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正道:“你师祖为人,一向是独来独往,为师的就吃了这个大亏,效法你师祖为人,独行其是,以致于无法和武林同道的正义卫道之士,结合一体,才致魑魅横行,无法诛收。为师在江湖之上行走,那些魔头们还有几分畏俱,但为师自患重病之后,武休之中就难再有一股力量,镇压那些魑魅了。”
方雪宜道:“是的,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那魑魅之辈,不择手段对付武林中正义人士,或予斩除,或予收用,而且群恶相济,造成苍生劫难,我们既无师祖的绝世才华,消弥大祸于无形,只有设法联络仁人志士,同为武林正义效力,武林中公理伸长,才能使妖邪无所遁形!”
陈希正听了方雪宜这番言语,微现讶异之色,沉吟了一阵,笑道:“孩子,只听你这番言语,就使我放心了不少,这也是你师祖在天之灵相佑,才使为师在将要失望之中遇上了你……”
卷起那老人画像,接道:“我立刻传你奠基打坐之法,你要全心一意地练习,这山上琐事,都不用你管了……”
方雪宜道:“那怎么成,有事弟子服其劳……”
陈希正摇头接道:“孩子,咱们的时间有限,你身担重任,无暇善尽弟子之职,从明天起,你的饮食,都由为师调理……”
方雪宜道:“这个叫弟子如何敢当!”
陈希正道:“你要知道,那并非为师伺候于你,而是为了要你早担大任……”
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师祖似是早已斜想到数十年后的事,他替我留了数十神药物,我自己这些年来,走遍了天涯海角,也采取了数十种药,这些药物,对一个人的身,本大有帮助,那就是说,明日开始,你就要食用药物,以备日后习练上乘武功之用。”
方雪宜道:“既是如此,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希正缓缓站起身子,大步向外行去。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重又行了回来道:“孩子,咱们现在就开始习练武功。”
当下传授了方雪宜吐纳之术的口诀、诀窍。
方雪宜长长吁一口气,开始试行调息。
一时间,竟无法使胸中之气,平复下来。
幸好,方雪宜有着人所难及的耐心,不厌其烦,一次不成,再行来过,一连试了数十次,仍不气馁,直到了深夜四更,才算找对了路子,开始依照吐纳之术,调息运气。
他试行了六七个时辰之久,直到五更过后,人已疲乏不堪,但他仍然不停地运气调息,直到心领神会,完全学成。
这等上乘内功,一经学成,立时气走经脉,精神大见好转,疲劳渐消,进入了无我之境。
一次坐息醒来,已是日升三竿时分,抬头看去,只见阳光满窗,陈希正满含微笑,站在身前。
方雪宜吃了一惊,站起身子,道:“师父,弟子……”
陈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坐着,不要紧张,我已经替你准备了吃的东西。”
方雪宜转脸看去,只见身侧放着一个瓷碗,上面还用一个瓷盘盖着。
但闻陈希正低头说道:“孩子,先把它吃下去,”
方雪宜怔了怔,道:“怎敢劳师动手?”
伸手揭开瓷盘,凝目望去,只见那瓷盘之下的白碗之中,盛了满满一碗白色的水汁,不知是什么?一股浓重的清香,由那白碗中直冒上来。
方雪宜望了那白色浓液一眼,伸手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陈希正接过瓷碗,微微一笑;道:“好!你现在出室走走,散散步,然后再回到室中来按照口诀坐息,其他之事,你就不用管了。”
方雪宜道:“这个,弟子如何”
陈希正脸色一整,接道:“你一定要听为师的话,不要多言,出房去吧!”方雪宜不敢再言,起身行至房外。
这是绝峰之顶,建筑的一座茅舍,室外是一片广场,遍地山花,青草如茵,一股幽幽清香草木气息,扑入鼻中。
方雪宜伸张一下双臂,长长吁一口气,沿着草坪上行了一周,重又行回茅舍。
午餐之时,陈希正又送一碗黑色的液汁,其味甚苦,和早上那碗白色液汁,大不相同。
方雪宜邹皱眉头,端起瓷碗。
陈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良药苦口,这是你师祖留下的仙方妙法,为师要凭仗此法,助你速长内力。”
方雪宜道:“一碗苦汁,算得什么?”举碗就口,一气喝完。
时光匆勿,转眼半年。
在这半年时光之中,方雪宜一直都在打坐调息,学习吐纳之术,除了每天一次的室外散步之外,很少离开那间茅舍一步。
陈希正每日都替那方雪宜送上煎熬的药汁,每日三次,从未间断。
这日,天色忽变,大雪飘飞,整个的山峰,茅舍,都为大雪掩盖。
方雪宜做完午课,望着室外积雪,缓步行了出去。
流目四顾,只见雪如鹅毛,不停飘落,整个世界一片皑白。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刮起地上积雪,飘落峰下。
方雪宜仰脸望天,忽然想起了大娘,不禁长长吁一口气,暗道:“大娘如若知晓了大伯有杀我之心,不知要作何感想。”
原来,他这些日子之中,聚精会神的习练吐纳之术,心无旁骛,忘去了人间诸般烦恼。
只听一个慈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孩子,叹什么气?”
方雪宜转脸望去,只见陈希正手扶竹杖,身着棉袍,头戴毡帽,站在另一间茅舍门口,当下急急抱拳一揖,道:“师父。”
陈希正踏雪而来,一面笑道:“孩子,你可知晓你到这里好久了?”
方雪宜道:“约略算来,总在半年以上了。”
陈希正道:“算上此日,你已在这峰顶之上,住了六个月另七天了……”
语声一顿,接道:“孩子,半年来你有何感觉。”
方雪宜茫然应道:“没有啊!”
陈希正微微一笑,道:“你觉着自己和过去有何不同。”
方雪宜道:“弟子觉不出来,但弟子却担心一件事。”
陈希正奇道:“你担心什么?”
方雪宜道:“弟子担心生性愚劣,难登武功奥秘之堂,有负师父一番苦心。”
陈希正道:“那是为师担心的事了,你只要全心去学就是,其实,你这半年来,进境很大,固然是你师祖遗留的妙法神奇,但你的过人毅力,也是原因之一。”
方雪宜道:“弟子有何成就,我怎么一点也觉不出来?”
陈希正道:“咱们这座山峰,四面高山环抱,很难得有这样的寒冷天气,但今日却寒风刺骨……”
方雪宜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是了!弟子衣着单薄,但却未觉寒冷,那就是,我已有着很强的耐寒之力了。”
陈希正点点头道:“孩子,这半年来的吐纳之术,已然替你扎下了习练上乘武功的根基,以你眼力之强,休说这刺骨的寒风,你已无从感觉,纵然陷身雪山冰窟之中,你也不会觉着有什么凉意了!”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师父,弟子可是已经有着寒暑不侵的能耐了吗?”
陈希正道:“不错,你此刻确已是到了寒暑难侵的地步。”抬头看了一看天色,长长一叹道:“孩子,从明天起,咱们应该开始传剑了。”
方雪宜瞧着老人苍白的脸色,在寒风之中,已有冷意,不禁心中大生不忍之心,忙道:“你老人家身体不适,弟子这练剑之事,可否延后几日。”
陈希正慈眉陡然暴耸,两眼神光忽现,盯着方雪宜,一字字说道:“该子,你可是有着偷懒之心吗?”
方雪宜道:“弟子不敢,弟于是怕师父身体支持不了?”
陈希正脸色略见缓和地叹息道:“为师虽然身患不治之病,相信在三五年内,尚不致撒手尘寰,孩子,你不必担心了。”
方雪宜恭声应道:“弟子遵命从明日起练剑,只望师父莫再难过!”
陈希正道:“孩子,这些年来,为师终日强忍病魔折磨之苦,为的就是要达成你师祖遗命,扫除江湖上魑魅魍魉,为师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发现你这一块未经琢磨的美玉,为师如不尽我有生之年,造就于你,不但对不起师祖在天之灵,就是为师自己,也要含恨九泉,死难瞑目了。”
语音至此,陈希正似是耐不了山顶寒风,连声呛咳不止。
方雪宜心中大为焦急,低声道:“师父,山上风大,咱们到屋子里去说吧!”
陈希正慈祥地笑了一笑道:“孩子,为师的虽然难耐刺骨寒风,但站个把时辰,尚无大碍。”
顿了一顿,忽然长叹一声道:“苍天无眼,竟令老夫患此病疾,若非遏上你大伯夫妇,真不知老夫有何面目对你师祖在天之灵?”
方雪宜听得也大感心头怔忡,大伯父的为人,往日在他心中,只是稍嫌冷酷无情,但自经郑大伯救了自己一条性命之后,他一直未曾忘怀大伯父那刹那间的恶毒眼神,半年山居,竟然未能抹去心头这个疑题,使他听到师父提及大伯父之余,立即忍不住月兑口道:“师父,弟子此刻仍然奇怪,大伯父因何起了要杀我之心呢?”
陈希正料不到方雪宜会突然有此一问,一时之间,倒也呆了一呆道:“这个……孩子,你武功练成以后,下山之日,不就很快可以查明白吗?”
方雪宜心想:师父说的不错,看来此事只有等到自己武功大成,下山能救中州三侠之危时,方能明白了。当下应声道:“师父教训的是!”
陈希正道:“孩子,为师须回到屋里去稍作准备,你且在这儿迎着这刺骨寒风,重把吐纳之术仔细地温习两遍,未来的日子之内,剑术能否大成,就在你这半年的成就高低而论了。”
话声一落,缓缓策杖而去。
方雪宜只觉得师父的口气,虽然温和,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沉重,自己肩负责任之大,令他突然生出了凛怀之心,眼看师父龙钟的背影消失,立即凝神一志,迎着那呼啸的寒风,团目盘坐,依照师父所教,十分仔细地作着那吐纳工夫。
片刻之间,已入人我两忘境界。
打第二天起,陈希正果然开始指点他习剑术掌法,方雪宜原本听说剑掌两门武功,要费时三年,方能有所小成之时,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在他练了几天之后,才发现师父所说不假,这套剑法之精深玄奥,纵然是一个才智绝代的之人习练,也非有三年工夫不能得其精髓。
方雪宜想是自知自己的才华,离那才智绝代四字甚远,是以师父所教的一言一语,一招一式,他无不全神贯注,仔细胜听,而且除了日食三餐,夜眠一宿之外,无时无刻不在苦练剑招和掌法。
岁月不居,由中已见红叶满谷。
这一天,方雪宜刚自练完剑术中最后的一招“万流归宗”,陈希正竟然长长地向着那满山红叶,吐出一口大气。
显然,这位一代剑神老人,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般地松了一口气。
多少年来的心愿,这一刹那之间,总算有了个交代。
他瞧着方雪宜那飞跃的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这笑容十分凄凉,也非常痛苦,那眉梢眼角,竟是出现了两点枯竭的老泪。
只可惜方雪宜正在全神练剑,未能发现师父的神情,否则,他一定会丢下手中长剑,奔了过来。
耙情陈希正这时已晕倒在那块长形巨石之上。
待得方雪宜自认已把这招“万流归宗”的五个变化全已记在心头,方始收招住手,笑道:“师父,……”他话音甫出,立即脸色大变,一跃向前,扶起陈希正躺在巨石之上的枯瘦身子,连连叫着师父,双手更不停地在老人家身上推拿。半晌,陈希正方始缓缓睁开双眼,乏力地叹了口气。
方雪宜热泪盈眶,低声道:“师父,你老怎么了?弟子抱你回去吧!”
陈希正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问道:“孩子,这招‘万流归宗’你可记熟了?”
这等时刻,老人还在惦记着那招剑法,只把方雪宜听得心中大感震悸,当下连忙应声道:“弟子记熟了,师父,弟子背你进屋里去。”
陈希正道:“孩子,再练一遍给我看看。”
方雪宜明知师父已是体力不立,不宜在这山上风大之处停留,但师父所命,却又不能不遵,只好扶着老人坐好,低声道:“弟子遵命!”转身拾起长剑,把那招“万流归宗”的五式变招,一气呵成地施展了一遍。
陈希正无方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
老人连说两个得好以后,似是已然相当吃力,探手自怀中取出一小小的由玉磁瓶,倒了半天,只倒出一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神情有些悲壮的纳入口中。
他这番举动,十分快捷,是以方雪宜并未见到,药丸一旦入口,老人神色大见振奋,那本已黯然无色的眼神,忽然变得炯炯发光。
方雪宜收住了剑势,走到老人身前忽然一怔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些了吗?”陈希正呵呵一笑道:“为师只是气血攻心,以致晕厥石上,经你一阵推拿,已是大为好转了。”
方雪宜一见师父精神奕奕,心中也十分高兴,笑道:“师父,要不要弟子再练一遍给你老人家看?”
陈希正笑道:“不必了,这招剑法五种变招,你果然已经记熟,只要你能在与人动手之时,再体会一下应变的机智就行了。”
话音一顿,接道:“孩子,掌法可都记熟在胸了?”
方雪宜道:“弟子觉出掌法似是比剑法要容易记得多,师父要不要弟子练上一次。”
陈希正笑道:“不必练了,为师相信你必然记得,孩子,你该知道,为师所以能制服那五魔的道理,就是因为为师的剑法已到无敌境界,也正因此,为师才有了剑神之称,试想这套剑法如是那等平凡易学,又怎能给为师博来剑神的名望呢?”
方雪宜失笑道:“师父说的是,弟子只因终日跟随师父,心目中只有师父是我的亲人,直似严父慈母一般,故而把师父的剑神名号早就忘了!”
陈希正笑道:“孩子,这倒是为师没有想到的事,不错,一个人对自己的亲人,是不容易记得他的威望名声的,否则,那些达官贵人的妻子儿女,可就一天到晚想跟自己的父祖夫君们,说上一句体己话都不可能了……”他略为歇了歇,微笑接道:“孩子,自从为师要你练习剑掌两门武功以来,到如今已有多久,你可记得?”
方雪宜道:“花开叶落,好像已历三次了,师父,是不是已经三年啦?”
陈希正道:“孩子,以你眼下之能,如果踏入江湖,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了。”
方雪宜道:“师父,弟子倒真的不会觉着有何精进之处,你老这么说可教弟子有些不解……”
陈希正笑道:“孩子,你且凝聚十成功力,对着那棵身前的枯松,发出一剑试试。”
方雪宜瞧了那棵枯松一眼,觉出离开自己约有丈许之远,当下右手持剑,暗暗调均一口真气,猛然挥出一剑。但闻锐啸生风剑影一发即收,那棵枯松依然挺立原处,连动都没有动。
方雪宜颓然的垂下长剑,失声道:“师父,弟子只怕有负教诲了。”
陈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怎么啦?”
方雪宜道:“三年苦练,连一丈以外的枯松,都无法运剑震及,岂非是弟子资质太以鲁钝,空费了师父的一番心血吗?”
陈希正笑道:“孩子,你去推一下那棵枯松试试。”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师父要我……”
陈希正道:“你去轻轻地推一下试试吧!”
方雪宜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伸手向那棵枯松按去。
只听得“咯”一声轻响入耳,顿时枝叶横飞,那棵枯松竟然应手而倒。
方雪宜惊得倒跳而回,怔怔地道:“师父,这株松树怎么早就折断了吗?”
陈希正对道:“孩子,你刚才运剑一挥,已将此树削断,风因剑刃太过犀利,而又快速无比,所以树身虽断,却依然未曾倒下去,孩子,你此刻总相信为师所说,并不是骗你的了。”
方雪宜从惊楞之中醒觉,登时眼中满眶热泪的扑向老人身前,大声道:“师父……”
他激动过甚,一时之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敢情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武功,在短短的三年六月之中,居然精进到这等神奇地步,师父教诲之恩,宛似一股汹涌海涛,从他心底升起,使他深深地体会到这等恩同再造的大德,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
陈希正伸手轻抚着方雪宜,笑道:“孩子,莫要激动,你的武功虽然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但想重振剑神雄风,还是嫌着不足。”
仰天一叹道:“只可惜为师已尽所能,你那师祖剑法之中的几处极为玄妙之招,连为师也未能领悟,实是无法再造就于你了。”
方雪宜闻言,浑身一震,蓦地仰头道:“师父,弟子蒙你老人家教诲之恩,已是终生难报了……”
陈希正忽然目光一黯,十分严肃他说道:“孩子,你师祖的遗志,为师终日耿耿于怀,今后这大责重任,已落在你的身上,以你眼下武功,却又仍嫌不足,为师想来想去,只有让你下山,去见一个人,当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使你把师祖神剑的精奥之处,完全领会……”
方雪宜道:“师父,弟子不想下山。”
陈希正一怔道:“为什么?”
方雪宜道:“弟子要在这儿随侍师父啊!”
陈希正陡地哈哈一笑道:“世上永无不散的宴席,孩子,你别傻了,为了师祖遗志,为师已费尽了心血,眼看大功已近告成之日,孩子,你岂可为了不放心为师一人在此,而置师祖遗志于不顾。”
方雪宜怔了一怔低头不敢说话。
陈希正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道:“孩子,你这就回去收拾衣物,为师立即修书一封,交你带给那位去见之人,她见到为师的书信,必然会指点于你,使你成为举世无敌的高手。”
方雪宜心中虽是充满了不愿离山之意,但却半句也不敢说出来,只好默默地随在师父身后,向屋内行去。
黄昏时分,方雪宜刚刚打点好了衣物,陈希正手中已拿了一个宽大的信封,缓步走来,笑道:“孩子,衣物准备好了?”
方雪宜道:“弟子此去不久,所以早已准备好了。”
陈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要去见的人,乃是为师的一位同门师妹,也算是你的师叔了,这封信的背后,为师已替你画下了她那住处的入山途径,天已不早,你这就下山去吧!”
方雪宜恭敬的接过了信封,目光一瞥,只见那信封上分作三行端端正正地写着:
“敬金顶神尼佛驾,陈希正手托”十三个大字,心中暗道:“这位师叔原来是个出家人?……”但口中却恭敬地应道:“弟子遵命!”
他揣好了信封,背起衣物向陈希正拜了一拜道:“师父,弟子见到师叔之后,不知能不能立即回来叩见师父呢?”
陈希正道:“孩子,你那师叔见到为师书信之后,自会立即传你武功,是否能很快回来此处,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话音未已,突然目光之中现出泪痕,但他迅速的侧转身躯,不让方雪宜看见,哼一声道:“早些动身吧,为师但愿你回来见我之时,已是武功大成之日。”
方雪宜恋恋不舍地又拜了一拜,这才呜咽道:“师父,弟子去了……”强忍着就要滴出的眼泪,大步向后山行去。
陈希正一手扶着竹杖,满脸已是老泪纵横,他那苍白的脸色,刹那之间,变成金黄之色,而且两眼之中神光痪散,长长的地叹了一口气,身子竟是晃了晃,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他却强自撑持,转身走进了屋内,隐约中听得断续的叹道:“恩师在天之灵明鉴,弟子陈希正总算未负你老遗志……”
这时,方雪宜正遵照恩师所示,顺着后山的一条峭壁,自山下奔去。
方雪宜奔行之势,并不因山形陡峭而有所迟滞,只见他跳奔于悬岩绝壁,青苔藤蔓之间,直似一头白猿般灵巧,半个时辰不到,业已下到山腰以下。
此刻日色将尽,山中一片黝暗,方雪宜停身在一处断岩之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山上一眼,心中暗道师父身怀痼疾独自一个留在山上,虽有猿,鸟相伴,总不是长久之策,此番自己见到师叔之后,一定要很快回山来侍奉师父,问明病情,也好设法寻找药物,替师父治病……
他本有着这等孝心,本属人情之常,但他却忘了以陈希正之能,既可令他伐毛洗髓、月兑胎换骨,在短短三年零六十月不到的时间里,由一个武功平常的孩子,晋入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为何对自己长年病痛,却寻不出医治之方?可见陈希正的病,决非他仅凭着那份孝心所能医治的了。
方雪宜呆呆地在断岩之前站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正待举步下山,陡然觉出不远处传来一阵咻咻的呼吸之声。
方雪宜骇然却步,暗暗寻思道:“这后山荒僻无比,难道还有什么人胆敢在这等夜色茫茫之时,前来攀登吗?”
他心念转动,同时不自觉地伸手向肩上的剑柄探去。
这一伸手不打紧,方雪宜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师父交给他的那一把长剑,忘记在室内未曾带来,方雪宜几乎失声想笑,自己奉了师父之命,前去寻找那金顶神尼师叔继续练剑,竟会忘了带剑,这该是多大的笑话。
不过那沉重的咻咻之声,已越来越近,打断了他心中所思,既然身无寸铁,他只好凭着一双肉掌,静候在这夜色笼罩下,来此登山之人,是强敌还是游客!
他心念甫定,十丈之外的一处岩石之后,已缓缓的转出一团庞大的黑影,远远望去,原来是一只斑斓猛虎。
方雪宜虽是武功不弱,但究竟是年纪不大,此时此刻,在四下无人的深山中遇上了这等凶猛的巨兽,心头也不禁扑通乱跳。
他暗暗咬牙忖道:“这等凶猛之物,自己赤手空拳怎么能对付得了?”但时不我予,方雪宜已是别无选择余地,只见那只足足有小牛大小的巨虎,已向他停身之处缓步行来,别瞧这只大虫重逾千斤,但它脚爪落地,却又轻盈得宛似一只狸猫。
方雪宜心头微微发毛,手心之中,也直出冷汗,两眼紧盯着这凶狠的山野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巨虎至他身前两丈之处,忽然停下来。
只见它四足踞地瞪着那小灯似的两眼,盯着方雪宜瞧看。
方雪宜目睹猛虎箕踞地上不动,心中也在千回百转。
打他记事时起,可还没有人教过他如何以赤手空拳去搏杀一只猛虎,眼下遇到这等景象,却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对?
一时之间,人虎对立,久久没有动静。
夜风凛凛,人兽相对的奇景,持续了并不很久,那头吃人无数的猛虎,突然低吼一声,一跃而起。
方雪宜虽无搏虎的经验,但却本能地闪身一让,斜斜飘开八尺,转头瞧去,只见那猛虎已在自己停身之外落地,利爪所及,山石划起几丝火星。如是他不曾让开,猛虎利爪一旦沾身,不死也要重伤。
方雪宜心中寻思道:“我如是连这个畜牲都斗不过,还怎能承继师父的衣体,仗剑江湖,重振剑神威望了。”
一念及此,陡然雄心大奋,豪气蓦生。
但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目注猛虎,功凝双臂长啸一声,挥手猛向八尺之外的巨虎击出一掌。方雪宜的劈空掌力,只扫到了猛虎的后胯部位,即使如此,那猛虎已经承受不起,腾身而起,只听得一声闷吼入耳,那重逾千斤的巨虎,忽地凌空下坠,在地上翻滚抓扑个不停。
方雪宜似是未曾料到自己掌力之强,竟然一击之下,就使这等巨虎负了重伤,心中一高兴挥手又是一掌拍出。
这一掌他击向了滚动中巨虎的前额。
但听得那猛虎牟牟的哀叹了两声,刹那间狂跃而起,凌空高达丈五上下,虎口中鲜血喷射,一头栽向了悬岩之下的万丈深渊。
方雪宜赶到悬岩之前,自下望去,虽有雪色掩映,但岩下加黑雾沉沉,那里还能看得见半丝巨虎的身影。
不禁摇头自付道:原来这伏虎之能,也不过如此而已,只可惜未曾剥下这张虎皮,否则给师父制一件皮袍,也可御这严冬的寒意。折腾了半天,天色已过初更。
方雪宜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回去取了长剑再去寻找师叔才对,否则将要被师叔轻看,认为自己是个粗心大意的孩子了,他念动即行,反身直奔山上。
这回虽是上山,他攀登的速度,却比他下山之时还要快了许多,半个时辰不到,就已回到了茅舍之前。
方雪宜足刚跨进门里,那一声师父尚未出口。目光所及只把他惊得魂飞天外,头皮发炸,呆在门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昏黑之中,只见那三年多与自己朝夕相处,恩比父母更深的师父,横身倒卧在厅中的蒲团之旁,那根终日不曾离手的竹杖,跌落在三尺之外。
他呆了一阵之后,大叫一声:“师父啊……”跃身扑过去。
双手抱起陈希正,泪水泉涌而出。一阵哀痛过后,心情逐渐平复,顿时兴起了万一之想,暗道:“师父武功盖世,那不治之症,虽然难以医治,但也不会在自己刚刚离去,他老人家就病发身死,也许师父只是一时晕厥,而不是真正的过世了吧?”
心念一动,探手向师父的胸口抚去,但觉触手冰凉毫无跳动迹象,显然师父已经死去有一个时辰以上了。
方雪宜只觉一股热血由心头直冲上来,再也难以控制那悲伤激动的情绪,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抱着陈希正的尸体,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三年多来,师父那慈祥怜悌的笑容,已是自此永绝,谆谆教诲,耳提面命的温声回忆,现在都已化作了悲苦的怀念。……
方雪宜这一哭,当真是哀痛欲绝,血泪交进,谁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为未到伤心处啊!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雪宜早已哭得泪尽眼枯,总算这一场大哭,暂时发泄了他拥塞在胸中的哀伤情怀,心神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怎生安顿师父的遗体,不使他腐坏。
他总觉得师父所得的这个怪病,令人莫测高深,疑心是受了什么人的暗算,方致无法治疗,但师父既未告诉自己,将来只有靠自己来设法查明,倘若自己猜想的不错,那暗算师父的人,是杀师的大仇人了,这等仇恨,自己可就责无旁贷地要替恩师报复。
至于要怎生才能查探明白,那可是以后的事了。
方雪宜抱着陈希正的尸体,茫然地在室内转来转去。也不知走了多少圈,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然走到师父的那间卧室之内。
只见师祖的那幅画像,正悬挂在小室之侧。
方雪宜但感心中一震,暗道:我怎么如此六神无主,经不起丝毫变故呢?师祖的绝学,师父的心愿,以及今后武林的大劫,全都寄望在自己身上,倘若自己这等经不起一点波折,师父费尽心血教自己的苦心,岂不是完全白费了吗?而且,师父在自己离去不足两个时辰,就已断气过世,显见得师父确是为了督促自己勤练武功,操心过甚,方会提前数年而撒手尘寰。
动念至此,心中又隐隐地作痛,但他却面对师祖遗像,强自忍下了伤痛之心,将师父的遗体,放在那张石床上,服力所及,忽然发现那竹枕之下,竟是压了一张白笺之类的事物。
方雪宜心中一动,探手取出那张白笺,他迅快地掏出火摺子晃然,点亮了床前书桌之上的灯油,凝目望去,只见那白笺之上写着:“字谕雪儿,我已病入膏宵,随时均有断气可能,我死之后,可将尸体藏在这石床之下的冰窖之中,寒气所积,当可保我尸体不烂,书桌左测抽屉之中,有我写给你师叔金顶神尼书信一封,可立即按照信封背后的图址,前去求见,你上乘剑道未窥堂奥这前,千万不可下山,为师身受之苦,即是前车之鉴,切记切记!其余之事,自有你师叔安排,你莫要多管,师祖遗志,不可一日或惑,善自珍重,为师死也瞑目。”下面的落款,只是“师字”两个字。
方雪宜看完了这张不知是师父几时留下的遗言,不禁悲从中来,枯竭的江水,顿时盈眶。没想到师父早已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却一直未曾向自己说出,这张遗言,也许是几个月前写下,但也可能早在两年前就已书就,看那白笺的颜色,已然变黄,就算时日不多,至少也在半年以上了。
他恭敬揣好这张师父唯一留给自己的手泽,不禁暗道:师父这等凑巧的在今日传完了最后一招就叫自己下山,必是知大限已尽,不愿让自己看到他心血耗尽而死,一时忍不住悲痛,而影响了武功的精进,自己又怎能辜负师父这番用心呢?只是冥冥之中,也有定数,师父安排的本是极为隐秘妥贴,使自己在剑道未成之前,不会因丧师之痛,而分散用功之心,谁又想到自己一时匆忙之下,竟忘了把长剑带下山去。更想不到的是,下山行至半途,会遇上那只大虫,这才使自己想起应该回来取剑,终于发现了师父已死的惨痛局面,而且,师父明明已把呈送师叔的信件,交给了自己,却又忘记把压在枕下的遗言撕毁,显得人世的许多安排,总在冥冥定数之中,强他不得……。
他思忖久久,不禁长叹出声,想到师父交代安置遗体之法,他立即走到石床之前,寻找到了移动石床的机钮,轻轻的按了下去。
但听得一阵哗啦啦轮轴转动之声入耳,那石床已向左侧横移了三尺,露出一个可容一人上下的地道,长长的石级,直往地下延伸过去。只觉一股其牢彻骨的冷风,打那地道入口冒上来。
方雪宜抱起师父遗体,团上了双目,一步一步顺着石级向下行去,约莫深入约有两丈,方始抵达平地。
他缓缓地睁开两眼,黑暗之中,也可瞧清楚这地下冰窖的一切,敢情他知道这下面寒气极重,只怕灯火不易点燃,是以先行闭上双目,以便适应暗处的光线。
凝目望去,只见这地窖之中大小只有两丈方圆,当中的地上,有一块大小约八尺见方的、挺起离地三尺多高纯由寒冰结成的冰石。冰石之上,向东的一头,拱起一条冰枕。
方雪宜知道,这可能就是师父自已经营的冰窖墓穴。
当下抱着师父遗体,头东脚西放置在那冰石之上,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含泪说道:“师父,弟子永远不会忘记你老的一言一语,但愿你老在天之灵,早获安息……”
拜罢起身,依依不舍地含泪退出冰窖。他按动机钮,回复了石床原位,转身走到师祖遗像之前,拜了三拜,恭敬的取下那幅白绢遗像,小心地卷了起来,贴在胸前藏好。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一番,团紧窗户,缓步退出门外,又望门一拜,方始扣上了木门,快步回到自己房中取了长剑斜插肩头,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出室,往后山而去。
方雪宜缓步行至后山,耳中听得远处传来数声猿啼,心中突然想起那仍在前山守卫的白猿和鹦鹉,眼下不知究竟如何了?
他自从上山以后,就没见过这一对仙禽灵兽,师父也未再向自己提及,显然是它们自有求生之道,不必烦人照应,但自己即将离山远行,是否应该到前山去瞧一瞧,一时之间倒拿不定主意。
只是他又想到,自己与这仙禽灵兽只见过那么一次面,它们是否还记得自己,不把我当作外来之敌呢?
寻思及此,顿然觉出还是暂时莫去前山为妙,这一切的后事,就遵从师父遗言,见到师叙之后,再由师叔去处理吧!
心念一定,他立即一提真气,循着先前的路径,在夜色茫茫之中,扑奔山下而去。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方雪宜已逐渐走出了穷山恶岭,通到了人踪,一打听,这儿地属四川懋功县境,他这才明白,自己随着师父居了三年六个多月的地方,正是川藏接界之处的邛崃山主脉。
方雪宜当晚赶到了懋功县城,照着师父在那信封背后所示,向店家打探明白前往峨嵋的路径,歇宿一宵,第二天一早,就沿着川藏边界,直向峨嵋进发。天寒地冻,这一带山路十分难走,任令方雪宜身具绝顶武功,仍然花了三天的时光,才走完这四百里不到的路程,抵达了峨嵋县城。
次日黄昏时分,方雪宜总算按图索骥在峨嵋绝顶,主峰的金光明顶右侧一处峭壁之下,找到了卧云坪和那三间茅庵。
原来这三间由茅草巨竹搭建的庵宇,背倚金顶峭壁,前临万丈深壑,云雾回绕,是以形势十分险要,但因这处山坪并非全系岩石组成,沿着庵字四周,便长满了苍松翠柏,在那绿荫覆盖之下,如是不走到近前,决难发现此间尚有房舍,方雪宜若非有着师父所书的详图,只怕纵然寻到金顶,也难发现师叔的法驾驻驿之所。
方雪宜沿着那绝顶峭壁而行,一连转过三处危坡,飞渡两处宽达数丈的断崖,始行跃落那几与人世隔绝的卧云坪。
举目望去,只见触目所及,苍松翠帕,遍布坪上,几株巨枫古柏,尚还残留半树红叶,一片墨碧之中,点缀着这数点嫣红,别有一番说不出来的风味。
方雪宜无心贪看这人间仙境的景色,举步朝掩映在林荫深处的三间茅庵行去。
临近庵前,这才看到庵门之上,茅草覆盖着屋沿,下面横挂着一块木匾,隶书着“卧云庵”三个大字。
方雪宜略一犹豫,才伸手向门上的欣环轻轻扣去。
等了约莫盏茶之久,那庵门方始呀然打开,一位全身白衣的小尼姑,当门而立。
方雪宜呆了一呆,他可没想到师叔隐身的庵堂,开门有这等年纪轻轻的小尼姑,是以一愣之下,竟然忘记了向对方说出自己的来意。
那白衣女尼,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左右,虽然受戒落发,看上去依旧清秀绝俗,容光照人,此刻可能是乍见生人之故,脸上现出了两朵红晕,仿佛不胜娇羞。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方雪宜说话,竟然缓缓地退了一步,伸出两只纤纤玉手,就待将庵门掩上。
方雪宜这才心头怦然一动,连忙叫道:“小师父……”
小尼姑听得方雪宜口中呼唤,没再掩门,但却也没有回话。
方雪宜一急之下,只好厚着脸,拱手说道:“小师父……请问金顶神尼……前辈可在庵中清修?”
小尼姑闻言,脸上虽是红云满布,但仍然有些惊讶之色,她自从跟随师父在卧云庵修行以来,十多年中,除了那每月送柴、米、油、盐的老头儿按时来到庵中,知道师父的法号以外,其他偶然也有一两位来此游访的武林人物,可却从来无人知晓师父的法号,眼前这年轻人竟一口就叫出师父的法号,怎不令这位小尼姑大感奇怪呢,小尼姑心中固然是非常的惊讶,但口中却不能再不回答,低声道:“施主认识家师吗?”
方雪宜心想,原来是师叔的徒儿,算来该是称呼她一声师妹才是……转念之间,改口笑道:“原来是师妹……小师父。”
耙情方雪宜既不知道这位寄身方外的师妹名字,又不懂是否可以直接称呼叫她一声师妹,而她会否见怪,所以,师妹两个字说出,想到还应该客气一些,就又加了“小师父”三个字上去。
殊不知他这么一加,却加的有些不伦不类。
小尼姑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但她幸而马上想起了师门的清规,便强自忍下笑意,道:“施主也是师父的弟子吗?”
方雪宜不禁又是一怔,显然冲着这位尼姑师妹的这一句话,他已想到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位剑神师伯哩。
当下连忙摇头道:“不是,神尼是我师叔……我师父是世人尊誉的剑神大侠!”
小尼姑想必从未听到过剑神之事,闻言却道:“施主可是要见我师父?”
方雪宜道:“奉了师父之命,特来叩见神尼师叔,呈上一封书信。”
小尼站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施主,你等一会儿好吗?我……贫尼去禀报师父,师父如是让你进来,我再来给你引路吧!”缓缓走向左手的一间云房之中。
方雪宜瞧着她举步之间,身形婀娜,虽是裹在宽大的衣服中,但是掩不住娉婷之态。
但他却不敢多瞧,生恐自己这一念尘思,要亵渎了这块佛门净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饼不了一会,那白衣小尼姑轻快地走了过来,娇声道:“师兄,师父要你进来哩。”
声音之中,透出无比的喜悦。
方雪宜赶忙抱拳道:“有劳师妹引路。”
实则,茅庵仅只三间正屋,不须引路,也不须几步,方雪宜就已见到自己要见的师叔金顶神尼。
他跨进那左手云房的木门,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年约五十出头,慈盾善目,脸色稍现激动的灰衣老尼,正盘坐在靠窗一面的禅床之上,望着自己微笑。
方雪宜心知这定然是师叔金顶神尼了,急行数步,曲膝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弟子方雪宜叩问师叔金安……”
神尼抬了抬手,道:“起来讲话。”
方雪宜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弟子遵命,……”双手掏出恩师的书信,呈递上去道:
“师父有一封书信,要弟子呈交师叔……”
神尼接过书信,突然叹息了一声,道:“不见师兄,算来已有十五年了,想不到今日竟会遣你送信来此……”语音一顿,目光在方雪宜身上一转,低声道:“你师父好吗?”
方雪宜递上了书信,退后两步,垂手肃立,脸上一派恭谨神色,但忽然听到神尼问及师父,不禁顿时悲从中来,颤声应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两颗热泪,夺眶而出。
金顶神尼容颜大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方雪宜蓦地曲膝跪倒,扑拜在地,接道:“弟子不孝,未能好好侍奉师父,他老人家丧身在邛崃山中。
金顶神尼兀有些不信,也有些急躁地问道:“你师父武功高绝,被武林中人物尊称为剑神,他怎么会突然死去?是什么人害了他?快说!”
方雪宜俯首摇头道:“师父是病死的啊!……”
金顶神尼沉吟道:“病死的吗?这更难让人相信了,你起来吧……”
方雪宜应了声:“弟子遵命!”起身肃立一旁,连脸上的泪痕也忘记拂拭。
神尼此刻已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但见她展开信笺之后,陡然间神情木讷,半晌一动未动。
方雪宜觉得有些意外,但他动不敢出声。
那白衣小尼姑本是站在云房的门口,眼见师父展开信笺之后,竟是两眼发直,半晌不动,心中大为惊骇,连忙奔了过来,伸出玉手,拉着神尼的衣袖连连扯动,口中也不停地叫道:“师父,……你老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