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出来的,所以清朝的皇帝比以前君临天下的皇帝都要苦一点,尽避他们已经可以坐享其成,可是从他们做阿哥的时代开始,除了要学习坐朝理政的文事之外,还得要苦学骑射的功夫。
学则必须有用,没有可供杀伐的对象,就只好用万兽来代替了,京城禁官内地方不够宽敞,於是在京郊特辟了一个大围场,豢养着难以数计的飞禽走兽,用以供皇族操演射技,而且每年必然有一次大规模的秋狩。
圣祖康熙四十七年,这位老佛爷八岁登基,由诸大臣摄政到亲政,其间经过了许多的曲折,多亏他以超人的才智与许多忠心宫监大臣的扶持,才算一一渡过了,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十年,在他五十五岁的高龄时,心情却不痛快,因为不久以前,他刚下诏把正出的二阿哥胤祁以行止失德的理由削废为庶人,取消了太子的封号。
他是个多产的父亲,足足有三十五个儿子,二阿哥胤祁被废,取消了继统之权,对其余三十四位阿哥说来是个大好的消息,人人都有登宝位而君临天下的机会,於是他们在私底下,勾心斗角地暗争着,敏感一点的大臣也都认清自己的对象,加以巴结着,为未来的富贵权柄铺路与投资了。
几百万平方里的国土,几万万的人民,这位能干的皇帝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却为他的家务烦心。
为了排遣忧闷,国舅隆科多奏请摆驾围扬巡狩,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老佛爷正被那些热衷的亲族絮聒得想杀人。
但是当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人,清廷的朝规根严,皇帝的行动也有许多拘束,他只好在禽兽头上泄忿了。
每次狩猎时,皇帝都很少亲自动手,为的是皇族或重臣们大显身手,而将收获全献归皇帝以壮天威。
这一天,康熙皇帝显得特别兴奋,居然自己也要射两弓,刺激得那些皇子阿哥们更有劲了,每个人都奋意追逐,甚至於私带了阿哥府中的亲信武力帮忙,想创造一点好的成绩来加邀天慰,多得一点宠惠。
这些事当然不能在皇帝老子前面做,因此一进了围场,老佛爷射出一枝象徵性的第一箭后,大家一哄而散夕四下去争取最佳的战果了。
老佛爷的面前,只剩下了几个护驾的大臣,与他最亲信的侍卫纳兰明德--一个满族的青年剑道高手。
老佛爷的箭不错,当年也下过一番功夫,可是今天却无法施展,因为那些禽兽全被他热衷邀宠的儿子们驱散了。
好不容易发现一头雉鸡,连忙拉弓引矢,一箭出去,却射了个空,禽兽不懂得拍马捧场为了逃亡,扬起翅膀就往一株大树上飞去。
辟家不禁叹了一口气回顾道:“明德,我毕竟是老了,这么近的距离,竟然也射不中了。”
纳兰明德谦冲地一笑才道:“圣上英武正当,怎么会是老了呢?只是圣心仁慈,不忍见血伤生而已。”
辟家苦笑摇头道:“明德,你别安慰我了,老就是老,我虽然不太喜欢伤生,但对射道是很认真的,射必求中。”
正说着,忽见一道青虹,那头雉鸡从树上翻了下来,纳兰明德不待它落地,马上飞身,将雉鸡接到手中。
同时以极快的手法将树上的长剑拨出归鞘,跪在马前道:“圣威盛赫,这头雉鸡已经中箭,只是圣恩泽及禽兽,未曾伤其性命,它的翅膀已经被射中了。”
献上雉鸡,果然翅上有一道伤口。
辟家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明德!你这孩子好大胆子,居然敢来骗我,这明明是你掷剑刺伤的,你欺负我老眼昏花了是不是呢。”
纳兰明德笑了道:“老佛爷明鉴,奴才怎么敢,奴才的一切全是老佛爷的,那一剑自然也是尊承老佛爷的旨意而发,仗着圣威而中而已。”
辟家笑了一下道:“明德,你是个好孩子,从你那一掷的功夫,我看出你的剑技又进步了,已经到了心意合一的境界,天下恐怕没有人能越过你了。”
纳兰明德连忙道:“老佛爷太夸奖奴才了,奴才再强也赶不上老佛爷的境界。”
辟家摇了摇头道:“我年轻时剑还可以,搁下了几十年,恐怕连怎么挥舞都忘了,那里还配谈境界。”
纳兰明德道:“老佛爷日理万机,忧国爱民,席不暇温,造就亿万生民之福,像这种小巧之事,自然该由奴才来效忠,奴才所能,莫不拜受圣赐,就等於老佛爷的成就一样。”
辟家笑著道:“你这孩子不但忠心,而且还会说话,起来吧!这只雉鸡我不敢掠人之美,你自己拿回去享用吧。”
“奴才万不敢领。”“真噜嗦,算我赏给你的。”
“谢谢老佛爷。”
磕了一个头他才站起来,隆重地将雉鸡缚在马鞍上,官家回头爱怜地看他一眼,心中有点遗憾,怎么自己这么多儿子,没有一个像这年轻人,否则该多好。
忽然,他瞥见了一个年轻人,神情端肃地骑在马背上。
辟家不禁皱眉道:“胤祯,你怎么不去参加围逐去。”
纳兰明德道:“是啊,四殿下,你的骑箭功夫是京师一等,剑术也是第一流高手,今天正可以大展所长……”
四皇子胤祯平静地奏答道:“启禀父王,臣儿留此保驾。”
辟家不高兴地一哼道:“在这个地方还要你来保驾,你真太过於孝心了,我还没老得要靠你来保驾。”
他从心里就不喜欢这个老四,人够聪明,言行也很谨慎,从不犯一点错,但是官家对相术颇有研究,他看出这个年轻人的脸相太过阴险,又极端残忍。
如果在乱世,他是个雄主之才,自己很可能会将他视为继统之选,但现在天下升平,此子如赋予重权,与自己仁心治世的宗旨大相迳庭,因此从未对之假以词色,也没有考虑到会给他点什么。
胤祯虽受斥责,依然很恭敬地听着,不作一词。
隆科多却趋前一步道:“老臣听说圣驾准备大展天威,特命司围的禁军将新自热河捕来的两头猛虎放出了柙,以供圣驾试射,四殿下天性仁孝,故而留下保驾。”
纳兰明德惊道:“虎是很难对付的野兽。”隆科多答道:“你们年轻人没有见过虎,听见虎字就吓得变了色,圣上於十年前曾经连射两虎,都是一箭毕命。”
辟家听他提起了当年的壮举,不觉地又振起豪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可不一定行不行了。”
隆科多忙道:“一定行,再说还有纳兰明德侍卫在,十头猛虎也绝不起他一枝剑砍的。”
纳兰明德刚要开口,官家却摆手道:“我倒是想试一试身手,明德,你留心点就是,老虎是很凶猛的野兽,但围中的虎豢养日久,已失其威,跟头病猫差不多了。”
认完又对胤祯道:“我这儿有明德保护就够了,你忙你的去吧,回头你的兄弟们都有一大堆的收获,你却一双空手,见人也不好意思,我是论功行赏的,不想让你怪我偏心。”
胤祯恭敬地道:“臣儿只愿父王千秋永寿,不求其他。”
隆科多恭敬道:“圣上,保驾在于万无一失,多个人总是好的,万一惊了圣驾,老臣就罪该万死了。”
纳兰明德也道:“老佛爷,奴才可效万死,但唯恐力有不逮,四殿下乃技击名家,有他伴同保驾奴才也安心多了。”
辟家莞尔一笑答道:“你们真是婆婆妈妈,老虎呢?”
隆科多恭身道:“就在前面林子里,栅栏中。”
辟家兴起催马道:“叫他们放出来。”
纳兰明德连忙催马相随,隆科多朝胤祯挤了一下眼睛,这年轻人却十分平静地催马前进,慢慢地追在后面。
隆科多吹起胡哨,官家与纳兰明德早已冲出里许,蓦地林中一声雷也似的闷吼,扑出两条斑斓花影,官家早已控弦引矢,飕的一箭射出去。
劲力很足,距离不远,目标又大,应该是发无不中的。
可是那两条大虫也怪,居然懂得避箭,身躯一扭,躲开了迎面射来的急箭,直扑马上的官家。
纳兰明德大惊,奋不顾身地拔出长刺,直朝最先扑到的一头大虫挥去。
那大虫十分乖巧,举掌相拍,竟然将他的剑格开,纳兰明德先是一怔,可是他心思十分机巧,立刻就明白了,大声叫道:“不妙,这虎是人乔扮的,有刺客要伤圣驾,请老佛爷从速回避。”
辟家先前也被一连串的怪事震得呆住了,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早年所经忧患而养成的镇定并没有为岁月所冲淡。
听见纳兰明德的招呼后,更是了然於胸,一面退一面也作了应变的准备,单手按上了腰间那一把巨阙宝剑。
也幸亏有此一防,才免除他一次杀身之厄。
纳兰明德挡住了一头猛虎进攻时,另一头猛虎却如电闪似地从另一方扑到。
虎爪如风直卷,口中居然叱出人言道:“玄烨,你还不授首更待何时。”
辟家沉腕发剑往外挥出,砍在虎爪上,巨阙剑不愧为前古名刃,猛虎应刃断爪,只轻吼一声,乾脆把披在身上的虎皮掀开了,冒出了上半身。
原来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右臂因突袭而套在虎爪中被砍断了,左手持着一把匕首,仍然死命进扑,官家二度进剑,那汉子拿著匕首一挑。
当的一声,那汉子的匕首也是名器,竟然挡住巨阙剑的利锋,官家只觉到手臂发麻,再也握不住剑,月兑手飞向半空,汉子更不怠慢,斜身挺匕再进。
纳兰明德被缠住无法月兑身,眼看着就要丧生在这一利刃之下,端坐在马上的四皇子胤祯忽然游龙般窜至,身随剑进,在极危险中挡开那一利刃。
不过他的剑比不上匕首的锋利,应声而折,他持着半截断剑,在官家的马股上轻轻一戳,马受痛纵开,胤祯就凭着半截断剑,与那汉子战成一团。
辟家倒是沉住气,在两丈之外勒住了马,竟然驻马观战,纳兰明德与虎形人缠战激烈不分胜负。
胤祯战那个中年汉子则很危急,那不是他的剑术不好,而是他的兵器太差,数度交接后,被削得只剩一个剑把。
辟家一看自己的巨阙剑就在脚下,飞速下马拾起,凌空掷了过去,说道:“老四!接住剑。”
中年汉子见宝剑飞来,竟然欺身去抢夺长剑,胤祯趁机一矮身,两手齐发,击在汉子的胸上,将他打得一个滚翻。
胤祯更不怠慢,跟上去一脚直踩,蹬在那汉子的肚皮上,落脚重,底下又是硬地,汉子吼了一声,口喷鲜血,两腿蹬了几蹬就不动了,胤祯从他手里夺下巨阙剑与匕首,抢过去帮助纳兰明德双战虎形人。
纳兰明德急叫道:“四殿下,保驾要紧,微臣对付得了。”
胤祯冷冷地道:“保驾是你的职责,杀敌才是我的事,你真对付得了,父王就不会受惊了。”
说着以迅速无比的一招,把虎形人击退了,换出纳兰明德。
纳兰明德倒是忠心耿耿,看见官家站在一旁观战,连忙过去护驾,同时叩请道:“此地危险,请圣上速避。”
辟家豪笑道:“我以九五之尊,反去躲避一个刺客,这还成什么话,再说我好久没经过这场合了,觉得很有意思,你别烦,让我好好地看一下。”
胤祯手持巨阙剑,舞得风雨不透,反而将刺客逼得连连后退。
辟家十分高兴地道:“老四的剑法果真不错。”
纳兰明德根奇怪,他知道胤祯的剑术是颇有根底,但不会比自己强,那刺客跟自己狠拚时,十分骁勇,何以到了胤祯手里就变得差劲透顶了?
但他口中仍然道:“四殿下神剑得自圣赋,自非奴才所及。”
胤祯与虎形刺客剑战二十多回合后,猛地一剑刺中在虎形人的肩上,刺客轻呼一声,其声十分尖利,显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辟家不禁一愕,见胤祯再度挥剑,准备杀死那刺客时,忙叫道:“老四!留下活口,让我来问问她。”
胤祯闻声止手,横过剑叶一拍,击在她的头上,刺客颓然倒地,胤祯跟着上前,用脚踩住刺客的身子,伸手撕开虎皮,才发现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神情不由一怔,顿了一顿,他才沉声朝后道:“拿绳子把她捆起来。”
这时有几名侍卫拥了上来,正待动手捆缚。
那女子已醒了过来,怒声叫道:“不必捆,本姑娘乃大明遗民,行刺帝酋不成,唯有死而已,却不能受你们的侮辱。”
辟家的脾气变得出奇的和顺,居然摆手说道:“先不要捆她,老四,你把她扶起来,我要跟她谈谈。”
胤祯怔了一征,终於受命将那女子扶了起来,往官家的面前走过去。
纳兰明德急道:“老佛爷,这太危险了。”
胤祯却道:“没关系,在我手里,谅她也不敢怎样。”
胤祯推著那女子近前,还硬压她跪下,那女子却抵抗挣扎。
辟家笑了道:“老四别为难她,就这样好了,你也站开去,让我好好地问她,小泵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厉声道:“玄烨,你不必问我的家世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今天算你的运气好,但我们大明朝有的是人,除非你能一下子全杀光,否则还会有人来找你算账。”
玄烨是康熙的名号,皇帝具有无上的尊严,连大臣上的奏章,都要避讳,像这样直呼其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的。
可是官家毫不生气,笑着道:“你知道我叫玄烨,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对,你既然以遗民自居,当然不必称我为万岁爷,因此我也视你为臣民,说出你的名字,我们互相以便称呼,也好谈谈。”
那女郎却漠然不语。
辟家又笑道:“小泵娘,你别害怕,我问你名字绝不会株连你的家族,文字狱、瓜蔓抄,是我幼年时那些制裁权臣所施的苛政,自我亲政以后,已经废除了,就是你,我也不会害你的,我们好好的谈,行吗?”
那女子顿了一顿,似乎没想到官家会如此易近人,沉吟片刻才道:“我姓孟,叫孟丽丝,孤身一人,无亲属。”
辟家笑道:“有,我也不管,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行,孟姑娘,今天你来行刺我,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孟丽丝道:“国仇家恨,公私都有。”
辟家一笑道:“这话不对,说为公,明室已经亡了,你杀了我也不能使局面改观,说为私仇,自我登位以来,并没有妄杀一人,你和我之间,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仇恨。”
孟丽丝朗声道:“国破家亡,仇深似海,你倒推得乾净。”
辟家微微一笑道:“你究竟年纪太轻,不懂得道理,如果你的家毁於战乱,那不是谁的错,战争本就是残忍的。
不仅你们汉人,我们满洲也死了不少人,一定要冤冤相报的话,我就该尽屠汉人才对,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认为战争过去了,这些仇恨就该终止。”
孟丽丝词为之曲。
辟家继续道:“说到国仇,那是你们汉人的观念太狭窄,一定要汉家人主持中华才算正统,可是在历史上的虞舜商周先祖都不是汉人,何以会被你们尊为贤君,这是你们旧明遗臣把书读腐了,才有这些偏见。”
孟丽丝呆呆地站在那里。
辟家跟着又道:“我个人的看法是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才是真正的大道理,凭心而论,我亲政以后的几十年,已经做到了节俭爱民,薄敛减税整究吏治,河晏海清,这种太平盛世的光景,从明朝朱家领有天下之后,也没有出现过吧,就算我把天下让给你们,难道会比我治理得更好吗?”
孟丽丝俯下了头,她虽然没赶上那个时代,但前人记忆猷新,从传说中,那种种兵乱寇患,朝政不修的痛苦,仍然是留在老年人的谈话中,的确不能跟现在相比,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辟家见她似有折服之意,才笑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想一想,汉人在人口、文明、军事武备、领土,都比我们满人强出多少倍,却灭亡在我们手里,这不是偶然的,你想想这个道理,就不会仇视我了。”
说完他又对胤祯道:“老四,送她出去。”
胤祯大感惊奇,看了看那女子,孟丽丝的脸上也表现出一种惊奇,两眼怔怔的望着官家,以及所有在场的人,心里不住地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内里另有文章?
辟家看见她的脸,於是沉声道:“老四,这是我的旨意,送她出去,任何人都不得难为她,违者重惩。”
胤祯终於应声遵旨,押著孟丽丝走了。
四皇子胤祯一个人仗剑回到围扬时,官家已经启驾回宫,在路上迎着官家,他跪下奏道:
“儿臣已遵旨将那女子送出皇庄了,还告谕禁卫营不得跟踪她。”
辟家笑了笑,说道:“做得很对,我忘了关照你,想不到你竟替我想到了,老四,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四皇子胤祯跪奏道:“臣儿仰仗天威。”
辟家道:“别说这种虚伪的奉承话,我是讲究实在的,我本来以为明德的剑是第一流的,没想到你的剑术还比他强一点。”
四皇子胤祯禀奏道:“儿臣所能,实在不如纳兰侍卫。”
“可是他战那女子不下,你却生擒了她。”
“儿臣是靠着父王的这柄剑,那女子的虎爪系纯钢所铸,坚利不逊刀剑,纳兰侍卫的兵器乃是凡铁故而久战无功,儿臣得父王赐剑之后,乃得以坚利制敌。”
辟家一笑道:“这一点我可是外行,如此说来竟是宝剑的功劳了,但剑是死的,还得靠活人来应用它,这柄剑在我身边佩着如同废物,你这么喜欢,这就赏给你吧。”
胤祯叩谢道:“谢父王赏赐。”
辟家道:“我赏你这柄剑是为了奖励你今天的英勇,但还有一个用意,我希望你有了这柄剑后,不但要用来保护我,就是我将来百年之后,不管是你的哥哥或弟弟登上了大位,你也要一样地去保护他。”
语气中明白表示继位人选不是胤祯,隆科多的脸上浮现一层失望之色。
胤祯却毫无表情地道:“儿臣要以此剑,保我大清国祚永固,以不负父王之期。”
辟家一笑说道:“很好,你起来吧,今天我把那个女刺客放走了,你舅舅与明德都不以为然,你呢?”
胤桢想了一下道:“儿臣以为圣裁英明果决,上合天心,下应民情,实乃无比之卓见。”
“你倒是说说看,道理何在?”
“此辈前明遗孽泯不畏死,且多身怀绝技,杀不胜杀,父王以义释之,且晓以大义,反可收易顽化冥之效。
儿臣相信此女感受圣德,必然不至再度行刺,甚至会晓喻其同类,颂扬圣德,明以大义,为民之福,阻遏了以后冒犯圣驾之患。”
辟家大笑道:“舅老爷,明德,你们明白了吗?”
隍科多连忙陪笑道:“圣见甚远,实在非我辈能管窥,而四殿下能体仰圣心,尤为难得。”
辟家轻轻一叹道:“老四是个干材,这是我早就明白的,如果本朝还居处关外,我一定重视他的才华。
但现在大局已定,我想使国祚永绵,必须要从仁施德,收拢人心上着手,因此,老四的大才只好委屈了,老四,你怨我吗?”
胤祯忙道:“儿臣怎敢。”
“你只是不敢,却不是无怨,我看人还不糊涂。”
“儿臣只遗憾未能为父王一效愚忠而已。”
辟家笑道:“我对你们兄弟是绝对公平的,天下是大清朝每一个人出力争来的,不是我们一家。
我在世之时尽心去维护它,我去世之前,也一定交给一个最合适的人,老四,你也别失望,我不会埋没你的才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让你大展所长的。”
胤祯只是谦冲地道谢了一声。
辟家看在眼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儿子,他虽因救驾之举冲淡了一点恶感,却说什么增加不了好感。
自己从面相上去了解他,而他的表现太阴沉了,喜怒哀乐都不形於色,即使钻到他的心里,恐怕也无法对他作更深入的了解。
纳兰明德对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他重视的只是本身的职责,因此奏道:“启禀老佛爷,刺客虽然放走了一个,却还留一个死的,奴才以为……”
辟家不以为然地道:“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我不让你声张,就是怕有些人大惊小敝,乱掀大狱。”
纳兰明德道:“至少要追究一下是谁主使的。”
“不必,这些前明遗民都是一个同类型的。”
纳兰明德道:“他们怎么能潜进禁苑,化装为猛虎来行刺,这是不容忽视的,因为没有内应,他们绝对做不到。”
辟家皱眉道:“这倒说的是,你不是去勘查过了吗?”
纳兰明德奏道:“奴才发现司虎柙的人被捆缚在林中,两头猛虎被毒杀,他们的虎皮是自己带来的。”
辟家道:“那一定是有人泄漏了消息。”
隆科多躬身道:“这是老臣的倡议,老臣在奉得圣旨赐准后,特来看过一遍,此举应咎在老臣。”
辟家笑笑道:“舅老爷别多心,你我谊属至亲,我相信你不会勾通外人来谋害我的,必然是府底下人泄漏我的行藏,触发了对方的灵机,才设下了这个埋伏。”
纳兰明德道:“圣驾出狩是大事,事先要关照很多人,泄秘之举很难追究,但禁苑戒备森严,外人深入很难。”
辟家道:“他们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禁卫军都是批吃钱粮的饭桶,怎么能防得了他们呢,所以老四不叫人去跟踪那个女的,我也认为不错,就是要盯也盯不住。”
纳兰明德道:“禁卫军中固多庸材,但奴才安插了不少八旗的子弟,他们都是一时之选的好手,刺客要穿一身虎皮潜入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人掩护他们。”
隆科多问道:“纳兰侍卫的人是否有问题。”
纳兰明德道:“卑职可以用身家担保他们的忠贞,再说这些人每天都随侍圣驾,如果真有不臣之心,谋剌圣驾有更好的机会,用不着这么费事。”
“那么是谁呢?”
纳兰明德顿了一顿才道:“昨天只有二殿下带人来过。”
辟家一怔道:“胤祁是个糊涂虫,我不相信他会……”
胤祯忙道:“二哥不会的,他被父王废了太子之后,深自忏悔,绝不会对父王有忤逆之心。”
辟家笑道:“你倒替他说好话,他是块怎样材料,我全清楚,我立他是为了他是你母后亲出,我废了他是为了他太不肯上进,给他一点教训。
他是急着想要接我的位子,但绝不会在现在下手,如果我能恢复了他的太子倒是有可能。”
纳兰明德道:“奴才不敢说二殿下对老佛爷不孝,但地下被杀死的那个人,却很像二殿下府中家将冯子美。”
隆科多点点头应道:“老臣也记起来了,二殿下在未被废以前,老臣曾应邀到东宫赴过几次宴,每次都看到有这么一个人,难怪老臣一见他们的脸相,就感到似曾相识。”
辟家想了一下说道:“你们是说老二想谋害我。”
胤祯道:“不可能,那个杀手自承是明朝遗孽,二哥难道会与乱臣叛贼勾结不成。”
纳兰明德道:“但这两名刺客是二殿下昨天带进来的绝不会错,但奴才的想法先前略有错误,经老佛爷指示后才豁然贯通了。
二殿下绝不会有谋逆之心,纵有也不会在这时,因为二殿下被削废后,圣裁未定,对他毫无好处。”
辟家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道:“明德,你到底是个聪明人,现在你说说到底你的想法是什么?”
纳兰明德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问道:“国舅大人,围中准备放虎的主意是您老人家想出来的吗?”
隆科多顿了顿才道:“是的,老臣想以此举为圣上遣忧,同时也想以此表现圣威赫赫,老臣先曾去检视过两头猛虎。
它们在柙中豢养多时,已失野性,绝无危险,但老臣为了万全起见,还特别关照了几位皇子护驾。”
辟家微微一笑道:“恐怕舅爷只告诉老四一人吧。”
隆科多面现愕色。
胤祯却从容地道:“不!舅舅同时也通知了二哥,因为他府中的卫士颇有一些能人,足可保护父王的安全。
二哥昨天带人先到围场来检视,也是他一片贤孝之心,二哥虽因微行而失圣宠,但他天性是贤孝的。”
隆科多顿了一顿,才问道:“殿下以为那两个刺客是怎么回事。”
纳兰明德抢着答:“事情很明显了,这两名刺客是二殿下带来的,二殿下的本心是想借重他们的武功以保圣驾,只是二殿下未明他们的底细,不知道他们是前明遗孽,以致为他们利用机会,谋刺圣驾。”
辟家沉默片刻才轻轻一叹道:“明德,你这个解释也许并不正确,但也是我最愿意接受的一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都不再往下追究,我们回去吧!”
说完策马欲行,纳兰明德又道:“奴才还有一个奏请。”
辟家道:“你有话只管说好了。”
纳兰明德道:“奴才以为今日之事虽然圣恩浩荡不究,但诸位殿下邸中的家将份子良莠不齐,足为隐忧,奴才认为应该严加整饬。”
辟家一笑道:“明德!你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这些事我可比你清楚的多,我知道那些畜生们结交武林高手,奇技异能之士,很可能有奸人潜伏其间,但是我不准备加以制止,甚至於还鼓励他们这样做。”
纳兰明德一怔道:“那是为什么呢?”
辟家神色庄严道:“我觉得最可怕的敌人是藏在暗中的人,因此你要想安全,不如装糊涂,让敌人接近你的身边,反而容易控制住,行了,我们回宫吧!”
说完策马走了,纳兰明德连忙追了上去,那些侍卫也簇拥着而去,剩下隆科多与胤祯两个人。
隆科多才轻轻地道:“老四,你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费尽心力,安排下这个彻底整垮老二的机会,你怎么反而帮他讲话,那不是全功尽弃了吗?”
胤祯却哈哈一笑:“舅舅,您不明白,目前整垮老二,对我毫无好处,老头子心里压根儿就讨厌我。”
隆科多怔了一怔才道:“嗯,这也怪,你近两年来,表现得很好,今天又建了这么大的功劳,老头子为什么还是不喜欢你,我觉得你的前途未可乐观。”
胤祯脸上现出了坚毅之色道:“舅舅,您放心,我对未来的事具有十分把握,但是方法要改变一下,不能再以争取老头子的欢心为手段了,我们要从另一个方向着手。”
隆科多一叹道:“我承认在老头子身上成事的机会不多,今天他赠剑时所说的话,等於是决定你将来的命运了,我也赞成换个方法,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老头子呀。”
胤祯冷笑道:“只要老头子在宾天前不作正式公开的决定,我始终有办法达成目的的。”
隆科多一叹道:“老四!我看中你是人才,所以才会冒着灭门抄家的危险支持你,我们可失败不起呀。”
胤祯一笑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失败的。”
隆科多又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你还要我帮什么忙吗?”
胤祯道:“暂时不必了,老头子不愧精明,从今天的事情上,我们以后越少接近越好,他已经看出你我的关系来了,今后,你唯一的工作就放在老头子册立太子的事情上。”
隆科多道:“那很难,老头子决定的事很难容人进言。”
胤祯笑道:“你以近亲的关系,尽量促成老二的复立,我相信这一点你可以做得到的,因为老头子对母后的情份极深,因母及子,他很可能会接受,这样一来,也清除了他对你的怀疑。”
隆科多道:“这样那只能对我好,但对你可大大的不利。”
胤祯道:“你放心,老二的复立对我只有好处,因为从老头子今天的口气中,我听出他对二哥的评价了,我最担心的是大哥和老八,这两个人任何一个得势,那我们都不容易扳倒了。”
隆科多又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老头子也怪,居然会放走那个女的,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呢?如果被查出……”
胤祯一笑道:“很快就会被查出来的,因为我叫孟丽丝,到我府里去了。”
隆科多骇然失色,胤祯推着他笑道:“舅舅,你忙你的去吧,这件事我自己负责,有一点你可以放心的是不管出多大的纰漏,我绝不会把你咬出来的。”
隆科多吓得满头冷汗,哑着喉咙道:“老四!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怕事,我可实在担不起罪名,如果真要扯到我的身上,我只有矢口否认了。”
胤祯笑了一下,潇洒地策马驰出围场,蹄声得得,一迳回到自己的府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