彦奇还来不及反击时,他又一拉一扯,把朱彦奇的腰带褪到朱彦奇的腿膝盖处,又一拉一扯,扯紧了些,然后放开朱彦奇,退到一旁。
朱彦奇一愣,他想不通常来为什么放开他。
常来却站起来笑嘻嘻地道:“我赢了!”
“为什么你赢了?我还没投降呀!”
“你还不承认啊!朱彦奇你被我用绳子捆住了,你还嘴硬!不认输!好!那你打过来呀!”
朱彦奇还在纳闷,顺着常来说的话,真的站起来,刚想跨步走,没想到外衣敞开,双腿一紧扯,“咕咯”一声又摔倒在地。常来得意的开心大笑。
原来是常来使诈,把朱彦奇的蝴蝶结编的腰带扯松拉大些,直褪到朱彦奇腿膝上,又拉紧,朱彦奇站起来没问题,但不注意跨大步走,双膝一定会张开,腰绳结宽度不够,一伸张,身体重心就会不稳,摔倒也是意料中事。
这一原理,在朱彦奇摔倒之际,一看双膝,便己了解,这时看到常来赤身得意大笑的模样甚为滑稽,不觉也跟着大笑起来。
室外的那群大汉,只听里面“砰砰”响,众人心底不由得一紧,踌躇再三,方想冲进去时,猛地里面又是嘻嘻哈哈大笑声,众人的心跟着又是一松。
朱彦奇边笑,边解开膝上的腰带,解完才站起身子,他看到眼前这赤身的男孩,只见他眉目清秀,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又不怕他,说话相处也轻松,不觉对这男孩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常来收了笑问道:“你叫朱彦奇。”
朱彦奇点头道:“我叫朱彦奇没错!不过你可以叫我阿奇,你呢?”
常来回答道:“我娘叫我常来!”
朱彦奇念道:“常来?那你姓常喽?”
常来略一迟疑,道:
“我……反正你叫我常来,我会答应你就是啦!说那么多做什么呢?”
朱彦奇点点头称是。
常来反问:“你家住哪里?”
“北京!”
“北京?”
常来的声音高了些,朱彦奇疑问地一抬眉毛。
常来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走到桌边,拿起衣服,套穿上。
“喂!朱彦奇,你服了吧!”
“嗨!输是输了,可是你这种赢法,我可不服。”
“为什么,”
“因为你使诈,不是靠本事赢我的!”
“嘿,朱彦奇,什么叫本事你懂吗?我能想出方法赢你,这就叫本事,而不是光靠力气才算本事。不跟你扯了,我要走了!”
“走?哪里去?”
“回家呀!”
“喂!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城里,西门胡同内。”
“好找吗?”
“当然好找!你只要一进西门胡同,往左拐那巷口门口有一座彩楼,大门口有两座石狮子,好找得很。”
朱彦奇一听,惊奇的很,听常来这么一描写他家,那他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或是富豪之家的子弟,但看他的衣服打扮,不怎么好呀?
“有什么好奇的?我只是说那间房子,并没有说我是那里的主人,我住在那家的后面院子里!”
朱彦奇恍然大悟。
“喂!朱彦奇!有空来找我!”
朱彦奇点点头,有些恋恋不舍地。
常来有点急着回去,看他不说话,便不再言,朝门口走去。
临跨出门口时,常来回头朝朱彦奇裂嘴一笑,道:
“事实上,我们那一架其实可以不要打,,你知道吗?”
朱彦奇摇摇头。
常来嘻嘻一笑,道:
“你可以再想想我们约定彩头输赢的那一番话。”
话落,他人跨出屋门外。
屋外的一干人,因为没奉到不准他离去的命令,睁眼看着他笑嘻嘻地离开。
朱彦奇的笑声,就在常来离开大门口不到半尺处,终于爆发出来了。
“好!好!好个我赢衣服我穿走!输了!衣服我带走!输赢衣服都是你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