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突然长眉一耸道:“东僧西道俱已仙逝,你这一神君老命不短,不过对一个后生晚辈用这么重的手法,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吗?”
庄佑见这老和尚突然提出百年前的掌故,似乎吃了一惊,但立刻恢复镇定道:“大师既知在下昔年丑事,当然也该晓得我的脾气,管他后生先生,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向来就一剑了事,现在还算改了脾气,只打他一掌,大师既然不顺眼,尽避代令徒教训我就是!”
老和尚目射精光,厉声道:“四绝老儿,你别贫嘴,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庄佑把长袖一撩道:“光吹法螺没有用,现在又不是做佛事,你有种一巴掌也打我几个跟斗!”
老和尚闷哼一声,举掌劈来,口中说道:“如此老衲放肆了!”
庄佑也举掌迎上道:“这才像话!你早就不该先让那宝货徒弟先丢人的!”
两掌相击,砰然作响,果然石破天惊,声势骇人,两人都试出功力悉敌,老和尚肚里明白,庄佑却微噫一声,似乎不大相信,举掌再度攻上。
一僧一俗,两个寿期人瑞的老者,遂在山坡上动开了手,双方都是不卖帐,你一下,我一下,每掌都在比力气,交手十多掌都没分出高下。
越打越火大,精神也愈振作。
庄佑是各年来未遇到如此高手了,一时像遇见了知音,豪情顿发,掌掌不留情,还夹以响澈云霄的长笑。
老和尚却是闷声不响,出招还招,莫不贯之以毕生功力。
山坡上草石横飞,穷和尚闭口不再哼哼了。
小和尚明月也是忘其所以,张大了嘴,作声不得。
两人又剧斗了二十几招,大家都是欲罢不能,白发银须,杂以满天掌影,的确是一场精-无比的打斗。
蓦而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灰色而长的身影,哈哈长笑道:“四绝老儿,你那宝贝儿子出了多大风头回来了,不赶快去看看他,在这儿拚什么老命!”
二人闻声住手了。
明月一见那人,跳起欢呼道:“左老前辈,您回来了!欧阳大侠呢?他一定也回来了吧!
紫贝取到了没有?”
来人正是阴掌鬼见愁左棠,小和尚一连串问了许多话,左棠还来不及回答,那边穷和尚已从地上爬起来懒懒地道:“当然取回来了,为了这几个宝贝蚌壳,差点送掉了我们师徒俩的命,眼巴巴地送来了,先挨上一顿好揍,真是晦气!”
小和尚一听拔随便跑。
左棠又笑着向老和尚道:“你这老秃子修的什么佛,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嗔心未除,大概听我说过不如庄老儿,进了门连茶都不喝一口,专门跑到这儿来打一架,真是何苦来呢!”
说着给他们引见了。
昔年神交故友,一旦相逢,自不免感慨无穷,刚才还打得挺热闹的,此刻却又眼泪涟涟的抱持一团,这也是老人常情,侠义者岂又能免俗。
穷和尚过来叩见了。
这次他不敢再嬉皮笑脸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心里可直犯估慑,挨揍还得谢谢他教训,我穷和尚真是穷命苦似黄莲了。
慢慢地走进庄门,大家都围在大厅上。欧阳子陵见了庄佑,立刻上前跪下,叫了一声:
“爹!”
旁边一个全身穿绿的女孩子也脸红红地跪下叫道:“庄老伯,侄女辛红绢叩见,并代家师上清下昙问好!”
大概是左棠在路上先打了边鼓,庄佑倒是一点也不觉惊奇,一手一个将二个人扶了起来,他笑着对辛红绢道:“不敢当,不敢当,令师人间生佛,老朽实在当不起她的问候,倒是姑娘这一路多辛苦了。”
说完还笑笑地朝姑娘多望了两眼,口中连连说道:“好!好!不愧仙露明珠,跟慧珠那孩子一样地逗人喜欢,往后等把她救了回来,你们俩该多亲热亲热。”
泵娘脸红红地不作声,老头子在说好的时候,陈一鸣跟陈金城父子俩心中的确有点不是味儿,听到后来算放了心。
于是欧阳子陵又在大厅中坐定,开始说起此行取紫贝的经过,从斩猩魈,遇辛红绢,收金儿,邂逅百了师徒,逢曹一江,首途璇珠屿,渡七险山道,结识独醉生和欧阳恩直到破岛取贝,骑鲸客身死,一番经历,长话短说,也化了好几个时辰。
厅上几十个人的表情,随着他的叙述而变化,紧张时张口瞪目,伤感时悲叹唏嘘,反正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仿佛听了一段极精-的说书。
紫贝为了保存方便,早在船上就烧成粉末,雪老人亲自指导大家服用,剩下的依然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藏好。
此物能祛天下至毒,用途颇广,尤其准备赴七毒天王处救人,更属必须。百忙中,明月小和尚提出一个问题道:“欧阳大侠,您的鱼肠剑不是被端木赐良偷去了吗,怎么杀猩魈时又跑出一柄来呢?”
对啊!这个问题正有几个人想问的。
欧阳子陵闻言微笑道:“不错,这件事在忙乱中我忘了告诉大家,那天龙泉示警,我就想到可能有变乱发生,所以把兵刃都带全在身上。
鱼肠短刃,我另装了一付软鞘,以便藏在怀中,为了怕空剑鞘引起别人猜疑,所以随便取了一把匕首插进去,端木赐良老谋深算,没料到偷去的只是一柄凡铁与一个空鞘。”几句话解释完毕,引起大家一阵哄堂大笑,这笑声是两个月来所没有的,大家死里逃生,才发生一阵衷心的笑声啊!
这一夜欧阳子陵比较累,他亲自到每一个人的房中去采问他们服药后的反应。天交三鼓,他才蒙胧入睡,两个月来处心积虑,今天才放下了一半的心事,难怪他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次日清早,太阳也不过刚冒脸,青年侠士披衣下床,走到厅前广场上,喝!真比把式场还热闹。
每一个人都开心自己的功力是否真的恢复,也关心别人是否无恙,不约而同的全集到这片广场上来了。
吐气、开掌、击剑、腾跃、发暗器、练拳、要兵刀、试内功,每一个人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欧阳恩算是真的开了眼,他喟然叹说当初在璇珠岛上目空一切简直是井蛙之见,中原武学之广岂是扶桑小岛所能想像,自居奴仆的心更加坚定了。
庄佑对他极为器重,一定要他练几手扶桑剑术,推辞不得只好如命。
一场剑舞下来,四绝神君击节叹赏,拖住他详细解释,再加上老头子百年来对剑道研究,取长补短,自是议论中节。
欧阳恩自己佩服不已,老头子自己也眉开眼笑,说他终于找到一套可以跟大罗剑一较长短的剑术了。
言下彷佛对他两度败于大罗剑下的事出了一口气。
两天以后,庄佑逼着欧阳子陵较量,年轻侠士起初还为了对义父恭敬不好意思出杀手,几个回合以后几乎处处受制,为了维持师门威信,只得打起精神应付,果然双方不分轩轾。
老头子哈哈大笑,定剑名为绝桑剑法,以示扶桑与四绝合创,声明此剑不传干儿子,只教欧阳恩、辛红绢及陈慧珠三人。
明了哈哈一笑,说不传结果还不是全归入干儿子家中。
毒龙香之毒已除,下一步该商量着到天山救人,此举横渡大漠,远入新疆,去的人实在不宜太多。
镑宗派的掌门人离帮日久,应该回去处理一下事务了。
因此决定去的人为庄佑、左棠、欧阳子陵、欧阳恩、辛红绢、独醉生、崔萍、李不问、诸葛晦、上官云彬及陈金城、百了师徒,外带金儿,共计十三人一兽。
人数虽少,可都是一时人选,实力上说来已足够雄厚。
摩云山庄上广排筵席,群雄快聚三天,然后一一告别,各自东西,大家决定等他们胜利归来。
而后在金陵广传武林帖,邀天下豪杰重聚。
由甘肃奔塞外的古道上,得得地飞来三匹骏马,马后跟着一头金毛的怪兽,这份形象够惹人眼的。
再一看马上的人物,一个老头子,一个年轻公子,还有一个却是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
看他们健马轻裘,以为必是官宦中人,可是他们又不带保镖,似乎身上都带着极佳的武功。
他们正是一代奇侠欧阳子陵,他的师妹辛红绢,以及她的义父鬼见愁左棠。这一行人赴天山,为的是救陈慧珠与崔珏,来的人有十三个,大家分开走了,他们三个人组合在一起为一组。
通过河西走廊,经武威,张掖,再过去就是阳关了。
迸人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因为塞外本是流戊充军之地,那种荒凉的情形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这天他们歇在一个小镇上,西北民风鄙薄,一般人的生活都很苦,突然接到三个衣着华贵的客人,慌得像什么似的。
掌柜的连忙弯腰将他们请进去。
辛红绢一见房子就大皱眉头,白床单都泛了土色,帐子却发了灰,大姑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掌柜的,你们没有好的房啦?这屋子怎么能住人!”
掌柜的五十几岁了,满脸皱纹望去比左棠年纪还大,干咳着回道:“老太爷,大爷,大女乃女乃,这是小店最好的屋子,在这镇上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上月李总兵的眷口,住的也是这两间……”
话还没有完呢,上已经挨了姑娘一脚尖,疼得他哎哟直哼。
辛红绢脸飞红骂道:“什么大女乃女乃,眼睛看清楚一点再喊!”
掌柜在地上爬起来,一揉眼睛,这才明白挨揍的原因。
心说原来是位姑娘呀,这姑娘可真美,比我那黄脸婆不知道要美几百倍,人家是天仙,我那老婆呀,简直是夜叉都不如。
不过这姑娘可够凶的,那一脚幸亏是踹在肉厚的地方,否则那还有命……肚里胡思乱想,口中却连连地说道:“啊!你原来是姑娘,小的该死,该死……姑娘,苦地方,有这已经算好的了,您就将就点儿吧!”
欧阳子陵见他缠夹不清,怕他话多又要挨揍,忙解围地说道:“好了,就是这儿吧,掌柜的,有什么吃的,你去张罗一点来,钱不要紧,可得干净!”
掌柜的连连答道:“有!有!白水黄鸡子儿,卤羊肉,摊黄菜(西北语即炒蛋),面都有。”
他报了一大堆,欧阳子陵懂得没多少,还是左棠笑着道:“拣一盘鸡子儿,切两斤羊肉,下三碗面吧!”
掌柜的答应着出去了。
辛红绢才透出一口气道:“遇上这种人,真是没办法。”
欧阳子陵笑笑说:“人家是叫你那一脚尖给踢糊涂了!”
辛红绢回味起刚才被喊成大女乃女乃,知道欧阳子陵在打趣她,心里虽愿意,口中却不肯饶人。
她扬起眉毛道:“陵哥,你再胡说八道,我也要踢你了。”
掌柜的刚好开门送开水进来,只听见下半截的话,慌忙道:“姑娘,小的再也不敢乱叫了,你那一脚已受不了,再来一下,我这条命可就要送掉一半了!”
歪撞歪着,招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掌柜的模模脑袋,心说这三位客人怎么回事,随便拿人踢着开胃,还要笑,有那门子好笑的,自己挨两脚就笑不出来了。
饼了一会儿,鸡蛋、羊肉、面都送来了。
辛红绢一看又直了眼。
羊肉腥骚难闻,面比手指头还粗,汤里浮着砂,尤其恶心的是上面还漂着十几片葱花,薰人欲吐,一赌气只是剥鸡蛋吃。
欧阳子陵也觉得食物难以下咽,好在他幼经困苦,皱着眉头扶筷子挑面条吃,左棠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辛红绢突然想起了方法,朝站在一旁的掌柜的问道:“喂,你们这鸡子儿是从那里来的?”
掌柜的不知道蛋里又有什么毛病了,忙躬身道:“保证新鲜,是小的自己下的!”说完发觉不对,忙又改口道:“不!不对!我的意思是说鸡子儿是小的自己店里的鸡下的。”
结结巴巴半天,才算把话讲清楚。
辛红绢早已笑得呕断肠子,半天方道:“管你谁下的,你去把鸡宰上两只,好好的烧一下拿上来!”
掌柜的一听要杀鸡,可就真的急了模腮抓耳的,口中支支唔唔的道:“这个……这个……
这……”
原来西北地僻,养鸡的确不容易,尤其是下蛋鸡,那可是衣食父母,宰了鸡,可不连鸡子儿也断了根。
辛红绢一听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一声道:“这个什么,舍不得是不是?给你银子就是了,哪!拿去!看够不够买你两只鸡的。”
月兑手就是十两银子,当当一声丢在桌子上,掌柜的可又直了眼。
他这一生都没模过这么大锭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进嘴里去咬一下,证明这确实是银子,而不是锡灌的。
这才眼笑眉开的揣在怀中,笑道:“够了,够了,这么大的银子,买凤凰都有多,别说是两只鸡了。”
说完狗颠似的去了。
左棠跟欧阳子陵望着辛红绢一笑,晓得这是她的故技重施。
辛红绢扬起眉儿道:“你们笑什么,我这是百应法宝,百试不爽,你们要是再笑,回头不准吃鸡。”
也就是个个把时辰后,鸡已烧熟端来,掌柜的这下可真的恭敬万分,双手捧着盆子,居然擦得干干净净的。
他巴结道:“姑娘!不!大小姐,这会您放心吃吧,准干净,那是我女人烧的,我怕她不干净,先着她洗了个澡,然后才拾夺。店里其他生意我也回绝了,这地方过往的人太杂,我怕给惊动了三位……”
欧阳子陵见他还不断地丑表功,做尽世人趋炎附势的俗态,内心十分厌恶,忙挥手拦住他道:“好了,好了,大掌柜的,一切承情,你还是请忙别的事吧,我们吃完了再叫你进来收拾。”
掌柜的见自己不受欢迎,这才闭上嘴退了出去。
欧阳子陵苦笑着对辛红绢道:“师妹,你要是再给他十两银子,保险会给你写个长生牌位供上。”
辛红绢瞪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三个人默默地把两只鸡吃完了,才各自安歇。
辛红绢单独住一间房子,这房子霉气又重,被子又沉又厚,而且透着一股怪味,尤其是臭虫多,灯一熄,那小东西就全出来了。
辛红绢倒并不怕咬,可是那玩意儿爬在身上挺不舒服,一气之下,干脆坐起来,打火石把灯又点上,坐在一旁光生气。
灯影将她美丽的身形映在窗上,倒像个二八佳人了,手托香腮,似乎在怀着无限的悠思。
这情景够美,美得像一首诗,一幅画。
就是这美妙的情景,吸引了老远的,一个夜行人的足迹,他好快的身法,轻的像一溜烟似的飘落窗前。
他小心翼翼的移至窗前,用舌尖将窗纸濡湿,然后将手指轻轻的刺破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
一个女孩子身着绿色小袄,头上绿绸子包着青丝,下面是绿色的裤子,绿色的小蛮靴,美得像一枝没开花的水仙。窗外人将目光移到桌上,那儿放着一枝轻钢的长剑,一具小巧的暗器囊。他不由得笑了,暗中道:“原来你还会武艺,成,就凭你穿一身绿,我就喜欢你,你要是会武艺,更可以给我做做伴。”他想得真出神,脚下不由得出了一点声音。
辛红绢已经听到了,而且早就在他到窗下时就听见了。
八年的空山习艺,养面她灵敏的耳目,-养成她临敌从容的气度,她故意装成毫无知觉的。
窗外的人又笑了:“你虽然学过几天工夫,警觉性还差得多了,真要给我做伴,我还得好好的训练你。”
他的心思还没转完,辛红绢突然怒吼一声,纤手一扬,一点白光透窗打出,跟着人也飞鸟投林,穿出窗外。
可是她只听得窗外一声浅笑,等她将身子立定,人已经跨在围墙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身材纤长。
辛红绢一咬牙道:“我不相信你真能比我高明。”
她轻身提气,闪电似的追上去。
她快,前面的人也快,两条人影星丸似的追逐着,速度居然不相上下,可是辛红绢因为地形不熟,东一拐,西一弯,倒底把人给追丢了。
泵娘自出师门以来,一身绝妙的轻功,连师兄欧阳子陵也夸过地声好。
想不到今天追一个无名的毛贼,会把人给追丢,这份难过就甭说了,又搜索了一阵,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店中。
门口遇到了左棠和欧阳子陵,他们是闻声而出的,见姑娘不在屋中,正想出来找寻。姑娘把话一讲,三个人都透着奇怪,想不出这个具有绝顶轻功的夜行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呢!
回到屋中,又把他们给怔住了。
泵娘桌上的长剑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颗明珠,大若龙眼,色泽光润。底下压着一张纸笺,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去而复返,实心仪于仙露丰容,青锋暂取,明珠作抵,白龙堆中,愿接仙仪。”下面的署名是沙漠龙。
欧阳子陵掂着那颗珠子,望着那张纸笺,沉吟半晌道:“这珠子香味犹存,字迹也挺秀不群,再加上你观察的身材,这沙漠龙一定是个女孩子,看来她此举对你并无恶意,好在白龙堆是我们必经之地,到时候不妨结识一下。”
辛红绢一把抢过珠子道:“没羞,你认识多少女孩子呀,连人家身上香味你都知道,依我看,她八成是冲着你这天下第一大侠来的呢!不行!我非斗斗这沙漠龙,凭什么她要欺负我!”
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使小性令人难受,教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欧阳子陵被她说得面上通红,苦笑着作声不得,对这位调皮捣蛋的师妹,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听话时像只依人小鸟,倔强起来又像只小牛。
辛红绢见师兄涨红了脸,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又怕他受不了,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师哥,你别生气,我是被沙漠龙给气糊涂了,我给你陪罪好不好?”
欧阳子陵本来就没生气,经她一陪小心,倒是十分感动,不由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师妹,你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我们师门一共这两个传人,我关心你都来不及,那里会生你的气呢!”
大姑娘见他提及师门,一种关切之情,溢乎言表,也是感动得眼泪汪汪。左棠始终是笑嘻嘻地望着他们俩个吵吵闹闹,心中万分安慰。
掌柜的听见闹声,才探头探脑地凑进来道:“什么事,是不是闹贼?”
泵娘这下子算是找到了出气的对象啦。
她纤手指定他道:“正是,闹女贼啦,她叫沙漠龙,我看你鬼头鬼脑的,八成跟她有勾连,快说出她在那儿,要不然我就送你上衙门打官司,反正东西是在你的店里丢的,你总不能说一点都没关系!”
掌柜的一听沙漠龙三个字,把脸都吓黄了。
他抖索着压低嗓子道:“姑娘,你怎么惹上那位姑女乃女乃了,这可不能大声嚷,您!您的声音小一点行不行?”
辛红绢一听火就更大了,抖地又是给他一脚,踢得掌柜的哎哟直哼,这一脚大概还是老地方,所以他疼得眼泪直流!可是彷佛沙漠龙三个字镇住了他,尽避汗珠直冒,始终不敢大声嚷。
辛红绢却尖着嗓子叫道:“怎么?我丢了东西你还不许我说,难道说沙漠龙她是杀人放火的女强盗,告诉你,我丢了一百两金子,你不让我说,你就赔出来。”
掌柜的听她依然大声直嚷,吓得忍住爬过来叩头道:“姑娘,您行行好吧,你不怕她,我可真惹不起沙漠龙!”
说到这儿又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向着窗外道:“龙公主,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小的无意间犯了你的忌讳,该死,该死!”
泵娘见他那疑神见鬼的样子,倒忍不住笑起来道:“看你那么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没出息,告诉你,沙漠龙给我赶跑了。她拿了我一柄剑,我却留下了她的一颗珠子,你别跪在那儿矮半截了,还不快起来,告诉我们沙漠龙倒底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
掌柜的这才爬了起来,用手模着脖子道:“我说呢?龙公主家里头宝贝多着呢,那里会要您的金子呢?她那住的地方,连门帘都是珍珠串成的……”
辛红绢眼睛一瞪,说道:“我只问你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又不是查问她家私,你尽避噜嗉那些干什么?”
掌柜的喏喏连声:“小的这就说,这就说!”
他心中却在嘀咕,这姑娘好大脾气,跟龙公主倒是一个模样子。
“龙公主今年才二十左右吧,她的父亲原是回族的王公,所以大家都管叫她为公主。”
“这位公主人漂亮不必说,一身武功也高得紧,飞来飞去的,两三丈高的城墙,她真不当一回事,可就是脾气怪得紧,从不许人背地谈论她。
她自称沙漠龙,可不准人家那么称呼……
前年有个怔小子喝醉了酒,嘴里怔嚼舌根,说什么‘沙漠龙那小娘儿们长得真俏……’就是这一句话,半夜里叫割了舌头!”
“还有一次,她带着部下上酒泉买东西,一个家伙多瞧了她两眼,眼眶中也就多了两支袖箭。”
“她的行动真像一条龙,神出鬼没地,谁要是在她背后议论她,让她知道了,不说丢性命,总得留点记号!”
辛红绢忍不住问道:“她结下这么多仇,难道没有人找她的麻烦吗?”
“怎么没有哇,可是她真行,每一次去找她麻烦的人,都是由人抬着回来的,日子久了,名气也大了,就没有人再去找晦气了。”
说了半天,他突然记住什么似的,啊呀一声,连忙又朝窗口下跪,喃喃地说道:“公主,不是小的吃了豹子胆,敢乱批评您老人家,实在是这位姑娘和两位客人要听,您饶了我吧!”
弄神捣鬼半天,见窗外并无动静,才放心吁出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苦笑道:“三位,小的就知道这么多,再也没得说了!”
辛红绢此刻对沙漠龙也没有那么怀恨了。
她眼前浮起一个形象!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武功好,高贵,神圣,不容凡夫俗子有一丝亵渎。
她,就是沙漠龙,无垠黄沙中的一条神龙。
掌柜的提着一颗忐忑的心告退,左棠与欧阳子陵也回房去睡。
只有辛红绢还在想着沙漠龙,她恨不得马上就到白龙堆里去,找到她,先跟她打一架,然后无论胜负,都要跟她交个朋友。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不是臭虫扰她安眠,也不是设备太差,她早忘记这些,是沙漠龙,这条龙使她失眠了。
第二天,天色阴沉沉的,似有雨意,然而三个人都不管天气好坏,坚持往下赶路,掌柜的早就把马给备好,还替他们准备了几只熟鸡,不用说,这是他连夜没睡觉给拾掇的。辛红绢笑了一笑,给了他一块五两重的金子,是真的黄澄澄的,沉甸甸的金子,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啊!黄脸婆耳朵上的那付小耳环才五分重,那还是她陪嫁过来的东西。
现在,一下子就有五两,喝!老子也抖了,赶明儿也买个丫头,白天让她干活,晚上给我温被窝。
他彷佛看见了下半辈子的远景,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昨天挨的那两脚尖全给忘了。三匹马,一头怪兽又出了镇,奔向遥远而深长的古道。
前面就是玉门关,这便是塞内外的分界线。
一出关,展开在眼前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砂原,黄里透黑,夹着阴沉沉的天,压在大地上,压在离人的心上。
辛红绢望见关外有一块大石头,许多人纷纷拣小石子,向上面打着,感到很奇怪,拖住欧阳子陵问道:“师哥,他们在干什么?”
天外玉龙微微一叹道:“那都是流放的犯人,他们这一次被放逐出来,不知那一年才能回来,所以用石头打山岩,是表示自此永别的意思。”
辛红绢生来不懂忧愁,此刻也不禁有点伤感,幽幽地说道:“咱们也打一下好不好?”
欧阳子陵微微哂道:“这是干什么,我们救了人,还不是立刻赶回中原,干么要显得那么丧气呢?”
辛红绢却凄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耽心;这一次去到天山,危险多了,我有点怕。万一你有三长两短,我一定想尽方法替你报仇,然后我就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不再回去了!”
说完星目中含着眼泪,幽幽地下马,石起一块石子朝山上打去,叭的一响,石子被击得粉碎。
欧阳子陵感于她深挚的情意,也拾了一块石子击去,继他的石后,叭的一声,另有一块小石子跟着打到。
二人愕然回头,左棠也神情索寞的站在马旁,望着那块巨大的岩石发呆。不用问,那块石子是他的。
辛红绢惊呼一声扑入他的怀中:“爹,你这干什么呀?”
左棠伤感地抚着她的肩头道:“老夫一生孤僻,就是看上你师哥一个年轻人,全心全意地跟定他。后来又遇见了你,总算分了一半的心给你,要是你们这两个女圭女圭都不回去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回去干啥?”
辛红绢感极而泣。
欧阳子陵双目垂泪。
左棠也是老泪纵横。
三个人对面伤感,莫衷一是。
忽而天空希聿聿一声鹰啼,一只桌面大小的皂雕直向一匹马抓去。
欧阳子陵早年听说塞外的鹰雕特大,能活抓人畜,还不大相信,此刻亲见,方知不虚,忙收摄心神,纵身举掌,猛推过去。
那皂雕的利爪已快接近马背,被欧阳子陵掌风击偏,而且还吃了一点苦头,怒鸣了一声,双翅一收,直向天空逸去,那匹马却惊得拔腿飞奔,连带其他两匹马也跟着跑了开去。一直闲着的金儿,这时候可有机会可以表现了,怒吼一声,放开四爪,追上去想把马匹拦回来。
那皂雕了欧阳子陵打了一掌,痛澈心骨,畜牲心里明白,这个人不易对付,可是它饿极了,急于择物而噬。
它一眼看见了金儿,论身材比马还小,以为最好欺负,双翅一收,一道黑点也似的又朝金儿抓落。
欧阳子陵本来是耽心马匹,见皂雕抓金儿,心说你这畜牲,尽找软的欺,这下可有你好受的。
丙然金儿感觉黑影罩空,将身子一倒,变成了肚子朝上。
皂雕也知道金儿是想反噬,它在大漠称雄已惯,山猫豹狼,都是这付形象,困兽犹斗,多是爪到擒来,因此根本不在乎。
谁知这次可遇上了真正的克星,它的利爪尚未到达,金儿的后腿猛弹,透过钢翎,生生抓进它的月复膛,而利齿也将它的颈肉咬去半片。皂雕突受巨创,振羽不起,在沙地上扑腾着。
金儿更不放松,上前连抓带咬,一刻工夫,已将一只大雕了帐。
辛红绢见状雀跃欢呼,金儿也在皂雕的尸身旁边低吼,以示得意,它好久已经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这时,逃逸的马匹也被前面骆驼队的人给拦了下来。
骆驼队的领队是个四十岁的商人,见他们三个人的服式,显得非常讶异。他一面把缰绳交回来,一面很客气地说:“大爷,您这条狗真行,好像比西藏的獒犬还要厉害,要是您愿意割爱,我情愿出三匹骆驼交换。”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肉可以吃,皮可以装帐蓬,粪便可以当柴烧,任重致远,的确是无价之宝。
他开口就是三匹,以为欧阳子陵一定会答应的。
不想少年侠士摇摇头说道:“谢谢你,它是我老师送的,别说三匹,就是三万匹我也不能换。”
那年头人们都尊师重道。
商人听说,果然不再勉强,并且详细询问他们的去向。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说是上天山找七毒天王,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沙漠龙曾经留笺邀辛红绢上白龙堆,顺口答应他说上白龙堆。
商人一听他们到白龙堆,脸上就转过一种恭敬的样子:“哦!原来是龙公主的朋友啊,失敬,失敬!”
忽而又怀疑道:“不对啊,公主一向最讨厌男人的,怎么会邀请您去呢?”欧阳子陵还来不及答话。
那商人望见他俊朗的神仪,自作聪明地低声道:“凭公子这一表人才,公主或许会打破往例的,您要是真的当了驸马可真是福气不小。在下姓王,名得财,您在塞外一问骆驼王老三,大家都知道的,往后可得仗着您多多的帮忙了!”
青年侠士被他这一番自说自话,可真是弄得啼笑皆非。
“她是我师妹,沙漠龙是约她的,我跟这位老爷子送她去,王当家的可别想误会了。”
欧阳子陵指着辛红绢说。
王得财一敲脑袋,傻啦!心说,我今儿是怎么弄的,光说错话,让龙公主知道了,她能饶我呀!
不过做生意的人脑子够灵活,马上又向辛红绢献殷勤了。
王得财是个老沙漠,对这儿的地形熟,老少三侠见四周茫茫的一片黄沙,果真还找不到白龙堆在那儿,只好跟他的骆驼队一起走。
王得财见他们是上白龙堆找沙漠龙的,显得特别尊敬。
一面絮絮切切地叙述沙漠中的掌故,一面喧染的夸耀着沙漠龙的人品,财富以及武艺等等。
外行人偏要充内行,沙漠龙的一切好像都是他亲眼看见的。
三人反正嫌长途寂寞,也就姑妄听之。
入夜了。
王得财为了招待贵宾,特别杀了一只骆驼,以驼峰饷客,还拿出两皮袋子酒、象鼻、猩唇、熊掌、猴脑、驼峰,这些都是人间难得的仙品。
三人围着驼粪所燃起的野火,吃喝得十分高兴。
突然,沙漠扬起大围尘雾,雾中众兽奔腾,蔚成奇观。
三人看得正在起劲。
王得财已匆忙的跑过来道:“不好了,群兽迁奔,大风马上就要来了,三位快点吃吧,吃完后躲到我骆驼城底下去!”
原来他已命令骆驼一一卧倒,扎上四蹄,其他几个工人也忙着把货物堆到骆驼围成的方城中间。
此时万里碧空如洗,一抹淡云,映着朋星争辉。
辛红绢仰观天际,感觉那里是要括风的样子呢?
沙漠,这地方云天辽阔,一望无垠,都是黄里透黑的沙,砂是干燥的,地是干燥的,连空气也是干燥的。
夜里,牧人在营火旁烤肉,喝着烈酒,用拙劣的手法弹着三弦,用粗哑的喉咙唱着古老的情歌。
或者交谈着一些年轻时的壮举与艳遇,然后粗犷的笑着,闹着。
脑门上滴着汗,胡须上沾着油,映着红红的火光。
几百年来,他们就是这样地生活,这种生活,也将一代一代的继续下去。可是今夜,牧人们失去了欢乐的情趣。
他们无暇为下一次上那儿去找水草耽心,因为目前,他们就将面对一次灾难的考验
飓风。
是的,沙漠中的飓风是可怕的。
它不但具有无比的威力,而且它能挟带起满地的砂石,在片刻之间,埋葬掉一群牛羊,一队行商,或是整堆的活人。
天空寂静得令人恐怖,这是大风暴以前必有的宁静,随着这一阵宁静之后,宇宙将要掀起一阵巨变。
欧阳子陵、左棠与辛红绢为了深入白龙堆,去找沙漠龙要回辛红绢的失剑,远涉大漠,无巧不巧的让他们遇上了几十载难有一次的巨风。
天变得更暗了,风开始慢慢地加强。
骆驼王三王得财跟他们的夫子们,都已经躲在驼城中,并且用粗索把每一个人的腰都拴了起来。
辛红绢看着觉得很好玩,忍不住斑声地问道:“王掌柜的,你们都把腰连起来干什么?
难道还怕大风把人给刮上天去么?”
王得财人缩在驼月复底下,哑着喉咙,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女侠客,你没在这儿呆过,不知道沙漠里大风的厉害。十年前一阵暴风,连骆驼都吹得上天了。
今天照情形看来,恐怕比那次还厉害,各位虽然有工夫,这玩意可呈不得强,一会儿还是照我们的样吧,把腰也拴上吧!”
三人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微微一笑。风沙满天,酒当然是没法再喝了。
欧阳子陵比较持重,虽然没像王得财那样提议连索,却也主张到驼月复下去暂避一下这飓风。
左棠未置可否。
辛红绢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风,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是一定要尝一下乘风归去的滋呋,不但不到驼月复下,反而展开身法,在沙岗上迎风飞舞。
匝地飘砂,彷佛是烟云翻腾,她美妙的倩影,随着云波起伏,更像是一位绰约的仙子。
欧阳子陵与左棠被这种神妙的情景镇住了,他们也忘情地欣赏着,忽略了那风势一阵比一阵更劲急加强。
辛红绢在风中飘舞着,她的脸上,身上,被强劲的风砂刮得稍微有点砭痛的感觉,照理她应该马上停止了。
然而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尤其当着师兄的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地内心里推动着,逼使她支持下去。
狂风正以无比的威力推进着,呼啸的声音直如千万匹马奔腾在愤怒地冲锋,那种声势是惊人的。
沙漠,此刻已如一片波涛汹涌的巨海。
一个人他如何功参造化,然而他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永远无法与大自然相抗衡的。辛红绢骤觉一股强烈无比的劲力推来,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月兑口惊呼出一声:“师兄,快来,我……”
下面的话未及出口,俏美的身躯已如一支月兑弦的箭,随着劲风一起飘走了。欧阳子陵在劲风中突至时,已然感到不妙,他来不及通知左棠,脚尖一点,立即追着她的身形而去。
天外玉龙屡膺异遇,功力较辛红绢当然深厚得多,人虽然在强劲的疾风中,仍能维持住不跌倒,脚下却施展着绝顶轻功,借着风力,向前扑去。
辛红绢被风沙裹着,俏绿的身形就像一片秋叶,漫无所之,朝前飘着。
她想停下来,可是疾风狂推着,丝毫不给她一个停脚着力的机会,风沙紧逼着她的呼吸,现在连透气都很困难了。
她将眼一闭,不再作挣扎的打算,由它飘吧!
这年轻的女孩子心里浮起无限的凄楚,这下子是真正的乘风归去了,去到那儿呢?前面在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自己立刻找到了答案死亡是的,是死亡。
在三个月前她无惧于死亡。
她跟师父在哀牢山中十年学艺,那时她心中是平静的,死,不过像一片黄叶的凋落,丝浮云的吹散,一滴露珠的升华,默默地来到人间,又默默地离去……
可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的生命充实了。
三个月来的变化是很多的,璇珠岛上的英雄岁月,师兄的千万热情,填满了这十九岁的女孩子的心怀。
未来的日子是涂着蜜,闪着光彩的,她舍得放弃吗?
“唉!我太任性了,逞什么能呢!要是一直都在师哥的身畔,他会保护我的,不管有多现在我要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了。我竟然没有机会告诉他一句话‘我爱他!’也没有机会听他说一句‘我爱你!’就这样死了,多么的遗憾啊!”
她在心中轻轻地埋下了自己的叹息!
突然,她觉得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衣服,然后揽紧她的身躯,她诧异的睁开眼,看见了一袭衣服,在黑暗中那袭衣服很醒目,是白色的。
然后她闻到一股气息,是一股熟悉的男人的气息。
她知道是谁了。
她激动的抓紧那个男人,哽咽的叫着:“师兄,陵哥哥……”
疾风中这种声是不容易传出的。
然而欧阳子陵会意到她的激动,将她拖得更近一点,凑在耳根说道:“师妹,别紧张,屏住气,这风太大了,连我也停不下来,只好随它飘了。”
那声音是亲切而柔和的,没有一丝谴怪的意味。
辛红绢她安心了,刚才那些对死亡的恐惧一扫而空。
现在即使是死,也能死在一块儿,也许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幸福,或者是更美丽的事,但我只要抓住目前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安详地紧紧的靠着欧阳子陵。
风仍是无情地吹着,推送着这一对年轻人,飞速地前进。
辛红绢用一只手抓紧欧阳子陵,另一只手卷成圆筒,对准他的耳朵,用力凑上去说道:
“师哥,你对我真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救我,这次假若能安然月兑险,我一定发誓听你的话,不再顽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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