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兰因身上湿了一点,略为掠掠鬓发,取出一套白衣换上,独自在房中运功调息。过了个把时辰,耳听外面尚有浙沥雨声,心中甚烦,起来在房中踱个圈子,忽听人声隐隐,步履纷沓,许多人经过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揣测之时,房门轻响,艾莲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姑娘,你可是睡着了?”
上官兰心烦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门打开,艾莲溪潇洒地进来,道:“本寺住持破贪大师冒雨回寺,现在所有的和尚们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声,出房瞧瞧天色,知道这一场雨恐怕要下很久,便想冒雨离寺。艾莲溪也跟了出来,问道:“上官姑娘芳居何处?日后可许小生拜访?”
上官兰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温现下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正在做什么事?想着想着,不觉幽幽叹口气。
艾莲溪道:“姑娘芳居既然不便,小生不去便是!”
上官兰见他误会了自己意思,忽然觉得这个潇洒书生有点可怜,但懒得去解释。
一阵步声传来,只见几位法相庄严的僧人,拥着一个身量矮瘦,年约四句上下,肩披大红袈裟的和尚进来。
艾莲溪轻轻道:“当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贪大师了……”
上官兰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内,那群和尚但觉白影一闪,那美女已自隐没。
艾莲溪却深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师,幸何如之!”
那肩披红袈裟的矮瘦和尚在房门处脚步忽停,瞧他一眼,目光有如两道冷电。永德大师道:“这位是艾莲溪施主,近半年来不时到本寺……”
破贪大师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后,听到永德大师介绍之言,并不说话,忽然转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兰本无与和尚们谈话之意,是以背转身子,望着后窗。破贪大师只能见到一个白衣美女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后,见她仍不转身出示面目,鼻中极为低冷地哼了一声,径自向后面走去。
永德大师见艾莲溪露出错愕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为礼,然后跟着住持大师走过。
后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无声地走过。艾莲溪好生没趣,走入房中,温声道:“这和尚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监寺大师面上,非质问他不可……”
上官兰心想你喜欢自讨没趣,怪得谁来,但却没有说出来。
艾莲溪又道:“我从寺中一些大师们口中,探知这个破贪和尚出身本来不大正当,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后来被峨嵋山一位老和尚渡化,送他到此寺来当起住持大师,听那意思好像特地请少林寺的僧侣暗中监视他,哼,他有什么了不起……”
上官兰转身一笑,淡淡道:“艾公子也懂得‘江湖’两字,当真渊闻博学呢。”艾莲溪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上官兰又遭:“我是无心路过,你却是有意来此,看来我不宜再事久留,艾公子以为如何?”
艾莲溪忙道:“上官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现在天还下雨!”
正说之时,忽然一个僧人走到房门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师远道归来,寺中有些事务急待处理,诚恐怠慢贵客,特命小僧转达此意,务请两位施主原谅……”
艾莲溪道:“慧师言中之意,可是要我们离开么?”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务请原谅……”
艾莲溪面上现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刚才在破贪大师后面有三位大师都未见过,可是与破贪大师一道来的?”
那僧人点点头,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状。
上官兰首先走出去,两人冒雨走出山门,天边甚为阴暗。她道:“出家人还有什么急事待办?怪不得永德大师说他性格冷僻,不喜见到外人,啊……”她惊叹一声,便住口不言,原来这时她已想到刚才永德大师曾经说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后,改变词锋,敢情他的意思是说那破贪大师不特不喜外人,尤其不喜见到女人,但因上官兰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说来,这次被请出寺,极可能因为她乃是女人的缘故。这么一想,心中便愠怒起来。
艾莲溪此时正在寻思什么事,眉头深皱。两人走入疏林。他忽然停步,道:“艾青还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来。”上官兰自不对反对,淡淡道:“那么再见吧……”
走了数步,艾莲溪忽然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她停下脚步,但连头也不转回来,道:“什么事?”
艾莲溪叹口气,道:“姑娘虽然孤身走动,但一面正气,决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个风尘中奇女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说出来!”
艾莲溪道:“姑娘切勿误会,我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虽然我丝毫不知道姑娘的底细……”
上官兰不做声,艾莲溪接着道:“我想请姑娘暂留玉步,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如若我超过半个时辰尚不出寺,就请你渡江到城里转告一个人……”
上官兰美眸闪动着疑惑的光芒,想了一下,道:“要我耽延一个半个时辰,并不要紧,但你为何会说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难尽,此刻时机急迫,姑娘可否相助,还请明示!”
“不行,那永德禅师是少林高僧,你这人看来虽不邪恶,但我却不知你的底细!”
文莲溪叹口气,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数步,风声飒然微响,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兰已拦在他面前。
“假使你再不说话,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会通知永德禅师提防……”
艾莲溪万万想不到这位美貌姑娘竟要伸手管起闲事,怔了一下,看她样子决不会说着玩的,只好道:“此刻无暇多说,大概情形约在半年以前,我的两位盟兄身怀一件宝物,入此寺后便失去踪迹。我是专为此事而来……”
上官兰淡淡一笑,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叫人难以判断!”
艾莲溪道:“姑娘不肯相信,我也无法!”
“刚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谁,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和尚,为何他不亲自前来?”
那少年书生迟疑一下,才道:“那人只是一个江湖朋友,我只请他把消息带回我家,并无别的意思!”
上官兰听出疑点甚多,心想目下江湖上大概除了玄阴教以外,再无人敢与少林作对,这艾莲不知是什么来历,居然如此大胆?想了一下,便道:“你姑且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诉我……”
艾莲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底细,心下为难了一会,才道:“那位朋友姓曹名大鹏,年纪约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门的鸿盛客栈!”
上官兰点点头,转身人林。艾莲溪呆了一会,便径自走入青草古寺。
棒了大半个时辰,艾莲溪没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静,又似是毫无事故发生。
上官兰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势老早停住,要不然身上不湿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诡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这等闲事。于是走出疏林,转出山环,却见那座金碧辉煌的道观依然甚是热闹。
她渡过嘉陵江,便是南门,找了一会,便寻到那间鸿盛客栈。这客栈甚是简陋,门外还蹲着一堆人在赌钱。
上官兰秀眉微皱,走人客栈,把那一堆赌钱的汉子都吸引得暂时停战,注视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脸相迎,上官兰冷冷道:“这里可有一个客人名叫曹大鹏?”
店小二愣一下,道:“他就在门外……”说了一句,便大叫一声“曹大鹏”,竟是毫不客气。
门外哄起一阵哗笑之声,顷刻间一个三句上下、衣衫褴楼的汉子走进来,愣愣地注视着上官兰。
她见此人完全是个无赖形状,眉头又是一皱,道:“你的房间在哪里?”
曹大鹏那张黑脸泛起红潮,讷讷道:“小的住不起房间……”
“那么过来这边……”她不耐烦地说,一面走向墙边。
曹大鹏跟着走过来,上官兰低声道:“你识得艾莲溪么?”
他矍然睁眼,道:“小的识得艾公子……”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托我把此事转告你!”
曹大鹏也不追问其中情形,道:“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了么?”
上官兰发觉这个形如无赖的汉子,眼中射出坚毅的光芒,暗感奇怪。她知道江湖上无奇不有,许多风尘异人,往往就厕身于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许这曹大鹏便是风尘奇人之一,于是收起轻视之心,微微一笑,道:“没有了!”说罢转身便走。
曹大鹏在后面问道:“姑娘贵姓?可许见示?”
上官兰心中一动,倏然转身,只见这相貌平凡的江湖人,突然变得气宇轩昂,双目奕奕,射出奇光。转眼之间,已判若两人,不但在气度方面,便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许多,瞧起来甚为英俊。
她注视着这个奇怪的人好一会,渐渐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无情而又锐利的光芒,心中更觉奇怪。
曹大鹏毫不畏怯地和她对视,片刻之后,双肩微轩,道:“姑娘请吧……”
上官兰这回才转身走出客栈,到了街上,但见行人都不住地注视自己,本想穿过此城,继续上路。但适才许多令人疑惑奇怪之事,又使她不想立刻离开。心中迟疑好久,便转出南门外,找到来时所见靠近江边的一座尼庵。先是进去随喜瞻仰,然后取出银子作为香油钱,顺便借个地方歇息一下。庵中尼姑见她出手阔绰,甚是奉承,让出一间静室给她。
这时天已入暮,她用过斋膳之后,便说明要借宿一宵,随即紧闭房门,和衣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忽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话,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来,开门出去。转出前面到庵堂,只见外面大门已关上,但好几个年青尼姑都挤在门后,似乎向外面窥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心中暗暗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门之后,经过悠长的寂寞岁月,不知会不会像这些尼姑们一般,事事都爱大惊小敝。
一个尼姑忽然回头瞧见堂中长明灯下的白衣姑娘,连忙拍拍其他的人,都讪讪走入庵堂内。
上官兰微微一笑,忽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门之后,找到一条缝隙,向外一窥。
暮色苍茫中,但见一个汉子坐在庵门外两丈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这汉子相貌狰狞,而且没有了一条手臂,煞是古怪可怖。
上官兰窥瞧了一会,便走回庵堂内,暗自想道:“这厮虽然断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怀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迹来监视我,未免欺人大甚!我只需花点银子,请一位师傅帮忙,那厮定要中计无疑……”
转眸一看,只见本庵主持刚好走入庵堂来。
她取出一块银子,大约有十两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贵庵并不宽裕,出家人本以清修为主,如为俗务分心,岂能专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愕然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兰道:“请你派一个小师傅,头上披着青巾,缓缓向北走去,这一点银子就捐送贵庵添点香油……”
老尼姑道:“姑娘可是当真?”
她笑一下,道:“我骗你作什么?”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兰忽然皱皱眉头,道:“算了,这法子不好,怕会连累你们!”老尼姑呆了一阵,面上现出怒色,道:“姑娘不该拿我们出家人取笑?”
上官兰把银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发,返静室取回小包裹和长剑,一径出庵,也不理那老尼姑说什么话。
出了庵门,那独臂汉子双目大睁,眸中精光闪闪,凝视着她。
她也不理他,飘飘向渡头那边走去,走了数丈,蓦地回头,只见那独臂大汉远远跟来。她在心中冷笑一声,趁着天已入暮,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忽地施展脚程,一瞬间已移前数丈。这时江边两面都有房屋,她奇快折入一条冷巷之内,纵越过数间屋子,然后又跳落巷内,不赴波头,径奔南门。
走人南门,停步等候片刻,尚不见那独臂大汉追来,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转身向鸿盛客栈走去。
远远忽见两人从栈内出来,其中一个颇似日间见到的曹大鹏。她不管是不是,先隐身在屋角。
不久那两人纵步走过来,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鹏。
上官兰两道秀眉紧紧锁住,心想这曹大鹏当真奇怪,隔了一些时间,又变了不少。最初见他时一副猥琐下贱的样子,后来说话时已变得迥异凡俗,而现在看来,不但举止从容潇洒,而且面皮白皙得多,双目棱威隐隐,已变成一个道地的英雄男儿。
在他旁边的一人,年约四旬,相貌平凡,但步履间轻快稳健,显然也是个武林健者。不过此人异常沉默,从店门走到这里,曹大鹏偶然说过一两句话,他只默默听着,一句也不回答。从他恭敬的神色看来,又不似是因身份较高而不作答语。
这两人刚刚走过她藏身之处,忽然停步,跟着一条人影从江边那面疾奔而来。晃眼间已到两人跟前,却正是那独臂大汉。
上官兰暗中一笑,想道:“这回真巧,且听听他们对答,便可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动向……”
那独臂汉子向曹大鹏躬身行礼,粗声道:“小的快要气死啦,那妞儿居然给溜出眼底……”
上官兰大觉奇诧,心想这曹大鹏原本像落拓江湖的无赖,但居然还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听曹大鹏冷漠地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监视她的行踪,不过为了她的衣着举止,使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独臂大汉又道:“她的身法极快,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听到江湖传说的瑶台白衣女似的……”
曹大鹏唔一声,道:“这传说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确定,试想武林之中,谁能把那几个高手都作弄得灰头土脸?玄阴教中除了朱玲爱穿白衣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阴门下的人,又怎会和西门渐过不去?故此我看传说大有问题……”
旁边那个沉默的中年汉子点头晤了一声,独臂大汉却粗鲁地道:“小的曾经多方查证,这传说怕不会假……”
曹大鹏冷哼一声,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给那些和尚弄死!”
三人迈开大步,直奔江边。
上官兰呆在原地,脑中不住地想着他们早先的话。她所能了解的,便是最近江湖上必定发生了一件惊人大事,此事瞬即传遍了江湖。内容到底如何,她可连贯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门渐和穿着白衣的女人,而这白衣女人曾经和西门渐作对……
不过曹大鹏又说过有许多高手被作弄得灰头土脸,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无法凭空臆测出来。
假如白凤朱玲竟出江湖,则石轩中决不会置身事外,如是他们两人,当然有能力作弄任何高手。但上官兰却深知石轩中不会再踏入江湖,她甚至连鬼母也不愿再斗,除了此事,还有什么原因能令他们出马,重作冯妇?
她呆想了一阵,那三人早已走得没影没踪。她走出隐身之处,自顾一上白罗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赶到青草古寺去,设法查问一下那江湖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渡江之后,天已全黑,好在她不须问道,一径奔上锦屏山去。
山环内那座道观灯烛辉煌,虽在夜间,仍然显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气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隐隐听到寺内传来僧侣诵经之声,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后,诵经之声忽然中止。
苞着一片火光升起,好像是寺中失火。上官兰疾然绕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余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并非失火。
一会儿工夫,寺中和尚们陆陆续续出现,都聚集在大殿之内。最后是肩披大红袈裟的破贪大师走人殿内,全寺一共二十余僧侣都鸦雀无声。
破贪大师环视众增一眼,峻声道:“近半年来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间侵扰,本座今晚要处罚祸首……”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正不知“祸首”是谁,破贪大师已道:“这祸首便是监寺大师永德,适才他已知悔,本座罚他在本寺‘井室’之内,面壁十年!”随即提高声音喝道:“护法重光禅师何在?”
殿后有人朗应一声,含气敛劲,显然是个武功高强之士,跟着两条人影转出来,当先的一个是永德大师,只见他目光呆滞,双手合十,生硬地迈步前行。后面是个胖大和尚,肩披黄色袈裟,腰间斜挂一柄戒刀,左袖卷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大小臂,在那小臂之上,套着五枚银光灿然的圆环。
这胖大和尚不时轻推永德和尚,缓缓走到破贪大师前面。
破贪大师举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禅师你既甘受本座约束,面壁思过,本座虽有不忍之心,但格于寺规,无可奈何……重光禅师你陪他到井室去吧……”
胖大和尚朗应一声,又轻轻推着永德大师后背,向后面缓缓走去。
一众僧侣见这道德深重的监寺大师如此下场,不觉俱为之惨然,谁也没有发觉永德大师有甚蹊跷。
破贪大师一面目送着永德和尚离开,一面道:“目下嵩山少林寺发生事故,正倾全力应付,本座归来之时,无意碰见重光、重生、重回三位大师,因他们皆是武林好手,故此特地请他们驻锡本寺,充任山门护法之职。万想不到他们来得正合时机,本寺正值有事。以后各位言行更须小心,以免招惹外魔,毁了一生功行!”
所有僧侣都默然无言,破贪大师朗宣一声佛号,挥手命众僧散去,蓦地一阵强风吹刮入殿,把十余支火炬吹得摇摇欲灭。
强风过后,火炬恢复正常,光线照处,只见一个衣衫褴楼,年约三旬的汉子,站在大殿门口。
这人身上虽然破烂,但气宇轩昂,人也甚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之人。
不少和尚们为之惊噫出声,都诧怪得不会移步。大门那个怪客冷冷一笑,从容不迫地走入大殿,双目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凝注在破贪大师面上。
破贪大师也阴鸷地凝视着这个怪客,脸上丝毫不露喜怒之色。
这怪客走到破贪大师面前不及一丈之处,便停下脚步,冷漠地道:“你搞什么鬼及你的来历,与本公子无干,懒得理你。但本公子却要索回一个人,此人姓艾名莲溪,乃是在你返寺以后,方始在此寺之内失踪的……”
这人衣衫褴楼,但气派却大,而且自称公子,令人难测底细。
破贪大师点点头,道:“贫僧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施主你贵姓大名?”
那槛楼怪客冷漠地道:“本公子久已改姓换名,原来的姓名连自家也忘了,现在的姓名是曹大鹏……”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数声,又道:“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大鹏是可以制服雕熊之类的鸟兽……”
所有的僧侣们都不知道他的说话有什么意思,破贪大师却微微一晒,道:“这个却不见得……”转眼环视众僧,道:“你们可散去休息”
二十余个僧侣都遵命散掉,霎时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贪大师,一是那槛楼怪客,还有两个和尚,都长得身材高大,年约五旬左右。这两名僧人刚才杂在众僧之中,并不觉得怎样,如今兀然独立,便显得和普通僧人不同,眉宇间都流露出煞气,腰间各系着一柄戒刀。
破贪大师口角带着微晒,道:“曹大鹏你凭三言两语,便想把姓艾的带走,贫僧要是从你心愿,却怕日后被天下英雄耻笑!”
曹大鹏淡淡道:“废话少说,你心想怎样,快说出来。”
破贪大师面色一沉,道:“贫僧平生当真少见像你这般狂徒,你还有什么帮手,可即唤来此处,立时解决一切,兔得纠缠不休!”
曹大鹏两眼一翻,望着殿顶,冷冷道:“本公子已足够制伏你们,如若不能,别人来也没用!”
破贪大师怒极反笑,道:“当真狂得可以,重生禅师你到外边巡视一下,不论是外人或本寺僧侣,一律擒拿入殿……”
旁立两个高大和尚其中之一应一声,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银光,原来小臂上也套着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便飞纵出殿,身法轻捷奇快,已远超武林中一般的好手。
片刻间这重生和尚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并无人迹”
破贪大师道:“辛苦你了,重回禅师可向这位曹施主请教几手!”
另一个高大和尚口中应一声,极快地揎起左袖,登时银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庞大的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般移到曹大鹏面前,又快又稳。
曹大鹏双目仍然仰视殿顶,冷傲无比。重回和尚愠声道:“好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曹大鹏突然转目瞪视着他,冷冷道:“你身入佛门,却依然不改绿林口吻,真真可笑……”
重回和尚目露凶光,狞笑一声,倏然一掌劈去。这一掌出处劲风低啸,威势非同小可。
曹大鹏左手起处,一拍一托,手法巧妙异常。重回和尚掌力忽然被对方托高了数尺,“呼”一声从敌人头上掠过,正是有力难施,心头微凛,不知对方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堂。但他毫不停顿,右手一发便收,奇快地掣出戒刀,一招“渴骥奔泉”,刀光如雪,猛攻过去。
曹大鹏向左一闪,蓦地脚踏震宫,身法奇诡莫测,反而绕近那重回和尚身后。重回和尚身随刀转,寒光急划向对方胸月复之间。
曹大鹏使出怪招,左手划个圈,发出一股潜力,护住自身,右手已不知如何已伸入刀光之中,一掌切下。
这一招不但诡怪绝伦,同时暗高无限危机,要是重回和尚来得及改变刀势,立即可把曹大鹏一条右臂卸下。但重回和尚身在局中,不识破法,招法方自微滞。曹大鹏一掌切下,正好切在戒刀背上。重回和尚但觉虎口大震,戒刀月兑手。这时他性命要紧,不管那柄戒刀,径自疾然侧跃开去。
曹大鹏也不追迫,冷冷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正是自取其辱,呔,艾莲溪何在?”
破贪大师面色微变,迈步上前,道:“尊驾神勇盖世,本寺无人堪以匹敌,艾施主就在殿后,请!”
曹大鹏面上毫无表情,依着那主持和尚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破贪大师紧走两步,赶在前面领路,转入殿后,穿过一道门户,处身在一座偏殿之内。
只见殿中心有根高达一丈的石柱,柱上用铁链捆着一人。两手反缚在柱后,动弹不得。此人面目韶秀,正是那年轻而风度翩翩的艾莲溪。
破贪大师道:“贫僧甚感抱歉,只因这位艾施主双手腕间扣着的铁环,内藏暗锁,扣上之后,必须十二个时辰以后,方能自开”说时一直走到石柱之后,伸手拉着那枚铜环,运足真力一拉,却没拉动。
曹大鹏冷冷一笑,走过去一瞧,果然那个钢环粗如儿臂,不似普通的手铐。他走到石柱后面,双手分抓住那个钢环,运力一拉,试出那环并非绝对无法拉得开。当下凝神调运真气,把全身真力完全贯注在双掌之上,然后缓缓向外分拉。
那个钢环虽是粗如儿臂,但因内藏暗锁,不是全部实心,此时已发出嘞嘞之声。
破贪大师叹道:“曹施主一身武功,世上罕见,贫僧这回当真心服……”说时,缓缓移开数尺。
话声未毕,蓦然头上一阵风响,曹大鹏觉出不对,忙忙收回真力,目光扫处,上面一片乌云,已压到头顶不及两尺之处。
这片乌云范围甚广,连捆住艾莲溪那根石柱也在笼罩之下。
他怒喝一声,双掌齐飞,左掌击向头顶那片乌云,右掌直取数尺外的破贪和尚。
破贪大师袍袖一抖,从袖影中发出一掌,竟是少林手法“金豹露爪”之式。
曹大鹏一滑步,已欺近两尺,掌势化直击为擒拿,手法极其诡异神速。
破贪和尚全神应付,掌心一发,发出一股潜劲,跟着也变招换式,在这转瞬之间,方尺之地,施展出“大擒拿手”,扣、拿、擒、攫,连用四种手法。
这大擒拿手原是少林绝技,纵是武功普通之人施展出来,也极具防身克敌之妙,如由功力深厚之士运用,更加威不可当。
曹大鹏手法虽是诡异无比,功力绝高,但一则对方心思缜密,用大擒拿手对付,同时功力奇高,三招两式之间,根本无法克敌制胜。二则他适才运足真力去拉毁钢环,而在变生仓猝中收回真力,疾攻敌人,真力不甚调匀。三则头上那片乌云下压之势极快,他左掌一击之势,本甚凌厉,但那片乌云似乎不受影响,依然疾压下来使他心神大分。
在此三个缘故,他一身武功只不过用出六七成来。不但无法伤敌,这时连遁出乌云笼罩范围也就更加办不到。
那片乌云刷地疾降下来,把石柱,曹大鹏和破贪大师一齐盖住。
曹大鹏双手一撑,这才发觉这片乌云,敢情是一张极为巨大的软网,网内附着无数锋利小背,一下子已搭紧他全身,此网质料奇特,有些是黑色金属小环,有些却是乌光闪闪的粗丝合拧而成的小环,密密互相扣住。他暗运真力忽捏忽扯,却无法动得此网分毫。
再看那破贪大师也是用双臂撑起面前的黑网,不动也不试图从网中月兑身。
曹大鹏心知这等天罗地网,既是专门对付高手,必已设想周密,越想试行逃出越发糟糕,便沉住气,突然仰天长啸一声。
破贪大师冷冷道:“你要叫同伴相助么?本寺三大护法正在等候各位大驾光临!”
曹大鹏冷冷道:“十余年前名震秦晋的‘一雕三熊’,今日居然托迹佛门,干起这等暗算人的勾当!我真有点不明白,凭你一雕三熊当年横行一时,听说你武功更在陇外双魔之上,何故忽然变得如此没出息起来?”
破贪和尚愣了一下,双目闪动出奇异的光芒,似是后悔,又似是追念起当年的威风。
歇了一下,曹大鹏冷笑之声,不绝于耳。他忽然厉声道:“贫僧十多年来当真皈依我佛,断绝尘缘。我敢作敢当,哪须仰仗佛门……今日我既把十余年戒行毁去,以后便恢复昔年面目,重出江湖,可惜你已无法瞧见……”
殿外忽地有人厉吼一声,道:“公子,你在哪里?”
曹大鹏冷冷道:“蠢才,还用得着再问!”声音虽冷,但一直传出殿外。
破贪大师忽地洪声道:“重光小心后面角门!”
殿角暗影中突然跃出一个胖大和尚,手提精光闪闪的戒刀,守住与殿外语声相反方向的门户。果然一条人影恰恰飞进来,他大笑一声,道:“大哥真要得,这厮竟想偷袭……”来人问声不响,在他笑声未歇中,手挥铁杖,急抢猛扫,来势凌厉异常。
那边门户也飞纵入一人,却是个独臂大汉,手中握住一根狼牙棒,捧上狼牙寒芒闪闪。
这独臂汉子方一冲入,另一个和尚拦住,这和尚也是手持戒刀,身材胖大,竟是那个押永德禅师到井室去的重生和尚,两人霎时战在一起。
偏殿中地方不大,前后门户间多了两对人鏖战,便觉得地方不大够用。
那独臂汉子棒沉力猛,招数精妙异常,眨眼间已攻守了十招之多,其中有三四招特别凌厉凶猛,完全是一派放手大攻力迫的路子,其余的招数则攻守兼有,是以行家一望而知这独臂汉子的棒法路子甚杂。
重生和尚一把戒刀舞出满空精光,浮腾往来。凡是抵挡对方那几招特别凌厉的棒法时,所用的招数,均是用正宗少林寺的“无敌神刀”。其他的招数却又变了路子,行家眼中分辨得出乃是揉合少林武当等派的精奥招数。加上功力十足,人刀时时合一,看来竟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另一边那间声不响的中年汉子,手舞铁棍,和那重光和尚激战了十余招,却占了一点上风。事实上重光和尚的武功比起拦住独臂大汉的重生和尚,略见逊色。而这面目清秀的中年汉子一身武功,又比独臂大汉胜上一筹,此消彼长的情形下,十余招过处,重光和尚已显落下风。
曹大鹏冷冷道:“还有一个凶僧,青山你速战速决为是!”
破贪大师冷冷一笑,道:“贫僧昔年常用的玄云网今日居然网住大鹏,所获良佳。看来今宵不妨大破荤戒,用鹏心佐酒……”
曹大鹏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破贪大师陡然大喝道:“重回何在?”
暗处摹然飞出一条人影,破贪大师又喝道:“先把玄云网揭起!”
那条人影一纵出来,竟自疾扑向手持铁棒的中年汉子。破贪和尚后来喝声又起,那人突然坠落地上,正是那重回和尚。
只见他犹疑一下,左臂一振,一道银光电掣射出,疾取那中年汉子。
破贪大师方自哼了一声,却听重光和尚厉声道:“这厮太以辣手,老二快来。”
重回和尚低吼一声,抡刀扑去。这时那中年汉子已把重回和尚射来的银光一棍击落尘埃,却是他们左手套着的五枚银环之一。
重光和尚趁他分手之际,急攻数刀,跟着重回和尚已到,挥刀疾击。这两个和尚武功俱强绝一时,双刀一合,威力陡增,转眼间已把那中年汉子迫到门边。
曹大鹏生似丝毫不为那中年汉子担心,冷冷笑道:“老雕啊,今宵你吃不成我这颗大鹏心了!那三头恶熊怕想拔你的毛,吃你的肉呢……”
破贪和尚自然也看出情势变得不对,沉寒着一张瘦脸,不作一声。
那中年汉子退到门边,尚无反攻之力,只急得他咿唔一叫,陡然运足十成真力,铁棍横抢出去,一招“玉带围腰”,凶猛绝伦。
重光、重回两名凶僧攻势稍挫,却见对方铁棍疾收,横持胸前,蓦然向前力推出去,“呼”地一响,那根铁棍竟然月兑手推飞出去。右边的重回和尚狞笑一声,戒刀挥处,轻轻巧巧地把那根铁棍挑上半空。左边的重光和尚乘隙疾进,一刀劈落。
中年汉子左手一架,竟然银光耀目,说时迟,那时快,重光和尚的戒刀劈落在他手上,发出极为响亮的金铁交鸣声。
那中年汉子一直闷声不响,右手一挥,银光起处,架开重回和尚从右边攻来的戒刀。
这时对面两凶僧才看清这中年汉子左手的银光乃是一面径尺大的银盾,右手是把银剑,比普通之剑短得多。这两样兵器都藏在襟下,是以早先没有瞧见。最令他们惊骇的,便是此人亮兵器手法之快,平生罕见。
这中年汉子左盾右剑,连发数招,反把两凶憎迫退数步。
曹大鹏冷笑道:“老雕可曾瞧见,他的看家本领现在才使出来!”
破贪和尚阴阴一笑,道:“这敢情好……”说时身躯慢慢蠕动,双臂渐渐挺高。
曹大鹏凝目看他,只见那和尚缓缓把勾住全身的利钩弄开。这才知道他那句答话之意。再转目一瞧,那独臂大汉和重生和尚正打得惨烈,那重生和尚的武功竞然冠绝其余的两凶僧,而且态度沉凝。此刻虽然攻少守多,但久战之下,一定能反败为胜。
另外那边的形势,中年汉子左盾右剑的攻势已缓下来,渐成对峙之势。若非他左手使的银盾,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魔篮十大招”严密护住全身,那两凶僧左臂俱套有银环,随时可发,早就非死即伤了。
他们这一战到底结局如何,目下还难逆料。而破贪和尚却利用这等胶着形势,想自行月兑出玄云网。此网乃他设计制成,假以时间,当能月兑身而出……
曹大鹏分析出形势不妙,登时双眉大皱。
又过了片刻,破贪和尚已差不多把身上利钩完全抖开。
曹大鹏突然冷冷喝道:“老雕别动,如若不听劝告,我立刻命他们罢手,等那三个凶僧先除掉后患……”
破贪和尚眼中射出恨毒的光芒,但果真停止动作。歇了一下,阴声道:“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你估量估量着……”
话一说完,便又开始行动,曹大鹏一想不错,这三个凶僧如能腾出身扑过来,定必乱刀齐下,连自己也一块儿斫死。可是让那破贪和尚月兑困的话,三名凶僧再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自己也非死不可……
眼见那破贪和尚已全部弄开利钩,用双臂托起玄云网,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外移动。
曹大鹏急得一身冷汗,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阻止!
眼看那破贪和尚再移开数尺,便可月兑困。曹大鹏冷笑一声,道:“他既不怕玉石俱焚,我又何惧之有?”说罢双臂一振,用力扯拽那玄云网。
他运的是内家真力,非同小可,破贪和尚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外移。听他说什么“玉石俱焚”的话,还以为他当真要命手下停战,心中方自着急,冷不防那网一阵大震,不但复又卷勾住全身,还险些儿跌倒。
曹大鹏冷笑道:“你想独自出网么?可没有那么便宜,咱们叫做一网打尽。”
破贪和尚冷哼一声,倏然双臂一振,“嗤”地裂帛一声过处,只见他上半身衣服已如无数蝴蝶般片片飞起,那玄云网也振起数尺。
曹大鹏用力一抖黑网,只见那和尚手脚好快,趁着玄云网离顶而起之际,腾出双手,奇疾无比地摘开被下面那截玄云网上利钩勾住的数处要紧地方,然后扑倒地上,疾滚出去。
裂帛连声响处,这和尚浑身精赤,只有那条内裤,还剩下一半遮住前面那截不文之物。若不是他早先及时搞开前面的利钩,此刻非变成一丝不挂不可。
但这般形状也就够瞧的了,头是光的,上身也是光的,也是光的,底下大腿以至脚板无不光月兑月兑的,露出一身白肉。再想想他早先那等法相庄严,如不是亲眼目睹,决难相信这个光身怪人,便是本寺主持破贪大师。
破贪和尚这一月兑困,宛如蚊龙入水,猛虎出押,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
重光、重回两个和尚骇得心惊胆落,齐齐分头退开。那中年汉子的武功本来就高他们一筹,这时见他们一退开,身形毫不停滞,疾如电光石火般向破贪和尚扑去。
破贪和尚双目嗔睁,空着一双手,来斗此人。双方一接之间,各施绝技。那中年汉子的左盾右剑凌厉无匹,而那破贪大师左手使出大擒拿手,右手使的是劈空掌,功力十足,迫得那中年汉子无法超越雷池半步。
重光、重回两凶僧进退失据,不知所措。破贪大师边打边喝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将功赎罪?”
两个凶僧一听,敢情生机一线,全系于此,于是各挥戒刀,齐向那中年汉子扑去。
曹大鹏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眼光一转,忽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门口。
他定睛一看,竟是日间到客店报信的白衣美人,不觉一怔,但因她没有进来,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可不便出声求救。再说那破贪大师武功极高,重光、重回两名凶僧也非俗手,她纵然进来,只怕也无济于事!
门口站着的正是上官兰,她来到门口之时,正是破贪大师月兑困而出之后的一刹那。她一眼瞧见一个浑身精赤的大男人,心头泛起羞赧之心,是以立时止步,站在门口。
那边厢的独臂汉子暴声大叫道:“小人无能,愧对公子。请公子看着小人和这凶僧同归于尽……”
曹大鹏厉声道:“且慢自寻死路,你支持到几时就是几时!”
说时那独臂汉子已因屡次分心,落了下风,三凶僧中武功最强的重生和尚那柄锋利无匹的戒刀,在左胸肩背等处划开三四道口子,鲜血直冒。
上官兰清啸一声,飞身人殿。重光、重回两名凶僧一瞥之下,已发觉这白衣女子身手绝高,不约而同地萌生恶念,双双把左臂一振,两道银光疾射出去,但不是袭击上官兰,却是疾袭曹大鹏。
曹大鹏身困网内,无法闪避,只好一咬牙,向左倒下。但身躯被玄云网绊住,只倒下一半。“砰”地响处,一枚银环已击中他右胸上的“天池穴”上。他嗳了一声,双目一瞑,浑身皆软。
另一枚银环无巧不巧,擦过曹大鹏身躯,笔直打在艾莲溪身上。
艾莲溪本来闭目昏迷,此时忽然大叫一声,睁开双目。转眼间连喷六七口鲜血,双目光华渐散,头颅也乏力地缓缓垂下来。
上官兰连听两声惨叫,心中怒极,身在空中之时,已拔出长剑,倏然身剑合一,疾射下来。
此时她虽然怒极,可是仍然不想和恶形怪状的破贪大师缠上,剑光如虹,直取重光、重回两凶僧。
这一剑使的是玄阴十三势中的“黑牛犁田”之式,招数妙绝人寰,加上她近年苦修正宗达摩心法,内力突飞猛进。可说得上是“内正外邪”兼集于一身,又皆是正邪两派的顶尖绝艺,当真是有鬼神莫测之机,剑光一降,剑花乱洒出去。
重光和尚惨叫一声,左臂已吃上官兰长剑过处,整条卸了下来,鲜血泉涌。
重回和尚幸而站得稍后,不是首当其冲,却也大吼一声,纵身急退,原来手中戒刀又吃上官兰一剑震上半空。
中年汉子和独臂大汉忧喜交集,精神大振,力攻强敌,气势如虹。
上官兰一跃落在曹大鹏身边,伸手一把腕脉,便道:“你们放心,他只是受伤……啊,艾莲溪也未死呢……”
破贪大师忽地大喝道:“咱们暂退”
喝声中一连劈出两掌,把中年汉子迫退两步,便自纵走。重回和尚也抱起重光和尚,退出殿外。那边重生和尚走得更快,“忽”一声出了殿门。
谁也无暇追赶他们,急急来救曹大鹏,三人夹手夹脚把玄云网揭起,将曹大鹏拉出来。上官兰过去解救艾蓬溪,谁知他双手扣的是内藏暗锁的钢环,一时弄它不开。
艾莲溪两边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兰转到正面,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阵惨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他没得救了……”
艾莲溪忽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转动一下,吃力地道:“你也……来了……”
上官兰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来看看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之情,因此特别娇柔悦耳,甚是动人。
那边曹大鹏被手下两人刚刚救出玄云网去,听到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朝上官兰这边望了一眼。曹大鹏一挺身,强忍内伤,当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汉子及独臂大汉都跟了出去。
艾莲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书童……身上……请你……”
说到这里,忽然咽住,喉头响了几声,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然后头颅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兰叫了几声,伸手托起他的头颅,只见艾莲溪那张俊面变得十分蜡黄,双目已瞑。
她失措地松手退开数步,怔怔想道:“这人日间还和我有说有笑,倜傥潇洒,但此刻却已长弃人寰,永远不会说话和不再动弹了,啊!……难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长叹一声,转身走出这座偏殿,只见那独臂汉子犹自站在院中。
独臂汉子见她出来,便上前躬身行礼,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来尚有话说,但一见到上官兰美丽的面上,笼罩着一股动人心弦的忧郁神情,突然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挥手道:“你设法把艾莲溪的尸身解下来,搬出寺外好么?”
独臂汉子低应一声,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道:“这事交给小人,姑娘你保重玉体为要,请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兰觉得这主意不错,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边徘徊一阵,塘面上现出几点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种凄清的气氛。
那独臂汉子眼中的温柔神色,使她觉得甚是奇怪,同时心头也渐感温暖,心想人生虽然十分虚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爱之处。像那独臂汉子面貌这等狰狞可怖,可是他的心却仍然具有丰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为之美化和充实。
等了好一会儿,一条人影跃出寺来,却是那独臂汉子。他那软垂的左袖卷着艾莲溪的尸体,轻如无物般疾跃过来。
“他的尸体如何处置法,尚请姑娘赐示!”
“那就麻烦你找个地方,把他埋葬好……”
独臂汉子道:“如果不拘什么地方,那林中倒有一个现成的土坑……”
她点点头,道:“当真有烦你了,我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独臂汉子道:“山人姓吕名声,江湖上的人因我长相骇人,故此送小人一个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