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边,说道:“师父,我不是很好么?”
敝老人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真的没有事啦!”举起衣袖缓缓抹去眼内泪痕。
上官琦突然发觉这看去冷怪的老人,内心之中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善良。见他对自己一片爱护深情,顿生孺慕之心,蹲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敝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头发,笑道:“琦儿,我只道你不会再醒来了,又怕你一旦醒来,落下残废之身。”
上官琦道:“为什么呢?”
敝老人道:“我见你为大汉分心,怕你在大功将要告满之际,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悬念他的安危,无法把神意集中起来。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强行助你,当下只想让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险。及待我因内力助你,经穴气血畅通之后,忽然想到你在我强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识,不肯自行运气,使那逆行脉穴中的气,凝滞不动,结成内伤,纵然华忙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疗救得好,轻则残废,重则丧……”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来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识,并不如何坚决,不知不觉中随着他双手推拿,自行运气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坚定,不肯运气相应,只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只听那怪老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你想到此点之时,可惜为时己晚。你全身气血,已然通畅,如你不肯运气相和,我便无能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纵然真的成了残废之身,也不会怨恨师父。”
敝老人道:“我当时心中十分慌乱,想了半夜时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师父待我这等情意,实叫弟子无法报答。”
敝老人道:“我怕你醒来之后,看到那受蛊毒的大汉,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处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这窗口坐了半夜时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来之后,气血停滞在穴脉的痛苦,一直不敢回头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发抖,只喊了一声“师父”,再也接不下去。
敝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没有受伤,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头望望窗上无际苍空,问道:“师父,我还要再练上好多时间,才能功行圆满?”
敝老人道:“现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后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了。你这几月之中,未出阁楼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开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该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这阁楼之上,一住数月之久。”心念转动,缓缓站起身来,正待纵身下楼,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在这阁楼上住了不过几月时光,心中就感觉十分的烦闷,这老人不知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着寂寞的感觉。今日天气甚好,倒不如背他到这阁楼外面走动走动。”当下说道:“师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敝老人摇头笑道:“我已习惯于这种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来。”
上官琦口中应了一声,纵身跃出阁楼,信步向前走出。
金黄的太阳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颗颗明珠,闪闪生光。
这年代久远的古寺,依然如旧,和他初来此地之时,并无不同。但在这荒凉的古寺中,已经过两次动人心魄的屠杀……
心念及此,脑际中忽然闪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师父和四位师叔,为什么不约在其他地方相会,单单找这样一处荒凉的古寺,天下这等辽阔啊,哪里都可见面……
“云九龙和那藏僧为什么也要约定在这荒寺中比武,难道有这等巧合么?庄丽的中原,何处无崇山峻岭……”
这疑念在他脑际转动,忽然使他感觉到这些巧合,定然有一种因素。
还有那双腿断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虽然断去了双腿,并不妨碍到他的行动,难道他长年累月地躲在那阁楼之上,真的只是为了和人相赌吗?和什么人定下这样的赌约,赌些什么,能使一个人孤寂地守在这阁楼之上,度过数十年的岁月?
只觉重重疑念,纷至沓来,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异感觉。
抬头望去,残瓦断垣,一片荒凉,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这古寺相约比武?
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我要仔细在这古寺中寻视一遍。
一阵山风吹来,深茂的荒草,缓缓波动,籁籁作响。
回头看去,已然瞧不见那阁楼,自己正停身一所荒凉的小院落中。
这座古寺虽然残破,但那宏大的规范,仍然隐隐可见,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两面各有着一座厢房,四扇黑漆月兑落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这寺中院落重重,到处都是独成一家的院落,他过去虽然见到,但却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觉到这些独成一处的院落,所有的厢房,都是门窗紧闭。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步向正北一所厢房中走去。
这古寺虽然到处生满了荒草,昔日建筑的气魄,仍然留有遗迹。那厢房之前,还有着青石铺成的四层台阶,但因多年无人打扫,生满了青苔。
上官琦缓步踏上石阶,走到那黑漆剥落的门前,举手推去。
在他想来,这木门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应手而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那木门仍然完好如初,屹立无恙。
原来这木门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坚牢异常,虽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按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敝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敝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敝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杀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敝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敝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敝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敝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敝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敝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避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敝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敝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杀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敝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杀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敝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敝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敝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敝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敝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敝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敝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杀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敝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敝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敝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是想忘去她,愈觉清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斩之不断。唉!那种痛苦,当真是如芒在背,如剑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这样,师父就该再去找她……”忽然觉到此言,太过冒失,赶忙闭口不言。
敝老人道:“我虽然感觉到拭不去心灵上那美丽的情影,但又想到我们兄弟之间一段情义,怎能为一个女子,闹到拔剑相向?可是我一腔忧伤的愁怀,又如何排遣呢?我开始游赏天下的名山胜水,由东岳看到西岳,两年时光,玩尽了中原名山。那雄伟的山势,确使我忧伤的情怀,开朗了不少,逐渐冲淡了心中的怀念痛苦。”
上官琦道:“这就好了……”
敝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结束,我也不致落到这等凄惨的下场了……”话至此处,突然纵声笑道:“皇天赐与你三年欢乐,难道还不知足么,这些折磨,又算得什么?”
上官琦道:“怎么?师父又去找那姑娘了么?”
敝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正当我忧伤渐淡之际,无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这等辽阔,师父如果无心找她,怎会有那般巧的重遇?”
敝老人凝目望着窗外,缓缓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们也不会在这里碰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我游历过中原诸大名山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何苦争名夺利?名山大泽中尽多仙迹,供后人追慕,这启发使我淡泊了争霸武林的豪气,也冲淡了我对那姑娘的怀念。我想到一帆远扬,开拓海外,寻一处无人的荒岛,长住下去,以身相试仙道之说,究否有凭。哪知上天不从人愿,正当我遁世信念逐渐萌长之际,在济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师父又重回济南了么?”
敝老人道:“也许是我想凭吊一下那淡漠了的回忆,我昔年相救于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处,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还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时光吧.杨柳树新叶初生。当我两年后重回到那杨柳树下之时,忽然觉得树下多了一件东西,我和杜大刚等动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对那地方的景物,本来有些模模糊糊。我虽然感觉到,杨柳树下,多了一件东西,但却看不出多了什么?”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就怪了,你就不会仔细瞧瞧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急急说道:“师父到底看出来没有?”
敝老人道:“没有,我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来,他定然也会找到此处……’”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呀?”
敝老人道:“琦儿,你当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本是十分聪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阅历。听得那怪老人反间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师娘了。”
敝老人笑道:“不错,她在那杨柳树下,结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坚信我定然会重回我们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师娘会武功么?”
敝老人摇摇头道:“不会。”
上官琦道:“那她一个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会怕遇上猛兽,伤害她么?”
敝老人须发颤动,热泪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叹息道:“她遇得师父以后,自然很高兴了。”
敝老人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相见之后,彼此都惊喜得说不出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等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来呢?万一我没来,你又怎么办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凉的地方,结庐而居,实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了适应那荒凉的环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装得像乞丐一般。虽然她衣服破烂,但却无法掩遮她那高华的气度,我转头一瞥之间,就看出她是谁了……”
他脸上泛现出无限怜惜之情,缓缓地接道:“那茅屋简陋无比,用茅草和竹子搭盖而成,里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饭么?”
敝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块砖石支架着一面铁锅,经常煮些稀饭红薯充饥。她出身世宦之家,虽然际遇凄惨,但也没有过过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于此等贫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时光,如非我亲眼所见,想来我也难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从未听人谈过……”
敝老人道:“琦儿!你可知她为什么能以娇弱之躯,耐受那等凄苦饥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敝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会重回到那处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这信念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叹道:“如若师父再晚到两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无人照料于她,那情景当真是惨。”
敝老人道:“不会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会病倒。”
上官琦道:“这个弟子就不解了。”
敝老人忽然圆睁双目,神光闪闪地逼视在上官琦脸上,道:“琦儿,咱们练武之人,能够一跃数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么?”
上官琦道:“凡是会武之人,都经过一段苦学的日子,日有小进,积久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