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这六朝金粉的都城,的确有它脂香粉腻的特色,福王朱由崧在马士英的拥立下登上了宝座,他不想随便地发动战争,也无意北图中兴,管它吴三桂也好,爱新觉罗氏也好,只要打不到这儿来,他就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小朝庭里享受六宫粉黛的温柔滋味,因此尽避四境烽火獠野,金陵城里,居然是一片歌舞升平。
你听那秦淮河畔,丝竹声,猜拳声,哄笑声,再加上珠圆玉润的软歌声,隐约地从河上的画肪中传来。
你再看那夫子庙畔,酒馆书场林立,建造得画梁雕楼,金碧辉煌,虽然刚入夜,到处都已烛火通明,不在白昼之下。
这时夫子庙前贡院街上的鸿运楼酒馆,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锅杓嘈杂整中,两匹骏马轻步而来。
马上驮着一双少年公子,一般的神仪晶莹,年龄也都在二十二三左右,只是前面的一个英气照人,后面的略见文弱,双双下马。
跑堂的早已像接着凤凰似的迎上来,一面接过马,一面躬身说:“陈爷,您大安,席早就准备好了,请上!请上!”
说着将马交给了打杂的,恭迎着二人上楼去了!
原来打头的那位少年公子姓陈,名金城,是世居金陵的大富户,乃翁八目金蝉陈一鸣,当年在金陵开设聚义镖局,任掌中一支青锋与手下三十六招六合神拳,享誉大江南北,三十年内镖局未出过一件岔子。
六十岁时,封剑散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非,祖产本丰,再加上镖局几十年来也着实赚了点儿,乐得享受一下安静的余年。
膝下有一子一女,珍逾性命,平生艺业,全部传给了兄妹二人。
陈金城六岁时就随父习技,陈一鸣不想儿子再吃江湖饭,倒是另外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可是陈金城嗜武若命,书虽然没敢放松,拳剑在半夜里宁可不睡觉,背人偷练,同时更磨着局里的镖师,学了不少其他工夫,虽然今年才二十三岁,文武两途,都有相当造诣,可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妹妹陈慧珠小他三岁,手上功夫稍谒于哥哥,女孩儿家心思巧妙,文学与提纵轻身工夫却超过良多。
陈一鸣整日面对着佳儿佳女,老怀欣慰,但是也知道江湖上能人很多,力诫轻露,所以除了陈金城在少年朋友丛中,略现身手,博取得一个粉面金刚的称号外,谁也不知道陈家二小姐有一身惊人绝艺。
昨天因为在画舫中,陈金城偶而与一个青年书生,把酒订交,扰了人家一顿,心中很不过意,所以今天才假这鸿运楼还席。
陈公子以侠少名噪金陵,手头又大方,所以堂官才像迎财神似的,将二人引到楼上雅座了。
那儿早就排好了杯筷,雪白的桌布上,烂银的杯箸映眼生辉,端的是好气派,更妙的是座上赫然一张红纸条上写着‘陈公子订’四个大字。
堂倌一把将纸条抢到手中,接着吆喝一声:“陈公子到,上茶!”
其实这吆喝是多余的,掌柜的何等眼尖,早就命两个十一二岁的俊童,各捧一杯细瓷香茗,安放在席上然后蹲膝请安:“二位爷,请入席用茶。”
那后面的书生文绉绉地笑了一下道:“陈兄果然不愧为京城佳公子,即这等声势,也令小弟开眼不少。”
陈金城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欧阳兄取笑了,他们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而已,你我萍水相逢,杯酒论交,乃属人生一大快事,别被这些俗套败了咱们酒兴。”
那个姓欧阳的书生见他说得很正经,倒也未便多加调侃,相与入坐,当有堂倌送来酒菜,两个俊童为他们面前各满斟上一杯,退至两旁侍立。
欧阳书生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说话,陈金城已懂得他的意思,一挥手:“你们去招呼的客人吧,我们要清清静静地喝一下。”
说着在袖中掏出两锭银子,也不管是多少就丢了过去。
两个孩子拿了银子,又屈膝说一声:“谢谢爷的赏。”才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陈金城等他们走后,举杯道:“这些俗物都走了,欧阳兄,来!吧一杯。”
书生也把杯子举起来感慨地说:“金尽壮士无颜色,你又怎能怪那些俗人为它作尽抱敬呢!”
陈金城出身膏梁,当然无法领略到这份感慨的意境,所以他仰头把酒一口喝干说:“不提这些丧气事,喝酒要紧。”
说完向书生照杯摧饮,书生也微微一笑把酒干了。
觥筹交错,一壶酒尽得很快,堂倌赶忙又暖上一壶,话也慢慢地谈开了。
书生谈锋甚健、琴、棋、诗、书、画、乃甚于天文地理,似乎莫不精娴。
陈金城虽然自小即受业宿儒,自负倚马才华,却也不免口为之结,惟独谈论到技击,书生似乎一窍不通,可是他偏表示心仪虬髯客,红线女之流,言下对陈金城能承传绝艺,不胜钦慕。
陈金城自是谦逊一番,宾主间各有所长,互相推赞,非常融洽。
正在谈笑甚欢之际,堂倌又引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上来,衣着到也平常,只是相貌清异,具有一种飘洒出尘的气慨,在两人的旁边拣了一副座头,要了几味菜,一壶酒,自管独酌起来。
陈金城因为这酒楼名气很大,来往的客人很多,这个文士除了目光精逾常人,其他并无甚起眼之处,故而只望了他一下,依然与书生热烈欢饮,未曾多加理会。
可是这文人却作怪,喝了几口酒后,忽而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凶神照命,还在吃喝得快活,作死,作死!”
陈金城听了一怔,忙把头转向他望去,只见他用手在菜上一抓,捉住一只苍蝇,愤恨地摔在地下,才知道他原来是骂苍蝇,心下暗笑自己多心,回过头来刚要想挟一块菜,就听得楼梯咚咚直震,一左一右上来了两个面貌狰狞的汉子。
左边的年岁约莫三十五六,左颊有一条七八分长的紫色疤痕。
右边的比较年轻,二人面貌十分相似,衣着华丽。
上得楼来先朝自己狠狠地盯了一眼,那目光凌厉狠毒,心中不觉一凛,暗忖这二人外相凶恶,太阳穴坟起,分明是武功极有火候,自己与他们素未谋面,这等看我做什么?肚里在寻思,看书生神色自若,倒也不便表露。
二人也拣了一张邻近的桌子坐下。
堂倌已带笑过去招呼道:“二位爷是否喝酒?”
年轻的汉子把眼一瞪:“妈的,不喝酒上酒楼来干什么。”
堂惟一听,心说这两位客人倒是和气得紧,口头还是唯唯的道:“是!是!敝小的多嘴,二位爷点什么菜?”
脸上有疤痕的汉子用手朝陈金城桌上一指:“那儿吃什么,给咱们照样也来上一份。”
堂倌答应关照厨房去了。
陈金城心中想:“这不是明着找碴子,天下那有这样点菜法。”
没有想到书生却朗朗地笑道:“陈兄果然是会家,连点的菜都有人起而效尤,今日得会,幸甚!幸甚!”
陈金城听了只有摇头的份儿,心说:“倒底读书人的阅历差,连人家故意找麻烦都看不出。”
本来想过去问个明白的,-记起老父不许自己多事,只好罢了,也不向书生解释,只是拿起筷子向他让菜,把事情就带过了。
不一会儿,堂倌把酒菜送来,刚要替二个汉子执壶倒酒,却被那年轻的一把夺过,冷冷地道:“老爷们一样花钱,怎么招待却有个厚薄,那两个小兔崽子呢!叫他们来侍候!”
堂倌一看他脸板得死死的,也不敢得罪他,忙诺诺连声退下,把先前那两个孩子叫来,低声地嘱咐了几句。
孩子点着头过来了,先满脸堆笑地屈膝蹲腿:“请二位老爷大安。”
然后持壶斟酒,恭身退后道:“二位老爷请用酒!”
汉子们这才哈哈大笑地端酒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两童始终执礼甚恭。
这时左首那个年长的汉子又阴侧恻地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会拍马屁,大爷满心想找人晦气,这么一来我又不好意思啦,不过爷们可没有我孙子那么慷慨,舍得整大块的银子赏人,因为我那小孙子自己知道活不长了,反正留着银子也没用,所以才落得大方。”
说完又冷冷地朝陈金城瞟了一眼。
这一来陈金城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刚要起身发作,忽而感到自己肩头上,沉甸甸的来了一阵压力,那力量大得出奇,空自挣了半天,依然无法挪动身子。
愤然回头一看,却见文士已来到身后,一只衣袖斜斜地搭在自己肩上,居然架住了自己上挣之力,才晓得今夜真的走了眼,高人在侧,居然毫无所觉,不过看到文士脸上并不恶意,心中模不清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怔在椅子上一时讲不出话来。
文士却笑吟吟地说道:“在下一人独酌,实在无聊得紧,见二位兄台谈得热闹,敢请为不速之客?”
陈金城还来不及答话,姓欧阳的书生早已站起道:“主人不至言钱少,高士佳客岂嫌多,请坐!请坐!”
遂命堂倌移过杯筷,亲自把盏道:“若得相逢便是缘,先生能饮一杯否?”
文士拊掌长笑道:“天地有情许我醉,江山无语笑人愁,既承抬爱,敢不如命。”说完将酒干了。
与书生相顾大笑。
那两个汉子初见文士过去,似乎怔了一下,后来见他与书生一掉文,知道不过是个半瓶醋的酸丁,遂而也笑了起来。
笑声中年轻的汉子还大刺刺地说道:“大哥,这酒楼叫鸿运楼,咱们可真找对了地方,这次顺手买卖,果然是鸿运高照,不但本钱捞得回来,加上这两笔利润,倒是没白跑一趟。”
陈金城一听,这不又是冲着自己这边吗,当下又想站起来,却见文士用眼朝自己一扫,嘴皮动了几下,耳鼓中即隐隐传来一阵细小的整昔,字字清楚:“少安毋燥,此二獠手下颇不简单,等下自有人收拾他,等着看戏好了。”
陈金城平时听父亲说过:内家高手能运用自己的功力,凭一股真气,将声音裹成一点,只送到自己要传话的人耳中,当时还将信将疑,现在见对面的书生,啖饮如旧,恍若未觉,知是“传音入密”内家劲功,心中对文士钦佩异常,当然遵命不再妄动。
文士却与书生谈得入港,凭诗促酒,拾句作肴,两入都是眉色飞舞,滔滔不绝,倒把个做主人的陈金城冷落在一边,做声不得。
那两个汉子使酒骂座,半天没有人接腔,也失去了兴趣。
疤脸汉子道:“老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迟早都是口中食,急些什么?来,咱们也喝个痛快,别让人家一边儿乐。”
两人也开怀畅饮起来,同时还缠着两个孩子胡闹,一会儿要模脸蛋儿,一会儿搂着叫乖乖。
两个孩子心理讨厌极了,巴不得陈金城起来打他俩一顿才出气,可是一看陈公子成了个没嘴儿的葫芦,半天没冒出一个字儿,知道这两个煞神不好应付,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敷衍了事。
楼上客人也不少,可是人家化钱找小相公陪酒是件雅事,反而在一旁看热闹,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有一会儿。
楼下又哼哼哈哈地跑上一个土头土脑的老头子,一件袄子虽是补补绽绽,浆洗得倒是很干净。
老头儿上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半天,然后才走到汉子的桌旁施了一个礼道:“二位大爷请问一声,我是在夫子庙前要猴儿戏的,刚才我养的两头猴子跑了,我看它上了楼,您见着了没有?”
年轻的汉子正和小童缠得有味,被他这没头没脸的一问,打断了兴头,再加上问的又是莫名其妙的话,心中不由大怒,一掌将老头推开道:“去!去!活见鬼,老子连猴毛都没见着一根,那里来什么猴儿。”
老者被推后了两三步才站住脚,也没有生气,只是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明明看着两个畜生上了楼,怎么会不见了呢?别是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撞上了鬼吧!”
疤脸大汉见老头儿来得邪门,早已留上意,这时见他话又说得不明不白,显然是存心挑眼来的,脸色一沉,正待发作,不想他怀中的孩子童心方炽,听说有猴子上楼信以为真,忙过去一把拉住老头儿说:“老爷子,您那猴儿什么样子,真的上了楼吗?”
老头儿双手一摊道:“怎么不真嘛-我那猴儿站起来比你还高呢,奈,差不多就有那两位大爷那么高。”
说着还朝两个汉子比手划脚的指了一下,接着道:“我老头孤身一人,没儿没女,那两头猴儿就跟我孙子一样,一旦死了,还靠它俩送终呢,这一跑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说完搓手顿脚直叹气,样子煞是滑稽。
这时连两个孩子都听出他是有昕指了,心中虽然痛快,表面上还忍住没笑出来。
堂倌见他闹得不像话,忙上来推他道:“老头儿,你别在这儿混说吧!下去,下去!”
老头儿被他一赶,反倒发了横,瞪着两眼向堂倌道:“你别欺负我年纪大,就想讹我的猴儿,老实说送给你都没关系,不过我可得警告你,我那两个猴孙子好偷酒喝,几杯下肚,猴性可全发了,混叫混闹,比疯狗还厉害,要是拆了你的酒楼,或是猴手猴脚,把那两个小表的蛋黄给掏了出来,你可别找我老人家打官司!”
这几句话骂得可透澈之至,整个酒楼上都掀起一片哄笑声。
两个汉子气得黑脸透白。
年轻的那个一步纵前,单掌裂石开碑,一招劈向老者胸前,口中还喝道:“老狗,找死。”
饱势迅速凌厉,汉子自分必中。
陈金城知道迟早必会发生冲突,见状惊呼一声,欲救莫及,心中替老者担忧。
谁知老头儿滑溜得紧,扭腰一闪身形已到汉子后面,顺手模了一下,口中还叫着:“好红的猴儿啊!”
原来老头儿闪身之际,还好整以暇地在怀中掏出一包朱砂,趁机抹上一把。
汉子招势走空,身体朝前一冲,俯扑在地上竟是爬不起来,分明被点上了穴道,却把个大红朝着天。
当下又引起哄堂笑声。
那文士更缺德,站起来举杯遥贺道:“沐猴而冠,象具人形,衣冠禽兽,正宜如此处置,老丈的是妙人解颐,在下浮一大白。”
说完真的喝了一大口。
疤睑汉子本来也准备出手,一见老头儿身法,随即呆了一下,阴侧侧地向老头儿作了一揖道:“潜踪步云梦绝技,老前辈莫不是上官大侠?”
老头呵呵大笑说:“难为你大猴儿眼光倒是够狠的,老夫一向有个脾气,就是最疼晚辈,你这么一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再要猴儿啦!麻烦你回去告诉点苍三魔,就讲我老头子出头管这码事了,还有中秋玄武湖劝他能搁下也罢!”
疤脸汉子依然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点苍门下,迢迢千里而来,就是为这两件事,我范正伟睑上这道疤?在心头整整痛了十六年,冲着老前辈一句话就要我们搁手,似乎有点强人所难罢!”
老头儿把眼瞪得滚圆地喝道:“大猴儿,凭你早先那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死有余辜,陈一鸣手下留情,只给你睑上做了点记号,要是换在老夫手中,怕不早已割下你这颗猴头来了!”
大汉也不理他,上前拍开兄弟的穴道,把他扶起来。
年轻的汉子恨得咬牙切齿地说:“老家伙,此地动手不太方便,今夜三更陈家见,大爷非报回这一掌之仇!”
疤睑的汉子更绝,他接口道:“老二,别抖狠了,凭咱们现在手头几把三脚猫工夫,要想排人家云梦大侠,那还差得远呢,不过好在咱们还算年轻,等他个十年廿载的,老头儿总不能不死,那时候刨了他的棺材,我包你也打回这一。”
这一番话听着软,骨子里阴损却到了极点。
老头儿也怔了片刻,才呵呵地笑道:“好大猴儿,不愧叫阴风赤练,居然叫我老头儿也怕了你,冲你这一手儿,我宁可跳下海去喂王八,也不敢让你遂了心。”
大汉扶着弟弟,丢下一锭银子就走了。
陈金城听了半响,这才约略有些明白,赶情这两个人早年在父亲手下吃了亏,寻仇来的,自己面貌像煞父亲,在金陵又尽人皆知,难怪人家一找就着。
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玄武湖的事何指,而且眼前这个老头儿誉满武林,难得又肯为自己家的事伸手,千万不愿错过机会,忙上前一躬到地道:“老前辈武坛泰斗,小子自恨无缘识荆,方才更蒙解围之德,铭感无已,桌上菜肴犹温,敢请以一杯水酒,聊申谢意。”
老头儿端详了他一下道:“陈一鸣有了你这么好儿子,难怪不愿再争强斗胜了,也好,我老头儿就是爱喝两盅,可是口袋不争气,常闹饥荒,只好靠着替人家助拳打秋风,我说小子你要是存心请客,可别心疼银子,我老头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卖命。”
陈金城知道此老信口诙谐,游戏江湖已惯,闻言必恭必敬地将老头引到座上,一看文士已不知去向,只有欧阳书生在席,长揖迓客。
老头儿很留心地看了他一眼,颔首为礼,坐下又怪嚷道:“那穷酸呢!支使人家出来打架现眼,自己却骗了一顿吃喝溜了,你们读书人诡计多端,真是不得交。”
陈金城一闻穷酸两个字,恍然大悟,跌足叹息道:“方才原来是诸葛大侠,无怪有此高深功力,失诸交臂,可惜!可惜!”
老头儿丝毫不讲客气,风卷残云,口到杯干,一面吃,一面可在留神书生的行动,但见他加玉树临风,温文而潇洒,老头儿心中纳闷,忖想我开人多矣,从未走眼,居然模不出这小伙子的路数。
看他好似不会武功,可是神莹内饮,分明又像内家高手,不妨试他一下,于是拿起酒壶道:“这位小扮怎么不喝酒,来!老夫敬你一杯。”
壶嘴对准书生左胸点去。
陈金城见状大惊,欲拦阻已是不及。
可是书生却似根本不懂,只是泰然地拿起酒杯道:“长者赐,不敢辞,小可拜领!”
壶嘴堪堪已点到衣襟,老头儿才把劲道收回,替他斟上了酒,那陈金城也把一颗快跳上口腔的心收回。
老头儿把酒壶放下,不禁感慨万端,暗骂自己真的老了,这书生实不谙武技,否则岂有敞开穴道,任人去点的道理,自己疑了半天的鬼,还落一个晚辈面前失了态。
虽说人老脸皮厚!毕竟也不太挂得住,低头又喝了几杯闷酒,推盅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一会准到你家去,现在不过初更,你也该回家通知你父亲一声,范氏兄弟手头已不含糊,点苍三魔假若也来助拳,事情就更辣手了。
尤其要注意他们的独门暗器,追魂夺命钉,点苍门中就是以此成名,只能相机躲避,千万不可硬碰,能撑到另一个帮手到来,则三魔不足畏矣!”
说完一扭头,人已不知去向。
欧阳书生摇头摆尾地念道:“转瞬间莫知其所踪,老丈其犹神乎,余叹为观止矣!”
陈金城因为强敌伺侧,急于回家向老父报警,那儿还有心肠陪他认文,匆匆地命人结帐,向书生一拱手道:“欧阳兄,今日简慢得紧,来日再好好地陪您喝一下吧。”
说完下楼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只有书生似乎尚无去意,命酒呼肴,据座独酌,喝了一阵,恨恨地道:“无端败我酒兴,统统都饶不得!”
忽而逸兴端飞,神态激扬,击节长吟曰:“……千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与尔同消万古愁。”
音调铿锵清越,直上长空,历久不绝。
口口口口口口
陈家的宅第座落在丹凤街上的唱经楼侧,老武师陈一鸣吃过饭,跟女儿在客厅里下棋消遣。
案女俩正为着一个结打得不可开交,陈慧珠一算自己只有两个结可救了,而爸爸还有七八个呢,眼看着这局棋是输定了,女孩子家心胸较窄,正想出奇计扳回劣势,忽见陈金城匆-地从外面赶进来,乘机将棋枰一乱道:“哥哥来了,咱们算和,不下了。”
陈一鸣也站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耍赖。”
他一眼看见陈金城脸色庄重,不由微吃一惊,忙问道:“金城!你不是请朋友吃饭么,这么早就赶回来了?”
陈金城忙把在酒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一鸣越听,面色也就越阴沉,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要退出江湖,解散镖局,固然我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斗生涯,可是主要的原因还是风闻泯江双煞再度出道关系,十六年前我保了一枝镖到四川,将镖银交给货主,当然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招待,夜终席敌,途经一座大府院,忽然随风闻到一阵异香,马上认出这是下五门迷药,仗着艺高胆大,抽剑跳墙进去。
正好遇上双煞中的老大阴风赤练范正伟利用闷香采花,武林中最痛恨这种败类,我当然不能袖手,那时他的功夫已是不差,我只是略胜一筹,用剑在他顿上挑破了一道口子,申诫几句便放他走了。
谁知道他一怀恨,竟和弟弟黄面灵官范正奇投到点苍三魔门下学艺。
三魔武功得自西域异人,所居点苍山更是充满了毒蛇猛兽,正派侠士,都不敢轻易撄其锋,此番来到中原,当然不是专为报仇,但是双煞居心险毒,决不会轻易放过机会,虽然云梦上官大侠答应帮忙,他的老搭挡布衣秀士诸葛晦也不至袖手,究竟能否挡得住三魔,还很成问题,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陈金城见父亲说得这般严重,心中也是惶急。
慧珠小泵娘倒是满不在乎说:“爸爸,你从来没有怕过人,现在反而到畏头缩脑的,我偏不相信他们那么厉害,到时候非割下两颗魔头给你瞧!”
陈一鸣摇摇头,正要骂女儿不懂事,忽听得檐下一声朗笑道:“小泵娘胆气甚豪,就是凶杀之气太重,将来恐怕不容易找婆家吧!”
语音清亮,分别是文士的口音。
陈一鸣面色一变,刚想赶出去,陈金城已然喜孜孜地抢到门口道:“诸葛大侠,别开玩笑了,请进来一坐。”
眼前一花,文士飘身而落,身法端的巧妙,进来后先朝陈一鸣拱手作礼道:“晚生事急从权,未及叩门,这脸墙之罪,老丈可肯原谅否?”
陈一鸣忙含笑前迎说:“诸葛大侠说那里话,陈某不才,惹祸上门,大侠慷慨过往作答援手,感谢都来不及,快请上坐。”
遂命儿女拜见,陈金城遵命躬身施礼。
诸葛晦拱揖道:“酒楼中打扰世兄,还没谢过呢,你我侠义门中,拘这些俗礼作甚。”
慧珠大姑娘因为诸葛晦未进门先就开起她的玩笑来,再者也实在瞧不起这样一个酸秀才有多大本事,伸手在棋枰上拈了两颗棋子,一面向诸葛晦欠身万福,口中还说着:“诸葛大侠,小女子陈慧珠见礼。”
话刚说完,一抖手,两点寒星直奔文士双目。
陈金城见状忙道:“慧珠,不得无礼。”
话已不及,好文士你看他不接不避,待得棋子到达目前,双眼一闭,竟用眼皮将棋子夹住,目再张时竟用内家劲力将棋子弹回枰上,不偏不倚,正是原来取走时的位置。
泵娘一看不好,心想这是什么功夫,忙一扭头逃回里间去了。
陈一鸣也觉得自己将女儿骄纵得太不像话了,正想去逼池出来道歉,诸葛晦早已哈哈大笑道:“在下出言轻慢,正自有取打之道,令嫒仙露明珠,一派天真,老丈何忍相责。”
陈一鸣才叹一口气道:“在下中年丧偶,对这一子一女都不免溺爱太甚,以至于在诸葛大侠面前贻笑大方。”
诸葛晦解慰道:“惟其如此,方不失为赤子之心,世兄人中鳞凤,金陵侠少,不怕老兄见气,这一儿一女将来在武林中的声誉恐怕都要超过你呢!”
陈一鸣谦道:“我倒不希望他们有个多大成就,只盼大侠往后多加管教,令他们不至误入岐途,贻羞家门,就是万幸了!”
语音方落,檐外又有一个苍老的口音道:“我说穷酸做不出好事吧,教你来替人家护院的,你却跑到客厅混充前辈,挨打不是活该?”
分明是云梦狂客上官云彬的口气,声才入耳,人已翻到庭前。
陈一鸣早岁行道江湖,与上官云彬曾有一面之缘,早巳站起来,一拱手道:“川中一别,已经六易寒暑,上官大侠依然清颜未改,令小弟佩服得紧!”
上官云彬叫道:“着哇!老弟,您怎么一见面就损我,像我这鸡皮鹤发,都可算作清颜,那穷酸可成了天上金童了,从那儿找个一大把年纪的玉女去配他呀!”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上官云彬却又拉住陈一鸣道:“老弟,你说该怎么谢我,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宅子不干净,特别把了性大和尚从鸡鸣寺里拉出来替你降魔。”
陈一鸣闻言惊喜道:“了性大师驻节鸡鸣寺,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大师一身工夫,已臻化境,他要是真肯出来,点苍三魔的确讨不了好去。”
诸葛晦面色开朗地问道:“老和尚人呢?”
老头儿慢吞吞地说道:“他不肯来。”
此言一出,陈山鸣不禁又沮丧起来。
连诸葛晦都是愕然相显。
上官云彬却又微笑说道:“你们放心,我老头子向来不打没把握的架,老和尚有缘未了,就是一个‘嗔’字还没解月兑,等一下魔头要是来了,老头儿跟穷酸大概还可以挡一阵,真到吃不消时,和尚在一边也就躲不住了,那时包管他会出手。”
陈一鸣听了虽还不甚放心,但想到有此二人在场,虽不敢说必能取胜,落败已是不易,继又想到二人落拓不-,惟都好喝两杯,忙命人下厨拾夺去了。
有钱的人家好办事,不到半个时辰,厅上已将烛火点得通明,大圆桌上鸡鸭罗陈,老武师带着子女,恭陪着两位风尘奇士,大家饮笑自如,完全不像是面临大敌的样子,你说是全无戒备吗?
则不不然,三个做主人的都是一身劲装,老武师的宝剑就挂在床旁的柱子上。
大姑娘慧珠的袖箭可不也安放在手边,大姑娘的刁钻与上官云彬对上了劲,一老一少吵吵嚷嚷地倒也颇不寂寞。
“梆”!“梆”!“梆”!包鼓三敲,丹凤街上来了三条黑影,捷如狸猫,尤其是前面一个身形更现俐落,飕飕飕,全都登上了陈府大墙,飘然落地无声。
可是等他们刚将身形站稳立定,院中花荫深处,已然转出一名健仆,扬声道:“来者莫非是点苍厉老师父,我家主人已在客厅置酒秉烛待客,特命小人引路!”
前面的那条黑影想不到这儿布置得十分严密,好在自己并无偷袭之意,否则岂非又丢一个大人,乃亦亢声答道:“请烦贵管家转告主人,说点苍山煞手神魔厉天吼率门下弟子范正伟、范正奇造访。”
健仆随即在前引路,直往客厅而来。
黑夜里何等静寂,这边一问一答,客厅里早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一听来的仅是三魔中武功最弱的厉天吼,心下不由一松,但转想到其他两个魔头随伺在侧也未可知,便不敢怠慢,遂由陈一鸣带领,迎将出来。
客厅门口亦有二名健仆手执火炬,火光中见这厉天吼不过五十上下年纪,相貌阴沉,腰中一条盘龙软鞭,非金非铁,份量不重,遂知此人以内功见长。
陈一鸣双手一拱道:“点苍山遥隔千里,厉老师能折节过访,颇使蓬摹生辉,寒夜客来酒当茶,在下敬备粗肴,请厉老师进内一叙。”
说毕伸手延宾,下人们已在一旁安好席位,等三入坐定。
做主人的陈一鸣持杯站起来道:“厉老师来意,陈某不问可知,反正今日江湖上,道义全失,只分强弱而不论是非了,且请尽此一杯酒,嗣后随厉老师划出道儿,陈某无不接受。”
厉天吼虽是一向狂妄已惯,听此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也不禁脸红,好在他为人阴沉,借机将酒一饮而尽道:“陈老镖头快人快语,厉某佩服得紧,少时敝师侄过节,仍由他们自行料理,厉某此来,倒是想会会上官、诸葛二位大侠。”
老头儿憋了半天,此刻才找到了说话机会面向诸葛晦笑道:“穷酸,可见咱俩的人缘坏到极点,好人贤士,见了咱们,退避惟恐不及,魔头魔崽子,一惹就上身,甩都甩不掉,我想着做人到这步田地,实在没意思,不如向主人借根绳子,自己勒脖子算了。”
话刚说完,忽而又改口道:“不行,不行,死不得,那大猴儿想模我的死人,我老头子年纪虽然大,倒底是个男人,这要是让人家模一把,将来连师父都没有脸见人。”
这一番话诙谐调侃兼而有之,而且一骂就是一窝,连半个都没漏,你叫那范正奇如何忍得住,突地跳起来,指着上官云彬道:“老匹夫!你别仗着一张利口欺人,出来,范二爷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老头儿摇头叹气道:“吃江湖饭的人命实在苦,好容易遇到个好主人肯让我吃一顿,偏偏又要叫我串堂会,要猴儿,我说穷酸啦!你可省着点吃,别等我要完猴儿回来,盘盘见底,我可跟你没完。”
说着懒懒地站起身来,正要出来。
陈金城已经先他而出道:“晚辈不才,愿替老前辈接这一阵。”
上官云彬一看,心下可作了难,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手头究竟如何,可是陈金城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又不能叫他退下,只得说道:“人家可是名家门下,你自己估量接得下吗?”
陈金城何尝不知道对手厉害,可是自己究竟是正点儿,决没有第一场就让客人下去的道理。
陈一鸣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虽然心痛儿子,口头也不便拦阻,只是说:“年轻人让他阅历一下也好,不吃点苦头,始终不知天高地厚。”
上官云彤只得又回到位上说道:“逮猴儿可不是光凭力气的,小伙子,你得多用点脑筋。”
意思告诉他对手太强,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陈金城当然理会得。
范正奇赌气叫阵,也有点色厉内荏,现在见陈金城下场,倒正合心意,暗忖道我先收拾你这个小畜牲,也好折一折对方锐气。
遂一摆门户,等待对方进招,陈金城紧一紧腰带,缓步下场,心中已打定主意,知道凭功力自己实在相差太远,宁可游斗而不对掌,所以一上手并不使出家传六合神拳,先一招“游蜂戏蕊”,双拳若虚若实击向范正奇上盘,脚下已移向他身后。
丙然范正奋存心硬架,双手“分波拨萍”,照准拳上扣去。
陈金城已将手抽回,左腿“流云过峡”,点向范正奋后腰,黄面灵官一招走空,知道敌人必用下盘攻向自己,正是会者不忙,轻轻右斜一步便自闪过,回身“长江逐浪”,双掌分前后攻出,劲道奇大,陈金城不敢硬接,退已不及,只好“夕阳斜照”。从旁边将来掌化开,底下老树盘根,一腿扫去。
范正奇逼得用“喜鹊登枝”跳起躲过,心中就有点发毛,暗想这小子看不出真还有两手儿,若不小心应付。
说不定会叫他讨了便宜去,自己就别想再混了,暗用功力,贯注双掌,游斗了十几回合,觊定机会想将他一招毙于掌下。
谁想陈金城忒也乖巧,早已窥破他的心意,只在他的四周直转,并不欺身上前。
范正奇眼看又走了七八招,敌人都是略沾即退,不由得心头火起,抢进中宫,当头一掌“力劈华山”,竟是全力施为,真要挨上,连铁石也会粉碎。
陈金城血肉之躯如何能当,看得全场人都是一凛,连厉天吼都觉得对一个初学末进,不应如此狠毒,心中大为不值。
慧珠姑娘更是嘤然惊呼,织手按定袖箭,只要哥哥伤了,她定不饶他。
可是陈金城福至心灵,一个“乳燕投波”,居然埋头合手,硬从他掌下穿进去,危险处间不容发,只听得砰然一响,陈金城双掌击中他的小肮,加上整个身体的冲力,那力量岂同小可。
范正奇踉跄后退数步,废然的坐下,显见得受伤不轻。
陈金城自己亦被反震之力弹起,忙一个鲤鱼打挺,在空中稳定身形,双臂发麻,暗呼一声:“侥幸!”
他走到范正奇面前,作了一拱道:“小子一时失招,但也为自救之计,范二当家的请多原谅!”
范正奋月复内血气翻勇,不敢开口说话,怕散了真气,只狠狠地盯住他,目光里充满了怨恨之色。
陈金城也自骇然,回到这边席上,老头儿早已翘起大拇指道:“小伙子,想不出你还真不含糊,那一招要是换了老夫,恐怕早已成了肉饼,给各位加菜了,我老头子要敬你一杯呢。”
说着真的端了一杯酒递给他。
陈金城手还在发颤,抖抖地接过来喝了。
诸葛晦也道:“孺子可教,不愧英雄出少年,我也要跟你亲热亲热!”
说着拉起他的双手。陈金城骤感一股柔劲,从手上传至全身,舒泰无比,知道这位武林前辈以本身功力,助自己恢复镇定,心中非常感激。
这时阴风赤链范正伟走到兄弟身边,帮他推弩了半响,才在范正奇后心拍了一掌,黄面灵官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慢慢地方能站起来,黄脸透得更黄了。
在哥哥的搀扶之下,一言不发地走回位子坐下,厉天吼从身边掏出一包伤药着他和酒吞下。
范正伟刚想出去叫阵,却被厉天吼止住了:“慢着!你们弟兄俩的过节又多了,留着下次一起再算吧-我先想会会两位高人。”
范正伟遵命退后。
厉天吼慢慢地走到客厅正中间,抬眼朝席上扫射一周,最后停留在上官、诸葛二人身上,冷冷地说道:“二位是先后上呢,还是一起上?”
语气高傲,简直没有将二人看在眼里。
上官、诸葛,人誉为武林二绝,岂能受这种奚落,各自起立,要争先出手。
不意一条细小的人影,飞落厅中,众人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慧珠姑娘,见哥哥得了-头,心里很不服气,有心要在众人前露面,抢先一斗魔头。
厉天吼一见来的是位姑娘,心中先呼晦气,任自己在武林的地位,胜了她也没有什么光。
谁想姑娘淘气惯了,笑吟吟地站在他对面,先盈盈的施了一礼道:“厉老师父,您是老前辈了,我要是跟您比掌力兵器,那一样都沾不了光,因此咱们换个比赛的方法好不好呢?”
厉天吼一时倒弄不清她捣的什么鬼?反正以自己的功夫,那一桩都不会吃亏,倒要看看这小泵娘有多大能耐,因此微笑地说:“但凭姑娘划出道儿,老夫无不奉陪。”
泵娘道:“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我用暗器比你的轻功,你只许躲不准接,当然也不准还手,我一筒袖箭打完都没中就算输,你若是让袖箭沾了一点衣服也算输,怎么样?当然你若是觉得不上算,咱们不比也行。”
厉天吼一听就怨苦了,可是凭自己也声一代宗师身份,而且话又叫人给扣住,要说不比,那入实在丢不起,要说比,普天之下,也没有比这种更大的哑叭亏了,当下只好咬紧牙关道:
“好吧-老夫悉听吩咐,就请姑娘发招吧!”
这边席上本来都为姑娘-着一把汗,及至听完她刁钻古怪的比法之后,扣又不禁叫绝,老头子第一个就欢喜得拍掌道:“妙哇!泵娘,下次老头儿定拜你为师,专学这种打人的招数,不过人家厉老师父是对你客气,你可别手下没轻没重,真要把人家给打了,传出去叫人家说你倚小欺大,藐视武林前辈,这个罪名你可担不了!”
表面上虽然是说陈慧珠,骨子里却全在损厉天吼。
煞手神魔如何不懂得,可是他闻言毫不动怒,只是冷笑道:“上官老儿,不必逞口舌之能,厉某这一回认了,以后必向你领教一下踪步绝技。”
老头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正想开口再损他几句,却被诸葛晦拦住道:“徒费口舌无益,姑娘开始吧!”
陈慧珠向厉天吼福了一福道:“晚辈放肆了!”纤手一扬,袖箭便往厉天吼飞去,分上、中、下三路攻到。
厉天吼虽称三魔最弱的一环,但也非一般所谓高手能望其项背,你看他偏头、扭腰、提腿,轻而易举地躲过三箭,快如电光火石,确是美极,看得诸人不禁咋舌。
尤其老头子心里更毛咕,自己在江湖打滚一世,罕遇敌手,今晚只怕难保令名。
泵娘见一击不中,莲步轻移,扬手又发两枝,这次可是一先一后,攻的全是中盘,一枝奔左,逼得他朝另端挪动,后一枝接踵而至。
厉天吼再想闪开已是不及,猛-一声:“好手法!”身体平躺下去,施展铁板桥工夫。
可是姑娘好似早就料到他这一手,娇躯拔起空中,苍猝连发五支,成一朵梅花似的攻到,这一步狠辣之至,出乎大家意外。
厉天吼人将贴近地面,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闪了,只得用最下乘的办法,运聚全身功打,挥动双掌,任一股掌风,堪堪将五支袖箭来势稍稍拨偏,齐插在身旁。
这才站起身来,松出一口气道:“有僭姑娘了!”背上却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姑娘没完呢,贴身过来,照门面又是两箭。
这一来,大家愕然惊叫一声。
只有陈氏父子微笑不语。
煞手神魔身形刚定,真气又散了,躲既不及,挡也不成,只得手忙脚乱地拈住一支,劈开一支,心中不由大怒道:“混帐女娃,胆敢不遵规定,暗算老夫!”
上官、诸葛,面上也有不豫之色,原来一般袖箭,一筒十支,现在陈慧珠竟发了十二支,即使是个女孩儿,这种行为也不能饶恕。
可是陈慧珠却笑嘻嘻地过去说:“老前辈您输了!”
厉天吼怎肯忍这口气,两眼一瞪,刚要发作。
陈金城也起立道:“老前辈是输了,舍妹的袖箭因较小,一筒可装十二支,刚才只说明在一个内定输赢,却并未限定支数,老前辈一接一拨,就算中了两支,依照规定,应该是舍妹占胜,不过老前辈手眼步法,依然堪称绝技,晚辈佩服异常。”说着施了一礼,态度十分诚恳。
厉天吼一拈手中接来的箭支,觉得确实比通常所用的要小巧得多,再一看姑娘解下的箭筒,分明所言不虚,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子,心中这份难过就别说了。
呆呆的站在那里,竟是做声不出,想到自己来时,何种声势,可是一连两仗败北,而且都折在后生小辈手里,若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那点苍三魔的名头,岂不叫自己给损个干净。
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场面找回来,因此稍息了一下,向上官云彬道:“厉某头阵认输,不敢食言,即请上官大侠赐教!”
上官云彬平素向不拘言笑,这次却是一声不发,移步走到厅中,单掌指敌,一手护胸,蓄势待发。
厉天吼也是一般紧张,作势遥遥相对,谁也不愿意提先出手。
因为大家都是绝顶高手,知道若一击不中,马上就子敌以隙,虽然不至就此落败,可是再要抢回先机就很难了。
二人俱是一般心思,僵持约有盏茶时间。
厉天吼已是不耐,一声喝道:“厉某出手了,大侠留神!”
语毕掌至,一招“排云驭气”,掌风挟着无比劲力攻到。
上官云彬以逸待劳,马上“推窗望月”,硬接了他这一掌,差不多用了九成功力,砰然作响,劲风震动得烛火不住地跳动,连杯中的酒面上,也微微地起了一层涟漪,双方都霍地抽身退后。
厉天吼心中佩服这老头儿功力毕竟不含糊,自己手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佼者,能接下这一掌的,尚无第二人。
上官云彬可不同了,他试出对方尚未全力施为,但是这一掌接下后,自己全身感到微微震动,对方却若无其事,无怪乎大家一提到点苍山都视作畏途,三魔中最弱的一个,功力即已如此浑厚,其他两个魔头之厉害,不问可知。
他心中发怯,口头却不甘示弱,也喝一声:“好魔头,果然有些鬼门道,老夫陪你捉迷藏玩玩!”
身形一换,随即施出独门绝技潜踪步,一条灰色人影,东飘西隐,步步贴在对方身后,附形随影,不时地偷空攻出一掌,点上一脚,端的巧妙已极。
厉天吼也知道这是老头儿籍以成名的工夫,当下不敢怠慢,忙将自己在点苍苦练出来的一套百禽掌法施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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