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华车在吆喝声中开动了,先后地进了城,然后分道而行,杜九那辆车一直去向提督府,刘得泰却将车驶向和亲王府的后门,车子刚停下,后门已经打开了,一个盛装的丽人带着个十八九岁的小老妈跨进了车厢,把他的眼睛都看花了。
上次在他的家里,九格格身上一丝不挂,使他觉得九格格虽然美,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今天穿上衣服,脸上经过刻意的修饰后,他怀疑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连赶车都忘了,直到谢文龙在车中喝了一声,才把他的魂喊回了窍,抖起鞭子,兴冲冲地赶着马匹飞驰!
谢文龙坐在两个女子对面,那小老妈不过是头脸齐整,一旁的九格格却是艳光照人,想起上次替她疗伤解穴的尴尬情景,窘得连头都不敢抬!
九格格却落落大方地笑道:“谢大人!上次真是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救了我,而且掩饰得好,那我可如何做人?本来我想到府上面谢的,可是家父不肯……”
谢文龙更加不安了,搓着手道:“哪里,哪里,谢某有失职守,才害得九格格受了惊吓!”
九格格一笑道:“我一点也不怕,而且还觉得很有意思,我昏了过去是假的,只是为了不好意思,在那个情形下,我不装着昏迷,大家都很难堪!谢大人您说是吗?”
谢文龙不禁一怔,九格格脸上一红道:“谢大人是否觉得我说话不象个女孩子?”
谢文龙呐响地道:“不!不!我只是奇怪!”
九格格用手模模鬓角笑道:“有什么可奇怪的?”
谢文龙朝那小老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九格格明白地的意思,笑着道:“她叫丁香,从小就跟着我了,去年虽然嫁了人,丈夫在外任当知县,她还是舍不得我,放着官太太不当,情愿跟着我,因此可以算是我的知心人,谢大人有话尽避说好了!”
谢文龙这才嗫嚅地道:“格格上次受了惊,幸好没有出事,谢某以为格格今天不必要再去赶热闹!”
九格格微微一笑道:“龙小姐邀集手帕会的目的我很清楚,我是特别要求参加的,我想有谢大人这样的干练人才居中策划,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谢文龙连忙道:“这可很难说,今天全是些女客,谢某只能在外面照顾,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
九格格笑道:“我不怕!而且我倒是希望能出点事!”
谢文龙不禁一怔,九格格却幽幽地叹道:“大人在提督衙门当差,对我的事应该很清楚,尤其是家父对我的将来作什么打算……”
谢文龙道:“京师上下都知道格格被册选入宫的希望很大,前程似锦,将来很可能会母仪天下!”
九格格叹道:“我就是怕这一点,老实说这只是家父的意思,我却一点都不稀罕,人不是为了富贵才活着的,尤其是宫里,那简直是个大监狱,住在里面只有口月复的享受,却没有一点自由……”
谢文龙想不到她会有这种看法,乃讪然笑道:“格格出身王府,自然看不起富贵……”
九格格尖利地问道:“听说谢大人是江湖出身,难道是为了富贵才当差的吗?”
谢文龙被她堵住了嘴,半晌才道:“谢某与格格的情形不同!”
九格格一笑道:“没什么不同,我们的情形一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被环境限制住了,必须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心里却未必愿意,不过谢大人比我自由,你这份工作随时都可以摆月兑,依然还你自由之身,我却必须受命运的摆布,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谢文龙不知如何说才好,只有付之默然,九格格又说道:“我闲下没有事,只有看看书,听听戏,知道天地间有一种能人,象聂隐娘,红线女等侠客,身负绝技,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谢文龙道:“那是骗骗人的,世上哪有剑侠!”
九格格却正色道:“不!我这次被飞贼劫出王府,才知道世上的确有这种高来高去的武林奇士!”
谢文龙苦笑道:“那只是轻功练得好一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九格格一笑道:“在我说来,那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假如我有这一身本事,海阔天空,自由来去,就不必再受命运的摆布了!所以我今天才向家父力求参加这场热闹,看看谢大人与飞贼斗法!”
谢文龙一征道:“谢某不明白格格的意思!”
九格格道:“假如今天谢大人能擒住飞贼,我想投在大人的门下学点本事,假如谢大人捉不住他,我希望能被他再抢去一次!”
谢文龙大惊道:“格格这不是开玩笑吧?”
九格格正色道:“不开玩笑!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摆月兑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愿向命运低头,就必须创造命运!”
谢文龙急得青筋都凸起来了,连连搓着手,讷讷地道:“这……这……”
除了一个这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九格格却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紧张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开开玩笑!”
谢文龙吁了一口气道:“格格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
九格格一笑道:“玩笑可以不开,谢大人是否愿意收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呢?”
谢文龙连忙道:“格格金枝玉叶,要学那些干吗?”
九格格庄容道:“我喜欢!”
谢文龙道:“谢某技艺疏浅,不堪为人师!”
九格格笑道:“谢大人名满京畿,除了你之外,上哪儿再去找更好的老师!”
谢文龙道:“谢某可以负责介绍老师!”
九格格道:“除非你家的那位晏老师父,不过我知他更不会答应收我这个徒弟的,因此数来数去,只有谢大人合适!”
谢文龙道:“谢某绝不敢应命!”
九格格脸色一沉道:“那么谢大人是逼着我去投向那个飞贼?真到那个时候,谢大人身上的责任更重,可别怨我给大人添麻烦!”
谢文龙急急道:“格格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九格格沉声道:“我只有你们两个人可找!”
谢文龙一怔道:“这是怎么说?”
九格格道:“我要学武功,而且是真正的武功,不是那些练来好看的花拳绣腿,我打听过了,练这种功夫时,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那自然免不了要肌肤相触,纠正姿势上的错误,我的身体只有你与那个飞贼碰触过,我不想再让第三个男人来接触我!”
谢文龙无可奈何地道:“格格可以找个女教师!”
九格格哈哈一笑道:“女教师,上哪儿找去?”
谢文龙道:“舍妹的武功就比谢某高明!”
九格相摇摇头道:“我不要!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讨厌女人,在家里,在宫里,我看来看去都是女人,早把我看烦了,因此我一定要找个男人做师父!”
谢文龙没想到贵为皇室宗亲的格格会说出这种话来,假如不是职责所在,他真想抽身一走,不理这个女疯子。
然而人是他从王府接出来的,现在他若是丢开不管,出了事他实在负不起责任,只得敷衍地道:“这事情等以后再谈吧,反正也不是马上可以决定的!”
九格格却固执地道:“不!我今天请谢大人屈尊来接我,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决定这件事,谢大人若是不肯答应,我只好从飞贼身上打主意了!”
谢文龙心中一动道:“格格能找到那个飞贼吗?”
九格格一笑道:“那天我被他从王府抢出来时,曾经到他的窝里去过一趟,除非今天你能捉到他,否则我总有办法找到他的!”谢文龙大叫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九格格道:“我不想说,那是我第二个机会!”
谢文龙几乎要通知外面的刘得泰停车,九格格沉声道:
“谢大人不必打别的主意,我不说,你难道还能把我送到提督衙门去用刑逼供不成?而且刚才那番话我若是矢口否认,谁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谢文龙这才发现她的厉害,即使现在把她拉到她父亲那儿去,和亲王也不会相信他的女儿会有这种打算,说出这种话,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断然无法相信。怔了半天,他才愠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格格一笑道:“一句话,你答不答应教我?”
谢文龙道:“我答应了,和亲王也未必会答应!”
九格格笑道:“他不会知道,谢大人可以偷偷地来教我,王府的墙不高,绝对难不住你这位大捕头!”
谢文龙道:“这种事谢某不敢领教,万一被人发现了,谢某固然万死不足以谢,格格的名声也大受影响!”
九格格笑道:“不会被人知道的,我跟丁香自然会把一切的杂人都支开,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谢文龙庄容道:“谢某职掌司法,这种执法犯法的事断然无以从命,格格一定要跟谢某过不去,谢某只好伸长脖子,等着砍脑袋了!”
他说这几句话时,差不多是声色俱厉,九格格跟那小老妈却对望着神秘一笑,然后九格格才神色庄重道:“大人果不愧为正直君子,我刚才那番话是说着玩的,不过投师学艺之事,却已得到家父的同意,请大人务必垂允!”
谢文龙奇怪地道:“王爷会同意格格练武?”
九格格默然地道:“家父事出无奈,日为发生了那件事,定然瞒不过人,只有叫我拜在大人门下,说出去也好听一点,至于那个飞贼,则必须绳之以法,我才有脸做人,大人现在当不至拒绝了吧?”
谢文龙想想这也颇合情理,乃吁了一口气道:“格格为什么早不说明呢?”
九格格苦笑一声道:“刚才是我的想法,既然行不通,只有按照家父的办法行了!”
谢文龙道:“那飞贼的下落呢?”
九格格神色一沉道:“我不知道,否则我早就说出来了,我恨他到了极点,今天就是来看他落网就法的!”
谢文龙弄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倒不禁怔住了,幸好车子已经到达龙府,龙琦君亲自出来把客人接了进去。
她的脸上罩着一层忧云,对谢文龙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就挽着九格格的手到后面去了,门口停着很多车子,计算一下数量,客人差不多全来齐了,谢文龙不敢多耽搁,忙着进去找龙将军商量布置的情形。
刘得泰却笑着凑过来道:“老总,您真是艳福不浅,我看那妞儿八成是看上您了,本来嘛!一个女孩儿家……”
谢文龙冷冷地问道:“怎么样?”
刘得泰忙着将马匹由车上解卸下来,背对着谢文龙,自然也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色,仍是笑嘻嘻地道:“一个女孩儿家肯对二个男人说这种话,就是心里有意思了,这妞儿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儿,您跟她拉上了交情,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谢文龙差一点就大声吆喝了出来,可是他想到这儿人多嘴杂,让别人听了去,将又是一场麻烦,因此他不声不响走上去,对准刘得泰的后颈就是一掌斜切上去,大概只用了一成力,刘得泰已经吃不消了!
两条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前一栽,脸已埋进刚屙下的马粪堆里,塞了一嘴的马粪,谢文龙又一把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拎了起来沉声道:“老刘!以后我再听你嘴里不干不净的,你就没这么舒服了,即使不摘下你的瓢儿(江湖黑话,意指首级)也会拗断你的颈骨,叫你一辈子开不了口,你是吃公事饭的,应该知道这种话能不能说!”
谢文龙从来没有对人发过脾气,刘得泰吓傻了,干瞪着晴,连嘴里的马粪都忘了吐出来!
谢文龙的手一松,又将他丢进马粪堆里,然后才举步跨进园门,一径向小书房走去。
龙锦涛大人虽是武官,却颇喜读书,这小书房是他公余消暇的唯一去处,今天却作了临时的办公处!
谢文龙进门的时候,他早以等得不耐烦了,见到谢文龙后,立刻将手中的一本唐诗丢开叫道:“文龙!你来了,路上没有什么吧?”
谢文龙点点头,脸色却并不好看,龙锦涛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歉然地道:“文龙,这件事太委屈你了,可是和亲王那老家伙太难缠了,他指明要你去接人,而且说实在的,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担得起这个担子!”
谢文龙轻轻一叹道:“接人、保护人是卑职份内之事,倒没有什么……”
龙锦涛欣然道:“文龙!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心里很别扭,可是实在没办法,为了今晚的计划,我只能借重老家伙的压力才能叫他们同意,和亲王那家伙混帐透了,居然还提出一个重混帐的要求!”
谢文龙道:“是不是要聘我去做武教师!”
龙锦涛一怔道:“老和自己对你说过了?”
谢文龙道:“不是他,是九格格自己说的!”
龙锦涛一叹道:“这件事使我很为难,我既不能替你做主答应他,又无法驳倒他提出的理由,为了九格格的名节,你收她做为徒弟是唯一的办法,这件事虽然秘密,可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传出去的!”
谢文龙愠然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救她,让她死了算了!”
龙锦涛叹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哪还能隐得住,就是幸好没出人命,不!我是说幸好女的都没有死,否则咱们俩人都不会如此轻松,文龙!你算是帮我的忙吧!”
谢文龙道:“拜在我这个老粗门下,对九格格的名节并没有多大帮助!”
龙锦涛忙道:“不!老和想给你补上实缺,叫你担任龙禁尉统领,然后正式公开行拜师仪式,龙禁尉统领是三品武官,可以在御书房行走!”
谢文龙庄容道:“大人明自卑职的心意!”
龙锦涛叹道:“我晓得这不是你的志愿,不过这可是一个正途出身的机会,我希望你肯考虑一下,要不是老和肯帮忙,你还弄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谢文龙断然地道:“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办完了这件事后,卑职已经立意告退了!”
龙锦涛想了一下才四道:“好吧!保举的事我向老和力辞,不过收徒弟的事,我希望你还是答应下来!”
谢文文道:“假如只是做一下形式,卑职尚可勉强应命,假如要卑职真正去教武,卑职只有违命了!”
龙锦涛一笑道:“那当然了,我想老和也不过是想弄个名义,以便万一宫中问起来,好有个交代,其实他也不见得真正想叫他女儿练武功!”
谢文龙听龙锦涛如此保证,倒是不便再说什么,于是又开始商量今天晚上的应付事宜,龙锦涛听说晏四已经回来了,却不肯到府中来,不由得非常着急道:“这不是糟了吗?万一今晚在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可实在担不起责任,这位老先生怎么在要紧关头,来这一手!”
谢文龙本来也觉得晏四在开玩笑,可是听龙锦涛这样一说,反而激起了反感道:“四叔是个成了名的江湖人,肯答应帮忙已经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若是叫他公开在府中露面,将来传出去,别说他无脸见人,连我这个做侄子的也对不起人!”
“文龙!你别误会,我不是轻视你,说你能力不够,我只是希望今夜能拿住飞贼……”
谢文龙淡淡地道:“四叔有他的打算,同时他不吃官家的饭,谁也没办法强迫他怎么做,至于捉拿飞贼的问题,卑职的能为差人太多,唯有一死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龙锦涛知道是自己把话说得太欠妥当,才引起他的误会,只好诚恳地道:“文龙!我们两人干上这份差事都不是为了名利,你是为了令尊的一句话,我则是为了愧食皇禄,想多尽一点愚忠,算起来我们都太傻,大家把这件事结束后,你还是回到你的江湖,我则安安静静享几年清福,文龙,你帮我最后一次忙吧!”
谢文龙也感到自己的态度不太好,于是慨然道:“大人尽避放心好了,江湖人行事讲究有始有终,大人不吩咐,卑职也一定会把事情作个明白交代!”
龙锦涛见他如此表示了,知道谈话也最好到此为止,乃站起来道:“文龙!对于这些小巧功夫我是一窍不通,现在我把全权都交给你,我家里上下男女,连我自己在内,都由你来指挥!”
谢文龙忙道:“这个卑职不敢,而且也没有什么可布置的,大人尽避照平时一样地起居活动,飞贼要来也是在晚上,那时里面有舍妹照料,外面有卑职巡行,万一飞贼来的时候,只希望大人能约束府上的护宅军丁,叫他们不要插在里面凑热闹!”
龙锦涛笑道:“这个我明白,不中用的人夹在里面反而会误事,我已经把家里的人部遣在前院,根本不许他们到后面来,一切全看你的了!”
两人又密谈了几句,然后龙锦涛回到后堂休息去了,谢文龙则忙着将一些得力的捕快们分头安插,指示机宜,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夜色降临!
在提督衙门后边的花园中有一栋大楼,四周画栏雕栋,原是作为赏花宴游的地方,今天却是龙三小姐琦君欢宴十二位手帕交的场所,楼上钗摇鬓纷,宝气珠光,洋溢着一片莺声燕语,连九格格在内,恰好是十五位佳丽,而且连临时冒充表小姐前来作客的谢玉茜在内,每个人都是恰恰二十三岁。
谢玉茜借穿了龙琦君的新衣。刚健婀娜而又透着妖媚,与龙琦君的娇艳柔弱成了个强烈的对比,然而她们俩又是最出色的一对并头花,谢玉茜秀丽挺拔、豪爽,象是花中神仙的海棠,龙琦君则象是代表富贵的牡丹,九格格是一丛浓艳的玫瑰,其他十二位小姐都是京师闻名的美人,然而与这三个人比起来,似乎逊色多了!
只有龙琦君与九格格知道谢玉茜的真正身份,其他人还认为她真是龙琦君的表姐,不由都诧异万分。
第一是龙琦君从来也没有说过有表姐妹,龙家的亲戚在京师寥寥可数,而且,都是显宦,假如有着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她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第二是这位表姐本人所表现的风度使她们着迷,她豪放,率直,不管是讲话行动,都带着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概,见闻广博,谈吐风趣,完全不象是闺阁中的女儿,使得大家忍不住要跟她亲近,而身份最尊贵的九格格表现最热烈,差不多一步都不肯离开她,追在她的身边问长问短,简直象是在讨好她。
最令大家奇怪的是做主人的龙三小姐,她一直脸上罩着忧云,呆呆地想心事,而把招呼客人的事让给了表小姐谢玉茜来负责了。细心一点的人还注意到龙琦君似乎有意躲开她的表姐,当谢玉茜走到这一边时,龙琦君就走到另一边去了。
是她们表姐妹之间闹别扭吗?这也不象,龙琦君对这位表姐十分恭敬,当她们两人偶尔交谈一两句时,龙琦君总是唯唯地答应着,神色平顺,好象还有点害怕她。
完全是女孩子的聚会到底文静多了,她们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嗑瓜子,聊天,偶尔也用一点菜食,时间终于磨到了晚上,仆妇们开上饭来,菜很丰盛,只是没有酒,大家草草地用了一点就撤下去了,依然围着桌子谈天。
这也是异常的现象,阔人家的宴会向来只是一个形式,尤其是小姐们出来应酬,最多用一两道菜就应告辞了,可是今天很特别,从下午聚到晚上,没有一个客人告辞,虽然她们都很疲倦了,有的还直打哈欠,却没有一个人表示出想走的意思。
这自然是经过事先协商的,可是除了龙琦君与九格格外,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原故,她们只是接到父兄的指令,今天到龙家来作客,主人不送客,她们就不许走,必要时留下过夜都可以。
有几个人实在想回家去休息了,今天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累的一天,可是龙琦君没有表示,她们只好挨下去。
花园里连打更的都赶走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龙琦君见大家都是一脸倦容,实在撑不住的已经用手肘撑在桌上打瞌睡了,于是宣布道:“各位姐妹,今天这一聚实在太难得了,小妹相信各位也有同样的感觉……”
大家都在心里暗骂着,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听下去,龙琦君笑笑又道:“今天我们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在一起闲聊几句知心话,也许大家不觉得有多少意思,可是过一段日子,有几位姐妹出阁了,再想过今天的生活就难了……”
这句话倒是引起一阵轻轻的低笑,因为林御史与鲁翰林家的两位小姐已经许了人,而且都是在下个月出阁,这虽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在阔小姐心目中却又不同了,这是他们一辈子的大事,也是唯一能作为笑谑的资料!
娇小可人的忠靖候史二小姐嘴最快,马上抢着道:“不错!林姐姐跟鲁姐姐下个月就是新娘子了,要是出来这么久不回去,新郎官恐怕会急得在家跳脚!”
笑声扩大了,两个被嘲笑的女孩子要去拧史小姐的嘴,史小姐则一面告饶一面躲,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龙琦君皱皱眉头,一点也没有笑的兴趣,勉强地等笑声静了下去才接着道:“盛会难再,小妹实在舍不得放各位回家去,因此想留各位在这儿欢聚一夜!”
这是个预期的结果,那批女孩子心里并不愿意,却也没有反对的余地,鲁小姐身子最弱,忍不住道:“龙姐姐,我实在撑不住了,您带我上睡房去吧!”
龙琦君苦笑一声道:“舍下屋子本来就小,各位还带着身边的人,恐怕没有这么多的客房能招待大家……”
鲁小姐惊叫道:“龙姐姐!您要我们一夜不睡觉?”
九格格冷哼一声道:“一夜不睡有什么关系!鲁小姐大概马上就要作兵部的少女乃女乃了,所以瞧不起我们,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
谁都知道九格格册选入宫的希望最大,这些人的父兄将来的前程,以及她们未来的丈夫的官途都与九格格有点关系,虽然不指望能承她提拔,至少不能得罪她,因此鲁小姐满肚子委屈不取再开口了,其他人也没有想到九格格会突然摆下脸来,因此都不敢随便表示意见,刚才还很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龙琦君为了缓和空气,连忙道:“小妹知道大家都没有熬过夜,自然不敢勉强各位,因此只想在这楼上铺上褥子,大家联床共话,抵足谈心,这样才使今天的手帕会具有更深的意义……”
只要能躺下休息,大家都很满足了,九格格似乎还不称心,低声道:“我觉得还是醒着热闹点,反正明天回去有家可以好好地补睡上一天!”
谢玉茜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格格要想热闹,还是先养养精神好,假如果真睡着了,也许会错过真正的热闹……”
除了龙琦君,谁也不明白这番话的意义,可是九格格居然很听话,不再反对了,于是龙琦君叫了几名仆妇上来动手搬开桌椅,准备开铺!
谢玉茜很仔细,连那些仆妇都十分注意,一直在留心她们的动作,看了一会,她突然朝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佣妇走过去,伸手抓住她的胳臂道:“站住!你是哪儿的?”
这仆妇双手各提着两个瓷墩,用力一挣,居然从谢玉茜的手掌中挣月兑了,龙琦君脸色微微一动,连忙过来问道:“表姐,什么事?”
谢玉茜手指那仆妇道:“她是干什么的?”
龙琦君笑笑道:“这是我爹在征西时带回来的一个蛮子,她力气很大,留着干粗活倒是很得力,表姐认为她有什么不对吗?”
谢玉茜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的力气大得奇怪,这些瓷墩每个足足有四五十斤重,她用一个指头就勾住了,而且双手还能合提四个,一点也不吃力……”
龙琦君道:“她就是力气大,不过人很傻,笨手笨脚的,到我家十多年了,连话都听不懂几句……”
谢玉茜略略寻思才道:“既然她在你家十几年了,大概不会有问题,你叫她走吧!”
龙琦君这才朝那仆妇叽咕了几句,把她打发走了,谢玉茜笑道:“表妹!你说的什么话?”
龙琦君脸上微红道:“是新疆的土话,这家伙名字叫阿蛮,因为她听不懂咱们的话……”
谢玉茜笑笑道:“你真能干,什么方言都能说,简直成了一只小百灵鸟了!”
龙琦君红着面道:“表姐,你别拿我取笑,我跟着家父在回疆多年,自然会说几句那里的土话!”
谢玉茜忽然紧追问道:“你刚才对她说什么?”
龙琦君神色平静地道:“我叫她出去在下面侍候,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地讨厌!”
谢玉茜想了一下道:“其实让她留在这里也好,有一个力气大的人在这儿,多少可以帮上一点忙!”
龙琦君道:“那就叫她进来好了,不过我怕没什么用,她只是有点蛮劲儿,又听不懂话!”
谢玉茜道:“今天一屋子全是女孩子,大家的胆子都小,受不起惊吓,你让她在门口,也好壮壮胆子……”
九格格马上道:“谢小姐,有你在这儿还怕什么?”
谢玉茜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在这儿实际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我相信没有谁敢上此地来捣鬼,不过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一个人可照顾不了那么多的人,有个人帮帮忙总是好的!”
其他的女孩子因为太疲倦了,不等地铺弄好就横七竖八地倒了下去,没有留心听她们的谈话,而且谢玉茜的声音也放得很低,所以没有惊动她们。
龙琦君果然又把那个阿蛮叫来,吩咐了几句,本格格却兴致勃勃地道:“谢小姐,我想跟你躺在一起,你不会嫌弃吧?”
谢玉茜笑道:“格格假如想安静,还是离我远一点!”
九格格道:“不!我不怕,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谢玉茜到里间搬出一个长形的布包作为枕头,在靠楼门的地方躺了下去道:“格格要在一起我自然欢迎,不过得离我稍微远一点……”
九格格在她旁边歪了下来道:“我晓得,我不会妨碍你行动的,可是我万一睡着了,你可记得叫醒我!”
谢玉茜笑了一笑,朝呆立在灯前的龙琦君道:“表妹,你把灯熄了,也来睡吧!”
龙琦君忖了一忖道:“要熄灯?”
谢玉茜道:“不错!熄得一点亮都不剩,我现在对屋子里的情形已经很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行动,亮着灯倒是方便人家了!”
龙琦君将灯火吹熄了,然后走到另一边躺下,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楼窗外有点淡淡的月光透过帘栊,约略可以看见屋中的情形,另外十二个女孩子早已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偶尔还有一两句呢喃的呓语。
九格格在黑暗中看见谢玉茜的眼睛象两颗明亮的星星,忍不住伸手模模她头上长形的布包道:“这里面是你的兵器吗?今天可得开开锋了!”
一面说着,一面捏到了双刀的刀柄,信手朝外一抽,谢玉茜为了取用方便,早已将刀柄处的片簧退出了鞘口的齿笋,所以立刻有半截刀锋出了鞘,而且还发生了轻微的吟声,谢玉茜飞快地用手压住了。
可是这轻微的声响惊动了两个人,睡在靠门处的龙琦君立刻坐了起来,门外也有一条人像象狸猫般地蹿了过来,访玉茜的动作也是够敏捷的,人影刚扑到面前,她的手朝前一探,身子跟着蹿起!
来人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哼,身于朝前一跌,谢玉茜已经抽出了一口刀对准那人砍了下去!
那个人似乎没有料到谢玉茜的出手如此迅速,微亮中看见刀光下闪,身子急忙一滚,谢玉茜的刀就劈了个空,可是她的身手奇疾,底下跟着一脚踢出去,结结实实踢在那人的腰上,发出了一声痛嚎。
这声痛嚎将睡熟的女孩子都惊醒了,一个个都坐了起来,谢玉茜恐怕在忙乱中有所失闪,飞快地赶过去用力再度下劈,那边龙琦君已经叫道:“谢小姐使不得……”
谢玉茜也怕在此地将贼人杀死会吓着其他的女孩子,故而临时煞住了手,只把刀锋压住那人的脖子。
九格格兴奋地道:“谢小姐,你拿住飞贼了?我点起灯来,瞧瞧是什么样子!”
龙琦君还来不及喝止,她已经用火石与绒绳敲击出火花点燃了纸媒子,原来她为了瞧热闹,早就将发火的用具准备好带在身边了。
火光中只见谢玉茜一手执刀,比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一只脚还紧踏在那人身上,那些女孩子几时见过这种局面,顿时尖叫声大起,吓得挤成一团!
龙琦君连忙叫道:“大家不要怕!没有什么事,这完全是误会!”
为了使大家安心,她只好将灯拿过来点上,使大家看得更清楚,原来那地下的人是个中年的仆妇,也正是龙家的那个叫阿蛮的回妇,谢玉茜也不禁一征,连忙把刀拿开了,伸手将她提了起来。
可是楼上一阵大乱,早将外面惊动了,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楼窗上忽然又跳进一个操刀的男人,将那些女孩子吓得又是连声尖叫!
这次幸亏是九格格镇定,连忙喝道:“你们别大惊小敝,这是提督衙门的总巡捕谢大人,他是京师第一号大英雄,有他在这儿,你们还怕些什么?”
谢文龙是被上面的叫声引来的,因为上面闹得厉害,他以为是飞贼模上楼了,情急之下,只好跳楼上来,见到楼上的情景后,也不禁怔住了,再加上九格格这一说,他反而有点讪讪地不是味儿。
可是九格格的这几句话倒相当有用,谢文龙任职提督府有五年了,五年中有着不少的事迹,臂如说如何独立遏止两家有势力的府第家将的械斗,如何折服了京师第一有名的恶少——
孔武有力的兵部梁大人的次子,将他送进了刑部的大牢,这些事在京师几乎是家传户晓。
即使是这些深闭闺中的千金小姐,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有关他的事迹,而且传到她们耳中时,更经过绘声绘色的渲染,将他描绘成一个传奇性的人物。
因此当她们听见这个身材轩昂的汉子就是谢文龙时,一个个都用好奇的眼光盯在他身上。
谢文龙被看得报局促不安,连忙转向谢玉茜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玉茜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九格格嘴快,抢着道:“我们刚睡下不久,这个老婆子就撞了进来,谢小姐以为是飞贼上把她给拿住了……”
谢文龙见阿蛮的肋前还钉着一只小袖箭,血迹已从箭杆处向外渗透出来,不禁皱着眉,以谴责的口气道:“你怎么不看清楚就随便出手呢?”
谢玉茜道:“黑暗中我怎么看得清楚!”
谢文龙虽不想当众人使妹妹下不了台,可是她用抽箭将龙府的下人射伤了,无论如何也得对主人有个交代,只得不着痕迹地道:“我知道你的责任重大,可是一个老妇人与飞贼总应该分得出来!”
谢玉茜冷笑一声道:“一个老妇人?我想真正的飞贼,身手也不过如此,她扑过来的时候,象是头大蝙蝠……”
九格格也加以证实道:“不错,我只觉得人影一晃,比飞的还快……”
谢文龙又是一怔,龙琦君连忙解释道:“这个仆妇是回疆人,力气很大,行动也报快,是谢小姐叫她在门口帮忙守卫的!”
谢玉茜冷冷地道:“我可没叫她不声不响地撞进来!”
龙琦君连忙道:“谢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向令兄解释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并没有怪你伤了她……”
谢玉茜沉声道:“那你最好再解释一下她刚才模进来是什么意思?”
龙琦君不敢正视她的眼光,低下头道:“这个小妹也不知道,必须要问问她!”
说着又对那回归叽咕了几句,阿蛮的目中一直闪着仇恨的光,瞪着谢玉茜,听见龙琦君的问话后,才叽里咕嚼的回答了几句,龙琦君笑着道:“她是进来帮忙拿贼的!”
谢玉茜冷笑道:“她一进门就朝我扑过来,是把我当贼拿了?”
龙琦君忙道:“谢小姐又误会了,她是听见你在那儿拔刀,以为你发现了动静……”
九格格这才不好意思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得怪我了,刀是我拔出来的,我只是为了好奇,才拔到一半,这家伙就闯了进来!”
龙琦君连忙道:“是呀!这家伙的脑筋最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本来不想用她的,可是谢小姐叫她在门口守着,替大家壮壮胆子,我想她的耳目还灵敏,也许能派上用场,所以才没有反对,谁知就闯了祸。”
谢文龙吁了一口气道:“幸好是一场虚惊,龙小姐,我叫人替她把袖箭起出来,敷点药就行了,这伤不重!”
龙琦君笑笑道:“伤不要紧,她自己就会治,家父从回疆带来的伤药很灵,惊动了谢大人真是对不起得很。”
谢文龙苦笑一下道:“我倒没什么,只怕正堂大人现在正在着急呢,我得赶紧回话去!”
龙琦君道:“正是呢,家父今夜定然是枕不安席,好在没有出什么事,谢大人快去通知家父一声吧!”
谢文龙正待下楼,娇弱的林小姐却着急地问道:“大人,此地闹贼吗?”
谢文龙忙道:“没有!在下只是想谨慎一点,保护各位小姐而已!”
林小姐颤声道:“我瞧着不象!”
谢文龙眉头一皱,正想找句话来安慰她,九格格已冷冷地道:“谢大人,京师闹飞贼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瞒也瞒不了的,林小姐,此地不但闹贼,而且就是闹那个专抢女人的飞贼。”
林小姐吓得哭了起来,哇哇叫了一声道:“妈呀!吓死我了,龙妹妹,我要回家去!”
龙琦君一皱眉,九格格抢着道:“叫她回去好了,这是她自己找的,被飞贼抢走了也怨不着别人。”
林小姐吓得大声哭了起来,另外几个女孩子胆子较小的也都跟着哭了起来。谢文龙口中虽不便说,心中对九格格的态度很不满意,九格格却毫不在乎地道:“谢大人,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还以为你在害她们呢,照我的脾气就根本不去管她们,让她们尝尝滋昧去……”
谢文龙听得更不入耳,不禁愠然道:“格格这是何苦呢?她们本来就胆子小……”
九格格冷冷地道:“谁是天生胆子大的?”
谢玉茜究竟是女人,对女人的心理比较了解,她知道九格格被飞贼及家中劫走后,虽然没有受多大的伤害却因此成为京师的笑柄,一辈子都要受人议论,巴不得所有的女孩子都跟她受同样的遭遇,所以她含笑对谢文龙道:“哥哥!你走吧!这里没有您的事了,还是赶紧去叫楼下的人散开,四处巡视一下,经过这一闹后,那些暗卡都掀了底,而且那飞贼趁这个机会模了进来也不一定!”
谢文龙一听这倒是很可能的事,赶忙下楼去了,谢玉茜这才朝那些啼哭的女孩子们道:
“各位现在都知道我是谢文龙的妹妹了,有我家兄在此,各位尽可放心睡大觉!”
沈小姐擦擦眼泪道:“难怪家父叫我不得允许不准回家,原来是这个原故!”
龙琦君一叹道:“其实早就该对各位说明了,只是家父顾虑到各位受不起惊吓,才瞒住你们,倒反而害大家受了一场虚惊!”
沈小姐忧虑地道:“那飞贼真的会来吗?”
龙琦君道:“外面有谢大人守护,里面有谢小姐保驾,我想飞贼就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敢前来的……”
九格格冷笑道:“这倒不一定,那个飞贼敢在京师连连犯案,这点排场不见得能吓得了他!”
谢玉茜笑笑道:“不错!那家伙自恃艺高胆大,目中无入,不吃点苦是不会死心的,不过各位放心好了,只要他敢来,今天就是他的末日。”
龙琦君忙道:“谢小姐的保证一定错不了,我们还是睡觉吧!阿蛮!你还不赶紧治伤去,站在这儿干吗?”
那个中年仆妇一直盯着谢玉茜,听见龙崎君的呼喝后,才悻悻地走了,龙琦君将被褥重新整理了一下请大家安歇,那些可怜的女孩子哪里还有心思睡觉,一个个挤成了一团,好象飞贼就在她们身边似的!
龙琦君请了几遍,没有一个人肯躺下来,乃笑了一下道:“不睡也好,大家就坐着聊聊天吧,现在恐怕是过了午夜了,等天一亮,大家再安心睡觉!”
谢玉茜却凝重地道:“不睡可以,可不能说话,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否则你们扰乱了我的听觉,让飞贼模上了楼,那就太迟了!”
龙琦君道:“谢大人在外面守着,飞贼还能进来吗?”
谢玉茜忽然一笑道:“假如那个老蛮子不是跟了府上十几年,我倒要怀疑她是飞贼盼内应了。本来家兄在外面的布置很严密,飞贼绝不可能偷模进来,可是刚才被她一打搅,不但惊动了屋里的人,使得外面的布置也乱了,飞贼很可能利用那个机会溜了进来……”
几个女孩吓得张大了嘴,差一点又要叫起来,谢玉茜却严厉地道:“你们可不能再叫了,就算飞贼藏在附近,我谅他还不敢随便活动,假如你们再闹,刚好给他造成第二次机会,那样万一出事,可不能怪我防护不利。”
这几句话很有力量,那些女孩子果然都拚命咬紧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然而有几个人却口中发出了得得的轻响,那是由于惊恐过度,牙齿对碰所致。
龙琦君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轻声道:“谢小姐是故意在吓我们吧,飞贼的胆子再大,见了这里内外的布置与防备情形,也会吓跑了,哪里还敢偷溜进来呢?”
谢玉茜淡淡地道:“这可不一定,那家伙犯案累累,既不为财,也不为色,假如不是个疯子,就是为着一个特别的目的,这种人最危险,定然是个置生死于度外的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危险都吓不了他。”
龙琦君的脸色轻轻一动笑道:“谢小姐好象对飞贼的情形很清楚。”
谢玉茜道:“我出生在一个江湖世家,家兄又干上了这份差使,我所见所闻自然比各位的圈子要宽一点,这完全是按照情理推测出来的!”
沈小姐异常紧张地问道:“谢小姐,我们不想知道飞贼是怎么样一个人,只想知道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
谢玉茜笑笑道:“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不过各位若是能保持肃静,我敢保证飞贼就是来了,也无法接近这座楼房,我从小就开始练武,而且都是在晚上用功,所以耳目特别灵敏,三十步之内,一根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得见,同时我的袖箭也很准,只要听见一点声息,我就有把握不叫他逃出去!”
九格格忍不住赞道:“是啊!罢才我根本没瞧见你出手,已经把那个老婆子给射伤了!
你到底是怎么练的?”
谢玉茜一笑道:“武功,暗器都是靠着耐心练出来的,只要肯专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九格格好象是起了兴趣,还想多问一点练武的情形,龙琦君却摆手道:“咱们快别说话了,谢小姐的顾虑很对,万一那飞贼,真模了进来藏在暗处,咱们就太危险了,还是让她专心防贼吧!”
傍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开口了,谢玉茜站了起来,由于她的身份已经揭穿了,也役有再作掩饰的必要,所以她干脆全身装备起来,双刀交叉插在背上,用一根布条紧紧地束着,英姿飘飘,倒使大家安心不少。
她慎重地挨在窗栏上,利用窗帘的隙缝朝外面观察,这时窗外一片漆黑,连淡淡的一点月光,也给浮云掩住了,只有轻风吹着树叶的轻响,越发增加了夜的恐怖。她不禁一叹道:
“月黑风高,正是作奸犯罪的好时刻,老天爷好象在帮坏人的忙呢!”
龙琦君忍不住轻声道:“谢小姐。你光是凭着听觉,不会弄错人吧,外面还有着令兄的手下在巡逻呢!”
谢玉茜笑道:“不创我就是怕出错子,早就跟家见约定,这里五十步之内,绝不准自己人走动。万一有个风吹草跟、必是飞贼无疑,否则我刚才也不会急着出手,误伤那老婆子了!”
龙琦君也不响了,空气变得十分岑寂。只有谢玉茜在四周来倒巡逻,可是她的脚步很轻,轻得没有一点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拥挤成一团的女孩子都因为过度的疲倦,东倒西歪地睡下了,只有九格格仍是精神奕奕,眼睛一直跟着谢玉茜动作看,等待着惊心动魄的好戏出现。
忽然在人堆里出了一阵鼾声,起初还是轻轻的,越来越响,而且还很有节奏,呼噜呼噜的象打着闷雷。
谢玉茜皱皱眉望去,看见打呼的竟是龙琦君,她歪在一堆绣墩上,半坐半卧,头偏向一边,满头的秀发垂直披散下来,身上原来盖着一条薄绸被也因熟睡掀开了,皱乱的长裙下斜撑出两只天足,睡姿倒是很妩媚的!
九格格嗤的轻笑一声道:“这么斯文的一个女孩子睡相怎么这样不老实!你听听这呼声,简直象打雷,将来最好嫁个聋子丈夫,否则一夜都别想睡安稳觉!”
罢说着龙琦君又翻了一个身,将脸理进了枕头的绣垫,身子整个扭了过来,九格格瞧着又笑道:“你瞧瞧这睡相,要是着了风扭了筋,明天可有得受的!”
谢玉茜瞧着也笑了道:“格格,麻烦您替她移动一下,盖上被子,后半夜天凉,最容易感受风寒!”
九格格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走到龙琦君身边,伸手想拉那条被子,可是有一半压在身子底下,她拉了半天,仍是拉不动,忍不住喊道:“龙小姐!你醒醒!”
谢玉茜连忙将手指区在唇上道:“别叫,好容易大家都安稳了下来,猛然吵醒了又是一场大乱!”
九格格退后两步道:“我简直想不透,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身体会比一条死猪还沉!”
谢玉茜笑了一下,并没有为这句话感到惊奇,人在熟睡的时候是会重一点,虽然再重也不会超过她六七十斤的体重,但是对于娇生惯养从不拿重物的九格格来说,那可以算得很重了。
于是她走过去,用一只手轻轻托起龙琦君的娇躯,一只手抽出那条薄被,然后将龙琦君故平了下来,使她调整到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再轻轻地替她盖下被子。
九格格在旁羡慕地看着道:“谢小姐!你的力气真大!”
谢玉茜笑了一笑,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鸡啼,她不禁吁了一口气道:“鸡叫了,天也快亮了!”
九格格十分失望地道:“白熬了一夜,什么事都没有!”
谢玉茜宽慰地一笑道:“没有事最好,老实说我也不希望有事,虽然没捉到飞贼,但至少从此天下太平了!”
九格格熬了一夜,先前因为心情紧张,倒不觉得累,此刻心情一松,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谢玉茜道:“格格也睡一下吧!”
九格格在龙琦君的身旁歪了下来道:“奇怪得很,我在家里经常熬夜,有时为了打牌,两三宵不睡都撑得住,今天怎么就不行了!”
谢玉茜倒是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感到相当疲倦,精神有点不支,九格格闭上眼睛低声道:“龙三儿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料,香得这么迷人!”
谢玉茜只觉得头有点昏昏的,所以没有答腔,让九格格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这香味真醉人,有点象兰花,又有点象麝香,明儿我得问问她是怎么配的……”
谢玉茜心中忽地一动,连忙弯腰凑在龙琦君的身上嗅了一下,却闻不出什么特殊的香味。
于是她飞快地跳起来,首先将窗帘拉了起来,然后将茶炉上的冷茶倒了一杯,从自己的头上淋下来。
她这种奇特的动作把九格格惊醒了,连忙坐起来问道:“谢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谢玉茜倒了第二杯冷茶洒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快起来,我拿贼去,你等在这儿,发现有人上来,你就大声喊人,千万别慌张,我就在附近!”
说完也不等九格格回话,她已踪出了门口,九格格被冷茶一激,神智完全清楚了,还没有弄清是怎么会事,两边的窗帘忽地一掀,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脸蒙黑布的男人手执着宝剑掩了进来。
从身材上她认出正是前几天劫持她的飞贼,不禁失声惊呼道:“你到底溜进来了!”
那蒙面人长剑一伸比着她沉声道:“不许出声,否则我就杀了你!”
九格格倒是一点不怕,反而从容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都挡不住你!”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那些布置只能捉兔子,我是一头凶猛的豹子!”
说完目光移到那一堆女孩子身上,九格格连忙问道:“这次你准备对哪一个下手?”
蒙面人道:“我还没有决定,反正总要找一个!”
九格格轻笑一声道:“我劝你找龙三儿,这群人里面数她最漂亮,不过你用什么方法把人带走呢?”
蒙面人忽然将长剑在她眼前一出喝道:“你少罗嗦!”
九格格呀的惊呼一声,吓得连退几步,撞到一张椅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蒙面人似乎被她惹怒了,举起长剑正要刺还去。门口无声无息地射来一支小箭,恰好钉在他的手腕上,接着谢玉茜手挺双刀扑了进来。
那蒙面人也够狠的,将长剑交到另一只手中,不声不响,就跟谢玉茜交战起来。两口刀,一支剑,三件兵器碰触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双方的势子都很急。
九格格一心想看热闹,可是真正的热闹来临,她反而吓得大叫起来,叫声没吵醒别人,却把熟睡中的龙琦君惊醒了起来,坐起身子,又是一声惊呼。
蒙面人连攻了几手杀着,都被谢玉茜的双刀架开了。
龙琦君却颤巍巍地爬起来要到窗子口去叫人,谢玉茜急得大叫道:“不要动!”
龙琦君吓得果然不敢动了,可是那蒙面人却趁谢玉茜开口说话的刹那间疏忽,一剑劈开了双刀,两脚一蹬,从楼窗上跳下去,谢玉茜正想追出去,楼下已传来兵刃交触的声音,大概是被别人拦住了。
谢玉茜追到楼窗旁,只见谢文龙飞舞着宝刀,与那蒙面人激战成一团,她正想跟下来帮忙,却被龙琦君拉住了道:“谢小姐,你别走,吓死我了!”
谢文龙在底下一面近敌,一面也叫道:“妹妹!你别下来,这家伙跑不了的。”
楼上的烛光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熄了,谢玉茜怕飞贼还有同伙,为了保护这群女孩子的安全,只得守在上面不下来,龙琦君与九格格一左一右夹在身边,三个人一起焦灼地看谢文龙与那飞贼拚斗着。”
天色黑得厉害,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朦胧中只能看见两条影子一来一往地交错着。
而且谢文龙穿的也是黑衣服,简直分不出谁是谁,九格格忍不住埋怨道:“那些人都死掉了,为什么不点灯?”
谢玉茜道:“四下里都埋伏下弓箭手,点上灯,暴露了位置,反而便利那个飞贼走了!”
九格格兴奋地道:“那家伙今天是逃不掉了!”
谢玉茜沉声道:“除非他能生上翅膀,从天上飞出去,否则一定活不了!”
底下的两个人仍是在舍死忘生的决斗着,刀剑交触时,不断发出火花与激烈的金铁声。
九格格又道:“这飞贼的本事真不错,谢大人也厉害,两个人打了半天,还是分不出胜负!”
谢玉茜道:“幸亏我一箭射伤了他的右手,逼得他用左手应战,动作略受影响,否则家兄恐怕还打不过他!”
九格格看了一阵又道:“谢小姐!你上哪儿去了,刚才真把我吓死了,他拿着剑要杀我!”
龙琦君道:“不会的!”
谢玉茜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龙琦君低下头道:“我只是听说练过武功的绝不会杀死没有抵抗力的女人,而且他要杀死九格格的话,上一次就该动手了!”
九格格却拍着心口道:“我也以为他不会杀我,所以不太害怕,还跟他谈了几句话,谁知他后来举起宝剑,竟是真的想杀我,幸亏谢小姐来得快,否则我一定被他杀死了,谢小姐,你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谢玉茜一笑道:“我就在门口!”
九格格一怔道:“你在门口?”
谢玉茜笑道:“是的!这家伙太下流了!居然用起下五门的迷魂香来迷倒我们,亏得你提起什么香味来,使我提高了警觉,所以我故意出去,诱使他现身……”
罢说到这儿,底下交斗忽然有了变化,一条人影似乎脚下不稳,绊跌了一跤,另一条人影举兵器砍了下去!
龙琦君忍不住叫道:“谢大人糟了!”
因为两人缠斗的地方靠近一丛花树,一个跌倒,一个低声砍击,两条身影都被花丛挡住了,所以龙琦君惊叫出声后,九格格也吃惊地叫道:“谢大人被飞贼杀死了?”
只有谢玉茜笑道:“你们都看错了,绊倒摔跤的是飞俄,跟着追杀的才是家兄!”
九格格不信道:“离得这么远,又没有亮光,你怎么能看得清楚?”
谢玉茜微笑反问道:“你们既然看不清楚,怎么就知道家兄吃亏了呢?”
九格格朝龙琦君一指道:“我是听她先喊的!”
龙琦君忙道:“我也没有看清楚,不过我当然关心谢大人,忍不住就叫了出来!”
谢玉茜一笑道:“龙小姐要是关心家兄,怎么没有看清楚就认定吃亏的是家兄呢?”
龙琦君顿了一顿才道:“我根本就没经过考虑,完全是凭着直觉而减了出来,事实上我当然希望谢大人能杀死飞贼!谢小姐又怎么知道绊倒的是飞贼呢?”
谢玉茜道:“家兄用的是刀,飞贼使的是剑,我是从他们的兵器上分别的!”
九格格也忙道:“不错!谢大人宝刀光亮比较明显,刚才是谢大人的宝刀跟着追击,经你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可是过了这么久,他们怎么还不站起来呢?”
谢玉茜也是一怔,想了一下才道:“也许家兄要活捉飞败审问口供,所以不杀死他,刚才一定是用刀背把他砍伤了,现在正在捆绑他……”
九格格怔了一怔才道:“这家伙犯了这么大的罪,简直死有余辜,干脆一刀劈死他算了,还问什么口供呢?”
谢玉茜笑道:“家兄虽有捕盗之责,却没有杀人的权利,不管那飞贼犯了多大的罪,家兄也必须将他捕交有司后,再按照国家的律法明正典刑!”
九格格愠然道:“照那飞贼今天明目张胆,闯入提督府的罪行来看,已经够处死了,谢大人在交斗中格杀了他,公私方面都交代得过去。”
谢玉茜明白她的意思,笑笑道:“这家伙虽然犯了不少案,却没有一件是正式落案的,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关系,因此格格大可放心,即使要审问,也一定十分秘密,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
九格格红着脸道:“我并不在乎这些,我被飞贼劫夺的事只瞒着宫里,差不多的人家全知道了,我相信也没有人敢把这件事传进宫里去,我只是觉得这家伙留在世上一天,大家都无法安心!”
谢玉茜笑笑道:“只要捉住了他,自然会加意留神,绝不会让他逃走的,因为这家伙犯案的动机很奇怪,不知道他究竟为的什么,所以才要问问清楚!”
九格格低头不响了,默然片刻后才道:“这半天了,绑人也该完了吧,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谢玉茜也怔住了道:“是啊!适可有点怪,二位留在这儿别动,我瞧瞧去!”
龙琦君连忙道:“真情未明前,谢小姐千万不可轻离!”
谢玉茜还没有开口,树丛中忽然站起一个人叫道:“谢大人已经拿住飞贼了,我们还不过来把人抬走!”
四处埋伏的暗卡也等得不耐烦了,因为没有得到允许才不敢过来!听见那人打招呼后,立刻灯火通明,一起涌了过来,楼上的龙琦君吁了一口气,道:“到底拿住了!”
谢玉茜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可是远外院墙上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喉咙叹道:“大家都站住!不许过去!”
谢玉茜听得是晏四的声音,心头不禁一动,远外一条矮瘦的人影已经象飞鸟似的飞了进来,在人群中乱找着,同时喝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十几个捕快都是衙门中的干练人才,自然都认识这瘦小的老头儿是谢文龙的师叔晏四,杜九连忙迎上去打了一个打道:“老爷子!您也来了!”
晏四急急地问道:“刚才说话的是谁?”
杜九征了一怔才道:“回老爷子的话,那人穿着号衣,多半是衙门里的弟兄!”
晏四沉声问道:“你认识吗?”
杜九又是一怔道:“不认识,好象没见过!”
晏四顿足叫道:“蠢才,自己的人还有不认识的?”
一言将大家都提醒了,杜九失声叫道:“糟了,那家伙八成儿就是飞贼,谁看见他上哪儿去了?”
一个捕快道:“好象往内院去了!”
晏四厉声道:“不能好象,你必须确定……”
杜九急着道:“那还用问吗?咱们的人都在这儿,老爷子,您快追去吧!”
一个人又叫起来道:“谢老总躺在地上,看样子是受了伤!”
晏四本来想追向后院,听见叫声后又止住了脚步,改向树丛处跑去,谢玉茜在楼上听说哥哥受了伤,忙着又想跳下来,龙琦君提醒她道:“谢小姐,飞贼已经月兑了网,你守卫的责任更重了,这儿可不能出事!”
一句话把谢玉茜又拉住了,回头看看脸色苍白的龙琦君与吓得发抖的九格格,再看看地下横七竖八,已经睡熟而又受到迷香的一大堆女孩子,急得她直跳脚,可是她也不敢离开了,高声叫问道:“四叔,哥哥的伤怎么样?”
晏四已经走到树丛处弯腰察看谢文龙的伤势,然后高声回答道:“不要紧!可能是中了毒药暗器,右腕肿了起来,性命不受影响,你守着原位不许离开!”
杜九跟着过来道:“老爷子,谢大哥交给我们好了!您还是赶快追贼去吧!”
晏四仍是握着谢文龙肿起的那只手,仔细地看着,鼻子冷哼一声道:“我该干啥不用你来指教!”
杜九连忙躬身道:“老爷子,小的怎么敢要求您老人家干什么呢?这完全是……”
晏四冷笑道:“拿贼是你们吃公事饭的责任!”
杜九哈着腰道:“是,您老说得对,只是小的们本事有限,您知道那飞贼有多厉害!小的们就是全去了,也是白送性命……”
晏四沉声道:“你们的性命值钱,我这侄儿的性命更值钱,难道你要搁下他追贼去!”
杜九一惊道:“您不是说谢大哥不打紧吗?”
晏四叹道:“那是我不让玉茜乱了心,事实上我连文龙中的什么毒还没有弄清楚!”
这群人跟谢文龙的感情很深,听晏四一说,个个都心情沉重起来,又不敢开口多问,静默片刻后,倒是内院中出来了一列人,杜九看清楚后,低声道:“大人来了!”
龙锦涛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他也是一夜没睡,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匆匆地走来,对晏四连客套都免了,急急地道:
“听说文龙受了伤,这药管用吗?”
晏四一抬头,龙锦涛已经把瓷瓶递了过来,晏四接着看了一下,又打开瓷盖闻闻道:
“这是什么?”
龙锦涛诧然道:“不是老先生指定要的冰麝散吗?”
晏四微怔道:“冰麝散?老朽没有说过!”
龙锦涛更为奇怪地道:“下官在不久之前接获下人的报告说文龙中了天荆刺,只有冰麝散可解!”
晏四一拍瓷瓶道:“对了!只有天荆刺才有这种现象,我早该想到,大人府上怎么会有冰麝散的?”
龙锦涛道:“下官征西时,曾经吃了回人不少的亏,因为他们所用的箭镞上都附着毒药,中后人立刻昏迷不醒,一个多时辰不治身死,下官究研很久,才知道那是回疆特有的天荆刺毒,仅有冰麝散可解,下官幸得幕中一位精通岐黄的先生晓得冰麝散配方,大量配制,才算制服了回民的毒箭,战事得以胜利,所以下官尚存有余药!”
晏四沉声问道:“这药效如何用法?”
龙锦涛忙道:“一半外敷伤口,一半内服!”
晏四叫人将灯火移近,在谢文龙肿起的手腕上找了一阵,终于在脉门关尺处起出一根细如牛毛,长约寸许的小黑色刺,龙锦涛见了叫道:“正是这玩意儿,奇怪了,这是回疆的毒器,飞贼怎么也会使用呢?”
晏四将瓶中的药散给谢文龙半敷半服后才起立道:“大人如何得知文龙受伤的?”
龙锦涛道:“是一个下人前来报告的!”
晏四问道:“那个人是谁!”
龙锦涛道:“不知道,捕房的人事都是文龙直接辖治,下官很少识得,不过那人穿着号衣,多半是衙门中的!”
杜九忙打了一躬问道:“那人还在吗?”
龙锦涛道:“不知道,他报告完就离开了。下官忙着送解药前来,无暇多问,那家伙怎么了?”
杜九怪声道:“那家伙就是飞贼!”
龙锦涛一惊道:“飞贼不是被文龙拿住了吗?”
晏四摆摆手,阻止杜九开口,然后才问道:“大人是否又听那个人说的?”
龙锦涛点头道:“不错!他说文龙与飞贼争斗时,将飞贼击伤成擒,只是自己也中了天荆刺,必须急送解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