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兵部衙门的班房。守门的禁率已认识他这位新贵,毫无阻难地放他进去,到了里面,高晖刚从内廷退朝出来,且如他所求,把王阁老与卢方都邀齐了过来,就在高晖的签押房中作了一度密谈。
卢方见了他,脸上微有讪色,可能是昨夜卢闰英把他接回家去时也数落过他,使他颇为赧颜,尤其当着高晖的面,更是难以启齿。高晖倒是很热心,对他们也很客气与尊敬,因日后兵部与中书门下两者接触的机会最多,需要合作的地方更多,为了有意加重李益的份量,他的话很谦虚:“下官虽蒙圣宠而膺异事,究其本,实出君虞之所赐,也望两位老大人看在君虞的份上多予赐助成全。”
这是给李益捧足了场的话,使得李益的份量益形加量了,因为在目前的情形下,是王卢二人要高晖帮忙,高晖却把人情整个卖在李益的身上,王阁老与卢方自然免不了要客套一番谈入了正题倒是只有三言两语,高晖一肩掮承下来,而且道:“君虞今日首途,是为我们大家宣劳,本来是该好好谢他一下的,只是目前不宜张扬,而杜子明与尤浑两个家伙也很紧张,刚才下官听说他们还在催问留署原职的事,君虞的事绝不能先给他们知道,二公不妨去稳住他们一下,等君虞上路三五天后,再让他们前来接手,就不怕他们捣鬼了。”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两人连忙告辞各回本部,高晖留下李益,才笑道:“君虞,听说令岳昨天在王阁老府中发愤要挂冠求辞,那是怎么弄的?”李益不禁一怔,暗惊高晖消息的灵通,高晖笑道:“长安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尤其是令岳这等身份显赫的大员,却又在王阁老的家里发牢骚,这就更为引人入胜了。”
李益道:“尚书公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王府的家人传出来的,我听到了消息倒是颇为震惊,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原以为你会来告诉我的,可是尽等不来,倒是从王家又传来消息,说令岳被他女儿接回家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益笑道:“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是家岳为了最近一连串的不如意,借机会发作一下而已。”
“只为了一点小事,就要以挂冠为要胁,而且还要闹到别人家去,令岳也未免太冲动了一点!”
李益苦笑道:“尚书公看来是小事。但他却不这样想,尤其是舍姨母跟他也吵了几句,他一向是自尊惯了,骤然发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自然要借题发作一下振振威风。”
斑晖道:“可是也不能拿这种题目来发挥呀,如果让朝中知道。他是为了家务事而辞官,把一个二品前程当作儿戏,对他可是大为不利的。”
李益道:“他是要做给我看,所以叫人来找我。”
斑晖道:“那恐怕是不好对付,你去了没有?”
李益笑道:“我怎么会去,而且把来叫我的那个佣人痛骂了一顿,然后再叫舍表妹用尚书公的那个理由,把他接回家去了,他以为这一手可以吓住我了,那不是笑话吗?”
斑晖道:“真想不到这位中书大人会如此的浅薄。君虞,你们翁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反目的?”
李益把小红的事说了一遍,高晖道:“原来这样,你也是的,何必跟他抢呢?那是太难堪了。”
李益道:“小红不过是长得清秀而已。又不是天姿国色,我怎么会争呢?是小红自己不肯,她有着一页不凡的身世,侧身青楼是另有目的的……”他又说了小红的身世而且更着意及渲染了一番,听得高晖连声赞叹,直道了不起!
小红的身世遭遇,别人听来不过是感到很惊奇而已,但听在高晖耳中4却是肃然起敬了,因为他自己的父亲也是被于善谦害死的,这也是李益要特别着重这一番叙述的原因,果然高晖在感动之余,庄然地道:“这位姑娘的孝心烈性,实在值得佩服,跟她一比,下官就太惭愧了。君虞,这老儿太可恶了,如此一位英烈的女子,他怎敢以势相压,下官绝不准他如此!”
李益心中暗暗好笑,高晖跟小红毫无瓜葛,一开始听见卢方是为了一个歌妓而跟自己吃味时,还在怪自己对卢方太难堪了,听说小红是为了要向于善谦报复,厕身青楼,目的在伺机行刺时,才改变了态度,变为极端愤慨,那完全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在影响。
但是李益的表面上却装得极为庄重地道:“是啊,我就是心敬此女的壮烈,所以听说家岳有意相纳,而小红又抵死不从时,我心中大为不平,且觉得家岳太侮辱她了,乃挺身以争,宁可得罪家岳,也不能叫烈女受屈,家岳为此大感不满,才有那番做作。”
斑晖立刻道:“做得对。君虞,我全力支持你,现在那位小红姑娘是跟了你了?”
李益叹了口气道:“她是为了感激我替她报了亲仇,愿以身事,我实在是当不起的,可是她表示得很坚决,如果我不收容她,她就要削发出家为尼以终。”
斑晖忙道:“君虞。你应该收留她下来,这种性烈的女子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她的决心谁也拧不过的,如此佳人,要是出了家实在太可惜了,跟着你也比嫁一个碌碌凡夫好得多。”
李益笑道:“我也不过是凑巧为她做了点事而已,否则在她眼中看来,还不是一个碌碌凡夫!”
“君虞!这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这样的男人也无法使她倾心。倒不如让他出家去的好,因为她实在已经是尘世无匹了!”
李益看得出高晖对小红的印象在增加中,乃轻叹一声道:“若以此姝性情,端合古刹青灯,只是她尘心未尽,少不得还得跟着我历此一劫!”
斑晖忙道:“君虞!这又是怎么说话呢?”
李益看看左右,这是尚书的视事签押房,一些书吏副员本就离得远远的,只有高晖的一个贴身跟班侍候着,但也是守候在门外,非召不敢擅入,于是放低声音道:“本来此事近风月,不宜在公廨中谈论,但尚书公是性情中人,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迂夫子,宋居庙堂之高,即已圣贤之气掩人,所以倒不妨为公一言,亦可见此姝之奇。”
斑晖更是心痒难耐,忙道:“快说!我这儿毫无那些禁忌,且我最讨厌拘谨,虎帐谈风月,沙场论美人才是儒将风流,豪士本色,所以前代名将中我独取西楚项王,英雄不计成败,庶几无偏矣!”
于是李益把前夕留宿啸虹馆,跟小红以心琴度永夜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才加结论道:
“此姝虽寄身风尘而未着尘意,以色笑市人而无色意。所以我才认为她不会在红尘久居的。
好在我带着她。只是让她尽点心,既不能以任何名份去拘羁她,俗世富贵。也未必会在她眼中,明白地告诉过她。随时她都可以随自己的喜欢而定去留。”
斑晖听得神往,连声赞赏道:“奇女!奇女!君虞,你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所以这些天下奇人奇女子,都被你遇上了,如此看来,像令岳那伧然凡夫对她有此心,实在是侮辱她!”
李益笑道:“这一点倒不然,此姝姿色不过清秀而已,沉静寡言,内涵虽深,但懂得藏锋不露,也只是言词中节,虽善击剑。轻易不炫,所以乍然见之,给人的印象不过平平而已,家岳居然能看出她平凡中的不凡之处,倾心如此,毕竟有点眼光的。”
斑晖笑道:“我未识斯人,也对她倾折不已。令岳不是眼光好,而是听了你跟卢小姐上次在她香闺中的种种情形才觉得她不凡,那无什么了不起,倒是杜御史还可以算得她半个知己。行了!君虞,这件事你做得对极了,不为任何原因,就为了保护这么一个奇女子,也值得不计一切为之一争的!”
李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是要高晖这句话。因此李益一笑道:“可是家岳对此耿耿,适才临去,仍有不豫之色,尚书公是可以看得出的。”
斑晖哼了一声道:“别去管他,这些当节度使出身的人我最了解,他们镇守一方,不过是个藩将而已。却以为是南面不易的藩王,分疆列士的诸侯了,骄横跋扈,桀傲不驯,罔顾法纪,朝廷对此已颇有戒心,如再不加以整饰,很可能再度造成一次安史之乱,故而密诏我锐意整顿。令岳久居是职,这次内调晋京,也是要看看这些节度使的器度和心性如何,假如他还是拿出当年那种节度使的脾气,恐怕朝廷也会在他身上来个杀鸡儆猴,给别人看看,让人家知道,不要以为自恃功高,就可以居官不敬,为所欲为了!”
李益不禁一惊,他固然对卢方态度不满,但是并不希望对卢方就此垮台,那样对他并没有好处,所以听说卢方为杜子明尤浑所胁,不辞劳苦,也要出去这一趟,无非是在保全卢方,而保全卢方,就是方便自己,在高晖面前烧两把火,是想必要时,借高晖的力量一压卢方,尤其是出了小红的这件事后,卢方对他大为不满的时候,这种压力就很重要,但卢方真要垮了台,对自己并不是好事。
因此连忙道:“尚书公。家岳只是逞意气而已。”
斑晖道:“就是这个才严重,朝廷主要目的是试探这些曾经身拥兵符的人。品德心性如何,以令岳这件事而言可以说是很严重。小红为自由之身,已表示过不愿归令岳,他仍然不死心,显有强求之意,因小红跟了你,他不好意思拿出手段来硬争,如是跟了个别的士子,他不知将要采取什么手段?其罔顾法纪,断然独行之心已昭然若揭,此为朝廷大忌之一。再者就是轻言辞冠,只为要在家人面前摆摆威风,居然把朝廷重寄之心视同儿戏,是为大不敬,唯其心中无臣无国,斯有大不敬之行,此为朝廷大忌之二。这两点的任何一点我只要在圣上面前点一点,也够令岳受的了!”第二点李益想到了的,第一点是高晖指点出来的,一件小事从内心上去推究就可以变得非常严重,由此可见高晖是个相当厉害的人,李益连忙道:“尚书公,家岳大概尚不至于如此,他只是没有想到利害,他看来精明,其实却胡涂,否则又何至为小人所胁而乱了方寸?尚祈尚书公看在小弟的份上多予成全!”
斑晖笑了道:“那还用说,否则我就不必这么帮你的忙了,就凭他跟杜子明和尤浑他们私下揽的鬼,我就可以把这些案重行审理,治得他们乖乖的,何况我刚接下这个尚书,正该有所表现,若是别人,断然不放过这个自进的机会,我反而倒过来为你斡旋,代他们掩饰,那一点不是冲着你老弟?”
李益连连拱手,又说了一阵方告辞出来,略加盘算,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知道这着子下过后,不仅可以把卢方吃得死死的,而且还可以牵住一部份卢方的友好,形成他的真正的进身青云之梯了。
离开兵部,他直接来到了啸虹馆,小红已经准备就绪,且卢闰英在卢安的护送下前来了。
这是李益的意料中事,知道她一定会来送别的,不仅是为了情意难舍,而且也要谈一谈昨天晚上的事。
卢闰英的眼眶有点红肿,大概是又哭过了,李益知道她可能又受了点委屈,没等她开口,就对小红道:“小红,你坐卢安的车子,先到我的寓所去取我的行装,同时也见见小玉,她听说你随行帮我的忙,对你很感激,本来她想来送你的。可是她的身子不大好,是我要她别出门。拿了行李,带着秋鸿骑马回这儿来,卢安则设法把王阁老请到此间一谈,记住,一定要秘密,这是件很重要的大事。”
卢安微怔道:“只是请王阁老一个人?”
“是的,祗有他一个人。”
卢安已经知道事态一定很严重,连忙跟小红走了。
卢闰英却紧张地问道:“十郎!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益凶凶地道:“不急,等王阁老来了再谈好了。昨天晚上姨丈回家以后,大概又有事了?”
卢闰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反正已过去了,你就别问了吧!”
李益道:“不!我一定要问清楚,因为今天我在高晖那儿见到了姨丈,神色不怎么好。”
卢闰英的泪珠又扑簌簌地滴了下来:“十郎,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昨天我得了消息,赶紧回家,先跟娘说了半天,娘的性子也倔了起来,硬是不肯低头,我费了半天唇舌,才把娘劝动了。然后赶到王府,把你的那套话说了,王阁老在一边相劝,爹总算也消了气,跟我回家了,一夜都好好的,可是今天早上,爹在上朝前,换了卢福侍候随轿,问起了你昨夜为什么不去,卢福那奴才,居然一五十一都说了,爹又发了脾气,十郎,你这又何苦呢?”
李益冷笑道:“你是说我昨天晚上不去的事?”
“你不愿去,随便找个理由推托也就行了,何必要在卢福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那是个老实人,脑筋又笨,不懂得掩饰的。”
“我是找了个理由推托,可是卢福居然像吃定了我似的,他非要把我抓了去,闰英!你最好换个人,在长安不比在河西节度使府,唯我独尊,可以对任何人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稍一不慎,就会得罪人,一点小事,影响到家主丢官革爵,掉脑袋都有可能!”
“我知道,我听卢安说了。他是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会传话,我已经告诉过他,叫他回说找不到,这么简单的话都不会说,倒能把我其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完全再背述出来!”
卢闰英叹了口气:“卢福的为人我知道,他只是不善于作伪的,倒不是挑拨是非的人。”
“我知道他老实,但是门上随行的工作,老实人干不下来的!我也知道他可能会把那些话再告诉姨丈,可是我更明白,姨丈昨夜的那顿脾气。完全是发给我看,我当然不能去,去了那一顿排喧全要发在我的头上了。”
卢闰英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十郎!爹早上见过你了,没说什么吧?”
“没有!只是神气很冷淡。”
“那就好,今天早上他的火可大了,说他宁可叫杜子明他们给困死,也不敢麻烦你的大驾,我想他只是说说气话,但也真担心,既然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大概是过去了。”
李益沉声道:“你认为过去了,别人可没有,他可能跟高晖提了,但高晖一句话顶得他死死的,我这次前去督工,不是他私人可以决定的,是高晖以兵部的名义,知会了吏部,行丈给郑州刺史,暂借他调札委……”
卢闰英更为着急道:“爹也是的,怎么这样不识好歹,我们是在帮他解决困难呀!”
李益冷笑道:“难怪高晖今天又留下了我,气呼呼地告诉我,要我公事公办,原来是姨丈在他面前果真提出了打退堂鼓的话,早知如此,我就不必替他援颊求情,着着实实地办点事给他看看!”
卢闰英急得哭了出来道:“十郎,无论如何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你总不会跟爹作对吧!”
“不是我,是另外两个人要他好看。”
“是!我知道是杜子明跟尤浑两个人。”
“跟那两块料没关系,别看他们两个人以前势声赫赫,盛气凌人,现在一下子垮了下来,就没人再会理睬他们,何况姨丈目前被他们捏住的那点把柄根本算不了多大的罪行,最多是承认一下初任政务,未谙内情,为属吏所蒙蔽,计划未能周详而已,虽然已经预支了百万公帑,但是工程尚未开始,明细账目尚未提出报核,还不足以构成贪渎的罪行,我之所以能出去替姨丈代为弥缝,也是要在这个题目上着手,没什么了不起的。”
卢闰英擦擦眼泪道:“是的。爹也说过了,这件事他自己也能设法解决,不一定要求助于你。”
李益冷笑道:“姨丈这种说法就有欠厚道了,那个时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被人逼得连家都不敢回,我为他出了主意,他就过河拆桥了,难怪高晖对他十分不满,要我公事公办了;他老人家这种待人的态度,谁还敢替他卖力,那人使人寒心了。”
卢闰英只有听他数落,过后才──地道:“十郎,你本来就是为了我而不辞辛苦,我感你的情就是,爹对你如何你又何必去计较?刚才你说跟爹过不去的两人,既然不是杜子咀与尤浑那是谁呢?”
“一个当今天子,另一个是他自己!”
卢闰英怔住了:“十郎,这话是怎么说?”
李益故作神秘地道:“高晖在气愤之余,对我泄露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而姨丈又任性而为,不知道自己珍惜前程,两下子刚好凑上了,要不是我的交游广,人情足,姨丈的那些作为传进宫去。不但多年辛苦成了白费,连首级也将不保,他昨天在王阁老那儿闹的事儿,早就泄了出去,幸亏是汾阳世子郭勇轮值守护宫门,把消息压下了去,没有往圣上那儿转报。”
卢闰英愕然地道:“昨天爹在王阁老家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且是家务;怎会传到宫里去呢?”
李益冷笑道:“大白天的,他在别人家里大叫大嚷,吵得每个人都听见了。长安本是个是非口舌最多的地方,那还能瞒得过人?无风尚且三尺浪,何况是咱们这几家人眼下都很出名,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注意中,而姨丈偏还要跑到别人家里大叫大嚷!你记得告诉姨丈,以后他要发脾气,最好还是在家里,千万别到人家府上去了,长安市的富贵人家都有个大花园,就是关是非用的,心里不舒服,在园里拔剑砍两棵树消消气都行了!”
卢闰英见他说的是气话,眼圈儿一红,泪珠像断了线的珠串,扑簌簌的直往下落,幽幽地道:“十郎,你何必对我说这种话呢,爹为了这件事对我很不谅解,今天早上还说什么女生外向,有女等如无,娘认为我向着爹来压她,对我也很不谅解,你再这样对我,叫我三面都不讨好了。”
李益冷笑道:“那容易,你就丢开手别管,我也少了顾忌,出力招怨,我正是满肚子窝囊呢!”
卢闰英的神色一变,忙道:“十郎,你怎么还是这么说些叫人寒心的话,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了……”
李益寒着声音:“闰英,你把事情弄清楚,不要以为我是在诱你不孝,跟你老子作对,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我只是为了你,希望我们两家的亲谊不要生磨擦,我们的婚事不要生波折,才处处委屈求全,上次整我的事不谈了,这次小红的事你是明白的,如不是我要了下来,以你老子那种当节度使养成的骄狂性情,一定会想尽方法,千方百计强求的。千方百计来强求。小红本人就不是好欺负的,她为了父仇,能忍辱厕身青楼,发奋练剑而图一击,又岂是能为威屈的?何况还有不少人在支持她,闹将起来,不仅是你父亲一条老命难保,恐怕你们卢家也将受到牵连……”
正说到这儿,王阁老已经匆匆地来了,看他的脸色很惶急,见了他们俩,连虚套都免了,就一连声的叹气道:“十郎,令岳是怎么回事,昨天还说得好好的,今早朝议时是不便说什么,在高晖的签押房分手时,他还没有变卦,那知道一回到他的公廨,他就变了卦,把杜子明跟尤浑两个人找了来,把你此行的任务整个地揭了开来……”
卢闰英脸色乍变道:“什么?爹怎么这么做?”
李益却冷笑道:“闰英!你听见了,我一心一意地为了你家,姨丈却把我当冤家了!我为他不辞辛劳,摆月兑小人的威胁,他却倒过头来,勾结对方来治我了!”
卢闰英漠然无语,脸上已一片寒色,王阁老看看情况不对,叹了口气道:“贤侄女,令尊大人是怎么了,浮沉宦海几十年,好容易挣到今天这个地位,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劝他不要任性,他居然说宁受小人威胁,不受妇人之气,是不是令堂跟他又闹翻了?”
卢闰英的脸色苍白,但是她的语气却冷冰冰的:“王老伯,我这做女儿的也尽了心,家父对我如此不谅,我也没办法了,由着他去吧,请转告家父一声,我即刻奉母归里,家父要怎么做都行,权当我们母女已经死了。”
说着又对李益道:“十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颜再求你什么了。我们的婚约虽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但长安城已无人不知,我也不会再付另择了,如果有缘,你能跟爹相处得较为愉快,你就来接我,否则等到爹百年之后,我自会寻你去,反正此身属君,舍君无他了!”
王阁老忙道:“贤侄女,这是干什么呢?事情那有这么严重!”
卢闰英垂泪道:“王老伯,家父为人偏着固执,十郎是为了帮助他而有此行,现在他宁可秘密于杜子明与尤浑二人,反过来要打击十郎,这情形可想像而得知。”
王阁老直搓手道:“唉!尊大人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一误再误,以至于此!”
李益反倒定下来了,他知道卢方此举是早上听了卢福的话,一肚子的气,上朝时跟高晖使气,想撤消自己督工之行以为报复,那知道高晖毕竟是不买他的账,说自己是由兵都斯委,不能由他高兴而定行止。一连串的打击,使卢方的尊严受了很大的挫折,再者也怕自己与高晖联起来反整他一下,斟酌利害之后,倒不如再度向杜子明与尤浑拉拢。那两个人新遭挫折,亟须求复,至少会把卢方捧得高高在上,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再者,杜子明与尤浑两人在工户二部行走多年,上下其手。长袖善舞,朝中大员,多少跟他们有些来往,相互受惠,他们得势时,祸福相共,他们失了势,当年的合作就成了他们要胁人的把柄了。
卢方也称得上是新贵,外居重镇,内调阁台,炙手可热,若由二人拉拢,赫然又是一方势力的领袖,所以卢方这种做法并不冲动,相反的他还是很懂得运用时势的聪明人。
正因为他懂得利用时势,可见他还热衷于富贵,不舍得放弃这个优越地位的,那么在他知道了利害之后,也会乖乖的屈服低头的。
因此李益微微一笑道:“闰英!你别急,姨丈是胡涂,但是并不莽撞,只是昧于现势,也不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重,才有这些举动,六部尚书虽是地位并列。但朝廷乍经变乱,元气未复,兵部的地位特别重要,于老儿把持兵部多年,多少人弹劾他都攻不倒他,就是这个缘故。这次若不是高晖出面跟他对抗,而且掌握着对他极端不利的证据,他不会忧急而死的。于老儿一死,兵部尚书一缺立刻放了高晖,并不是朝廷酬劳他先人的死节,而是高家的人还具有深厚的影响力!”
王阁老点头叹道:“十郎所见极是,卢大人也是恃着以前曾任节度使,与一些边镇将台私交也极笃,所以才不甘受制于人,而图振作一番,先前与于善谦作对,后来为你的缘故与高晖一争,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李益冷笑道:“但是姨丈离开朝廷太远了,对主上之心也未能深体,才有此冒失之行。
安史兵乱后,有一度各地兵镇都心存观望,身拥重兵而未作任何行动,有的对勤王之召阳奉阴违P有的则借机会相互并兼,有的则结群成党,互为声援,保全实力,拥兵自固,此为朝廷所深虑者……”
王阁老一惊道:“不错,圣上有时召见我们一些顿命老臣,对此也略略语及。只是我们都是文职大臣,对军情极为隔膜,也没有权力为圣上分忧,圣上把卢方兄内调中书,就是想了解一下军务。”
李益道:“以前或有此意,但是兵部放了高晖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高晖跟一些军镇大员的友谊极深,在于老儿任兵部时,压得那些人太厉害,高晖代之而起,他们自然是一力支持的,而高家累世忠贞,也为朝廷所深知,寄于极端信任,朝廷起用高晖接长兵部,主要的目的就是把各地的节度使整顿一下,属于高家的那些人,高晖已经修了私函,着人前去知照,他们是没问题的,在三十九个节度使中,因高家的渊源而起的有十九镇。有了这一股实力为后盾,高晖开手来,大力整顿,因此对那些较为桀傲不驯的藩镇,他正在设法找一两个开开刀立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姨丈来上这一手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王阁老一震道:“卢大人已经内调,不再任事了。”
“话虽不错,但河西节度使是由姨丈的旧部递升的,算起来仍是姨丈的人,而且姨丈左右四郡的节度使都是一个体系,共推河西为首,鱼朝恩当权,他们一致行动,与鱼朝恩相抗持。才为朝廷所重用,鱼朝恩势倾后,他们跟于老儿仍不太合作,姨丈内调,升迁中书省,位列三台,以个人地位言,自然是殊荣,但是阁老也明白,中书、门下,位高而无权,往深处一想,这未尝不是朝廷削弱藩镇拥权的措施!”
卢闰英骇然道:“可是爹并没有野心!”
“这个当然,否则朝廷也不会升他的官了,可是姨丈蒙受重寄,也是朝廷要看看这些藩镇平时居心以及对朝廷的态度,姨丈为了一点细末之故,轻而言去,在朝廷的想法中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这表示姨丈对眼前这个官职毫不重视,把朝廷的寄重视作儿戏问题就严重了!”
王阁老道:“这祗是在我家里随便说说而已。”
李益叹道:“鱼朝恩当势之时,对朝臣行动非常注意,每一个大臣的家里,多少都有一二耳目混迹其间,鱼朝恩倒了,禁卫军由翼国公与汾阳王两家的子弟接任,这部分体系并没有撤除,仍然保持着,而且高晖也是参与此事的,昨天夜里,高晖就得到了消息,为了小侄的缘故,他未加重视,今天早朝之前,又有人把消息呈报入宫,幸好却是郭勇轮值,也为了小侄之故,压了下来。”
王阁老紧张地道:“有这等事?”
李益冷笑道:“阁老居朝多年,应该知道是否有这样事的,以前鱼朝恩心怀异志,消息未必能直达于朝廷,现在郭秦高三家都是朝廷心月复重臣,钜细必陈,任何动静,朝廷岂会不知,昨天是碰巧,两个人都与小侄交谊深厚,大家都压了下来,也是看在小侄的份上。如果姨丈决心要跟小侄为难,他们是否还肯为姨丈掩饰就难说了,高晖今天对小侄放了个交情,把这个机密大事见告,更提醒小侄一件事,目前各处藩镇都还安份,就是姨丈这一个体系的五郡,以为自居有功,更认为朝内有人,不太谨饰!”
这番话听得王阁老与卢闰英面如土色,李益知道自己的恐吓已经生效,乃冷冷地道:
“那四郡所倚仗的朝中有人,就是姨丈;高晖要整顿的也是这四郡,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姨丈来上了这一手,也许姨丈是有所恃,想利用杜子明与尤浑的关系,在朝中结成一股势力,那可是大大的不智之举,所以小侄将阁老请来,希望阁老把其中的利害向姨丈说一下,姨丈肯听就好。如果他不肯听,阁老自己就请多加慎重,跟他们疏远一点……”
王阁老吓得冷汗直流,呐呐地道:“这个……老朽跟他们交往,也只是公务上磋商而已。”
李益道:“小侄知道,但别人却未必了然,因为最近你们走得很近,而且很多事都是在阁老家中发生的,是以极易将阁老算了进去,因为此类事件,乃在可有可无之间,既不会得事鞫讯,也无须确切之证据,只要似有可能,即可置人于不复之境,小侄受阁老栽培良多,才请阁老多加小心!”
王阁老连连拱手:“承情!承情!老朽这就去向卢兄下说词去。”
李益一叹道:“姨丈的心里究竟作何打算,实在令人莫测高深,我这个做晚辈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请阁老将实际的情况代为转告一下,不但是自己要警惕一下,告诉河西四郡的节度使,行止当略略收敛。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沾上了,大家都会受牵连的,圣上久受鱼朝恩的挟制,对各地节度方镇已深怀戒心,对成群结党之举,尤为深恶痛绝,切宜戒之。”
卢闰英道:“那高晖交通十九方节度镇区,又是如何说呢,难道朝廷不怀疑他吗?”
李益笑道:“人家不同。他那个党是保皇忠于朝廷的党,而且高家累世居朝,本身未曾掌过一天的兵权。那些藩台将使,多半是他先人的门生故旧,夤缘推荐而得擢拔,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师弟之谊。但是经深处推究,安知不是出之朝廷之授意,假高氏之手而行之?
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由长安派去的,首先是投入高氏门墙,继而由师长出面,推荐外放。而高家一直到高晖这一代,才直接居职兵部,以前始终在别的部里,一个身居文职的大夫,怎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这就是一件极为耐人寻味的事了。”
王阁老恍然地道:“十郎!你的推测极为高明,朝中诸大员对这件事一直感到纳闷而且还有御史参劾过高成应交通外镇,培植私党,居心叵测,本来这是朝廷很忌讳的事,但奏章进入到宫里,都是留中未发,有人还受到了斥责,要他们不得妄加媒孽,毁谤忠良,是以受到驳斥的人还莫名其妙,不知高家究竟有多大的实力,竟然使朝廷如此器重,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高家只是个幌子,代替皇室建立翼护而已。”
李益一笑:“本朝军权操于各家功臣之手,已为惯例,每有征伐f主帅人选也一定是由功勋子弟中选任,圣上却不能全靠他们,多少要有一点自己能掌握的力量。”
王阁老道:“对!对!就是这么回事,鱼监之后,节度使更调频频,那一段时间内,足足补出了七八镇使缺,而这七名镇使,好像都是平素不为人注意的武职散员,而且也都是散骑常侍出身,看来高家一直就在为朝廷担任这储训藩镇选补人员的工作了。”
这一部份高晖并没有对李益道及,李益只是随口说说,任意铺陈而已,想不到误打误撞,再经过王阁老的引证之后,竟是真正的事实。
这倒使得李益颇为后悔,因为高晖对他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推心置月复,无话不谈,假若这是事实而高晖未尝跟他道及,那一定是属于朝廷最高的秘密。
信口开河下,居然触及机密,固然可以在王阁老面前,显示自己与高晖的地位非比寻常,但是此事如果宣扬出去,传入高晖的耳中,对自己就不是一件好事了;但此时又不宜否认,略略作了一番沉思后,幸亏他才思敏捷。
遮拾了一点自己平时的知闻,加以归并后,才郑重地道:“朝臣初设节度使区时,原是为防边夷入侵,一共置了十个节度使区,其中以范阳节度使领兵九万余为最众,其作用原为临制奚、契丹等外族,但是安禄山在范阳节度使任上以拥重兵而叛,为祸中原至烈,节度使之设既不可废,又要防止故事重演,唯出之二途,一则削弱过份强大之节使辖区,细加分划,取三家分置之策,乃使原有之十节度使区,分衍而为三十九,一则于用人着手;简派新任节度使,必以朝廷所能信任者,这个工作就由高家担住了。但是有些地区,仍然感到鞭长莫及,如卢龙、魏博p成德等镇,虽因安史之败而归顺。但其对安史二贼仍然十分尊崇而称之为二圣。其他尚有安史旧部而居节度使区者,如田承嗣、薛嵩、侯希逸等人,虽归顺天朝,但仍各拥重兵,名义上受朝廷节制而已,朝廷对此自然未能释然,暗作部署亦为情理中事,控制不到的,徐以图之,控制得了的,绝不容再养成其猖獗,所以姨丈轻率言去,蔑视朝廷重寄,实在是很遭忌的举措,而且跟高晖交恶,更是不智之举。”
幸亏他对天下大局较为关心,这一番剖析,有的得自听闻,有的则是得自高晖,因为高羁向他解说朝廷有意整顿节度使区时,大概的局势向他透示过,也希望他能用点心思,贡献一二良策。
这是军国大计,李益倒是不敢随便出主意了,可是,他知道的这些内情,不仅是使王阁老听了变色,连卢闰英也紧张万分,安史乱平,朝廷粉饰升平,似乎天下已重归一统,殊不知情况仍然是如此严重。
因此,也更显得卢方的轻率举动之严重性,王阁老是坐不住了,立刻告辞要去劝解卢方,卢闰英更为紧张地道:“十郎!王老伯言辞也许还有点顾忌,不能说得很透彻,我也得一起去,切切实实地向爹陈说一下,叫他老人家不要再胡涂下去了,你是不是能迟一天走?”
李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想道:“本来倒无所谓,但是姨丈把事情说给杜子明尤浑二人听了,就必须立即行动,免得他们又另生枝节,回头我就动身了。”
卢闰英道:“那我恐怕赶不及为你送行了。”
李益淡淡一笑道:“会多离少,原不争在这分刻,但是我必须快点走,以免误了大事。
姨丈最不该的是与虎谋皮,又去找上了那个混球,目前他们不敢公开捣蛋的,可是暗底下使坏更讨厌,现在你跟阁老一起去见姨丈,把是非利害说清楚,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个打算,那也要不了多少时间,我等小红来了后,还要到相国寺去接一个朋友,然后就上路了,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耽搁,两个时辰后,我在丰河渡口等你来作个回讯。”
王阁老道:“十郎!两个时辰后,已经是未申之交,天就将黑了,你还急着走干吗?”
“没关系,高晖隆情盛仪,一定要送我一程,在长安怕太惊动,所以约好在渡口见面,他送我过渭州,在咸阳为我饯别,明天他已经告了假,我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了,所以我要闰英来回我一句,不管姨丈对我如何。我一定尽心维护,只是也不能以私废公,让高晖作难,听到回话之后,我今夜跟他作竟夕长谈时好有个底子……闰英,如果姨丈实在跟我这个做晚辈的过不去,你最好劝他称病版假还乡算了,朝廷制藩的决策是不容更动的,对峙下去,岂仅是身家性命不保,连家人亲族都遭受牵累,安史之变,鱼朝恩的挟权凌上,使得皇室的尊严扫尽,圣上这次再度掌权,对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深怀戒意,绝不会再轻易放过,姑息养患的!”
卢闰英与王阁老更形着急,忙着走了,李益却很轻松,知道自己这把火烧得很好,卢方这次一定会低头就范的。威胁卢方的话有一半是真的,那是高晖告诉他的,高晖只是要他劝劝卢方。不要使性子耍脾气,朝廷对边藩之患也是真的,只是高晖对各处动静很清楚,卢方的四郡联盟也不错,但卢方是最为懦弱无能的一个,绝不敢有所异图,所以,朝廷才内调他进京,升以重任。是想借他抚安另外四郡。
朝廷对节度使的跋扈骄横固然感到不安,可是新从鱼朝恩控制下接过大权,目前只是安内。实在无力用兵讨伐,高晖接掌兵部,固然有十九方镇为后援,也只能维持而已,果真要用兵征伐,力量还是不够的,所以朝廷唯一的办法是使得那些实力较为强大的藩镇各自为政。联不起手来。
何况事实上,大唐只有太宗贞观世民皇帝时,有过天下一统的局面,他把功臣分封各地为王。每个人都是他忠心的部属,对他本人敬畏有加,谁也不敢生叛意。
斑宗皇帝即位,威信已不如先王,中宗时授制于武后,诸王先后不臣,名义上是为了支持李氏的天下,实际上也是向朝廷显示一下本身的威力。
这样的割据局面一直维持到玄宗皇帝即位;开元天宝两易年号,削弱了诸王的权限,另设节度使以镇四境外族,天下重开太平景象。
但是日久弊生,朝廷耽于安乐,而边藩日益壮大,终而有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之变,继之有史思明之乱,好不容易赖郭子仪力平定了下来。
朝廷嫉郭氏势重,郭汾阳坦率为怀立刻自动解甲交出兵权,朝廷反感不安,以后回纥兵犯,又赖郭氏神威平定,功成解甲,累勋而进王爵,儿子还娶了公主,朝廷才真正地放了心。可是大权又为鱼朝恩所掌,连郭老千岁也没了办法,直到鱼监伏诛,朝廷才将郭氏世子入掌禁军。于善谦掌兵部,对各地重镇采取放纵而互为制衡,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由于以前局势未定而作的权宜之计。
朝政定了下来,朝廷力图振作,故而在于善谦之后,立即起用高晖,也是希望藉高氏在各镇中的渊源,对有些顽亢的兵镇加以整肃,镇压,徐谋撤换。
这当然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目标要放在一些较小的兵镇身上,卢方的这一个河西集团正是最好的一个目标,而其中最大的卢方内调入京,拜为中书入阁是第一道步骤,以安其心,慢慢的再在其他的人身上设法,这计划还是在于善谦手里实施的。
所以卢方跟于善谦格格不入,多半还是为了他那个集团的人身上而起的磨擦。内定大计,卢方不清楚,还以为自己果真是备受圣宠呢!李益为卢方整理档案,也看过了他的文牍,知道卢方跟那几个人虽有连系,却不足以成事,因为那几个人互相之间并不融洽。
李益记在心里,刚好发生了这件事,高晖问计于他,李益灵机一动,一口担承了下来,加重了语气,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利用胆小而怕事的王阁老传了过去,他知道一定会成功的。
饼了一会,小红回来了,李益叫卢安去相国寺接了方子逸,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欣然上道,到达渡口时,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
丙然不出他预料;不但卢闰英在,连卢方也在,焦急地等着他,看见卢方来了,李益心中大定,连忙下马上前,老远就拱着手:“姨丈,小侄怎么当得起您的大驾相送呢,死罪!
死罪!”
卢方这时一点都不傲了,忙执着李益的手:“十郎,我实在太胡涂了!”
李益道:“姨丈言重了,谊属至亲,小侄理当为大人效劳的,何况蒙大人不弃,将表妹见付,我们就更近了,为大人计,就是为小侄自己计!”
卢方十分感动地道:“十郎,我实在不知道朝廷对我如此猜忌。”
李益笑道:“位高权重,遭嫉乃必然之事,这也不是大人一人而已,只是不巧的是朝廷把河西作为第一个对象,大人此时绝不能有一点闲言闲语传入宫中。所好昨夜是郭世子宫值,高晖与小侄又情同莫逆,事情总算压了下来,以后大人只要小心一点就是了。”
卢方连连点头,然后才道:“河西那边几个人,我相信他们都是靠得住的,当初他们在鱼朝恩当权时,就跟我一再表示,效忠皇室,大家结成连盟以明心迹。”
李益笑道:“效忠不仅是发之于心,而且还要形之于敬,您那几位盟友可能是明于效忠,疏于臣节,在乱世,唯忠贞是取。人才是用,但到了升平之际,则天威是重,敬谨是主,您应该记得本朝初年的大功臣尉迟敬德公,当其赤身救驾时,鞭退单雄信,忠可嘉矣,然而。武夫的修养太差。屡忤上意,可是等到天下底定,为了争席;拳击皇叔李道宗,太宗皇帝拂袖而退席。幸亏德公知道自己情况不对,肉袒负荆请罪,得保首级,但是我们相信那不是皇帝眷念旧情,而是为了同僚兄弟们一个个为他请求乞命,才勉强地饶恕了他。对于另一个单雄信,却不能释怀了,因为单雄信曾经冒犯了太宗皇帝本人,虽然三十六友中大部份都是开国员勋,也未能挽回单雄信一死。太宗皇帝那样一个英武明主,仍且不能为这种事无动于中,何况乎主上呢?开国勋臣中,只有一个翼国公秦叔宝公,累世帝眷不衰,原因无他,是叔宝公深体为臣之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敬谨之心未改,他把这一套传之子孙,才保住了世代荣华。”
卢方听得汗如雨下,呐呐地道:“是的,我太愚昧!”
李益微笑道:“姨丈,您在河西四郡中是最谨慎的一个,所以才会调你晋京优于封赏,你昨夜在王阁老府中发了那一场脾气,几乎使前功尽废!”
卢方更感不好意思,李益压低了声音道:“圣驾原是与你为竞,看看那几个人的表现,如此一来对那些人自然更不放心了,糟的是那些人跟你结过盟,而且还时相往还,他们又奉你为首……”
卢方急道:“以后我尽量跟他们疏远一点好了。”
李益道:“那没有用的,何况这对你也颇为不利,朝廷之所以重用您,无非是为了您对那四郡还有影响力,否则鱼朝恩居权时,有的人比您的态度更为积极,也没有像您这样身膺异数,一跃而为内阁重臣,朝廷论功是以实力取决的,在鱼朝恩手中而死于臣节的大臣多多,朝廷对他们的后人只不过略加赐赏,对高晖却直授兵部尚书之职,也是看在他对外藩有号召力而已。您若是没有了那些靠山,三台重臣的缺,怎么也轮不到您的。”
卢方困惑地问道:“这真叫我为难,保持连络则遭嫉,不保持连络则失势,那我要怎么样办才好呢?”
李益笑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高晖手中有十九家台镇,不是仍然干得很好吗?您不过才四处而已。”
“十郎,到底要怎么干呢?你教教我吧!”
“您还是要经常保持连系,但是不妨写封书函,明着劝告他们收敛一点,另外则遣心月复家人前往投书,把朝廷的意向告诉他们一声,他们自知警惕,大人居朝再恭敬一点,相信就没问题了。”
卢方叹了口气:“十郎,我那里还有心月复的家人,我根本就不懂得做京官……”
李益想想道:“这样吧,大人把书信修妥交给我,这次督工离着您所辖四郡不远,我抽空一个个去私访一下,交了大人的手书,再加上我的说词,他们会听的。”
卢方道:“那太好了,十郎,这一切都托重你了,我实在很后悔,不该接受内调的,早知如此,我该恳辞的。”
李益冷笑道:“姨丈,您又在说胡涂话了,如果您恳辞不就,除非是把节度使辞掉,解甲归田,否则猜忌更深,朝廷以为您有意把持住军权不交,连首级也将不保了。”
“可是别人也是如此呀?”
李益道:“这是我所听的最新消息,朝廷对有些节度使自动留后,自荐继任人选之举十分不满,因为节度使只是地方边镇,兼摄政务,并不是封地分疆的公侯,何得有留后之权?
最近半年来,有几处节度使都是为部属兴起而替,有的为朝廷所追认,有的则是廷旨严予批驳。何以同一事件,却有两种措施,原因无他,端在人选之别。朝廷承认的人,根本就是朝廷派去的,充任部属,拉拢人心,等待时机成熟,然后再黜退旧主而自代。”
卢方道:“一个人能做到这么多的事吗?”
“朝廷选派的人,自然都是非常之辈,无论是才具策略都是上上之选,到了那边以后,起先担任的都是些中等的职位,不会为人注意,渐渐的崭露头角,为主将引为心月复,尽得其私秘,掌握其人员或者打听得主帅有不臣之心,暴起发难,入而替之!”
“何以得知那是朝廷派去的呢?”
“高晖知道,那些人就是在高家受到的训练与指示,也都是高应龙大人的门生,高晖此刻所拥有的节度使,差不多全是如此出身。”
卢方听得汗如雨浆,李益本是信口猜测之言,但也有一点根据,因为他知道高晖所交往的那些节度使,有十一人是如此得势的,但是卢方的态度使他很惊奇,忙问道:“莫非大人的下属也有这样的人吗?”
卢方一叹道:“岂仅我的身边,差不多每个人的身边都有这样的一个人,接替我的史仲义就是十年前朝廷调派的游击参将,为人精明果断,颇具谋略,我很赏识他,逐次擢升。在我奉旨内调时,是我自己保荐他继任的,而且我事前呈奏留后的也是他。”
李益道:“大人措置很合宜,大人得蒙内调,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了。”
卢方叹道:“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想不到朝廷早已有了安排,难怪他对四境动静十分灵通,办事也特别顺利,有些我办不通的事情,到他手中都迎刃而解,原来他有朝廷暗中支持着的。”
李益突然也觉得宦海的多波与险恶了,朝廷对于外藩纵容,显然是胸有成足的。因此,他谨慎地道:“好在大人别无居心,以后居朝小心一点也就是了,大人跟史仲义之间没有什么默契吧?”
卢方十分为难地支吾了半天,李益心中已有了几分,严肃地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知道尚可弥补。”
卢方想了半天才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京官很不好做,各结党翼,相互照应,我内调进京,当然也会在京中连络一些人互相帮忙,但是外面仍然要把持住相当的实力以免为人所排挤,使我举步为难,我提拔他。把他当自己人。”
李益想想道:“那还好,事实确是如此,朝中无人莫做官,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大人营私党之意过为明显,此虽为朝廷之忌,好在他感于大人的提拔,并没有将这些情形禀告主上,所以大人才可以稳居京畿,不过他绝不会像大人那样与别人相通,对那些人的言行,自然无所顾忌,所以朝廷对那人才有不稳之感。”
他的猜测合情合理,卢方大是叹服道:“是极,是极,看来我以后也要避忌他们一点。”
李益笑道:“大人这又错了,大人不但不能与他们疏远,而且要更为接近,彼辈骄狂小人,所以才会偶得小志,便目空一切,趾高气扬,睥睨天下而为朝廷猜忌,但此辈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何况大人与他们来往有年,忽而断绝来往,不免引起猜疑,说不定还会来上一次更胡涂的事──大人早些年致他们的亲笔函一定也在,清查起来,大人难辞其咎的。”
卢方听得有点焦急道:“是啊,那该怎么办?”
“大人还是用我先前说的方法,去函稳住他们,我再找机会去面访他们,陈说利害,他们一定会改变态度,尤其是他们知道了朝廷有制藩之心,就会乖多了。”
李益的方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卢方在接受时觉得很惭愧也很后悔,后忾着以前对李益的态度:“十郎,那就辛苦你了,过去的不谈了,但愿在今后的岁月里,我能对你有所补报!”
从卢方口中漏出这句话,是完全屈服的表示,卢闰英站在那儿,感动而欣慰地流下了眼泪,这表示满天风云都过去了。
当着卢方的面,李益自然不便与卢闰英多作亲热,寒暄过后,李益就以急须渡河,会合高晖为理由,赶他们父女回去了,这是很重要的事,抚边犹小,取得高晖的谅解最重要,何况李益答应过,叫高晖明日朝后即往访卢方,把卢方给另外三镇的私函交高阵以兵部急足羽递送达,为自己先容,也为在高晖面前自清一下。这对卢方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这三封信的措辞、下笔、语气,释事,关系太重大了,卢方要赶回去找人善自研讨一番。
李益也急急地渡河去会合高晖,因为高晖是答应在对岸与他见面饯行,但不是像他告诉卢方那样严肃;这只是个私人的聚会,是高晖想认识一下小红这个奇女子。
由于高晖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行动较为受人注意,而他与李益的私情极笃,对小红更是充满了好奇与仰慕,极愿一识伊人,在对岸最好,所以高羁安排在对岸与他们见面。当李益的船一到了对岸,那自然是,高晖已经先在了。
宴设在咸阳城外的一个退致大员别业中,那是高晖的父执,李益等人也是打算在那儿借一宿。
上午高晖就派人来准备了,此刻他自己也到了不久,不想惊动人,毕竟还是惊动了咸阳地方,论榜第,这位县令还是李益的先进,可是几年县令下来,依然是个七品前程,李益这个六品的主簿,总算勉强高他一级,何况现在李益是兵部特扎的委员,虽非钦命,也是上差。再者新任尚书大人对这位新进如此客气,使得那位县令大人更加地客气了,高晖不便在渡口处迎接,他却一直守在这儿。
见了李益,居然口口声声直称卑职,弄得李益十分难受。眼看着他摆开执事开锣鸣道,亲自相送辞行,把李益等人送到了地头,才打躬作揖而退。
随行人员与行李车等;也由地方上着人照料了,卢安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别业十分精致,主人不在,却留了十几个仆妇在侍候着,而且还有一个总管在照应着。
李益带着小红,拜见了高晖,他笑着道:“小红,高大人是专程来看你的,今天这场款待,完全是沾了你的光,所以你要好好地谢谢高大人。”
小红盈盈下拜,高晖作揖为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斑某听十郎道及姑娘身世夙标,内心敬佩无已,姑娘以弱质、苦心孤诣,不忘父仇,而高晖愧为六尺须眉,日与仇人周旋竟无可奈何,若非十郎之助,把于老贼气得吐血而终,如果等他老得安死床榻,姑娘与高某只有终身遗憾了!”
小红落落大方地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朝廷柱石,为顾全大局计。才暂忍私仇,贱妾则纯为私怨,挟恨而来,依然无所成事,比大人有愧多矣。”
斑晖笑道:“姑娘是在为我解嘲了,我心中何尝不是想手刃那老贼,只因为诸多顾忌,徒拥制彼之器而不知所用,听说姑娘还试过一次!”
“是的,贱妾初到长安就潜入逞险一击。那知于老儿颇为高明,贱妾三度出手不但为他挡开,且还差点为其所执,侥幸得月兑,才知潜入狙击万无可能,乃改变方法,侧身青楼,以琴棋诗画自鬻。”
“你想用这个方法去接近于老儿?”
“这是唯一杀死他的方法了,为手刃亲仇,妾身义无反顾,因为父亲昔年死于阴谋冤屈,仇人势大位高,弱质女流,舍此别无报仇之途,故而妾身虽知此举有违国法,但法常有所不足!”
斑晖叹了口气:“法或有不足,但天道不亏,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天心虽渺,疏而不漏,最后还是暴疾而终。小红姑娘,我听见你的故事后亟思一见,才安排了这次的约会。”
“尚书公为朝中辅弼,政务繁忙,拨冗赐诲,妾身深感荣幸。”
斑晖站起来,他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爵,小红连忙避席而起道:“这怎么敢当,妾身亲仇得复,虽然要感激李爷居间运用之妙,但是诘其根本,则大人所藏之于老儿亲函才是其至死之由,妾身理应感激大人才是。”
斑晖闻言笑道:“这个下官却不敢居功,那封信在下官处多年。鱼监伏诛劣败后亦达半载之久,下官一直不知道如何利用,还是十郎因势利导,才使它发挥了作用,何况下官之亲仇半为于老儿,半为鱼朝恩,此二人先后俱为十郎居间策划而败,若云感恩,下官负十郎者更多,但是十郎扳倒此二人时,并非存心为君雪怨,故而下官以为。此等曲折,实天为之!”
李益道:“吾兄公将此事归之于天实非我等读书人所应具者,天心仗彼,渺不可测。若果报无爽,则于老儿死后应仍保全名,冥冥中果有主宰祸福善恶之力,杀一人即应偿一命,不应有巨奸大寇、十恶不赦之徒矣。天道果能惩恶而扬善,则人间执法之有司,岂非多余?
丙报之说。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以之警惕人心尚可,以之是人世休咎祸福,出之村夫愚妇之口则可,出之吾兄之口则不可!”
斑晖道:“下官自然知道天道可凭而不可恃,即天道之无爽,仍须假之人为。但有时却也不能不信,如于老儿之遭报,若非天意使然,又作何解之?”
李益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穷通休咎,已实为之,于善谦若非器量过于狭小,睚眦必较,阻了我的前途,我不会想到去扳倒他,也不会掘出他过去的种种了,他以堂堂尚书之尊,如果心存宽厚,不找我这个后生未进的麻烦,又怎会为自己招来这么多的麻烦?”
斑晖轻叹道:“十郎,如此说来,天道鬼神之说,竟完全是无稽的了?”
李益道:“这倒也不然,天道存之于人心,鬼神能福人,也能祸人,然祸福操之于人,而非执之鬼神,多行不义者,内咎神明,才会疑神疑鬼,终日不宁。心无惧作,则无惧乎鬼神,是故人不可存害人之心,不可作陷人之事,行不背义,则鬼神避之,祸之无由矣!”
斑晖哈哈一笑道:“十郎说的是达者之理,红姑娘则是智者之理,是因为二位都是非常人,故可有非常之思,我只是一个碌碌之人,不敢跟二位比;还是以鬼神之道自警而警人较佳。今日之聚,受惠良多,我还要连夜渡河,赶回去早朝,就此告别了,十郎,等你成功回来,再谋欢聚吧!”
他起身欲行,李益道:“尚书不是告了假吗?”
斑晖道:“我是在班房里吩咐过了,如果不回去,就会替我告假,但是我想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宫中的事,我实在有点不放心!”
李益道:“不过尚书公若多留片刻,小弟倒是有几件事交烦,此为小弟与家岳晤谈后,欲报于尚书公者,也是欲报于朝廷者。”
他看看小红,小红已经明白,借故退了下去,李益这才把卢方与河西四郡节度使镇之间的关系渊源说了出来,却把自己所发现的朝廷制镇之策加以渲染后,增重了语气道:“老大人是文臣,门生偏多武夫,早岁转介于各镇,俱为一时之英选。渐取而代者已有数镇之多。
这些人自是朝廷之股肱,然而都出于老大人门下,此事已引起一些节镇之疑,尚书公想必是知道的!”
斑晖脸色一变,连忙道:“十郎,这些话你从那儿听来的,快告诉我。”
李益道:“那儿都没听见,只是在家岳与同僚间的往返书札间,约略得知其梗概,他们也不能确定,但已不无所疑,所以托家岳假长安之便,深入探查……”
斑晖道:“令岳是否有所知觉呢?”
李益道:“家岳并不胡涂,虽无确实之证据,但是旁敲侧击。多方取证,多少也有点梗概!”
斑晖急急道:“十郎!你要弄清楚,令岳究竟知道得多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益道:“但看尚书能告诉我多少了。”
斑晖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十郎!此事关系至钜,本为极端机密,现在看来似已外泄………”
李益道:“还没有,因为家岳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在没有确实的把握前,不敢妄下结论,而且经我以危词为胁后,已经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因为,刻下之关键全在小弟,而事之成败,则在尚书公。”
“此话怎么讲,十郎,请不要卖关子了!”
斑晖显然很着急,但李益却更有把握了:“尚书公,小弟还没有得到你的答覆。”
斑晖一叹道:“十郎。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范阳变后,朝廷对边镇节度使拥兵过重一事,深感不安,但是朝廷自从哥舒翰兵败之后,所拥之军力已大大地打了折扣,郭王是哥帅旧部,故而还能号召一些旧日将领,勤王成军,终于敉平叛逆,可是朝廷偏又听信谗言,猜忌汾阳王郭老千岁,尚好郭老千岁胸怀恬淡,立即将所部遣散归田,总算是消却了朝廷之疑,但经此一来,王室已无可用之兵,端赖边镇拱卫了,主上取位就是想重整禁军,加强朝廷实力,却不幸又落于鱼朝恩之手,遂使廷政操纵于鱼监掌中……”
他一叹又接道:“前些年吐蕃作乱,边镇告急,鱼监置而不理。幸得老千岁再度挂帅,然受鱼监之制,无兵可用,不得己只好借回纥兵以却敌,挡过了一场危难,朝廷感到边镇拥兵自立,虽不至于作乱,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才与先君子密商对策,结果商定了一个办法,是设法取代各边镇之权,代之以忠心王室之可靠将领,先君子与各处兵镇交谊颇深,于是才由先君子选择禁军中之干练校宫收为门生,再以先君子之名义,推介至各兵镇处,再以朝廷之力,多方成全,栽培其成事,经过十几年,总算有了点成就,但这个计划十分秘密,而且是徐徐以图,一直未露行藏,目前虽已略有成就,但是一些手掌重权的兵镇,尚未能完全把握,这个消息如果泄露出去,那些人有了警觉,专情就糟了。”
李益听得心中暗惊,但也暗暗欢喜,因为这个秘密只是他从各方的蛛丝马迹搜集起来,而作的揣测,跟卢方再度密谈后,才有了六分的把握,再经由高晖的亲口承认,总算是完全确定了,于是笑笑道:“自前只是河西四郡作这个揣测,要家岳作一番深入之调查。”
斑晖道:“查是查不出来,因为这件事仅主上与先君子两人计划,我是为了先君子之故,得参予其密,但是为了先君子之死,连原先的十几个人都感有点不稳,主上继于老儿之后,立即把我调升兵部,就是为安那十几人之心,目前是否能稳住尚不得而知,可不能再节外生枝。”
李益道:“人就是这样子,受命之时,忠心耿耿可矢天日,一旦掌了重权,患得患失,就难以确保忠心了!尚书公的渊源自然是可依凭的,只是不能过份倚重……”
斑晖道:“是的,好在那十几人的家人都在长安,尚可收牵制之效,而且朝廷也刻意求振,诛除鱼监后,将禁军大权交付给秦朗与两位郭世子统率,扩充编制,汰旧而更新,勤加操演,以为制衡之功,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还经不起变故。”
李益叹道:“朝廷也是的,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在郭王勤王成功之时,就该将天下好好整顿一下的。”
斑晖苦笑道:“十郎,你这就不懂了,皇帝不会相信一个人的,也不会允许一个人长拥兵权以凌王室的,这政策是太宗皇帝时制下的,当时各家功臣都是身有重寄的将帅,朝廷深以为苦,武后当势时,英王徐敬业首起发难,虽是为王室效忠,但也深贻廷忧,因为武后执政,只是皇帝的家务,勋臣干涉廷政,则是宗庙之患,所以中宗复位后,宁可让韦后弄权,也不让朝臣再掌权了,皇帝家中斗来斗去,宗庙不易,武后虽然自立为金轮则天皇帝,曾一度易号为周,但是很快就改了回来,是她深知其中关键,只要帝位不易其姓,对天下仍有其约束之力,如果换了个姓氏,则人人都不甘寂寞,天下立乱矣。所以朝廷建节度使之制,目的就在将兵权分散,使得任何一人都不足以影响大局,节度使兼及军政,大权独揽甚至于容忍他们自定留后,一如封建之诸侯,也是在乎不让他们联成一气!”
李益道:“这一着颇为高明,人心之不足,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的,各据一方,互为制衡,才能中央统一!”
“十郎!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汾阳王未盛之时,朝廷亟力支持他,使他权重于天下,获怨于各镇,故俟其势盛时,加以压制,才能得天下之支持,好在郭王知权,自释兵权,他如果不肯交出兵权也是撑不下去的。现在虽然是力捧郭家的人,但是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又会设法压抑一下的!”
李益不禁一惊,高晖笑道:“你放心,郭汾阳已经数历君主,深深懂得此中关键,武臣谋国在乱时,欲保富贵,就要懂得在什么时候放手,他对他的两个孙子,自然会告诉他们如何自处的。”
李益想想道:“家岳对朝廷制镇的方法只是略有所疑而已,他自己的那一部份已经交出去了,内调重臣,也不会再有所图,但河西四郡方面,尚书公必须妥为安排,他们固不足畏,可是他们若将此一内情,密告一二有力者,促成他们合作一气,为己张本,此事就大为可肿了。”
斑晖道:“是啊,这正是我担心的,目前几个较大的兵镇为魏博、卢龙、昭义三处,他们在安史乱时就深植努力,而魏博节度使日承钢,拥兵十万,跋扈骄横,朝廷对他一直没办法,先君子虽然荐了几个人在他帐下,却也始终没有能把握全局。倒是昭义节度使薛仑处,家君荐去的李承昭已颇能掌握动静,目前我只能叫李承昭煽动薛嵩跟田使时起冲突,诱之以互为牵和而制,如果这个消息被他们知道了,二镇联手以抗朝廷。事情就糟了。这是军国大计的绝端机密,高晖都对李益坦然直言,可见他心中的忧急。李益胸有成竹,笑道:“尚书公,这事责成在小弟身上罢,我已经得到家岳的允许,修期假督工之便,往见四郡节镇,晓谕其利害,但是家岳已经不掌权,仅属私谊,尚书公如果再托以私函,小弟去见他们时,则以私谊与利害,双管齐下,四镇不难尽入掌握,对尚书公也是一大臂助。”
斑晖皱眉道:“方法固然妙,只是我这私函却颇为难以下笔,因为说些什么,我也作不了主!”
李益道:“这四个人力不足以成大患,最多的要求是保住他们的地位而已,尚书公的私函中可以许他们这一点,但是不必说得太明白。”
斑晖道:“这个我的权限不足以行此,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兵部虽然主管全国事务,却只是军旅政务,对主节的人事更动,虽是权在朝廷,但目前朝廷恐怕也不见得完全能贯澈。”
李益笑了道:“尚书公,这种事本来就是要语意含混,私函中说得模凌两可,而真正的运用则完全在小弟这个连络人身上,小弟见到他们后,先探测其意向,然后再斟酌情形,给他们一个有限度的保证。”
斑晖道:“兹事体大,我要多加考虑一下。”
李益道:“尚书公,这件事你必须当机立断,朝廷的更代制镇之策,原是为求有效地控制他们,如果河西四郡能够矢志效忠,又何必一定要换掉他们呢?”
斑晖道:“问题就是在于他们并不太安份!”
李益道:“那是以前,我要家岳致书给他们,就是转告他们,朝廷的注意力正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会安份了,此其一。第二取蔼底抽薪之计,削弱他们的实力。”
斑晖道:“这又将如何削弱法呢?”
李益道:“家岳原有的河西节度使治凉州,将兵七万余人,现在交予副帅史仲义留后真除布达视事,这个人是老大人任上派遣去的,一定忠义可靠了。”
斑晖道:“这倒是没问题,就因为他能控制大局,所以我才想着手整顿,胁令其余三镇就范。”
李益道:“可是他们心中已有所疑,这件事就不宜操之过急了,凉州将兵七万五千,而甘州、肃州、平凉三郡最多者,将兵四万,少者亦有二万余,现在不妨将三位副将相互对调,如甘州有四万,调走两万五而增兵三万,肃州二万,调走两万而增兵两万五千,平凉将兵两万四千,调走一万四千而增兵两万,在名义上则是各增兵五千,扩充其编制,彼必乐从,而新调者的七万五千人俱由凉州戌所派出,在凉州固然是少了一万六千人,可是在其他三郡,则新调去的兵众,人数上已经压过其原来所有,足可收镇压之效,而调至凉州五万九千人则全归史帅节制,严加整顿编练,必可全部掌握,对三位副帅而言,则将兵增多,声势亦众,名义上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加升了,对史帅而言,自己的子弟兵远及三郡,都是压倒的优势,如果有所行动,则是把调出去兵数加上新领约五万九千,等于是全部掌握,这不是一举而数得吗?”
斑晖欣然道:“这个办法妙,十郎,真亏你想得出来,副帅调动,戍军增减,兵部是有权的。”
李益笑道:“只要能控制人数上的优劣,就不必急于瓜代,让他们自荐留后继任也没多大关系,而且为示宽大起见,假调动之便,默许他们以自己的子弟亲人留后都行,这样可以安他们的心,使他们的地位自觉很稳固,再无异心矣。”
斑晖道:“就怕他们对新调去的副帅心中启疑。”
李益见高晖心中已经活动了,知道已经入了自己的设计,因为四郡心有所疑之说,根本就是自己虚机的,像这种高度机密,当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加以研判,才模出一个大概,再假用三郡镇帅的名义与口气,唬了高晖一下,才确定了这件事。
全盘的事实内情,都在李益一个人心中,所以他极有把握地道:“这点还好,河西四郡是由凉州总其成,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尤其是这种利害攸关的机密,他们也不敢互相交换意见的,他们只是单独与家岳连系,因此只要个别与之磋商,必可顺利达成。”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尚书公,小弟感君之情,交谊莫逆,利害之切,尤胜于家岳,所以才为吾公谋。小弟再告诉吾公一个秘密,河西新镇史帅虽出自府上门下,但家岳对他则有提拔之恩,作成他今日之地位,家岳之德,尤甚于老大人,这点尚书公应该承认的。”
斑晖道:“这当然,史仲义在奏报中对卢大人极力推崇,荐报留后,毫无私心,完全是以才是用吧了,以公为重,所以圣上对令岳才特加恩宠。”
李益笑笑道:“可是尚书公在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中,当可看出家岳并不是一个庙堂之器。”
斑晖不禁一怔道:“十郎,你好像另有所指?”
李益笑道:“家岳听了我对他的警告,才深自骇悟,他以前之所以漫不经心,若有所恃,还是仗着史仲义,他以为史帅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私人。”
斑晖道:“这是史仲义的成功。”
李益笑道:“史帅在某些地方是成功的,但是在呈奏方面,还是难以摆月兑私情,因此小弟才忠告吾公一句话,人是会变的,节镇一方,有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地位何等崇高,权柄何等尊荣,尚书公如果细心地观察一下,在已经受知提拔起来的十九人中,有几个的态度仍然是像从前那样恭谨不易的?”
斑晖不禁为之色动,沉思有顷才叹道:“十郎,你分析得对,那十九个人的确不像以前那样了,先前我还以为他们感念先君子之故,跟于老儿不大合作,而圣上之所以提拔我接任兵部,无非也是要拉拢他们。”
“他们对尚书公的态度如何呢?”
斑晖道:“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应该是表示高兴的,因为他们派遣出去,并不知道本身的任务是要接替旧宪,这是绝对不能告诉他们的,否则他们一定谋求更力,反而会形成动乱了。先君子只是晓得以忠心皇室,把他们推荐出去,引用关系,多方帮助他们,等他们自己站起来,有时也透过先君子的关系,要他们互相臂助声援,而真正的运用,还是在先君子手中。先君子弃世后,这个工作由我接替下来,他们多少还感念旧情,最主要的,则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并不够壮大,而必须要仰仗朝中的声援……”
李益心中在笑,脸上也在笑,他分析情势,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因此加重语气道:
“尚书公也清楚这种忠心是有限度的了?”
斑晖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对先君子,他们是师生之谊,态度上自是恭敬得多,对我,只是同门之谊,已经淡得多了,完全是利害关系的互通声气,但圣上问我的时候,我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有一力鼓吹,实际上我的确很耽心,史仲义是最有成就的一个,所以我才想到利用他的力量,慑服河西四郡……”
李益道:“史帅为人精明,这一点我是从家岳里得知的,但精明的人也重利害,他是整个地接收了家岳的班底,对家岳感恩较深,也是情理中事,小弟重提此言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尚书公,忠心并不可恃。”
斑晖愕然地望着他,总算听明白他的话了:“史仲义也会心怀二志?这不可能吧?”
李益笑着道:“尚书公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史帅受老大人简拔薰陶,大节无亏。这是无容担虑的,但在私情上,则又另作他论矣。所以我在构思此策时,必须要家岳另修一书,也是这个道理。”
斑峰呼了口气道:“这倒没什么,我并不想培植私人的势力,我要他的支持也是在大局上的。”
李益道:“尚书公这话就不对了,如果事事全凭大公之心,则朝廷应无他虑,这兵部尚书一职,也不必特别指定出吾公接任了,朝廷欲酬高民勋劳,有很多的方法,也不须迟到这个时候了。”
斑晖色动,李益凝重地道:“朝廷所欲借重吾公者,正为吾公先人之渊源,足以影响大局,俾便在必要时,可以执行一些非常的措施,如果吾公无此担当,那就接受小弟一句直言忠告,及早辞去此职,以免误国误己!”
斑晖神色为动,终于叹了口气道:“十郎,我的影响力都不足以应付了,还有谁能接手呢?”
李益笑道:“单靠渊源交情是不足以成事,最主要是取得主动之势,这一个势可以设法控制的,必须要掌握着这个势,才能使大权在朝,运用在国。”
斑晖道:“计又将安出,就算尽如十郎所言,那些兵仍然是控制在外,怎么又能运用在朝呢?”
李益笑道:“吾公但请深思,小弟的方法虽是藉私谊而行N,其实将出于朝令以正其事,公私两及,运用之妙,完全是在小弟这三寸不烂之舌,但是事成之后,所有主动之势,都控制在朝廷了,主师与部属易调,目的在分其心月复,断绝其私谊,而归大势于朝,对他们个人而言,则是增其声势,壮其阵容,提升其地位,面面俱圆,彼等如无私心,断无不从之理。”
斑晖一叹道:“十郎,我懂,可是我就担心一点,万一有谁不肯,又将如何处之?”
李益想了想道:“那就要看吾公能赋予我多大权力了,如果吾公能准我权宜行事,那很简单,我只要遣一二死士,流血盈尺。决首一人,何事不可为?”
斑晖道:“有这种人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没有?黄衫客,贾仙儿游侠在边陕一带,他们与江湖豪杰都有声气可通,我若有急事相求,他们一定会赶来帮忙的。”
斑晖至此总算是松了口气,避席长揖相谢道:“十郎,我知道你的办法很妙,也知道如能实力,对一统大局影响非浅,只是我担心情况未如理想,万一他们有人也识破了其中关键,必然会拖延推辞拒绝,你这计划是连锁的,一个地方行不通,全盘都将受陷……”
李益不等他说完就道:“尚书公,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乃至有些耽虑,这件事不能先有明令,必须要私下弄通了才执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整个的计划,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单独接受计划,家岳的书函是警谏暗示,尚书公的私函则是情恳,使每个人既畏且感,运用在乎一心,即使一边受阻,其他的地方仍然可以实行,只要有一处成功,其余的人顿感孤立,也必将改变态度。至于用商请剑客为助,那是万不得已之举,而且这件事仅有吾公得知,连朝廷方面也不得轻泄一字。”
“那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呢?吾公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而且小弟也会安排得天衣无缝,把事情整个地由黄衫客承担了去,连小弟也出月兑撇清。”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计划也说得更详细,高晖听了,不住地点头,最后才欣然地拍着李益的肩膊道:“十郎!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你放开手去做吧,任何关系,我都一肩挑了起来,不管成与不成……”
李益道:“小弟办事绝无不成之理,所以小弟才要求吾公以私人的代表,着令小弟进行磋商,只定大则,不能限定细则;因为许多事都是到当时视情势而制宜。”
斑晖道:“好!今夜我就把信写好交你带走,然后我回长安立即进宫面诣圣上请下符节。”
李益道:“兵符是必须的。但不可以钦使明令赉送,最好是着令专人,悄悄地送到。”
斑晖又面有难色,李益道:“事兹体大,如果公然行之,消息不免外泄,恐怕别的地方知道了,心生恐惧而多方杯葛,那不仅影响到大局,也可能会酿生巨变!”
“可是最后仍然会昭揭的。”
“是的,那时形势已定,河西四郡,二十万大军,已尽入朝廷及吾公之掌握,反而希望消息传出去,对镇服其他藩也具有相当之成效,目前藩中,最大的如田承嗣,也不过将兵十万出头,绝不敢与此二十万大军对抗,何况朝廷的禁军。亦不下十数万,内外有此两枝大军,足有镇慑之力矣。”
斑晖叹道:“十郎,你实在是个人才,朝廷未能及早发现,实在是个损失。”
李益笑道:“我倒不抱怨,小弟及冠而仕,已经是属少年得意了,而且这种事,只是因缘辐凑,被我碰上了而已,最多只能说小弟脑筋灵活一点,却不足以言才具,事情是逼出来了,如果不是于老儿居心不善想坑我,我也不会被挤到这圈子里。”
斑晖道:“十郎,愚兄长你几岁,居官也早你些年,深深了解到所谓庙堂之器,谋国之才并没有什么大学问,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李益也叹了口气:“明公,未仕之前。小弟对这些谋国重臣,心中确是抱有无限尊敬,总以为他们拥有过人之才具,直到这一段日子,深深地接触到他们,才发现他们不过如此,庸庸碌碌,只有吾公还是个有担待的,所以小弟才尽心尽力,为吾公一谋。”
斑晖听了十分受用,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虽然初膺异遇,究竟还是仗着先人的余荫居多,他自己也真想创一番事业。李益的计划,的确已深深地打动了他,而李益最后的那番话,更使他有知遇之感,叹了口气:“十郎,关起门来,我说一句良心说话,主上并非英武,储君也不是什么明主,天子神威,拱服万方,并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命好而已,将相无种,你好自为之,异日登堂入阁亦意料中事。”两个人当夜就着灯把几封私函都斟酌研究好了,高晖用上了私印,封好后交给李益道:“十郎,你先拿这个去试探一下,我回到朝中,立刻请旨下兵符,弄妥了,说不定我会自己来一趟,因为这种重大的事,绝不能假手于人的。”
李益道:“尚书公,兵符请下后,找个可靠的人送来就行了,你自己却万万不可离开长安。”
“为什么?如不能公然遣使以行,随便派个人我不放心,也不够份量,我自己来才显得隆重。”
李益微笑道:“晖公,你自己来。不但见得隆重。而且也使事情进行更为顺利。”
“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益道:“可是尚书公别忘了,主上多忌,郭老令公就是一个例子,你可以利用种种的方法,使得那些方镇俯首听命,但必须操之在朝,绝对不能与他们直接连系。”
斑晖笑笑道:“你担心的是这个,那不要紧,我的关系不同,一直就保持着连系的。”
李益笑道:“那是从前,现在吾公身居兵部,就必须避避嫌疑,而且我再向吾公作一次忠告,以后就是有外藩进京述职,势必要到私邸拜访,吾公在接见时,都要邀几个有关的同僚作陪。最好是两位郭世子,或是翼公秦世子,这样子不仅够身份,给客人一个面子,而且也是避嫌远祸之道,也是明节保身之策。”
斑晖究竟是聪明人,想想问道:“十郎,难道你听见什么闲言闲语了?”
李益道:“没有,圣上对吾公期许正殷,这只是防患于未然之计,真到有什么闲言时,吾公岌岌可危了!”
斑晖道:“受教;受教。那我就另外派人了。”
李益道:“最好连这一道手续都免了,好在我此刻还具有另一个身份,监工委员,重要密件,只须严密封套,由驿马快递交小就即可,别人会以为那是工程上的事,反而不去注意了。”
“那不太安全吧!”
李益笑道:“绝对安全,因为全部工程,也不过千万微数,别人也不会想到内藏军国之大计!”
斑晖叹道:“十郎,毕竟是你高明,看来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才对!本来我倒想叫你专诚办好这件事,督工方面,随便加以处理就行了,现在看来倒是要两头并重了。”
李益道:“那当然,督工是明令未委的差使,我一定要认真去做的,正因为如此,我另外所负的任务才能出人意料之外。”
“可是有些地方,是未列施工的范围,你又怎么能分身前往呢?那不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李益笑道:“好在还有家岳的关系,我代表家岳一访故人,这是个很好的插护,自然没人会留心了。”
斑晖不得不打从心里佩服这个年轻人,握握他的手道:“老弟,我不必再替你去操心了,你似乎把一切都想好了。我只是有点奇怪,这么一个钜大而周详的计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动脑筋的?”
“在渡口与家岳谈过后,我心中已有个底子,在渡河时,我大致已经把该进行的细节想好了。”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你能想得这么周密?”
李益一笑道:“其实根本无须作深思,多该如何做,立时就有了主意,所谓当机立断,就是指此而言,想得太多,也未必会全无疏漏。而且行事最主要的就是把握时机,如果遇事必须要经过再三的考虑,就没有一件事能行的,因为顾虑太多,反而会坐失时机了。”
斑晖想了一下道:“不错!有道理,本朝开国之初有许多将帅都是不识之无的武夫,从来也没有读过兵书,可是用兵每有奇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反倒是一些老谋深算的宿学儒将,兵书透熟,反而难以成功,大概应是这个道理,他们想得太多,往往坐失时机。”
李益笑道:“不过这件事关系非浅,不能全凭一股气以行之,小弟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只是这件事并不复杂,可能发生的情况与变化就是这么多,把一切应付的法子想通,也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斑晖道:“好在我的私函上只要他们帮忙,至于要帮忙些什么,以及如何进行,都在你肚子里,你斟酌情形,先探清他们口气,再相机提出来,也就差不多了。假如话不投机,就根本不提正事,等兵符到了后,你拿了兵符下直接去找副将实行调军事宜,谅他们也没有胆子敢逆冒拒抗的,这份责任我还担待得起。”
他似乎也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了,语毕压低声音道:“朝廷整顿边廷方镇,原本也是择定那三处着手,我的计划一定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持,老弟你多费点心吧!”重重地握了一下李益的手,然后才招呼了从人,出门渡河回京去了。这时天色将曙,两人足足厮磨了一个整夜,李益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他兴奋、紧张,却又担足了心事。那是高晖临走时的那句话。
那是一句最重要的话。但高晖却留到最后才说,使李益的兴奋中又带点懔惧,知道高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可以由得自己摆布的人,因为到了最后,他才透露了那个秘密,朝廷整肃方镇,首在河西四郡。
这个决定固然配合了李益的计划,但却使他的得意之情打了折扣──朝廷既然有了这个决定,自然也有了更万全的准备,只是他的计划为较省事,所以高晖才同意让他去一试,这就不是李益所希望的了。
李益用了半天的心机,费了很多局势,使河西四郡在不知不觉间都要受他的人情以自保,甚至于还得打通他的关节,倚他为内援,因此他才两面下功夫,让卢方的私函,使四郡的节度使视他为自己人,又动用高晖的关系来作成自己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在目的是达到了,高晖也授权给他了。可是并没有使他的地位变得很重要,只让他成为高晖的私人代表而已,兴废之权,仍是执掌在高挥手里,那就是说,河西四郡的节镇如果不合作,他可以罢黜他们,如果朝廷锐意要对付这四处,他李益却无力保全。
不过,无论如何,他仍然对这四个人具有相当关键的,高晖总算还给了他很大的权限。
彻夜未眠,李益却不感到疲倦,他仍是在静静地思索,想着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使自己的地位更形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