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山月隔座望去,但见张云竹的形容略见消瘦,而精神却更好啦,黄黄的脸色中居然隐透着一片微红,二人对望片刻,关山月终于忍不住起立招呼道:“张老伯!您怎么会在这儿?”
张云竹啊了一声笑笑道:“果然是你,我看来就像,却是不太敢相信……”
必山月不禁一怔道:“老伯!我们分手不过年余,难道小侄有什么改变吗?”
张云竹笑了一下道:“改变倒是不太大,只是我很难相信你还活着……由此看来,昆仑山的那个老婆子的确还有几手……”
必山月愕了一下才道:“雪老太太医道如神,化了一年时间,将小侄从死亡边缘上救回……”
张云竹嗯了一声,脸上涌起一阵万分奇特的表情,然后不经意地问道:“菁儿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道?”
见问起张菁菁,关山月又是一怔,那女郎对他的情意与恩惠,是那么的深,而自己这一程来,就被这个什么龙华会绊住了,居然很少去想到她,现在经人一问,心中立生无限愧意,想了一下道:“菁妹与小侄在前些日子分手了,小侄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张云竹依然平静地道:“喔!她对你不是入迷得厉害吗?连我这个亲生的父亲,都硬起心来背弃了,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傍他这么一说,关山月倒有点光火了,声音略为高了一点道:“菁妹之所以要离开小侄,完全是为了老伯之故……”
张云竹淡笑着摇头道:“哪有这回事,她在一年前就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对于他们父女间决裂的事,关山月知道得很清楚,因此对张云竹此刻表现的冷漠态度,心中大为不满,抗声道:“菁妹虽然违背了老伯的意志,可是她留给老伯的字条情恳词切,老伯应该可以原谅她的……”
张云竹淡然一笑道:“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我把一切都看开了,什么叫骨肉之情,骨子里全是假的,女孩子心目中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人她的爱人,做父母的茹辛含苦地将她养大成人,她却会为着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将父母的恩情一下子忘个干净,天下女子都是这样子,所以我倒不为菁儿的事伤心……”
必山月听得脸上不禁一红,张云竹的话听起来几乎很偏激,然而相当的合理,默然片刻他才道:“老伯只要想到当年与张伯母结合的情形,便也应该同情菁妹之所为……”
张云竹面色微动道:“你对我的往事全都知道了?”
必山月点点头道:“是的!雪老太太已经承认菁妹为孙女,同时将雪家的技艺都传给了她……”
张云竹只是淡淡地道:“雪家除了医理之外,其他的技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对了!
你方才说菁儿是为了我才离开你的,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必山月冷笑一声道:“那要问老伯自己,老伯在前个月中做了些什么事?”
张云竹淡淡地道:“没什么呀!”
必山月一时也不敢确定那些事是否真实,所以仍耐心地问下去道:“老伯是否在近期内遍访各大门派?……”
张云竹点头道:“不错!算不了遍访,我只拣重要几家走了一下!”
必山月脸色一变道:“那么是真的了?”
张云竹抬眼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必山月耐住性子道:“掳劫各大门派的掌门,夺去各派武学秘笈……”
张云竹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太难听了!内情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必山月扬眉叫道:“各大门派侦骑四出,莫不在搜索老伯的下落……”
张云竹微笑道:“你不妨再出去打听一下,那些掌门人都回去了,而且都大有收获,我的那番作为原是为他们好……”
必山月强忍住怒气,道:“少林痛禅大师,毒成瘫痪,武当天机道长,毒发身死,老伯也是为他们好吗?”
张云竹淡笑道:“那另有原故,你不相信再到那两派去问问,他们已选出新的掌门人,只要他们读了那两人的遗书,自然就不会再恨我了!”
见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关山月倒不禁呆了,半响之后,他才道:“那么阴山无极剑派中所发生的事,老伯又作何解释?”
张云竹一翻眼道:“什么阴山无极剑派,我压根儿就未曾听过有这么一家剑派!”
必山月怒声道:“你在那儿了掌门人阴素君的幼女阴丽华,现在那女孩还中了你的蛊惑,痴心地等待你回去……”
张云竹勃然变色道:“胡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
必山月也怒声道:“阴素君对你恨如切骨,难道事情还会假吗?”
张云竹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阴素君,更不会做下那种事,她们一定是看错人了!”
必山月寒着脸道:“照阴素君的叙述,那人的确是你!”
张云竹想了一下道:“这件事颇有推敲的余地,等一下也许会弄明白……我倒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必山月倒不禁又呆住了,怔然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云竹摆摆手道:“你现在别问,迟早我都会把这件事弄清楚……菁儿就是为着这件事才……”
必山月点头道:“不错!菁妹对这件事刺激很深,贸然离我而去,说是要找到老伯……”
张云竹哼了一声道:“胡闹!她对我这个父亲的了解太不够了!”想了一下又问道:
“你就那么让她走了?”
必山月连忙道:“不!她有飞天夜叉彭老前辈跟着去照料,彭前辈也在此地,我们马上可以问问她菁妹在哪里!”
张云竹摇头道:“不忙!不忙!目前该做的事很多,暂时不要去管那些小事吧!”
必山月却问道:“老伯到此地来做什么?难道您也是龙华会上的人吗?”
张云竹微徽一笑道:“可以这么说!目前我虽未入会,等一下就……不谈!不谈!你既然来到此地,当知道这些事不许随便乱说的,安静地看下去,自然会明白了!”
必山月将信将疑,默坐片刻,忽听一声金锣,响亮震耳,四下之人立刻恢复了平静,一个个都垂手肃立,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张云竹也站了起来,同时用眼色向他示意,叫他也站好,关山月方将身立起,场边的一座高石台上已经站好一列男女侍童,个个锦衣羽裳,穿得十分华丽,一个女童用尖细的嗓子宣布道:“龙华会开始,请大家依照榜序排列!准备清点人数!”
台下一阵人影幌动,却是全无声音,不一会儿,已经排成了三堆。
必山月放眼望去,只见仙榜中的人物,他只认识一个湖海异叟卜上春。
魔榜中熟人较多,也不过是乐氏姊妹与柳初阳三人。
飞天夜又彭菊人却在鬼榜之列,十大游魂中仅有那灰衣侍者萧一平列席!
那女童又以尖细的嗓音叫道:“各榜榜首出场清点人数!”
苦海慈航由场外飞身入列,首先以低沉的声音说道:“除列名令主二人,悬缺待补二人外,仙榜全!”
女童又问道:“悬缺侯补人到了没有?”
苦海慈航答应道:“除名待返者二人,新申请入籍者三人,俱已到全!”
那女童在石台上用手朝下一挥,烟雾蓬起手边,被风一吹,慢漫凝成一个“仙”字,停聚空中不散!色作淡青。
祁浩一身雪白,一手仍为细线系住,另一方进场斑声叫道:“魔榜全!”
女童如法施为,放出一片红色烟雾,凝成一个“魔”字。
祁浩又朗声道:“魔榜榜首请求解除红丝困令,以便率队恭迎仙驾!”
女童默立抬头向天,似乎在等候指示,片刻之后才尖声道:“所请照准!”
祁浩面色一松,躬身道:“谢谢仙子慈悲!”
直起腰来时,那弯曲的手臂也伸开了,只是无法伸得笔直,想是卷曲太久之故!
场外另一方飘进-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连面目都在黑纱的笼罩中,只有披散的长发与玲珑的身材上让人知道她的性别,恭身道:“鬼榜新旧计九十二名!抱候差遣!”
女童一皱眉道:“怎么不凑齐百名之数?”
蒙面女子再度恭身道:“人才难求!”
女童又抬首向天,片刻之后才道:“姑准与会,容后再补!”
蒙面女子恭身道:“谢仙子慈悲!”
女童手下扬起一蓬黑烟,凝成“鬼”字。
必山月看得心头发怔,暗想这个什么龙华会。当真做得像那回事,那女童年纪不大,功力修为却已臻上乘之境。
单看她随手一扬,掌动生烟,若是利用什么药物硝火,倒也不算什么,然而这烟尘聚而不散,分明是内家气功所化。
丹田之气主纯,发于天府,故呈青色。经络之气通血,发于肝脾,故呈红色。幽冥之气属阴,发于四肢毛孔,乃呈黑色。
这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即将三气化为虚为实,当真轻视不得,再者她每逢无法决定的问题时,随即抬头向天,接受指示。
难道那发布司令的人,真的是栖身于云端之中吗?
心中悬念未已,那女童又抬头向天朗声道:“请会主降台主持盛典!”
空中一片细乐之声,关山月心中更紧张了,因为他已得知恩师独孤明身列会主之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
云封雾锁处突然破了一块缺口,由缺口处冉冉降下四人,悠悠幌幌,速度极慢,他们衣袂被风吹着,果有飘飘如仙之状!
若是在凡夫俗子的跟中,一定会相信这是神仙降凡了,可是关山月对于内外武技修元养气之道,造诣颇深,一望而知是他们的轻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所以才能提气蹑空,身轻如叶。
那四人慢慢下降,快到台面上时,关山月睁大了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一个是他的师傅,然而他失望了。
这四人都是中年以上的岁数,两个穿着青色长衣,面如古月,黑髯如柳,一人身着红袍,虬髯绕颊,神情威猛,另一个黑衣人却是枯瘦无须……
独孤明不在里面!底下的三榜人物也发出一阵轻语,似乎是同样的感到意外!
女童尖声喝道:“会主降临,不得喧哗!违者立惩!”
台底下静了下来,台上的两列男女童子,都躬身低头,那发令女童一弯腰,道:“灵奴叩迎会主法驾!”
一个青衣人拱拱手笑道:“不敢当!有劳灵姑了!”
那女童灵姑展颜一笑,退过旁边。
台下的人,一齐弯腰,朗声说道:“参见会主法驾!”
仍是那青衣人含笑答礼,道:“谢谢各位……流光如矢,转瞬又是二十春秋,各位会友,别来无恙?”
台下又一起朗声道:“托会主洪福!”
那青衣人用目四下一扫道:“旧日龙华会上,已经不齐了,浮生渺渺,频增感慨,且喜承继有人,英才辈生,新人会诸君,雄姿英发,尤胜故人,老朽等深以为慰!”
台下各处传来零落的语声,同时道:“多谢会主褒赐!”
青衣人笑了一下才道:“今日之会,略有更动,因事出仓猝,老朽未能预告,乃趁现在知会诸君,本次会主中黄鹤散人另有他故,由老朽暂邀击筑生代理……”
必山月忍不住叫道:“我恩师到哪里去了?”
整个会场为之一怔,青衣人神色一动,用眼睛瞟住他,似乎在询问关山月的身份来历,旁边那女童灵姑立刻趋至青衣人身边,向他低语数言。
青衣人这才微微一笑朝关山月道:“令师少时定会前来相见,阁下请暂莫发问,延误会务!”
必山月怔然不盲,那青衣人又一摆手面对群众道:“诸君先请入位,琼筵之后,天外天上仙魔鬼才降落会台,那时再开始整榜!”
说着用手一比,袅袅的细乐声擂起一片急鼓,台下的各榜人物纷纷散队觅坐,三五成群,杂然相处,而且笑语声,寒喧声,纷纷喧哗了起来!
台下的两列男女侍童仍是恭立如前,四名会主却分散开来参加到台上的行列,另外尚有无数侍童,开始像穿梭似地忙碌开来,送酒送肴,乱成一片。
必山月身旁的乐小虹再也忍不住叫道:“关大哥,我到娘那儿去!”
一幌身就朝乐衡君那边窜,关山月也想跟着过去,眼前人影一飘,却是那领头发话的青衣会主拦在身前道:“世兄!别走!我们谈谈!”
必山月正想找他问问恩师的情形,自是表示同意,连忙拱手作揖道:“前辈请坐,再晚也正想请示一番!”
青衣人含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那女童灵姑已捧着一把酒壶与两副杯筷,侍立在身边道:“灵奴侍候!”
青衣人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小表头!你又来监视老头子了,你放心好了,老头子绝不乱讲话!”
灵姑眨着眼睛笑笑道:“言多必失嘛!你老爷子酒一多,话就藏不住,依幻仙子特别叫我来陪着你,管住你少说废话!”
青衣人微怔道:“奇怪了!这跟依幻仙子全无关联嘛!”
灵姑跳着眉毛笑道:“怎么没关联,关公子是依幻仙姑邀请来的贵宾,否则,他怎么会坐在这儿呢?”
青衣人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老弟台,这可是件喜事,依幻仙子向不假人辞色,却会对老弟台如此器重,真是……”
灵姑一哼道:“老爷子,你还没喝酒呢!就开始发酒疯了!”
青衣人一伸舌头,说着:“对不起!老头子忘了!”
必山月对他们暖味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可是他的精神却为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因为坐在他不远处的张云竹正跟那名叫击筑生的青衣人聚在一起,二人频频低语,好似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而且那红衣虬髯老者也参与其间……
青衣人一拉他的衣服道:“老弟台!咱们喝酒聊聊天,别去看那些魔崽子,蛇鼠一窝,还能有什么好事!”
声音说得很响,好似故意要那边听见,红衣老者微笑不理。
击筑生微怒地说道:“一鸥兄!请你说话客气点!”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击筑生!你别以为我是看得起你才邀请你代理会主,在我眼中你不过是臭死狗一头,要不是黄鹤一再拜托,我宁可找海异儿那条烂泥鳅也想不到你……”
击筑生愤怒到了极点,站起来几乎要变脸!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坐下!坐下,现在还不是打架的时候,等一会有的是机会,我只怕你挨不到最后那一刻,别忘了你是暂时代理的,人家要想升榜过关的话,第一个就会先找你,要是让鬼榜上的人把你给打下台下来,我看你往哪里藏你这张骡脸!”
末后骡脸两字,他叫得特别响,使听见的人,都引起一阵大笑。
因为那击筑生的脸形特长,骡脸二字,形容透至。
击筑生忍无可忍,拍的一声,落掌将面前石桌打下一个深洞。厉叫道:“老……”
红衣老者却连忙将他一拉道:“小不忍而乱大谋,此地不安静,我们换个地方坐去!”
说着拉了他就走,而且连张云竹也拉着走了。
青衣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灵姑却笑笑道:“老爷子!你不怕人家联合算计你?”
青衣人傲然道:“怕什么!我早就想跟他们这批魔崽子摆开了斗一下!”
灵姑用手作了一伸,五指作个王八状,低声道:“你不怕他跟你过不去?”
青衣人神色一动,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你就会激我,……不错,我是惹他不起,可是,你们仙……”
灵姑神色一严道:“老爷子,说话小心一点!”语气虽厉,声音却很低,青衣人倒是一惊,默然片刻,才叹道:“不说就不说!小表!你是来侍候的,酒也不斟,菜也不送,难道叫我们喝西北风,啃石头……”
灵姑笑着道:“老爷子!你是仙中魁司,饮风餐石,应该是家常便饭!”
青衣人哼了一声道:“去他的仙中魁司,黄鹤太聪明了,自己溜了,把担子交给我跟老和尚挑,一个管上,一个管下,累得像牛马似的……”
灵姑笑着替他们将酒杯斟满道:“得啦!老爷子!喝酒吧!
尽讲废话有什么意思呢?”
青衣人才举杯邀关山月道:“对!老弟台,干杯!还是喝酒的好!事大如天醉亦佛,但愿长醉不愿醒……”
必山月举杯道:“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青衣人一口喝下杯中酒,拍拍脑袋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说了半天的话,就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闲游江上一沙鸥’这个名字太累赘,所以有时又简称为闲游一鸥,更简单点就迳叫-鸥也未始不可!”
必山月举杯相敬道:“一鸥前辈……”
一鸥哈哈大笑道:“到了这个地方可不分什么前辈后辈,你直呼我得名号就行了!”
必山月谦虚的含笑道:“前辈与家师同行,这如何使得……”
灵姑也含笑道:“老爷子喜欢坦直,无拘无束,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吧,你叫他前辈,害得他硬要摆出前辈的架子来,岂不要坑死他了……”
一鸥哈哈大笑道:“小表头,你这张嘴真会说,一开口就搔到我老头子心里痒的地方……”
灵姑笑得十神秘地道:“老爷子你真正心痒的地方,恐怕谁也搔不着吧……”
一鸥脸上一红,低哼道:“小表头!可恶!懊打!”说着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一下,灵姑格格娇笑,几乎要滚到一鸥怀中,一老一小,放浪嬉笑,似乎全无尊卑之分!
其余的地方对他们这边的吵闹,仅只发出会心的微笑,却没有人敢笑出声来,似乎他们的地位十分超然,关山月看在跟中,乃又问灵姑道:“这位小妹妹是……”
灵姑垂下眼睑道:“不敢当,灵奴不过是仙子座下侍儿!”
一鸥笑道:“小妮子太客气了吧!为什么不说是群神的克星呢!”
灵姑一抬头,对一鸥作个个伸手要打的姿势,忽而半空的云头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嗡嗡地震人心弦,饮宴的人一起愕然止手,抬头向着云中翘望。
一鸥愕然道:“这时候怎么鸣起警仙钟呢?”
灵姑却着急地说道:“老爷子,你快上去看看吧!”
一鸥双袖一拔,身躯像头沙鸥似的向云中扑去,接着就是那击筑生与红衣老者,最后是那枯瘦的黑衣人,每个人的身形都是一样地轻灵曼妙。
必山月看了不禁喝采道:“好!这种凌云身法,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几个了……”
灵姑却一脸焦急之色,引首向天,企望不已,那四人上去之后,钟声是静止下来不响了,可是那种沉默却是令人难受。
必山月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不禁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呢?”
灵姑小嘴一扁道:“今天是会期,天外天成了禁区,只有会主才有资格上去……”
必山月知道此地规律谨严,果然不再说话,灵姑想了一下却道:“喂!你带我上去好不好?”
必山月一惊,道:“你都不能去,我怎么行呢?”
灵姑却摇摇头道:“不要紧,你还没有入会,上去了,也不算触犯禁制,而且,依幻仙子会出头袒护你的,你在前头上,我装着追你,便也可以上去了!”
必山月实在很想上去一探究竟,因此略作沉吟道:“这么高,我不知道行不行!”
灵姑急忙道:“你一定行,这里上去不过才二十几丈,人云就有落脚处,要是你拔不了这么高,我还可以帮你一下忙!”
必山月怎么接受一个小女孩的帮忙,双臂一振,也朝那云层拔去,场中立扬起一片惊呼……
那蒸腾的云雾只是薄薄的一层,穿云而入,却是一座更高的峰,关山月脚踏实地之后,灵姑已跟踪而至,然而断崖峭峰,全无人迹可寻!
灵姑一拖他的衣服道:“右边!苞我来!”
伶俐的身子像一头小猿,如飞地在前面纵跳如星丸,关山月跟在后面却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吓破了胆!
原来关山月停身的地方只是一处峭然独立的孤峰,转过峰头又是一片茫茫的云海,像棋丸似地布着十几个小山峰,有的峰尖大仅如掌,才可容一脚之力,每一个小峰尖的距离都是十几丈远。
山风劲且烈,狂野得可以吹起一个普通人。
必山月若非自幼扎下那过人的基础,别说在上面跳跃了,那风也可以把他吹得无影无踪……
峰顶无法立足,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闯。
好容易脚下踩到一大块平地,却是风和日丽,琪草瑶树,全无一丝秋意,倒像个四时常春的洞仙福地!
必山月来不及欣赏眼前的景致,只想喘口气平一下跳动的心,喘息声中,却见灵姑站在一株大树下他神伸舌头道:“对不起公子了!我是太急了,忘了告诉你一声或是留在后面照顾你,幸好你也过来了,否则一失足,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傍她那么一说,关山月的脸反而红了,笑笑道:“小妹妹!你真了不起,我至少比你多学了十年的武功,但是看了你刚才凌空飞渡的身法,也只有惭愧的份儿……”
灵姑一眨眼道:“你别捧我,这条路我是天天走的,自然不算希奇,倒是你第一次走,居然能那么快捷,仙榜上那些老头子,也没有几个能赶走你的,不怪依幻仙子要对你那样垂重……”
必山月不想再客气下去,只是急催道:“人在哪里呢?”
灵姑一指道:“就在前面,我等着你领路!”
必山月一怔道:“怎么要我领路呢?”
灵姑笑笑道:“我是追着你来的,总不能走在你前面呀!”
必山月这才明白她是怕受罚,乃笑道:“那我就走在前面吧!
你可得在后面指点着,别叫我走错了地方!”
灵姑道:“错不了,前面都是平路了!”
必山月再度提气,向前面奔去,翻过几座小山岗,唯见一片松林,枝柯参天,林中开出一条小径,因为别无通路,他又朝小径冲去,五六个起落,已经穿出松林,后面的灵姑已发声警叫道:“小心上面……”
必山月闻声立刻收步,顶上强风顿生,袭来两片白影,仓猝中他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双掌一错,迎着白影击去。
谁知那白影的力道大得出奇,他只感到掌门一阵刺痛,人已被推倒在地,白影发出一声清鸣,拔向天空。
必山月在地上双足一蹬,再度跳起来,才看清那白影是两头巨鹤,振冀奋翅,似欲扑击下来!
灵姑从后面赶来厉叱道:“混帐畜生!他是依幻仙子的贵宾,你们不要命了,居然敢伤他!”
白鹤收翅长唳,飞到一株老松上去了,灵姑赶到他身后关切他问道:“关公子!你没受伤吧!”
必山月经她一问,才记起掌上的痛楚,抬手一看,掌心上鲜血直流,破了一个大创口,灵姑赶紧抽出腰下的线带替他裹伤,歉然地道:“对不起!我又忘了告诉你……”
必山月微感骇异,道:“这两头畜生生,也这么厉害……”
灵姑一面包扎一面道:“幸亏你内力深厚,不然在雷霆一击之下,连钢铁都能抓成粉碎……”
正说之间,前面人影一幌,却是柳依幻来了,见到关山月不禁一怔道:“你怎么上来了,怎么又受了伤……”
灵姑退后垂首,恭身一礼道:“关公子被雷儿抓伤了手……”
柳依幻走过来,解开裹了一半的的线布,审视一下伤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替他涂在伤口上。
必山月却急急道:“仙子!不要紧的!我恩师呢……”
柳依幻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厉容对灵姑道:“蠢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他上来!”
灵姑不敢分辩,关山月怕她受责,连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上来的……”
柳依幻哼了一声,仍是对着灵姑道:“底下都是死人!怎么不拦着他……”
灵姑这才嘟着嘴道:“警仙钟响得太突然,大家都没在意,关公子动作又快,奴婢赶在后面,也没有赶得上……”
柳依幻用眼扫了一下道:“你倒不错!居然能凌空拔渡云海……”
灵姑马上接口道:“关公子技尚不止,在雷霆一击之下,不过才伤了手!”
柳依幻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若不是我来得快,他还不是难逃一死……”
灵姑一惊道:“怎么可能呢?奴婢随后就赶到了……”
柳依幻怒目一瞪:“有个屁用,雷儿跟霆儿都喂了毒!”
灵姑更是吃惊道:“为什么?难道……”
柳依幻厉声叫道:“还要多嘴!你人小表大,那些花样儿还瞒得过我……分明是你自己想上来,拉上他替你作为藉口……”
灵姑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道:“请仙子恕罪,奴婢实在不放心……”
柳依幻继而轻轻一叹道:“算了!你来得也正好!快从后面绕过去,到大姊的房里把白虹剑拿出来,注意别教人看见你……”
灵姑脸色大变,柳依云又喝道:“还不快去,耽误了大家都没命!”
灵姑脸色急变,跳起来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必山月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上面有了变故……”
柳依幻叹了一声道:“岂仅是变故,而且是一场大变,全是你那宝贝师父害人……”
必山月惊问道:“我恩师怎么了?”
柳依幻冷笑一声道:“他倒轻松得很,一走了事,而且还把大师姊骗走了,留下一场大大的麻烦给我们来挺……”
必山月更觉惊奇,柳依幻却一挥手道:“现在我没有空细说,快过去吧!再慢一步他们就要联手对付二姊了……”
说着回身在前急走,关山月只得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柳依幻忽然回头又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必山月模模手掌道:“仙子的药真灵,现在已经全无痛楚……”
柳依幻脸色一宽道:“那就好了!也许等一下你自己照顾自己!”
必山月又惊又异地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依幻回头疾行,边走边道:“你马上就明白了!”
她的步伐虽然很从容,速度却非常快,关山月必须全力飞奔才能追得上,因此也无暇多问,转过一片高坪,遂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牌楼上四个大字“紫虚汕府”金光烁然,老远就可以看清楚!
牌楼前面是一块空地,有两堆人对峙着,一堆人数较少,只有一个白发老妪与那个叫闲游一鸥的青衣人!
另一堆却形形式式,关山月只见过青衣的击筑生与红衣老者,黑衣瘦子,另外是两个白衣人,一老一少与一个黑衫的奇丑女子。
在两堆人中间另有两人在持剑对比,一个是风神如仙的美妇人,年岁较柳依幻略大一点,另一个则是红衣的中年人,相貌俊秀,目中精光迫人!
一鸥见了他们立刻迎上来问道:“雷霆示警是怎么一回事?”
柳依幻手指关山月道:“不相干的!是他上来了!”
一鸥飘了关山月一眼,微微一叹,道:“咳!老弟台!你真会赶热闹,这场热闹,可赶得不巧,弄不好,咱们就在黄泉路上作伴了,我真希望你这次没来……”
必山月莫名其妙地道:“鸥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我师父走了?”
一鸥点头叹道:“不错!他是个聪明人,终于看透了一切,遨游四诲,逍遥自在去了,可是他也害苦了人。早不走,迟不走,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柳依幻烦躁地道:“老鸥,别废话了,我离开之后,他们又换了几招!”
一鸥连忙道:“才换了三招,看来还有一段时间……”
柳依幻点头不语,凝神观战,关山月还想再问,一鸥朝他呶呶嘴,示意他别多问,关山月怔得一怔,但立刻被那两人的战斗吸引住了!
这两人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相对换步,偶尔劈出一剑,也像是在练架势似的,慢慢地放出来,攻到一半,随即煞住,又慢慢地收回来!
看起来这两人好似在开玩笑!
然而四周观战的人,却都神色凝重,关山月尤感心痒难熬,兴奋不已!
因为在行家的眼中,这两人正是进行一场难得一睹的激斗,愈慢愈纯,像他们这种老牛破车的战法,足证双方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那缓缓攻出的剑招中,可以包着无穷的变化,而对方用来化解的招式,也含了无限天机……
必山月由情势上分析,那女子必定是柳依幻的师姊,也是她所说的天外天中,仙中之仙之一!
与她相对的人,不是魔中魔,定是鬼中鬼,两且他认为魔中魔的成份较大,因为他在这一段时间内,对龙华会所谓仙魔鬼之分,约略有点了解,仙榜上的人物,多半是穿着青衣,鬼榜上的人物一定是穿黑衣!
只有魔榜上的人物才着红衣或白衣!
这中年人身着红袍,一定是魔道中的领袖人物,否则就不能够资格与仙道中的绝顶人物相抗!
“天外天上七人不是同门师兄妹吗?怎么会自相拚斗呢?看他们用的剑招、分明还是一场生死之斗……”
必山月尽避心中狐疑,眼睛却不肯放松一点!
由他们互相的攻守中,他领悟了许多技击之妙,甚至将从前许多悬疑不决的问题,也得到了一个深切的了解!
场上,两人又换了五六招,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必山月看出那个中年男子似乎略占了上风,他的招式已经攻多于守,而那女子的门户仍十分谨严,对方攻势虽厉,一时仍奈何不了她!
柳依幻十分着急地叫道:“师姊!你为什么不用大罗七式呢?”
女子如同未闻,反倒是那中年男子微笑道:“大罗七式虽然是剑法之精,可是在你们手中使来,我还不在乎,除了林香亭之外,剑道上我不作第二人想!”
柳依幻哼声叫道:“谢灵运!你别吹牛,你那修罗四大式几时占过我们上风!”
必山月遂知那中年男子叫谢灵运,而听他仍是微笑道:“那是我不愿林香亭看出破绽,所以才不肯全部发挥威力,林香亭已经溜了,你们若是不服气,尽避使大罗七式试试看,包保在我修罗三发之下,要你们弃剑授首,怎么样?李塞鸿!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诛仙令交出来吧!”
那女子自然是李塞鸿了,她已微有气喘之象,咬着牙齿道:“谢灵运!你觊觎神器已不止一日,诛仙令落入你的手中,我们还有日子过吗?”
谢灵运哈哈大笑道:“念在同门之谊,我当然不会杀死你们的,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而已!”
李塞鸿厉声道:“呸!你别做梦了,我宁可死于剑下也不会受你的侮辱!”
谢灵运大笑道:“这怎么能算是侮辱呢!我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
从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师父一死!林香亭掌了大权,你们就把眼晴长到头顶上去了……”
李塞鸿厉声叱喝道:“亏你还有脸,提起从前的事……”
谢灵运大笑道:“为什么不好意思提!从前有师父在上面压制着,使我无法对称们出全力以报效,现在我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李塞鸿又急又怒,腕中长剑突紧,像蛇一般地绞出去,疾若电光,谢灵运手腕一撩,剑走中宫,呛啷-声,将李塞鸿的剑格飞出去,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耍无赖了,这种劈柴招式也用出来了!”
说着圈剑缓缓作圆,笑吟吟地又道:“现在你该把诛仙令交出来了吧?”
李塞鸿手中已无兵器,全身都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可是她的态度仍然很倔强昂着头道:“不交!杀了我也不交!”
柳依幻和一鸥都十分着急,可是又不敢上前。
谢灵运的剑继续在威胁着她,哼哼厉笑道:“我不是非要诛仙令不可,以现在的局势,就凭我这一枝剑,照样可以统率三榜,称尊天外天……”
李塞鸿昂然不惧地道:“没有诛仙令,至少有一半的人不会听你的指挥!”
谢灵运冷笑道:“那也很简单!非我类者,一字可以御之杀!”
李塞鸿也冷笑道:“你杀得完吗?”
谢灵运傲然道:“我只要起用另-半的人,不怕他们逃上天去!”
李塞鸿厉笑道:“你敢那样做吗?大姊虽然弃世远隐,不再问事,可是你要那样乱来的话,她还是会来找你的!”
谢灵运不觉一呆,好像被这句话击中了心病,沉默片刻,他才厉声道:“我只要杀了你们,不怕得不到诛仙令,林香亭即使再找了来,在诛仙今前,不怕她不低头!”
李塞鸿冷笑一声道:“诛仙令不过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要是大家都不尊重它,它就会无价值,我现在身掌令牌,你都对我如此放肆。到那个时候,她还会怕你用令牌去降制她吗?”
谢灵运哈哈大笑道:“那就你弄错了,诛仙令对我不生约束之力,对她却大有效用,你知道她是最讨厌我的,可就是因为受了令牌的约束,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诛仙令既能约束她于前,未始不可制她于后……”
李塞鸿厉声叫骂道:“像你这种卑劣无耻的人,不知师父当年是怎么会将你收录到门下的!”
谢灵运更形得意了,哈哈大笑道:“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师父根本就是一个最混蛋的人,否则怎么会创下这一个邪门的龙华会,立下那么多的邪门规条,更叫你们参修那种邪门功夫,……他原本是魔道的祖师爷,到了晚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居然会妄想登列仙道,结果自己走火入魔而死,他虽然将诛仙令交给林香亭执掌,可是规定仙魔鬼并列,足证他心中的魔念仍是深深地存在那儿……”
李塞鸿神色大变,厉声叫道:“你要杀就杀吧!诛仙令我已经藏在一个最妥当的地方,我保证你永远得不到!”
谢灵运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把紫虚天府翻过来,也非找到它不可!”
李塞鸿将胸膛一挺,冷笑道:“那你不妨找找看!”
谢灵运恼羞成怒叫道:“你当真不交出来!”
“不交!”
谢灵运神色转厉,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振,剑风嗡嗡,李塞鸿身上的衣服已经为剑气割成片片落下,露出雪白的胸膛!
其余的人冷眼旁观,一无动作,柳依幻与一鸥纵然愤形于色,却并不见有何表示,只有关山月厉声大叫道:“慢着!你如此欺凌一个女人,算是什么东西?”
谢灵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哪来不知死活的小子?”
必山月朗声道:“明驼传人!黄鹤弟子,今天倒要斗斗你这恶魔!”
说着一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那原是在李塞鸿手中的,刚好落在他附近……关山月就这样挺着长剑冲了过去!
必山月这一贸然的举动,使得好几个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最着急的是柳依幻,跟在后面叫道:“喂……你别上去送死!”
可是关山月却为一股义愤所激,丝毫不加理会,冲到谢灵运身前一丈处立定,用剑戟指着他凛然道:“恶魔!也许关某的剑技不如你!但是像你这般恶毒之人,天必不容,关某但凭胸中正气也足可叫你授首剑下!”
谢灵运被他-阵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倒是一怔,回头问道:“这小子是哪儿来的?”
他身后诸人没有一个认识关山月的,因此都瞠目无以为对,还是柳依幻叫道:“他是黄鹤散人的弟子!你要是伤了他,可得留神黄鹤与大师姊回来找你算帐!”
谢灵运闻言哈哈大笑道:“黄鹤那人聪明谨慎,怎么会收了这样草包弟子……”
必山月愤不可抑,厉声叫道:“恶贼!你少说废话,快上来受死!”
谢灵运狂笑如故,掷剑于地,望都不望他一眼,关山月忍不住又怒叫道:“恶贼!快举起你的剑,我要进招了!”
谢灵运停住笑声,冷冷地道:“小辈!我若是跟你比划,实在对不起我练的功夫!击筑生!这小子交给你了!”
击筑生应声上前,谢灵运把剑交给他,冷笑道:“要是你能让他逃过三招,你这个会主就别再干了!”
击筑生漫不经心地接过剑,鄙夷地对关山月道:“小辈!你进招吧!修罗尊者给我三招实在太多了,一招之内,你若是还能保住项上首级,老夫就自动把命交给你!”
必山月摇头道:“不!我不是找你挑战!”
击筑生沉下脸,怒吼道:“修罗尊者哪有这么好的兴趣来应付你!连老夫出手,也觉得太委屈自己了!”
必山月目中精光顿射,回头问道:“此人可诛否?”
一鸥立刻道:“站在那边的人俱可杀!”
必山月这才转头向击筑生道:“那我收拾你之后,再对付那恶魔!”
击筑生的脸色气得铁青,横剑胸前叫道:“小子!你快准备向鬼门关上报到吧!”
必山月不再发言,凛然挥出一剑,手中剑才三尺,剑芒却突出有半丈之长,击筑生冷笑着反劈-剑,双方都是用的攻势。
寒光略闪即逝,两人脚下都退了一步,剑未交触,怎么会有这现象呢?
可是四下之人,都-起发出了惊呼!
因为关山月所用的剑式,竟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高明,那一剑轻灵空远,如浮扁掠影,静潭沉壁,兼得动静二态之至谛,却又溶会一体!
击筑生脸色骤变,胸前印出一丝血痕,显然是被剑风扫中了,沉寂片刻,他才瞠目大呼道:“好小子!老夫把命交给你!”
横剑就朝胸前插去,谢灵运飞身上前,铮然一声,弹落他手中的长剑!
击筑生怔了片刻,才痛苦地叫道:“尊者!老朽经此一来,实无面目偷生……”
谢灵运摇摇头道:“这不怪你!是我把这小子看得太简单!”
接着,又自言自语地一叹,道:“这小子,倒是真的深藏不露,方才那一剑换了我,恐怕也躲不过……”
必山月立刻道:“那很好,你还可以准备着领第二剑!”
谢灵运的目中射出了异色,轻哼道:“小子!你不要太狂,你那一剑不过是侥幸而已,再要施展的话,就难为不了本尊者了,我只是在奇怪以黄鹤的能耐,似乎还发不出这种高明的剑法,方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
必山月朗声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那一式一半是你教的,一半是李塞鸿仙子教的!”
谢灵运面上涌起薄怒道:“小子!你别耍滑头,我们连你的面都没见过……”
必山月笑笑道:“不久之前,你们在比剑,你们两家剑法不愧深奥,但也不见得是完全没有缺漏之处,我不过是溶合,舍弃两家之短……”
谢灵运面色一变道:“小子此言当真?”
必山月大笑道:“冲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在剑道上的修养还不够深,你仔细想想我所用的招式,不是自己都能解答这个问题了吗?”
谢灵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偷学了多少去!”
必山月微微一笑道:“你又讲了一句笨话,像这种高深的剑法,已经不是依样胡芦所能学全的,领受之妙,存乎一心,怎么能说我是愉学的呢!同样的一式,换了一个人使用,也会有程度上的差别,更何况我替你加以改良了呢……”
谢灵运连番在言词上失利,更被他近似教训地斥说了一顿,不禁脑羞成怒,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长剑自动地飞入他的掌握,然后厉声道:“小子!你嘴硬吧!本尊者决定以修罗四式,让你见识一番!”
旁边的柳依幻急叫道:“修罗!你要不要面,怎么可以用那四式来对付他……”
谢灵运狰狞冷笑一声,冷冷道:“小妹妹!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对男人如此关心过,今天,可是有点特别,你别忘了他是黄鹤的弟子,你不怕乱了辈份……”
柳依幻的面色涨得雪白,咬牙切齿,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灵运又是阴侧侧地一笑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做一件叫你伤心的事,想不到今天才找到机会……”
必山月听他的话越来越难入耳,清叱一声,身随剑走,欺近过去,挥手一连攻出五剑,剑沉力猛,用招尤为怪异!
谢灵运虽然是一一挡开了,却显得有些狼狈,大声急叫道:“小子!你这又是什么剑法……”
必山月手下奇招频频,口中仍答道:“你长着眼睛,自己不会多看看清楚!”
谢灵运猛地一招,劈开他的急攻,叫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把黄鹤的金神十八拍拿来唬人!”
必山月心中-怔,暗自佩服他的眼光敏锐……
因为他方才一阵胡杀乱砍,正是师父独孤明传给他的金神十八抡,金神是重兵器,招式以磕击为主,与剑式轻灵的削刺大相违背!
必山月明知对方的造诣已至极顶火候,寻常剑式根本不会入他的眼中,自己虽然在观战中溶会了一两式,他只要稍具戒心,仍是没有用处……
唯一的办法是要先唬住他,可是要唬住这种剑法名家谈何容易……
深思片刻他才作了个决定利用金神的抡打招式砍上一阵,他深知练剑人的癖性,对方一出手,立刻喜欢揣模人家的路数!不合标准的乱舞不行,有工架的庸俗招式也是不行。
倒是这金神十八抡出自独孤明精心独研,发如天马行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开始果然是有效了,想不到才使到第七招上,即被对方看透了……
心中虽惊,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冷冷一笑道:“你愧称名家,怎会说出这种浅薄的话来!”
谢灵运一怔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不成,黄鹤利用这十八抡,在二十年前龙华会上,挡过雷霆三击,挤身入会主之列,我记得清清楚楚……”
必山月冷笑-声道:“行程四方万里,起点总是出门第一步,变化全在后面,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等领教完了再下定评也还不迟!”
谢灵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怒声道:“小子!你这套剑法共有几式?”
必山月笑道:“九招,已去其七,精髓全在后面两式。”
谢灵运哼声道:“我早就可以回击了,冲着你这句话,我非得等你使完了那两式,再用修罗四式对付你!”
必山月笑笑道:“行!看过了我的,自然就该看你的了,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后面那两式变化无穷,只怕你不容易逃得过!”
谢灵运表面上仍是作着不屑之状,心中却的确被他的话打动了,这年青人的心胸胆气见识,好像超过了他的师父,黄鹤散人已经不含糊,这小子看来还更高明一点……
戒意一生,神情不自然地凝重起来!
必山月微微一笑,挥手又削出一剑,剑走曲线作之字形前进,果然奥妙无匹,谢灵运心中微动,认出这正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路数,另一半却不知采自何处,但是溶合无间,威力至巨,连忙闪身躲过,暗自庆幸道:“幸亏我没有大意,否则就会在这一招上吃点小亏……”
必山月那-剑又是个急就章,揉合了一部分得自乐小虹灵蛇鞭法的招式交互用出!丙然逼得对方闪身躲避,却为底下那一剑费煞筹思!
因为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成式,完全是仗着过人的天资,临时杂凑出来的章法,使一招想一招。
身后的一鸥已经高声叫好道:“小伙子!真够意思,一招逼得修罗尊者不敢招架,列之仙榜足有余……”
谢灵运则哼了一声,心中希望他快点使出下一招。
凡是对剑术有深切造诣的人,遇见了特别奥异的剑法,总是十分兴奋,一方面筹思破解之法,一方面用来修正自己的剑式。
必山月前面一阵乱抡不足取,可是他对付击筑生的那一剑与方才那一招的确大可资借镜之处……
必山月深思了片刻,长剑平伸,缓缓的刺了出去。
谢灵运不禁一怔!
他对这一剑的期望很高,关山月却使出了俗之又俗的一招卞庄刺虎!
一面在心中暗忖,一面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剑势的运行。
必山月的长剑仍是以那种迟缓的速度前进着,一直伸到他胸前寸余之处,仍无变化之状,谢灵运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没有动作,不过暗中已运气如钢,计算着即使这一剑刺上了,也不会受到伤害!
必山月把剑贴着他的胸口,才凛然发话道:“你输了!这剑已经刺中了你!”
谢灵运愕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
必山月朗声道:“卞庄刺虎!”
谢灵运几乎要跳了起来,厉声大叫道:“什么!丙然是卞庄刺虎,你怎么用这种俗式……”
必山月笑了笑道:“招式虽俗,却可以克敌致果!”
谢灵运怒声道:“放屁!早知道你用的是这种臭招,刚一出手,我就可以发动十二路变化反击,叫你死无完尸……”
必山月点头道:“不错,可是你就不敢,因为你没有把握,剑法之道,就在乎莫测高深,使对方无从捉模,所以即便最俗的招式,只要使用适时,同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收意想不到之神效!”
一鸥在后大叫道:“高明!斑明!老弟台!老头子打心坎里佩服你……”
必山月凛然又道:“招式之用,因人而异,这一式若是在别人手中,你根本不屑一顾,然而我在此时此地用出,却可以叫你举棋不定,高手相对,往往失策于最不受注意的微末小节,所以一池浅水,反可以困死蛟龙,这虽是老生常谈,却是百跌不破的真理!”
谢灵运愤不可抑!怒声大叫道:“臭小子!算你狠,你既然得了先机,为什么不把剑刺进来?”
必山月笑笑道:“不!我说过要你在剑下授首,绝不会要你剑下穿心!”
谢灵运忍住气,冷笑-声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必山月也冷笑道:“我知道你的护身罡气练得很到家、所以并未存得手之意,你看我剑上何曾用力,这一着仅是给你一个警戒,叫你不要再自负武技!小视天下士!”
谢灵运面上一红,连忙散去身上劲气,因为以他的身份,在一个年青人前面如此狼狈,实在是一件丢尽颜面之事!
必山月却突然地手腕朝前一送,剑身由他的肋骨上直刺进去。
谢灵运负痛狂叫,身子猛然拔空,劲力之强,居然将关山月手中的长剑也带得月兑身松开,身子朝前-栽!
谢灵运的胸前钉着长剑,绕空一匝,再度落地,面色已变为铁青,厉声叫道:“小子!
你怎么如此卑劣……”
其余诸人也大惊失色,想不到关山月来上这一手。
必山月坦然而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关某行事,全凭天心,不计手段,尤其是对付你这种魔王……”
谢灵运不禁一怔,呆立无言。
必山月笑了笑,又道:“听你的名号修罗尊者,就知道你是魔道中的领袖,魔之所以为魔,就是行事叵测,反复无常!你自己故松戒备,我乘机而发,也是以魔制魔之道,你又怎么可以骂我卑劣呢……”
谢灵运用手拔出长剑,掩住创口厉喝道:“这小子不除,魔道永无出头之日矣!”
他身后的那些人个个色动,但见身影晃动,眨眼之间,己将关山月包围了起来!
李塞鸿与柳依幻双双叱了一声,抢进中围。甚至连一鸥也冲了进来,挡住他们谢灵运伸出另一只手叫道:“你们还等什么!上!”
李塞鸿果着上身,凛然发话道:“修罗!你已经受了伤,其余的人行吗?”
谢灵运面色激变,却是无法开口,情势非常明显,这些人中,以他最为高明,其余的人,纵然是联手合攻,也不一定能稳胜过她们师姊妹两人,何况还有着关山月与一鸥也可以牵制一部分的人力!
僵持片刻,谢灵运哼了一声道:“李塞鸿!今天算你走运,叫我上了这小子一个大当,不过你小心一点,我这剑创不出三天就可以平复,那时我看你怎么躲得过!”
李塞鸿冷笑一声道:“三天之后,我另外有对付你的办法了!”
谢灵运面色一寒,冷冷道:“好!那你就等吧!退!”
包围在外面的那些人立刻又四散开,拥着谢灵运,向外峰移去,当他们的身形移出几丈后,关山月才道:“除恶务尽,仙子为什么要留下后患!”
李塞鸿摇摇头轻叹道:“你不知道!”
正说之间,炅姑的身形自楼下钻出来,空着一双手叫道:“仙子!不好了,那白……”
柳依幻立刻横目厉叫道:“小表!你怎么上来了!”
灵姑从她的眼色中得到了启示,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柳依幻却面色沉重地低声道:“师姊!事情恐怕不妙,大师姊把白虹剑给带走了!”
李塞鸿神色凝重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舍命力拼,否则……”
柳依幻用手一比,嘘声道:“别给他们听见,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塞鸿默思片刻才道:“慢慢再说吧!先把底下的事情解决!快跟下去,别叫他们又出新花样!”
柳依幻点点头,月兑上的外衣,李寒鸿接过披上,拔脚跟着后面疾行,柳依幻与灵姑也赶着下去!
一鸥拍了一下关山月的肩膀道:“老弟台,今天幸亏你上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必山月抬头怔怔地说道:“鸥老!我还是莫明其妙!”
一鸥呵呵笑道:“等一下再说把!龙华会已经不再有秘密,老头子回头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现在我们也得下去看看!”说着也追着走了,关山月只得又跟着。
飞跃云海,穿出云层,等他飘落在石台上时,只见底下的人已分成两个壁垒,相持对立着。
仙魔鬼三榜上的人物,各自杂然相处,有的站在这边,有的站在那里。
李塞鸿想是也刚下来,对目前的情形感到大是诧异!
寂然片刻后,李塞鸿寒着面道:“是淮的主意叫大家分开的?”
苦海慧航自行列中出来合什道:“是老枘的安排!”
李塞鸿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苦海慈航的面上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神色道:“老衲二月前,已得黄鹤与云亭仙子的指示,知道龙华会今日必散……”
李塞鸿怒声吼道:“什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苦海慈航合什点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云亭仙子,已经悟澈前非。仙子!你又何苦还想不开……”
李塞鸿怔了半天才道:“你倒说得轻松,这个残局叫我如何收拾?”
苦海慈航合掌道:“善者自善,恶者自恶,善恶之报,天心不漏,在人自取而已,溶善恶于一炉,法华圣者之心可嘉,其行实悖。老衲已与诸友说明了,今后仙魔各行其道,仙子如有介道荡善之心,老衲与诸友仍愿供驱策……”说完又对谢灵运一指道:“老衲数十载苦心,今日始收微效,尊者如能迁善于方才一念,则世间何处,不是逍遥仙府,否则将永堕魔劫……”
谢灵运哼了一声道:“老秃子!我倒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神通,将一个赫赫声势的龙华会,瓦解于片刻之间,你等着瞧吧!迟早我都会再找上你的……”
苦海慈航轻轻一叹道:“只要老衲此身不死,绝不对尊者放弃希望,将尊者渡魔成佛……”
谢灵运冷笑-声道:“你等着吧!也许我会把你牵到魔道中来呢!”
苦海慈航一合掌,全身奇光暴盛。明亮耀目,朗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灵运厉声喝道:“废话!我的人跟我走!”
将手一招,带着他那些牛蛇鬼神,浩浩荡荡地走了,将无言沉寂,留给了这儿呆立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