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嵩和王冠中动手之时,觉着对方兵刃似有着一股极强的吸力,自己剑招上很多精奥的变化,都无法施展出来,心中大感惊愕,但又不便出言迫问,力搏了二三十个照面之后,渐觉不支,只觉手中兵刃运用之上,渐感沉重。
王冠中已操胜算当儿,忽然一跃而退,上官嵩一面运气调息,两道目光,却凝注在王冠中手中兵刃上。
只听那紫衣少女高声道:“上官堡主,你和我大师兄动手几十招了,定已知今日之战,凶多吉少!”
上官嵩冷冷答道:“未分出胜败之前,很难说鹿死谁手。”
紫衣少女道:“如果我们用两人合攻你一个,你自信能挡得几招?”
上官嵩道:“这个,很难说了。”
紫衣少女道:“你还有自知之明。”
上官嵩怒声说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上官嵩是何等人?岂肯束手就缚?”
紫衣少女道:“没有人要你束手就缚,令爱临行之际,再三恳求于我,不让我伤害于你。”
上官嵩道:“我女儿巾帼女杰,岂肯出言求人,老夫不信!”
紫衣少女道:“在平常之时,她是不会,但眼下情形不同。”
上官嵩道:“什么不同?”
紫衣少女道:“她已服下了我们南海门中绝毒之药,三月后,必然无救。人之将死,大都将消去争胜之心,她要我转告你,不要你去追寻她的行踪,三个月内,她自然会回到甘南上官堡去。要你替她准备好一副棺木,她要很安静地死在自己的家中。”
上官嵩怔了一怔,道:“这话当真吗?”
紫衣少女道:“我已答应了她,不伤害你,你快些走吧……”
上官嵩微一犹豫,转身向前走去。
紫衣少女高声说道:“目下此地是非正多,你不用去找你女儿了,早些回去。如若你被事耽误,归去迟了,见不到你女儿最后一面,那可是终身大憾了!”
上官嵩放声大叫道:“倩儿,倩儿!”
放腿向前奔去,声如雷鸣,直冲霄汉,深夜之中,这声音更显得悲壮凄凉,空谷回音,满山谷都是呼叫倩儿的回音。
紫衣少女忽然叹息一声,低声对梅娘等说道:“咱们走吧!”
梅娘微微一怔,道:“孩子,你不是要杀那姓徐的么?为什么又放他去啦!”
紫衣少女道:“杀了他只不过一刀一剑之苦有什么好,我要慢慢的折磨他,让他受尽了活罪再死。”
梅娘缓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中原武林道上,杀机腾腾,浩劫将至,数十年来养精蓄锐的武林高手,即将展开互相残杀,咱们留在这里,难免要被牵入这场是非之中,不如早回南海去吧!”
紫衣少女摇摇头道:“我不要回去啦!”
梅娘道:“你不想你爹爹吗?”
紫衣少女道:“爹爹学博天人,他自有排遣之法,不用我承欢膝下。”
梅娘道:“南海景物,世无其匹,那拖舟巨鲸,奇花仙草,样样都非中原可见之物。你就一点也不怀念吗?”
紫衣少女道:“我不怀念,我要挑起中原武林问的仇恨,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武林高手精英相互残杀溅血。”
梅娘道:“唉!你如肯早年学习武功,现在也可以和他们一较身手了。”
紫衣少女道:“我如学成武功,只怕早已死在别人手中了。”
梅娘道:“你不学武功,那也罢了。从小就抱住书本不放,把身体糟蹋得弱不禁风,你这样的身体如何能经得长途跋涉,终日劳碌?孩子,听我一句话吧!咱们还是早些回南海去!”
紫衣少女道:“我这样一副样子,见了我爹爹之后,定要大伤他心,那就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王冠中道:“师傅胸罗万有,也许能疗治好你的……”
紫衣少女娇声喝道:“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要听,我要让中原武林人物自相杀伐的两败俱伤,才能出了心中一口怨气……”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们如愿帮我完成这个心愿,那是正好不过,如不愿助我,尽避请走。”
梅娘道:“孩子,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呢!你如执意不回南海,我也不回去了。”
王冠中道:“师妹执意要留在中原,小兄等自将尽力保护……”
紫衣少女突然放声一阵大笑后,沉默不响,半晌之后,才接道:“你们答应了,就永不要再提转回南海的事……”她忽的长叹一声,接道:“咱们走吧!”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在场的人,都觉着她言不由衷,但谁也无法猜想到此刻她心中想的什么?
梅娘轻轻一顿竹杖,当先随在那紫衣少女身后,向前行去,王冠中和那红衣缺腿大汉及驼、矮二叟鱼贯相随,漫步向前走去。
除了脚步着地的沙沙之声,伴着那轻啸的山风之外,再听不到一点声息。那紫衣少女脸上的幽苦,使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欢乐。
且说上官婉倩急步奔行,片刻之后,已追上了步履踉跄的徐元平。他的体力,显然已无法支持,他行进的双腿,举步之间,有如负着万斤,摇颤不稳。
但他却有着无比的坚强,虽然已筋疲力尽,但却不肯坐下来休息一下。
上官婉倩很想追上去扶他一把,但另一个心念,却闪电般从脑际掠过,心中暗暗忖道:
他此刻正以全身所有的潜力,和受伤的身躯搏斗,自己如若赶去扶他,说不定将会激起他的愤怒。
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相随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道倾斜的山坡,坡间生长着矮松丛草。
徐元平重重的喘息着,不时用左手抓着矮松丛草,借力攀登。终于,被他爬上了峰顶。
只听他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坐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戮情剑,倒在一株矮松下。
山峰下传来了上官嵩呼唤倩儿的声音,字字如铁锤一般敲打在上官婉倩的心上。她的心剧烈的跳动,泪水像是泉水般夺眶而出。
她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回眸望望倒卧在矮松下的徐元平,奔了过去,低声说道:
“你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不要再倔强啦!让我扶你走吧!”
她一连说了数声,徐元平-直不闻不问,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伸手模去,只觉他呼吸若断若续,手臂僵硬,人已晕了过去。
呼叫倩儿的声音,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上官婉倩举起手中的绢帕擦拭一下泪痕,一阵幽香扑入鼻中,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这绢帕上,还写着疗治徐元平伤势的药方,赶忙停了下来。
打开看去,只见两个字迹,已被泪水浸湿的有些模糊不清。
她无暇仔细查看,匆匆收起绢帕,抱起了徐元平,望着他苍白的脸色,自言自语地说道:
“死了吧!死了可以少受多少折磨……”
忽然觉着怀抱中的徐元平,挣动了一下,一启双目,重又闭起。
上官婉倩低下头去,俯在他前胸之上,听了一阵,只觉他心脏还在不停的跳动,脚尖一抬,挑起了戮情剑,握在手中,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气翻越过两处山巅,到一处避风的所在。
这是三山对峙的山凹,方圆不过三四丈大小,生满着青草。
上官婉倩找了一处柔软的草地,放下了徐元平,拂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坐在他的身侧,仰脸望着升起的旭日,呆呆的出神。
她无法决定行止,面对这样一位奄奄将毙的重伤之人,更有些六神无主。
这位从小被父母娇宠长大,生性躁急的姑娘,呆坐了一阵之后,突然挺身而起,拔出背上长剑,投在草地上,恨恨地说道:“我要是从小不练武,读些治病疗伤的医书,现在不是可以救他了吗?”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赠白色解毒丸来,暗暗忖道:他刚才服用的药丸,和那丫头给我的继命解毒丹丸,同由一个瓶中倒了出来,自然是一种药了,为什么不可以给他再服一粒呢?
心念一转,立时从怀中模出丹丸。
山谷中透射过一缕晨阳的光芒,照在两粒白色的丹丸上,每一粒丹丸都和她本身有着莫大的关系,徐元平服下一粒,她即将付出一个月的生存代价。
面临着这种极端的冲突,上官婉倩亦不禁黯然一叹,像是为自己减少一月的生命惋惜……
她缓缓捏起一粒丹丸,投入了徐元平的口中。
这丹丸不知是何药配成,确有着惊人的奇效,徐元平服用灵丹,不过片刻时光,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他望望肋间的伤口,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上官婉倩的脸上,冷冷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元平的倔强神情,反而使躁急的上官婉倩,变的温柔起来。她理一下飘浮在鬓边的散发,笑道:“我也不知,这是个幽静的山凹,没有名字。”
徐元平目光转动,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势,说道:“我要死在山峰上,谁把我送到此地了?”
他还有清晰的记忆。
上官婉倩道:“你晕在山峰上,我把你抱到此地,那里山风太大……”,她幽幽一叹,接道:“我就跟在你身后,看到你带着重伤爬登山坡,我想去扶你,又怕你生气。”
徐元平目光忽然移注到上官婉倩身旁的戮情剑,说道:“把宝剑给我。”
上官婉倩依言取饼宝剑,递了过去。
徐元平接过了戮情剑,晃了两晃,日光耀射之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上官婉倩轻轻叹息一声道:“果然是一柄绝世无双的利器。”
徐元平缓缓放下戮情剑说道:“江湖上传说此剑最不吉利,看来是不错了。”上官婉倩忽然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赠药方之事,微微一笑,道:“那紫衣丫头在我临行之际,用绢帕写了一张药方,她说你身上余毒未清,要你照方服用,以清余毒……”,话到此处,突然住口不说下去。
徐元平轻轻嗯了一声,回目望了那戮情剑一眼,道:“承蒙相助,无物奉赠,此剑虽是少林之物,但恐怕我已无法带走它了。与其让它遗落这大山之中,倒不如送给姑娘了。”
上官婉倩轻颦黛眉说道:“那紫衣丫头说,你如不照绢帕上药方服用,只怕难以活过一夜。”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我肋间剑伤,可是那紫衣姑娘刺的吗?”
两人你言我语,完全格格不入,答非所问。
上官婉倩道:“这等荒野所在,买药不易,咱们早些上路,找个市镇……”
徐元平摇摇头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我要去了!”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向前走去。
上官婉倩一跃而起,拦住去路,正容说道:“你要到哪里去?”
徐元平道:“不用你管。”突然振奋余力,沿着山谷放腿而奔,眨眼之间,转过了两个山弯不见。
上官婉倩呆呆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泛现出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一跺脚恨声说道:
“哼!不知好歹,去死吧!”伏身捡起了戮情剑,信步向徐元平的去向走去。
徐元平一口气跑出了三四里路,忽然觉出余力用尽,两腿一软,栽倒地上。
但他的神志,仍然清醒,长长吸一口气,又挣扎爬了起来,仰脸望着无际的蓝天,落下来两滴泪水。
他用冷傲掩遮住了脆弱,但却无法掩没去心灵的寂寞,他用无比的坚毅忍耐,在人前装出豪强,但无人时,却忍不住心中的悲伤。
他不愿受人怜悯,也不愿受人因怜悯赐与的帮助,他用痛苦和死亡,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英雄,但却无能充实心灵因孤寂而成的空虚,英雄的心,是这样寂寞……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遥遥的传了过来,徐元平警觉的滚入一片草丛之中。
他想死的默默无闻,让尸体和草木同朽。
但闻那步履声愈来愈近,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背负着一个年迈的老翁,缓步走了过来。
崎岖的山道,使那童子不胜负荷之感,他一面不停地挥拭着头上的汗水,一面重重的喘息着。
背上的老翁,似有着很沉重的病势,紧紧的闭着双目,日光照射着他满脸堆累的皱纹,看他的年龄,至少在花甲以上了。
那童子似是已走的筋疲力尽,缓缓放下背上的老人,叫道:“爷爷,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吧!”
那老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梦呓般地说道:“孩子苦了你啦!我这样老了,也该死啦,但我不看到你讨过媳妇搬入我为你们建筑的新居中去,死也难以瞑目,我还得再活几年,看到你讨过媳妇再死……”
徐元平听得心中一动,暗想道:“这老人的心愿,多么的平凡,只愿看到他的幼孙,娶个媳妇,然后才能死的瞑目,我却身负着血海深仇,以及对那赐恩如山的慧空大师许下的心愿,一件也未完成,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吗?
一念动心,生死大事,又开始在他脑际中盘旋不息,他重新考虑自己是否就这样死去……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默诵着这一句批判生死的名言,我在人世上留下了什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种大无畏的做法,究竟是英雄的本色,还是畏惧未来的艰苦。
生与死两个极端的观念,开始在他脑际中展开了剧烈的冲突、激荡。
一阵山风,吹过来一缕幽香,凝目望去,只见上官婉倩悄无声息的站在那老翁的身侧。
她右手拿着戮情剑,背上却背负着一个空着的剑鞘,长发散乱,一副无精打彩的神态。
她望了那老人一眼,回头对那童子说道:“小兄弟,他是你什么人?”
那童子道:“是我爷爷。”
上官婉倩道:“他病的很重吗?”
那童子忽然流下泪来,说道:“我爷爷病了三个月啦,山那边有一位很好的看病先生,可是他出去啦,昨天才回来。”
上官婉倩双目中忽然闪动着喜悦的光芒,说道:“你看到过一个受伤的少年吗?”
那童子摇摇头,道:“没有,我背着爷爷去看病,走的近路,这条路很少人走。”
上官婉倩忽然探手入怀,模出了一块金锭,交到那童子手中说道:“这锭黄金,做你祖父疗病之需,快些告诉我,那看病先生在什么地方?”
那童子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黄金,颤抖的伸出手,接了过来,说道:“那看病先生就住在山岭北边。”
上官婉倩道:“那地地方没有名字么?”
那童子道:“有是有,但我已记不起来了,不过那地方很好找,就在这岭下面,有一座山石砌成的房子,孤孤零零的,别无人家。”他缓缓仲过手,说道:“这一块黄金定然值很多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上官婉倩道:“你收着吧!我亦要找病人去!”说完,放腿向前奔去。
那童子听得甚是奇怪,冲口叫道:“姑娘要找病人?”
上官婉倩身法迅快,人已跑出去了两三丈远,听得那童子呼叫之言,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到处,瞥见一人,倒卧在草丛之中。
她停身之处,刚好对着草丛的一片空隙,如非那童子呼叫,决然不会见到那丛草之中有人。
她无暇答那童子之言,纵身直向草丛之中奔去。
只见徐元平圆睁着双目,依草而坐。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樱唇启动,欲言又止。
原来她想问徐元平,要不要她帮助,话到口边,忽然想到此人倔强无比,一言错出,又可能激起他强烈的反应,赶忙又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他眨动了两下眼睛,说道:“你要找我……”
上官婉倩缓缓伸出手来,盈盈一笑,道:“有一个看病的医生,就住在这座山下边,我背你去瞧瞧好吗?”
徐元平垂下头去,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升起一层淡淡的红云。
上官婉倩微咬樱唇一笑,道:“你害羞吗?”
徐元平尴尬的一笑,仍是默然不语。
上官婉倩看他羞怩的神态,忽然觉着自己又长大了甚多,正容说道:“快伏在我的背上,我背你去找那看病先生。”
徐元平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待我这样好,真叫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上官婉倩摆出大姐姐的派头,说道:“我高兴这样做,谁要你报答了?”背起了徐元平急奔而去。
翻越过一座山岭,果然看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房子,四周竹篱环绕,孤零零的突立在一片空阔的草坪上,显明异常,只要到了这一片草原上,任何人一眼之间,都可以看到那座石屋。
上官婉倩放步而行,片刻间已到石屋前面,只见篱门紧闭,不见人踪。
她侧耳听了一阵,高声叫道:“先生在吗?”
石室中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人?”
上官婉倩道:“看病的!”
那苍老的声音,重又传了出来,道:“自己进来吧!”
上官婉倩轻轻一推,篱门大开,缓步走进去。
一块黑色的木匾,横在门上,写着“丧庐”两个白色大字。
上官婉倩啐了一口,暗暗骂道:“怎么起了这样一个既难听、又不吉利的名字?”
她微一犹豫,终于向前走去。
两扇灰白色松木门,紧紧的关闭着,仅有的一扇窗子,也被一片黑布遮去。
上官婉倩暗暗忖道:这哪里像是看病的地方,看来倒象一处恐怖的坟墓,荒凉的山野,孤独的石屋,白门竹篱,黑布掩窗……
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重又传了出来,道:“两扇门没有加栓,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上官婉倩左腿一抬,点在门上,呀然一声,木门大开。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盘膝坐在石地上,两道特长的白眉,垂遮了双目,无法看出他双目是睁是闭。
徐元平耽心上官婉倩出言伤害了那老人,赶忙低声说道:“这老人神态怪异,孤零零的住在这等荒野的所在,决非平常之人,咱们要忍耐一些。”
上官婉倩正想开口喝问,听得徐元平一说,立时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老伯伯,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那老人道:“我这般老丑,自然是不会有女娃儿陪我住在这里了。”
上官婉倩心中大怒,秀眉一颦,正待发作,忽觉后背之上,被人轻轻点了一指。
她聪明绝顶,立时警觉到徐元平在暗中指点于她,当下勉强把胸中一股忿怒之气,忍了下去,一指背上的徐元平道:“我们听说老伯伯精通医术,善治疑难杂症,特来求医。”
那老人淡淡一笑,道:“他是你的什么人?是哥哥,还是丈夫?”
上官婉倩略一沉吟,道:“老伯伯,你猜的都不对,他是我的兄弟。”
徐元平望了上官婉倩一眼,默默不语。
上官婉倩嫣然一笑,道:“我兄弟先中了剧毒,又受了很重的内伤,老伯伯快给他看看吧。”
那老人缓缓举起手来,说道:“把他的左腕拿过来给我瞧瞧。”
上官婉倩拿过了徐元平的左腕,递了过去。
那老人右手五指搭在徐元平的左腕之上,低下头去,过了有一刻工夫之久,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他伤的实在很重,但脉象仍然十分畅和,似是被一种极强的药力托着。”
上官婉倩听得心头一震,暗暗忖道:这老人单依片刻把脉的时间,竟然能探出他服用了灵丹,诊断果然高明。当下说道:“老伯伯说的不错,他是服用了一种灵药。”
那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再把他右腕拿过来给我瞧瞧吧!”
上官婉倩依言送过去徐元平的右腕。
那老人手指一和徐元平右手相触,立时一皱眉头,又一声长长叹息。
上官婉倩已对面前的老人,生出了很大的信服,静静的坐在一侧,看他把完了徐元平的右腕脉门,缓缓放开了徐元平的右手,立时急急问道:“老伯伯,可有法子救他吗?”
那老人突然一睁两跟,神光暴射而出,摇摇头道:“老朽毫无把握。”
上官婉倩只觉他双目大的出奇,要比常人大上一佰,他猛一睁眼,不禁吓了一跳,呆了一呆,才回忆出那老人言中之意,不禁心中一凉,急急接道:“怎么他的伤势,没法子救了?”
那老人道:“老朽觉着无法疗治的病势,大概世间很少有人能够救得,你替他准备后事吧!他大概活不过七天了。”
上官婉倩急得热泪滚滚而下,凄然说道:“老伯伯请再想想,有没有法子救他了?”
那老人摇头说道:“没有法子。”答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上官婉倩突然觉着一股愤怒之气,直冲而上,欲待背起徐元平走去,忽然想到那紫衣少女开的药方,探手入怀,模出绢帕,递了过去,说道:“你既精通医理,请看看我这个药方,倒底有没有用?”
那老人冷冷的看了上官婉倩一眼,不屑的接过绢帕,怒道:“我不信当今之世,还有比老夫更好的疗伤药方!”
上官婉情冷笑一声,道:“你先瞧瞧再说不迟。”
那老人随手展开绢帕,目光一和绢帕相触,立时全神贯注。
看完之后,放下绢帕,长长叹一口气,道:“想不到当今之世,竟然还有这等通达医理的人。”
上官婉倩听得心中一喜,笑道:“这药方有没有用?”
那老人缓缓把目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脸上,道:“孩子,你过来让我瞧瞧。”
徐元平微微一笑,双手撑地,缓缓移动到那老人眼前。
那老人道:“你张开嘴巴来,给我瞧瞧。”
徐元平依言张开嘴巴,那老人慢慢伸出枯瘦的手指,捏在徐元平的人中穴上,仔细的瞧了一阵,道:“你中了很深的毒。”
上官婉倩接道:“不错,他肋骨的伤痕,就是为了放他身上的毒血。”
那老人道:“服用之毒,还是外伤之毒?”
徐元平望了上官婉倩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婉情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心中还在怀疑我吗?唉……”
徐元平淡淡一笑,接道:“除了你让我服下的药物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如何会中了毒。”
上官婉倩道:“鬼王谷之人,最擅用毒,你和他们动手时,手脚可曾和他们相触过么?”
徐元平心中一动,举起左臂,凝目望去。
只听那老人说道:“不错了,就在这里。”
上官婉倩仔细看去,只见徐元平左手背上,有着一道极淡的紫色痕迹。
那老人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上官婉倩,道:“老夫生平之中,素以精通医理自负,想不到临老之际,见到了这张药方,那个开药方的人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见他!”
上官婉倩道:“唉!老伯伯,救人如救火,你先救他,然后再去找那写这药方之人不迟。”
那老人漠然一笑,道:“这药方虽然好,可惜上面一种药物,被水润湿,看不清楚了。”
上官婉倩微微一怔,探头望去,果见那绢帕之上,湿了一块,字迹已被水湿透,模糊不清。
那老人抬头望望上官婉倩说道:“这人开了药方,字字奇笔,除了像老夫这等精通医理之人,可以看出他行笔下药独到才华之外,这药方纵然流传世间,也是无人敢用。”
上官婉倩脸色苍白地说道:“老伯伯既是如此通达医理,想来定能猜出那水湿透的药物了?”
那老人忽然一闭双目,叹道:“绢帕光润,那湿去字迹,已然毫无迹象可寻,只有凭们老夫的才智去猜想了。”
上官婉倩道:“不知要好多时间,才可以想的出来?”
那老人道:“最快也要一十二个时辰……”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道:“我可能想出和那药方调和的药物,但未能和他用药一般,如由老夫猜测,倒不如去找那原开药方之人,请他补上好了。”
上官婉倩暗暗忖道:“眼下那紫衣少女已不知行踪何处,要到哪里找她?”
只见徐元平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上官姑娘,你不用为我担心。”
上官婉倩无限痛惜地说道:“那药单的一种药物,被我拂拭脸上的泪痕之时洗去……”
徐元平不容她再说下去,接口说道:“这药方可是那紫衣少女开给你的吗?”
上官婉倩点点头,道:“是呀!时间迫急,眼下又不知她去向何处,我们要到哪里去找?”
徐元平笑道:“不用找她,那人心地毒辣,开的药方,定然另有作用。她不是想救我,只不过想用药力,托着我一口元气不散,让我多受一些活罪罢了。”
上官婉倩道:“她曾告诉我这药中有毒,但却能够挽救你多活几年。”
徐元平双目微微眨动了一下,道:“老前辈,可否把那药方拿给晚辈瞧瞧?”
那老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把绢帕递了过去,说道:“行医之道,可分为顺逆两种,这药方上所开的药物,无一不是足以致命的毒物,但数毒调和之后,却又产生出中和的药性……”
说话之间,徐元平已接过了那老人手中的绢帕。
只见他双目闪动,冷冷一笑,突然奋起余力,把那绢帕撕得片片碎裂。
上官婉倩惊叫一声,急急奔了过去。
徐元平挺身而起,疾快的向后退了一步,抖手一插,把握在掌中的碎绢,撒在门外。
上官婉倩两道清澈的目光,扫了满空飘飞的碎绢一眼,黯然说道:“你这样是何用心?”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盛情,我心领了……”
忽听那长眉老人大喝一声,呼的一掌,直向徐元平劈了过来。
上官婉倩右手疾挥,挡了那老人一掌,说道:“老伯伯,你疯了吗?”
那老人掌力强猛,上官婉倩接实一击,竟然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徐元平目光一扫那长眉老人,说道:“老前辈可是为晚辈撕去药方震怒吗?”他心中一直深留着慧空大师被囚幽室的形貌,对年长的老人,一直存了祟仰之心。
那老人被徐元平一言道破震怒之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略-沉吟,道:“那张药方,珍贵无比,老夫应该留下以济世人,被你撕去,岂不可惜?”
上官婉倩接了那老人一掌之后,已感觉出对方武功非同凡响,横身挡在徐元平的身前,接道:“老伯伯,那药方可是你开的吗?”
长眉老人怔了一怔,道:“虽非老夫开的,但老夫却不许别人毁去。”
上官婉倩道:“药方是我所有,纵然毁去,也是与你毫无干系,你这般出手就打,未免有些欺人过甚了……”
徐元平低声接道:“不要多讲了,咱们走吧!”
上官婉倩回眸一笑,道:“好吧,反正咱们都已活不了多久啦!我要件件事都依着你。”
徐元平道:“什么?”
上官婉倩道:“我也服用了那紫衣少女的毒药!”
徐元平脸色一变,双目中闪动着忿怒的光芒,道:“这个贱婢,当真是心如蛇蝎……”
上官婉倩道:“不能怪她,是我自愿服用,她说的很清楚……”她嫣然一笑,接道:
“还是让我背着你走吧!”
徐元平咬牙切齿接道:“可惜我不能活了……”
上官婉倩笑道:“如果还能活着,要怎么样?”
徐元平道:“我要把她劈死掌下,免得留她在世上害人!”
上官婉倩笑道:“走!我们去找一处景物幽美的地方等死吧!”
徐元平豪气尽悄的一声长叹,伏在上官婉倩的背上。
上官婉倩背上徐元平,缓缓向前走去。
只听那长眉老人高声喝道:“站住!”
这一声呼喝震人耳鼓,但上官婉倩却有如未闻,也不向这长眉老人望上一眼。
长眉老人沉声道:“年纪轻轻,便要等死,真教老夫见之生厌,难道你身中之毒,当真是普天之下无药可救吗?”
徐元平心中一动,霍然张开眼来,轻声道:“站住!”
这一声呼喝几至轻不可闻,但上官婉倩立刻顿住脚步,徐元平道:“回去!”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垂下眼帘,忽然幽幽叹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子。徐元平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问问这位前辈,可有为你疗毒之药?”
上官婉倩霍然转回了头,无限幽怨地瞧了徐元平一眼,道:“你真的不要我死吗?”
这一句本应充满着感激和欣喜的言语,她说来却充满了幽怨和悲哀。
长眉老人目光一扫,望了这一双多情的少年男女一眼,眼中不禁泛出一丝怜悯与同情之意,但口中却哈哈笑道:“老夫若是没有解毒之药,我自己便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上官婉情秋波凝注,默不作声,她此刻有求死之意,而无贪生之念。别人若是要救她性命,她反会对此人心生怨恨,此刻但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木立了半晌,忽然大喝道:
“别人的生死与你何关,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说话之时,她掌中已暗暗扣了一把追魂夺命、见血封喉的毒针,正待扬手挥出,将这长眉老人置之死地,但她心念方动,手掌未扬,忽然下意识地瞧了徐元平一眼,手掌又下意识地缓缓垂下。
掌中的银针,随着一连串“叮当”轻响,一齐落在地上。
长眉老人淡淡一笑,他似乎已将人世间所有的情感都了解得那么深刻,是以他仅是淡淡一笑,淡淡问道:“假如他不死的话,你还有如此决心求死吗?”
上官婉倩本该着恼,但有一种不可抑止的感情,使得她月兑口而出:“真的吗?”
长眉老人目光一掠徐元平,突地沉声问道:“你想不想死?”
徐元平双手一松,无可奈何地躺到地上,上官婉倩急扭回身,只见徐元平茫然望望屋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死吗?”
长眉老人仰天大笑起来,半晌之后才收住笑声说道:“想不到‘情感’一事竟真有如此魔力,能教人将生死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几句话,真似一把锋利的剑,刺入了两人心中,徐元平回眸望了上官婉倩一眼,只见她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云。
任何一个少女,一旦被人揭露心中的隐秘,都将本能的以羞怩掩饰心中的喜悦或愤怒。
长眉老人忽然把投注壁上的目光,移到上官婉倩的脸上,说道:“女娃儿,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上官婉倩回首朝徐元平嫣然一笑,慢步走了过去。
她笑的很奇怪,和那轻颦的秀眉极不配合,没有人知道她笑的是欢愉,还是愁苦。
一绺散乱的长发,垂在鬓下,她习惯的举手理一下散发,停在那人身前。
长眉老人沉声说道:“你走近点,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上宵婉倩转过头去,问道:“什么事?”
长眉老人道:“你当真要救他吗?”
上官婉倩点头答道:“自然是当真了。”
长眉老人正容说道:“女娃儿,你们两人之中,老夫只能救活一个……”,他冷峻的目光一扫徐元平道:“但你们两个人都和老夫无亲无故,我对你们两个,全无好恶爱憎,要救哪一个?实叫老夫难以决定。”
上官婉倩道:“救他。”这两个字,答的斩钉截铁,毫无半点牵强、犹豫。
长眉老人肃然说道:“你虽然选择了死亡,但在你未死之前,仍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上官婉倩道:“要我怎么样?”
长眉老人目光投注在徐元平的脸上,道:“你附耳过来。”
上官婉倩双眉一颦,沉吟一阵,终于附耳过去。
那长眉老人目光一直投注在徐元平的脸上,似是根本不知道上官婉倩已把那张匀红的女敕脸移送过去。
徐元平体力似已不支,缓缓的坐了下去。
上官婉倩低声说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快些请说。”
那长眉老人啊了一声,右手食中二指一并,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点了过去。
上官婉倩骤不及防,被他突然一击,点中晕穴,啊哟一声,倒栽地上。
徐元平双目一瞪,霍然而起,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长眉老人阴森森的一笑,道:“你伤势甚重,已无能走出我的‘丧庐’……”
徐元平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
长眉老人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娃儿。”右掌一挥,硬接一击。
两股掌力接实,徐元平忽然倒退了三步,一坐在地上。
上官婉倩穴道虽然被点,但神志并未晕迷,急急地说道:“不要伤他!”
那长眉老人双掌一按实地,盘坐原姿不动的飞了过去,落在徐元平的身侧,右手挥动,连点了他三处穴道,然后轻轻一掌,击在他天灵要穴之上。
徐元平长吁一口气,霍然睁开了双目,道:“在下敬你是老人,心中极是尊敬,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卑……”
长眉老人纵声大笑,打断了徐元平末完之言,接道:“老夫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了,想不到今天会和你们两个男女娃儿,试了两招。”
徐元平道:“你施用诡计求胜,算什么英雄人物?”
长眉老人笑道:“你现在该明白老姜要比女敕姜辣了吧!”
徐元平冷哼一声,骂道:“如若在下不是身受重伤,今日非要教训你这老鬼一顿不可。”
长眉老人脸色一整,冷冷说道:“老夫一生之中,从未遇上过无法疗治之病,除非那人已油尽灯枯,必死无救,凡是经过老夫诊治的病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还回健康,一条是死亡之途……”
他长长叹一口气,道:“你们两人虽然身中剧毒,但看去生机充沛,毫无死亡之征……”
徐元平道:“你既无解救我们中毒之能,怎的又看出我们生机充沛?”
长眉老人道:“老夫凭一生看病的经验,岂会信口开河,个中微妙之机,纵然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的……”,他微微一笑,又道:“老夫自信如能有足够的时间,甚有希望解除你们身受之毒……”
上官婉倩道:“要等你想出解毒之法,只怕我们早已毒发而死了。”
长眉老人笑道:“老夫在你们等待期中,自有稳定你们身上毒性不致发作的办法。”
上官婉倩道:“不知我们等到几时?”
长眉老人沉吟了一阵,道:“七天吧!你们在我这丧庐之中等待七天。七天之后,如若老夫仍然想不出为你们疗治之法,再解开你们穴道,送你们离去。”
上官婉倩道:“你这‘丧庐’二字倒是名副其实,凡是进了此门之人,能够再活着回去,只怕是难有几个。”
长眉老人道:“老夫自有保你们不发作之能。”
上官婉倩道:“毒虽未发,可是我人却要活活饿死了。”
长眉老人笑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岂有被活活饿毙之理,老夫立刻带你们到我药房中去,尽七日七夜的工夫,替你们疗毒。”
上官婉情道:“你那药房距此有多少路程?”
长眉老人突然泛现出欢愉之色,笑道:“就在‘丧庐’之后,老夫要让你们见识一下遍天之下的奇药异草……”
上官婉倩接道:“鬼话连篇。”
长眉老人毫无愠意地笑道:“天下多的是名山胜水,风景幽美之处,而老夫却选择这等荒凉的所在自非无因。”
上官婉倩冷哼一声,闭上双目道:“谁要听你的鬼话了。”
长眉老人微一笑道:“老夫如不带你们去瞧瞧,谅你们也不会相信……”
只听一个童子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先生在家吗?”
上官婉倩忽然想起路上所遇的童子,倏然睁开双目,道:“有人找你看病了!”
长眉老人微一沉忖,低声说道:“你们闭着双目,不要睁开……”,提高了声音接道:
“什么人?进来吧!”
上官婉倩微启双目望去,只见一个童子,满头大汗的背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那童子目光一掠徐元平和上官婉倩,脸上微现讶然之色,但却一语未发的走了过去。
长眉老人诊过了病人脉搏之后,说道:“他病的很重,元气大伤,我只能延续他三年的寿命。”突举双手,互击三掌。
只听呀然一声,石室一角,突然裂现一座石门,一个满身金毛的猩猩,手中棒着一个白木盘子,摇摇摆摆走近那长眉老人身前。木盘中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厚厚的白笺。
长用老人就盘而书,走笔如飞,写好之后,拍了拍那金猩猩,举手一指石门。
金猩猩又摇摇摆摆的走回石门之中,片刻之后,提着一大一小两包药物,走了出来。
长眉老人接过药物,对那童子道:“这大包的药用水煎吃,服过三日,再开始吃这小包中的丸药,这包丸药合共千粒,每日一粒,可使延寿三年,丸药服完,就开始替他准备后事,你记下没有?”
那童子应道:“记下了。”望了上官婉倩一眼,道:“先生,那位姑娘是好人……”,他似是自知无力劝服那长眉老人,话说一半,突然转身大步而去。
上官婉倩望着那童子逐渐消失的背影,冷哼一声,说道:“你怎能武断那老人,只能再活三年了?”
长眉老人不再理会上官婉倩,缓缓站起身子,直向壁角走去。
上官婉倩望着徐元平说道:“唉!这老人衣着古怪,举动诡秘,只怕不是好人,咱们现在穴道受制,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只有忍受他的摆布了。”
徐元平道:“如若我没有中毒,就有自解穴道之能,但现下却无能为力了。”
上官婉倩用力挣了一下,想滚到徐元乎的身侧,但她穴道受制,半身经脉麻痹,虽然用尽了全身气力,但却无法移动身躯。
她绝望的叹息一声,流下了两行泪水,说道:“完啦!”
只听呀然一声,那壁角暗门,又呀然大开,两头金毛猩猩,先后的走了出来,四只怪目,一齐投注在上官婉倩的身上,同时向上官婉倩奔去。
这两个看来异常笨拙之物,但奔行起来,却十分迅快,几乎是一齐到了上官婉倩的身侧,四只毛茸茸的怪手,同时向上官婉倩抓去。
左面一只低啸一声,身躯一侧,把右面一头挤的向旁边横跨两步,抢过上官婉情,咧嘴一笑,反身而奔。右面一只,似是无可奈何,缓步走近徐元平,懒洋洋的伸出两只毛茸茸的怪手,抱起了徐元平,向那大开暗门中走去。
这两人虽身负绝世武功,但因穴道受制,竟然连两头金毛猩猩也无法对付。
只听一声呼叫平儿的声音,遥遥的飘传过来,那声音极是沙哑,似是已在这连绵大山中,呼叫了甚久时间,但徐元平仍然能从那沙哑的余音中,分辨出那是金老二的声音。
但觉眼前一暗,人已进入了壁角的暗门之中。
徐元平叹息一声,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运气调息,希望能凭自解穴道之法,拼尽余力,解开受制的穴道。他无法判定那长眉老人的用心何在,亦为自己的生死安危担心,他忧虑上官婉倩受到了什么羞辱。准备耗尽残余的元气,为她的安危一拼。
为上官婉倩,他有双重愧疚,如非她为了相救自己,决不会到这恐怖的地方,如非她听信自己崇敬老人的话,当不致被那老人暗施诡计点中穴道……
这深深的自责自谴,激起了他强烈的拼命之心,一面排除心中杂念,一面按照《达摩易筋经》文中运息的心法,调培真气。
那猩猩虽经那长眉老人长期教养甚有灵性,但他的天赋智能,究竟不能和人相比,自是无法觉出徐元平已在暗中调培真气,通解受制脉穴。
只听那长眉老人的声音,响起在耳际,道:“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同住在一室之中,方不方便?”
徐元平睁眼望去,只见景物大异,一股浓重的药物气息,直扑入鼻。
一座三间大小的房子,并放着两张单人的木榻,除了木榻之外,堆满了各类各型的盒子、罐子,和一捆捆的药草。
有四盆从未见过的药草,被放在靠窗处一条木凳上,两盆盛开着白色的小花,两盆结满朱色的果实。
徐元平正待开口答复,上官婉倩已抢先说着:“我们是姐弟身份。”
那长眉老人凝目沉思了片刻,说道:“姐弟身份,同居一室,大不方便,那就把你们分开住吧!”
上官婉倩急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长眉老人望了两个猩猩一眼,指指木榻。
两个猩猩缓步走了过去,把两人放在榻上,摇摇摆摆的退了出去。
那长眉老人满脸欢愉之色,笑道:“老夫自隐居此地之后,从无人进过我的药室,你们别小看了我这一室药草,几乎耗去我一生精力,走遍了大江南北,白山黑水……”他举手指着窗下两盆结着朱果的花草,接道:“那两盆朱果,不论色彩和形状,都给人一种悦目的感觉,可是它却是草药中三种最毒的药物之一,色艳果甜,食用起来,甚是可口,可是口中余甜未尽,人已中毒死去。”他回目望了两人一眼,兴致勃勃的接了下去,道:“爱讲话的女娃儿,你猜猜那开着白花的药草,是否有毒?”
上官婉倩道:“朱果有毒,那白花自然是无毒之花了?”
长眉老人摇着头,说道:“果是有毒果,花是有毒花……”
上官婉倩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满屋药草尽都是有毒之物,只怕你也是有毒的人了!”
长眉老人怔了一怔:“这一下倒被你猜中了!”
上官婉倩吃了一惊,忖道:只听过有毒之物,还未听说过有毒之人。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但口中却冷冷接道:
“那有什么稀奇,当今武林之中,擅用毒物之人,多的不胜枚举,千毒谷中之人,虽是三尺之童,亦会用毒,鬼王谷虽以‘迷魂药物’驰誉江湖,但对用毒方面,亦有独特之技,鬼王丁斑满身上下无处不毒……”
长眉老人摇头接道:“他们不过是擅于用毒而已,至多把毒粉、毒汁隐藏于衣履之上,自己事先还要服用下解毒药物,纵然是练成了奇毒武功,身上之毒,也不过限于一指一臂,不似老夫这等全身各处无处不毒,不论心肝肺腑,血液经脉,都和剧毒融合,如饥食毒糕,渴饮毒汁……”
上官婉倩怒声喝道:“不要说啦,我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长眉老人脸色一整,肃然说道:“老夫年已古稀,还能和你这年纪轻轻的女儿娃打诳不成,难道你要老夫立誓才能相信不成?”
上官婉倩略一沉思,道:“你五腑六脏,血液经脉,都已有毒汁渗入,为什么还不死呢?”
长眉老人笑道:“问的好,老夫如非食毒养命,早已骨化黄土了!”
上官婉倩看他谈兴甚高,心中忽然一动,说道:“老伯伯,你点了我的穴道,咱们谈话甚不方便,可不可以把我的穴道解开,咱们好好的谈话?”
长眉老人沉吟了片刻,道:“你如妄想逃走,那可是自找苦吃。”
上官婉倩道:“我已为老伯伯的谈兴引起了兴趣,你就是要我走,我也是不会走了。”
长眉老人面上泛现出欢愉之色。
上官婉倩看他心中已经有些意动,为自己解开穴道,但却迟迟不肯动手,赶忙接口说道:
“老伯伯今年几岁了?”
长眉老人笑道:“记不清楚了,大约在八十以上啦!”
说话之间,人却对上官婉倩走了过去,挥动右手拍活她被点的穴道。
上官婉倩暗中运气,觉得真气畅通无阻,才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长眉老人目注上官婉倩冷然一笑,道:“女娃儿,我看你眼珠乱转,可是想逃走吗?”
他微微一叹,接道:“我这一生之中,可称得孤独一世,远离人群,独居这荒凉的深山之中……”。
上官婉倩目光投注在徐元平的身上,看他闭目而卧,似已睡熟过去,心中大为担忧,霍然一跃下榻。
长眉老人道:“不要动他,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上官婉倩缓缓把目光投注到那老人脸上,道:“你用诡计骗我,点中了我的穴道,我用诡计骗你,又让你解开了我的穴道,咱们谁也没有吃亏。”
长眉老人道:“不是老夫危言耸听,留此接受老夫医疗,还有几分生存之望,离开此地必死无疑。”
上官婉倩道:“你自己满身是毒,还能替别人疗毒……”
长眉老人道:“用药一道,学问深博,老夫借剧毒保身养命活到年登古稀,岂不是最好的证明……”他微微一顿又道:“适才老夫看你那身怀药单之人,亦是无药不毒……”
上官婉倩道:“纵然能延年益寿,但却落个满身是毒,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徐元平突然睁开双目,说道:“老前辈看我的伤势,可能医好么?”
长眉老人道:“好、坏均等,各占一半机会。”
徐元平长长叹一口气,道:“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能使我多活几年就行。”
上官婉倩听得心头大感奇怪,暗暗忖道:“他本是视死如归的硬汉,突然间变的这等软弱起来,贪生畏死……”
徐元平似是已从上官婉倩的目光之中,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接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死将抱憾九泉,我该多活几年再死。”
上官婉倩黯然一笑,道:“望皇天佑你能长命百岁。”
徐元平只觉她既似出自真诚,又似有意讽刺,苦笑一下,说道:“一个人满怀着未完的心愿,如何能够安心的死去,这道理我也是刚刚想通……”,他素不善言,只觉心中想到之事,无法形诸于口舌之间,言未尽意的淡淡一笑,望着那长眉老人说道:“不论你用的什么剧毒,把我弄成一个什么样难看的人,那都无关宏旨,最重要的,是我要保持着武功,不能失去。”
长眉老人肃然说道:“碌碌世人,只知道毒能害人,却不知物极必反,水能熄火,火亦可沸水,这其间的道理,全在能否知其秘诀。老夫天生缺憾,夭寿之因,由生俱来,和你们这后天中毒所伤,大不相同,自不能相提并论……”
徐元平似是为这老人之言,引起强烈的好奇之心,低声说道:“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只听说毒物足以致命,还未闻毒物可以养人。”
长眉老人道:“老夫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人生短短数十年之岁月,晃眼而过,所谓积劳成疾,只不过是某部分的机能损伤过重,影响所及,所有的机能,全都为之瘫痪停止,这就是死亡的奥秘。”
徐元平点点头道:“老前辈言之有理。”
长眉老人淡淡一笑,接道:“行药之道旨在能使那停息瘫痪的人体机能,早日恢复功能,可怜世人,大都只知某果,不明其理。”
徐元平赞道:“晚辈常常想到生老病死之事,只觉个中道理,甚是费解,得蒙一言,使晚辈茅塞顿开。”
长眉老人忽然急行两步,拍活了徐元平的穴道,笑道:“孺子可教,你要比那女娃儿可爱得多了。”
他说的眉飞色舞,显然,他内心之中,确有着无比的快乐。
上官婉倩微微一笑,道:“毒老人,你全身无处不毒,手臂口舌之间,定然也都是满蕴剧毒,你和我们说话,挥手扬指的扣拂我们穴道,定然把你身上的剧毒,也传给我们了!”
长眉老人笑道:“一个人的生命之中,潜藏着无与伦比的强大之能,如果把这潜能完全发挥出来,足可与天地同参,所谓功参造化,并非无稽之谈,短短数十年的人生旅程,没有人把一生的潜能完全发挥出来,老夫以毕生精力,钻研医学,探求生命奥秘,垂七十寒暑,一年前才发觉人的生命中藏着强大的能量……”,他重重咳了一声,仰脸望着屋顶,接道: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老夫从未习过武功,但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丝毫不比学过武功之人逊色……”。
上官婉倩接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话真是叫人无法不相信……”
徐元平摇摇手,阻止上官婉倩打岔,接道:“你不要扰乱了老前辈的思绪。”他已从慧空传授《达摩易筋真经》学到了甚多秘奥的武功,启发了他的灵智,使他觉着这老人之言,甚有道理。
上官婉倩大眼眨了两眨,微笑不语,心中却暗暗忖道:“好吧!你竟被这老头吓唬住了。”
只听那长眉老人接道:“如若因一种极毒之药,刺激生命中的潜能,使他发挥出来,不但能延年益寿,而且武功、内功,也将随着生命潜能的发挥,大为增长。”
上官婉倩暗暗骂道:哼!痴人说梦,连篇鬼话。
徐元平闭目想了片刻,高声说道:“不错,有道理!”
上官婉倩惊愕道:“你这样容易受骗吗?我幼小生长在武林世家,见闻不可谓不广,只听人说过毒能害人,却从未听说过毒能养命,你别听他唬你了……”,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长眉老人接道:“你看他这副形象,骨瘦如柴,手似鸟爪,蓬发长眉,形似鬼怪,哪里像懂得医道之人?”
徐元平心知她个性倔强无比,如若再硬行阻止她,可能激起她更为强烈的反感,此时此地,只有婉言相劝,当下举手一招,低声说道:“过来。”
上官婉倩娇美的粉颊上,闪掠过一抹会心的微笑,温柔的走了过去,旁依在徐元平身侧而立。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这位老前辈,集一生的精力,探求生命中存在的奥秘,又以他本身的生死作为体验,自非空穴来风的事。他的话,咱们虽不一定去信,但应该很用心听听。”
上官婉倩点点头,回眸望着那老人笑道:“老伯伯,你慢慢的说,我不再打岔了。”
长眉老人望着两人并立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好一对可爱的孩子。”
上官婉倩偷偷瞄了瞄徐元平,缓缓的偎在他左肩之上。
长眉老人目光投在窗下的白花朱果上,接道:“我原想强迫你们接受我的疗治,现在我决定不勉强你们了。我要说服你们,让你们自愿接受我的疗治。”他重重咳了一声,接道:
“我确未习过武功,但我常服用刺激人身发挥潜能的毒液,因此,我有着大异常人的气力,我熟习人身脉穴,出手认穴自是极准。不识老夫之人,谁也不知我不会武功了。”
徐元平道:“老前辈既然亲自体验,绝非欺人之谈,晚辈极愿一试。”
长眉老人沉思了片刻,道:“我服用毒糕、毒汁,由少而多,进势极慢,你却从未服用过此等之物,如若骤然服用,数量必极微小。但你身受之毒,发作在即,如不大量服用,只恐甚难收效。但数量加多,老夫又毫无把握,这一点老夫不得不先予说明。”
徐元平回顾了上官婉倩一眼,道:“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冒险一试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冒死求生。”
上官婉倩轻轻一颦黛眉,道:“老伯伯,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
长眉老人背起双手,来回走了半晌,说道:“法子只有一个,生机可望大增,但是老夫却无绝对的把握。”
徐元平道:“什么?”
长眉老人肃然说道:“换血……”
上官婉倩吃了一惊,道:“换血?”
长眉老人道:“不错,换血,把老夫身上这有毒之血,输入他的体内,先使他血液含毒,再服用大量毒汁,生机当增长甚多。”
上官婉倩摇摇头,道:“这些事骇人听闻,我从未听说过。”
长眉老人道:“除此之外,别无善策。”
徐元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不使我武功丧失,晚辈甚愿一试。”
长眉老人叹道:“对我而言,这是个很危险的办法,老夫或将因失血而死……”
徐元平愕然道:“这个晚辈还未想到,既有如此之险,那就不必试了……”
长眉老人忽然满脸坚决地说道:“留我这老朽之命,倒不如成全于你……”
忽听砰然一声巨震,打断了那老人之言。
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吱吱怪叫。
长眉老人脸色一变,道:“什么人敢擅闯‘丧庐’,伤我猩猩?”
上官婉倩娇躯一挺,低声对徐元平道:“你坐着别动,我和他出去瞧瞧。”
只听一个呼叫“平儿”的沙哑声音,杂混入那猩猩怪叫声中,传了进来。
徐元平神情激动,霍然而起,接道:“来人是我的叔父,两位且慢出去,让我想想,要不要见他?”
上官婉倩横跨一步,挡住了长眉老人。
只听一声接一声隆隆巨震,混着那呼叫“平儿”的沙哑之声,不停的传了进来,显然金老二心头急躁之下,不知用什么东西,猛击那“丧庐”石墙。
长眉老人怒声喝道:“女娃儿,快闪开去,我那猩猩恐已被来人打死了!”举手一挥,横里发出。
上官婉倩知他全身上下,无处不毒,不敢用手封架,娇躯横移,闪避开去,飞起一脚,疾向他右膝踢去。
徐元平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你们不要打啦!咱们一起出去见他。”
上官婉倩收住饱势,笑道:“对不住啦!老伯伯。”
长眉老人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上官婉倩、徐元平鱼贯随在他身后而行。
长眉老人伸手一按机簧,石墙缓缓向外推出,只听一声暴喝自石墙外传来,道:“你们把我的平儿藏到哪里去了?”
喝声之中,充满焦急与关切之情,显见字字俱是发自肺腑。
徐元平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一步抢在长眉老人身前,走出石墙,他此刻真力已大是不济,急行两步,已是气喘咻咻。
抬目望去,只见金老二已箭步掠来,急声道:“平儿,你怎样了?有什么人伤害了你吗?”
如此真挚的爱护之情,有如利剑般笔直刺人徐元平心里。
一时之间,他只觉心头堵塞,热泪盈眶,颤声道:“金……叔叔,我……我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看得到你!”
金老二亦是满眶热泪,轻轻拍着徐元平的肩头,道:“傻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只要吃下这包药,马上就会好的!”
徐元平目光转动,只见金老二身上衣衫已破碎一片,面颊之上也似有轻微的伤痕,显见他方才与那猩猩恶斗甚剧。但是他仅有的手掌之中却仍紧握着那一包为徐元平去配的解毒之药,他甚至宁愿自己失去性命,也不愿将这包药失去。
当徐元平目光转到这一包“解毒之药”的时候,这正直而善良的少年心中又不禁澎湃起一阵情感的浪潮,既觉自疚、又觉感激。
他垂下目光,只见金老二足边,正倒着那只狰狞的猩猩,薄暮时分轻淡的阳光,照映得他全身金光闪闪,但却也使他金毛间的血光更加触目。
长眉老人满面痛惜之情,正在检视着这猩猩身上的伤势,竟比他检视人类伤势时,还要仔细三分。
金老二目光却始终凝注着徐元平,缓续道:“平儿,你可知道我方才是多么的焦急,直到我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才放下心来……”忽然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未住,突听身侧一人冷冷道:“你笑什么?”
语声森冷澈骨,教人听了之后,莫名所以地会生出一种寒意。
金老二回首望去,只见一个枯瘦如柴,长眉垂目的老人,满面带着一股肃杀之意,站在他身侧,一双冰冷森寒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