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剑秦重如在噩梦中醒来,虽然逝去的时间他仍陷在昏迷中,但他仍然感到自己曾经历过一段漫长可怕的时间。
他微启眼睛,却被白光照射得不敢睁开。过了好一会,他才能真个睁眼。
耳边的海浪有节奏地轻拍着,他身躯一动,立刻便翻沉落海水中。
但他已不惊惧,双臂轻振,上半身便从海水中冒出来,回瞥一眼,只见周围一片缘波,不远处有一角破船,袁绮云仰卧其上。她的身体仍然系在那根木柱上。
在他们之间有条长索联系着,故此经过昨夜的浪涛冲击漂流,仍然没有分开。
秦重先把背上的木板弄掉,那是他昨夜在最危险时,设法缚在背上的腰带中,故此昨夜他昏过去后,一直能够浮在水面。
之后缓缓泅过去,爬上那约有丈许大小一角破船,只见妻子面色苍白异常,乍看简直和死人毫无分别。
他听到她心脏尚在跳动,便检视她腿上的伤势。但见那伤口因浸水过久,流血太多,四周的皮肉都变了颜色,伤口深可见骨。
秦重剑眉轻皱,忖道:“完了,她的一条右腿算是残废啦!”
伸手入囊一模,囊中一片湿漉漉,且喜各物尚在,当下把药瓶取出来,拔开瓶塞,倒出师门特制延气强心,又能医治内伤的灵丹,倒了三粒出来。然后定神运功,聚了一口唾沫,这才把灵丹塞在她口中,再用自己的口涎度入她月复中。
饼了一盏茶的时分,袁绮云轻轻申吟一声。秦重忙忙伸手点住她腿上穴道,免得她一恢复知觉,便痛得不能忍熬。
袁绔云轻叫道:“重郎,重郎……我们还活着么?”
仙人剑秦重微觉心伤,只因此刻遇难,都是因他要学绝艺才惹出来。
他柔声道:“我们都活着,飓风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离岸太远,我看看海水的颜色和尝尝味道,便可知道”
她道:“我的腰酸得很,也困得很……”
秦重把她腰上的绳子解开,温柔地抱住她。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他却焦虑地左张右望,但一点陆地的影子也瞧不见。事实上纵然瞧见,他也无法行驶过去,也是等于无用。
袁绮云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她本来聪明不过,由丈夫扶起来四面看看,便已明白。因此她不说什么,默默地倚在丈夫怀中。
大家都又饿又渴,秦重设法捉了一条鱼,生吃鱼肉,袁绮云尝了一点,觉得腥得不能下咽,便不敢吃。秦重在海岛上长大,却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比较容易过,因为海上的夜晚十分清凉,尤其是天上一轮明月,清辉洒遍整个大海,水面上千万缕银光闪烁,景色清幽已极。
秦重睡醒一觉,见了此景,不由得十分感触,向袁绮云道:“我们自从婚后,便一味奔波,真难得有这么清静地偎依在一起的日子!”
袁绮云轻轻地晤了一声,怅然道:“同样的月色,同样的海景,但在情怀不同的人的眼中,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觉……”
秦重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吟罢歇了一下,忽然问道:“绮云,我们如果在海上漂流,终不能登陆,因而饿渴而死,你会怨我么?”
袁绮云凄然一笑,道:“我只可惜空自历尽千辛万苦,但最后你仍然学不到无上剑术,因而含恨以殁,壮志难酬!我一条性命,算得什么?”
仙人剑秦重大受感动,颇觉惭愧地想道:“今日我还想到她一腿已废,对我将是一大累赘,因而生出抛弃她之心,但她竟是如此深情,我真不该有那种想法……”
他岔开话题,不觉谈到昨日的飓风,两人谈起来犹有余悸。谈了一阵,两人便相拥而卧。
翌晨起来一看,前面隐隐现出一抹黑影,似是陆地。
袁绮云方自大喜,秦重道:“你且莫欢喜,俗语所谓望山跑死马,在海上也是一样。这等距离,纵然是顺风扯足了帆,哪怕不要一天工夫才到得了……”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似乎漂近许多,仙人剑秦重这时微现喜色,道:“假如我们恰好是在一道海流中,向陆地流去,那就太妙了”
忽见远处一叶轻舟,在绿波中隐现起落。
双方一来一去,故此不消半个时辰,已经相距不远。那叶轻舟上,只有两人,一在船头,一在船尾,努力地摇桨,加上一面三角帆,行驶得颇为迅速。
秦重望了一会,道:“这艘轻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我们也许已漂回西海滨,也许快到达青丘洲。但不论怎样,我们到底得救了!”
袁绮云道:“现在我们可不能碰上歹人,否则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啊,我真该死,我身上的‘火鳞衫’应该给你穿上才对,”
她的丈夫应一下道:“偏你就有这么惊人的想头!不过你提起火鳞衫我也想起来了,若果那金老二一斧砍在你身上,那就没事了,那厮真真可恨……”
他歇一下,忽然震惊地道:“咦!怎的那艘小船掉头而去,莫非没看见我们……”
当下立刻振吭大叫,他既然久未进食,疲劳也未恢复,但声音仍然十分清劲,在这等空旷的海面上,至少可以传出十余里之远!
然而那艘小船理都不理,疾驶而去,转眼间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中,只剩下一点帆影。
仙人剑秦重微叹一声,道:“奇怪,莫非我们命定死于海上?他们分明听见,何以理都不理?”
袁绮云微弱地道:“也许真个听不见呢,重郎,你别焦急,如若是天意要我们这样,也无法子!”
秦重不肯死心,一直站起身-望。过了好一会工夫,忽然惊奇地道:“绮云,刚才那艘小船又转回来了,我认得出正是刚才的那艘……”
袁绮云精神陡振,坐起身来,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向西面-望。
又过了片刻,那艘小舟来得较近,但见小舟中间的蓬舵旁边,多站着一个人。
秦重凝视有顷,才道:“绮云,咱们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总算到达了西海青丘洲啦!”
他的妻子问道:“你怎生知道?”
“你看那两个舟子和中间那人的穿着,都奇奇怪怪的,绝对不是中土之人的服装,只不知言语能否相通,如果不通的话,那就惨了!”
又过了一会,那只小舟已驶到三丈以内。仙人剑秦重大声道:“我们在海上遇到飓风,幸而不死,漂流至此……”
小舟上那个服装奇特,年约五旬的人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说的竟是一口纯正汉语,秦重为之大喜,便问道:“老先生贵姓大名,在下秦重,这个是拙荆”
“我姓桑名柴,乃是青丘国人氏,你们夫妇定是中国上邦之人,在海中遇到暴风,不过你们既然幸获生存,但漂流到此地来,仍旧是大大的不幸……”
秦重诧道:“为什么呢?莫非此地不许异乡人停留么?”
桑柴道:“不错,异邦人来到我们青丘国,便是沦为贱奴!”
秦重微笑一下,问道:“敢问贵国人口有多少?那青丘国地面多大?”
“青丘国人约有数百万,国土大约是七百余方里。这还不算,另外尚有大小十七个海岛,加起来也不算小……”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忖道:“我本以为这个海外小岛至多也不过千数百人,谁知竟有数百万之众,纵使这个姓桑的打诳,但最少也会有百万人以上吧?那真是糟透了,我凭一人之力,哪能敌得过人家百万之众?”
“若然一定要沦为贱奴,那也没法!”秦重答道,“但不知贵国的规矩是不是谁先看到我们这些异国人,便收为贱奴?”
桑柴摇摇头,道:“不,若是这样,我也不会跟你们噜苏了!我们官府有一个衙门,专管贱奴之事,称为‘役奴司’,凡是全国一切贱奴买卖事宜,均到役奴司登记,在指定的日子和地点,大批进行交易,或买或卖,悉依卖主或买客之意,役奴司抽总值百分之二十,以归国库。敝国这一项收人,十分可观,故此役奴司权力甚大,足以左右朝廷!你们若被发现,便算国家贱奴,届时出卖,得款悉归国库,先发现你们的人,每名奖一百金!”
“那么我们起码值二百金了。”秦重自嘲地说。
“那也不一定,这是国家的规定国人不得私藏逃奴,有时国家还要贴本呢广“难道贵国常常有异国人漂流之事么?要不然其余的贱奴哪儿来的?”
桑柴笑道:“你问得好,这种贱奴制度,三十年前才开始。原先犯罪重大的人,都判到‘大疯岛’去,但后来大疯岛的人数太多,不免有些逃回。这些人都身染麻疯恶疾,闹得一国皆惊。是以国王下令把大疯岛上的人杀了大半之后,便创立了这种贱奴制度。凡是罪不至死的人,有时判为贱奴。不过多半是罪犯的家属被判为贱奴,罪犯则处死……”
袁绮云听得一身冷汗,叫道:“重郎,我们快点设法回去吧!这种地方怎能停留?”
秦重微笑道:“别慌,命中注定时,逃也逃不掉!”心中却忖道:“那艘船只有三人,我既然疲乏无力,但相信仍然制服得住他们。抢了这艘小船,便可以掉首逃回。不过船上如没有淡水粮食,也逃不了多远。还是问清楚后,如果附近岛上有机可乘,一便夺舟到岛上去弄些淡水和食物,才能逃返中土……不过最可疑的一点,便是这人为何对我们十分客气,有问必答?他何以不贪图那二百奖金?还把内情告诉我?”
他心中生疑,便细心地视察那桑柴,却发现不到他面上有什么诡诈之色。至于那两个划桨的水手,此时看来倒像是他的贱奴,眉宇面目间流露出服从的神情。
秦重转脸向桑柴问道:“承蒙桑先生指点,愚夫妇万分感激,不知何以为报?”
桑柴生似早已想好,此时毫不犹疑,道:“你们不必向我道谢,只要不泄露出曾经见过我,那就够了。否则我可要遭受处罚,或者变为贱奴也说不定,现在你们到我船上来,待我送两身衣服给你,与及送你们上岸。以后你们自行想法子返回中国……”
秦重心想这厮如此好心,真不知有什么诡计,不过目下已无考虑余地,便道谢了,把妻子抱起来,跨过对方船上。
桑柴对一个水手道:“把那一角破船拆散”那水手应声取出一柄长斧,便向破船所去。那人沉雄有力,长斧又极为锋利,不消几下。那一角破船已散为数十片,随波逐流而去。
秦重见那水手似是练过武功,微觉凛惕。桑柴取出两套衣服给他们夫妇替换。两人钻人蓬舱中,正在换时,摹然发觉小舟已经行驶,秦重疑惑地和妻子交换眼色,袁绮云把火鳞衫递给他,轻轻道:“快穿上”
秦重虽想把这件能够抵御兵刃水火的宝物给妻子护身,但一来袁绮云的意思十分坚决,二来实在没有时间。这等宝物,如若吃人家觑见,那时节当真惹来杀身大祸。
这件火鳞衫由一片一片红色的鱼鳞密密缀在一件上好真丝汗衫上,用金线缝住,穿时鱼鳞向内贴着身体,故此不会映出火红夺目的颜色。
当年袁绮云曾经仗着这件火鳞衫,硬接了西凉派宗师移山手铁夏辰一掌,仗着此衫的妙用,把对方的掌力化向全身,然后才卸掉,因此全身衣衫鼓起来,宛如从体中发出的气体,把个移山手铁夏辰骇了一跳。那移山手铁夏辰掌力奇重,为武林中有数人物,她以一个妙龄少女,居然接得住这一掌,本就足够令人惊骇。何况铁夏辰壮年之时,因被号称陇外双魔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面魔僧车丕两人夹攻,正在不敌之时,一位老道人突然出现,硬接了九指神魔褚莫邪扬名天下白骨掌力的一掌,其时那位老道人也是整件道袍膨胀起来。铁夏辰忆起往事,以为袁绮云这一手功夫乃是那位老道人嫡传绝艺,忆念前思,便不再出手。
直到如今,移山手铁夏辰还不知袁绮云当日乃是仗着这件火鳞衫的妙用。而这件本是崆峒派前代祖师将“千年火鲤”的鳞甲制成的护身宝物,因涵玉祖师被星宿海两老怪所害,便辗转到了袁绮云手中。
仙人剑秦重穿上衣服之后,看看那件短及膝头的布袍,自家也觉得好笑。他自个儿爬至舱外,向桑柴拱拱手,道:“桑先生的大恩大德,愚夫妇决不敢忘记!”
桑柴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把帽子戴上,便没有人看得出你是异国人了!记住,日后纵然你们踪迹败露,也不可供出我啊秦重道:“大丈夫一言驷马,桑先生放心!不过还请桑先生指点一下,以免上岸后随便一开口,使露出破绽!”
桑柴点点头,道:“现在我送你去一个岛上,此岛名为飞箝,是本国十七岛中七大岛之一,人口繁多,尚称富庶。你们只须说是从‘权岛’或是‘谋岛’来的,谁也查不出来……”
秦重觉得他提及的岛名甚怪,自己似乎在什么书上见过,便先问道:“请问这十七岛的名字,可以见示么?”
桑柴道:“当然可以,那是‘捭阖’、‘反应’、‘内健’、‘抵峨’‘飞宪’……”
才说到这里,仙人剑秦重已明白就里,敢情这十七岛的名字,乃是按照中国诸子百家中鬼谷子一书的篇名,-一命名各岛。那鬼谷子本来有十四篇和阴符七篇,但仅以阴符作为一岛之名,剩下尚有两岛,却以“内篇”和“中经”名之。当下便记住了,并且晓得前面所提七岛是为大七岛,“阴符岛”
即是“大疯岛”。
“以桑先生的话推想,贵国人口既多,地方又大,则贱奴潜逃至别岛,谁能发现?”
桑柴笑道:“你问得好,现在先请你看看你的衣服……”
秦重低头一看,只觉得形式与中土不同而已,于是问道:“难道区别之处就在于衣服?那么贱奴们也能换上这种衣服,谁看得出来?”
“不但看得出来,而且这贱奴是什么地方的人,转卖过几次,均可查出……”
秦重转目去瞧那两名打桨的水手,他们都不穿这等短袍,却穿上长裤,装束与中原的人无甚差别。他虽然聪颖过人,但此刻却找不出丝毫可疑之处。
“你一定无法看出来,让我告诉你,我们这种衣服,乃是国家规定。因本国气候四季均差不多,不太热也不太冷,是以举国之人,从来不须穿着长及脚面的衫袍或裤子。那些贱奴们的记号,便在小腿上,先由役奴司烙下一个记号,表示出是何处人氏。然后主家买去,又另行烙上一印,转卖得越多,小腿上烙痕也就更多,是以在我们国中,是不是贱奴,一目了然!”
秦重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对于青丘国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甚是佩服。
桑柴又道:“我教你买贱奴的方法,凡是烙痕记号多的,身价就越高。自然年纪太老的,便不能引用这个办法!”
秦重大奇道:“桑先生这一说,真叫在下不解,听起来倒像是相反才对呢!”
他笑一下,道:“你试想想,所有能够蓄养贱奴的人,都非富则贵,他们挑选贱奴时,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不是好的决不肯买。所以凡是好的贱奴,他们都设法转让,或者交情深的话,也常有赠送之举。这些好贱奴转来转去,小腿上的记号自然多了……”
“那么一些不好的呢?既没人买,难道官府供养?”
“不错,如果真个十分不好,主家可以售还官府,有个一定的价钱。贱奴们如回到役奴司,经过三次都卖不出的话,可就吃尽苦头了,官家许多危险艰苦的工作,都由这些贱奴去做。而官府的伙食甚坏,兼有军队监工,纵然想逃,也无可能……至如一般富贵人家蓄养贱奴,只要做得好,有时比穷苦的老百姓过得还要舒服!”
仙人剑秦重道:“但一个人没有了半点自由,纵然住食都好,也没意思……对了,女奴也是烙记号在小腿上么?”
“也是一样,不过烙铁都用特小号的,比较好看些。我告诉你,女奴才真是悲惨不过,只要略具几分姿色,那就比娼妓还不如……而且红颜容易消逝,年纪稍老,生活便惨了……”
秦重打个寒噤,这时一个水手取来食物和淡水,秦重和妻子饱餐一顿,精神体力都逐渐恢复。
桑柴又问道:“你在中原以何业为生?等会儿到了飞箝岛,也可以重操旧业,慢慢准备,总有一天可以回去中国!”秦重道:“我……我……”我了半天,竟说不上一个行业来。
桑柴诧道:“莫非你家中富有,一直不须挣钱?”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差不多是这样……”
“那么你怎样打发日子?”
“我整天都练武功”
桑柴笑道:“我早已料你夫妇都会武艺,果然所想不讹。敝国一向是重武轻文,故此举国上下,都会一点武艺,近数年来比较着重文学,不过一个男人若不会武艺,除了有什么特长,否则便一点法子也没有……”
秦重心中微动,忖道:“敢情这厮看出我武功不弱,是以没有向我们下手,总算他眼力不错,要不然凭他们三人,非让我宰了不可……”念头一转,想到正好乘这机会,探询一下青丘国的武功路子究竟和中原的有何区别,同时查询那风山浮沙门的剑术,是否在这个海国称雄。
“桑先生提起武艺,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敢问桑先生,贵国的武艺以什么功夫为重,是否也分派别?如分派别的话,哪一派最是高强?”
桑柴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因为我从来未涉猎过武功。以我所知,有些人一拳能够打死一头大水牛,有些人能够跳十余尺高,据说本领好的,一个人能够打赢百数十人!”
秦重露出失望之色,道:“原来桑先生不治此道!”
桑柴见他露出颓然之色,便笑道:“我虽不懂,但可以叫他们来问问……桑杞,你过来一会……”转面又向秦重道:“我们青丘国的规矩,凡是贱奴,俱依主人之姓……”
秦重心中暗暗疑惑道:“他本来说过青丘国人都练几手武艺,为何他一点也不懂?不知他是干哪一行的,竟可以不跟随习俗桑杞走过来,显出是个十分精明干练的人。桑柴把秦重的问话说了一遍,他略略一想,便笑道:“小的因为自幼为奴,所以学武的日子不多。不过听人家讲究,我们国中有三大派最著名,这三派用衣服的颜色区分,其中最有势力的一派,便是白衣派,这一派内功高强,擅于水战。历代御师都是这一派,因此他们势力最大。听说择徒极严,所以人数不算多,但每一个的武功都十分高强。我们贱奴间相传除了皇上以外,只有这白衣派可以恢复我们的自由。他们一旦看上眼,收为门徒,便立刻可以穿上白心袍,那时就不是贱奴了。”
秦重听他说出三派中最出名的一派,竟不是浮沙门,不觉微微失望,哪有心情去听他说什么贱奴问题,连忙问道:“还有哪两派呢?”
“那两派一是黑衣派,一是红衣派。黑衣派多半是僧道尼姑等出家人,讲究苦行坚修。出手时虽然平淡无奇,但十分威强。红衣派人数最多,讲究花巧漂亮,轻功特佳。虽然人数甚多,但这三派的组织都十分严密,辈数分得极严”
秦重大感失望,随口问道:“你出口成章,谈吐不俗,比起中土的读书人也不逞多让。贵主人不是说过贵国重武轻文的么?”
桑柴道:“难怪你会奇怪,敝国正因轻视文学,故此凡是贱奴,都要学文。故此我们目不识丁的人极多,但贱奴却没有一个不读过许多书的!”
秦重笑道:“这一点和我们恰好相反”
那贱奴桑杞继续道:“除了上述三派以外,当然还有一些派别,都是各有所长,但都比不过那三派。另外十七海岛亦有一些异人奇士,听说有好些奇怪特别的武功,不过我们从未见过,不敢肯定。但有一点,便是这三大派的人,都不能加入黑道,否则便有被逐出门墙的危险。你老一定不知道,我们这里如有人被逐出门墙,这个人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和他来往……”
秦重道:“那么他只好永远托身于黑道中了!”
桑妃点点头,眼中却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
秦重突然问道:“那么贱奴们为何不加人黑道中呢?”
桑杞怔了一下,道:“国法规定,凡是窝藏或隐庇贱奴的人,主首凌迟处死,家属判为贱奴,谁敢冒这个大风险?黑道中人,纵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但只要情节不触犯死刑之条,他的家属便不须判作贱奴!”
秦重坦率评论道:“我不知这些法律是谁订制的?这个出主意的人可真损呢,设计之妥善,顾虑之周密,简直是和老百姓过不去……”
桑杞苦笑一下,道:“先生你说错了,普通老百姓倒没有什么机会会变成贱奴,反而是达官贵人,才常有这种危险”
秦重哦了一声,想了一下,便恍然道:“是了,常言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的话可是此意?”
桑杞点点头,道:“皇上雷霆之威,谁也不敢逆料什么时候降临头上!”
桑柴看看他们谈得差不多,使命桑杞去划桨。秦重仍不死心,大声问道:“等一等,你可曾听说过有一派叫做什么浮沙门么广那贱奴沉吟一会,才道:“没有,也许是十七岛的小家派吧?”
这时已离海岸不远,桑柴诚恳地注视着秦重,道:“前面就是飞箝岛,你登岸后,随便碰上什么人,都不可提起我的姓名,这一点你办得到么?”
秦重颇嫌他的罗唣,赶快答应了。
“我赠你们夫妇一点金子,你节省些,同时设法找点事做。我这就要回青丘洲去,也许日后还能够相逢。不过如果我不先向你打招呼,你却千万不要理我……”
秦重连连点头,心中却想道:“这厮诈说要回青丘洲去,其实哪瞒得过我?只不知何事需要如此秘密?起初我以为是他怕我事败而连累他,现在听他口气,似乎他身上另有更重大的事……”想到这里,攀然恍然大悟对方何以对他这么好的缘故!
这时船已开始靠岸,两名水手俱弃桨用篙,不时有细沙磨触着船底,发出沙沙之声。
仙人剑秦重抬目见那位有救命之恩的桑柴,面上仍然露出不安之色。便慨然笑道:“桑先生你大可放心,愚夫妇既受你救命之恩,正无以为报。假如愚夫妇发生什么事,决不将先生姓名行踪泄露出来!”桑柴半信半疑,却勉强堆笑以应。
小舟忽然停住,桑柴取了数两黄金给他,然后道:“这里是飞箝岛的西北角,乃是全岛最荒僻之地。你们可向东南方走,但中途须小心绕过一处禁地……”
秦重笑道:“桑先生放心,只要那禁地有标志,我们定然可以避开”
桑柴道:“我未曾走过这条路,因此没法说得详细。但标志总会有的”
秦重人舱抱起妻子,跨上岸去。只见桑柴匆匆忙忙,立命开船而去。
袁绮云这时才开口道:“重郎,这个姓桑的话可有诈么?他为何对我们这么好?”
秦重回眸打量四下形势,只见除了靠海边乃是沙滩以外,再上去一片荒凉,野草蓬嵩,树木岩石,此起彼伏,遮住了视线。
他一直走上去,一面道:“我想姓桑的不会打班,你不知道那厮眼力奇佳,头脑极好。他因本身有事,极怕泄露行踪,故此最初我们呼救,他虽掉头而去。但后来想一想,生怕有别人碰上我们,这些‘别人’恐怕就是他的追兵,因而从我们口中,查出了他的去向。是以去而复转。这一转回来,必定怀有两种想法,假如我们都奄奄待毙,他就命两个贱奴把我们尽行处死灭口。假如我们不容易下手,便伺机把我们安置一下,就像现在一样……”
袁绮云道:“重郎这一说果真有理,幸好我们碰上他,若然碰上别人,不沦为青丘国贱奴才怪哩”
仙人剑秦重剑眉一挑,道:“除非我战死当场,否则绝对不肯让你陷人那等悲惨之境。”他顿一下,又道:“这儿的地势真险恶,敢情一片丘陵,绵延起伏,我根本看不到半里以外的东西”
袁绮云惊疑道:“那厮会不会把我们诓到这个无人的岛上?若果这个岛上有什么毒蛇猛兽,或者没有食物和淡水,我们非死在此岛不可……”
“你可把我提醒了,当真有这种可能呢!”
这一来秦重便打起精神,小心戒备地向前走。他最怕的是有什么奇毒蛇类,突然袭到,令人无法防备。
约模向东南方走了五六里路,四面都是丘陵起伏。秦重并非完全不信桑柴的话,暗忖不知是否已走入本岛禁地以内,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清楚禁地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若果十分严重,则必有重兵屯守,自己武功虽然不错。但如若和大军对敌,自无幸理。
走了丈许,转过一座小丘,忽见前面树立着一方木牌。这方木牌漆白底,写着几行黑字。
秦重夫妇连忙看时,只见木牌上写首:“军府禁地,格杀不论。已犯禁者不得闯逃,须静立牌下,听候发落。”
袁绩云惊道:“重郎,那姓桑的话看来不假了,我们如何是好,逃走抑或依照牌上的话,等候发落?”
秦重小心地耳目并用,细查周围动静,片刻以后,才悄声道:“糟极了,对面那座小丘后面,已有人在窥伺我们,大概就是屯守此处的军队……”
“那怎么办呢?”
“让我想想看……”他抱着妻子,力持镇静地走到那方木牌下面,低声道:“这个岛上会有什么军事秘密?如果惯例上的禁地,则这些守军不该这么小心地防守啊……”
“重郎,你还不快点决定,万一他们出现,我们可就来不及啦!”
“别慌,我就是要引他们出来,看看这儿有多少人,假如人数不多,我发个狠把他们通通杀掉。但若是人多,那就要想别的法子了”
他们在木牌下等了片刻,对面小丘后响起一阵步声,四条人影突然出现。
只见那四人身披铁甲,肩荷长戈,俱是身强力壮之土,有两个戴着头盔,盔上有一束红色鸟羽。另外两个却把头盔抱在左手中,一齐向他们走过来。
袁绮云悄声道:“重郎,他们步伐有力,肩上的戈戟十分沉重,似乎武功都不俗哩……”
“不错,这些看来还仅仅是军士而已,若是军官,只怕还要高明些!不得了,像这等军队,只须三五十人,我们便无法突破重围……”
袁绮云叹口气,道:“都是我连累了你……”她停了一下,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生似一个奇怪的念头掠过她心上。
秦重双目凝视着那四个走过来的军士,口中低声问道:“绮云,你想起什么?”
“我想,万一和他打起来,你必顾虑到我,若是陷入重围,你放下我赶紧逃走。我自会处理自己,只要你日后替我报仇……”
秦重甚是感动,但已不敢回答。
那四名军士雄纠纠地在他们面前停步,其中一个洪声道:“喂,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禁地?”
秦重心中微跳,但此时只好极力镇静应付。当下堆起一面苦笑,道:“我的妻子右腿摔伤……我们原本想绕过禁地,但我太累了,累得连方向也迷乱”
后面的一个军士大声道:“老方,把他们带回去,等队长发落好了!”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凛,连忙问道:“队长在哪儿?”他已起了杀心,只要这儿再没有别的人,便立下杀手!
那些军士们懒得和他噜苏,其中一个伸手向他的衣领抓到。
秦重此时已确定附近已无别人伺伏,毒念陡生,任得那军士抓住衣领,故意身形一歪,左足起处,向后一挑,闪电般挑踢在旁边一个军士下阴,跟着右肘一撞,“砰”地一响,右边那个军士飞开两丈许,坠地身亡。这军士虽然身穿铁甲,但秦重用的是肘锤撞穴重手法,故此那副铁甲虽然无事,人却五脏震碎而死。
这仙人剑秦重心狠手辣,右肘一出便收,疾若电光石火般掣出长剑,迭连疾刺,余下的两名军士也就各各咽喉冒血,栽倒地上。
秦重收回长剑,傲然一笑,道:“这等脓包,也想捉我……”
袁绔云道:“重郎,我们快走吧”
秦重这时可不着急了,跃到对面的小丘顶,放目一瞥,摹然大惊失色。原来这座小丘过去,地势较为平坦,但见营帐无数,旌旗蔽空。看来哪怕没有万军之众。
“奇怪,这儿为何驻扎重兵?难道有什么战事不成?”秦重迷惑自语说,此时他的傲气尽消,又道:“刚才我使诈弄诡,才容易得手,若果真正交战,怎样也得费一点手脚。目下这支大军,就是站着不动,让我挨排儿杀头,也得杀个十天八天……”
袁绮云左顾右盼,忽然道:“重郎快走,又有几个军士巡到这边来啦”
秦重眸子一闪,已瞧见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军营中,走出数名持矛执朝的军士,向这边走来。
当下不暇多想,飘身而退,放开脚程,疾向东面奔去。约模走了里许,也不过是眨眼工夫,只听四方八面金鼓之声大作,间中又有号角悲壮长鸣之声,登时战气森森,遮天蔽地般笼罩住大地。
仙人剑秦重面色沉凝,其寒如水,恰见前面不远处便是一片密林,似乎绵延极远,便疾奔入林。
两人在密林中停下来,侧耳倾听四下的鼓角声,竟发觉已陷在重重包围网中。
袁绮云道:“重郎,我如不是行动不便,凭我们两柄剑,一定可以冲出重围”
秦重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没精打采地道:“我们的运气太坏,这回贱奴是当定的了!”
袁绮云想了又想,便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死里求活的法子!你把我放在这里,然后自个儿冲出重围……”
秦重道:“那怎么行,你一定逃不了!”
“你听我说,刚才我们来路均是丘陵起伏,他们一定瞧不见我们竟是两个人,因此你故意在林外现出形迹,引得他们的目标都指向你,那么只要你逃得掉,我也多半不会被他们搜出”
仙人剑秦重想了一会,只摇摇头,不置可否,袁绮云突然笑道:“重郎,你放心,我虽不能行走,但我双手尚在,还能够攀援在树上。而且必要时,我会教你无后顾之忧,……我的剑还在。”
说到后来,声音凄厉,秦重大大一怔,凝视着妻子,眼中射出深情的光芒。
袁绮云确实一心一意要秦重能够逃生,故此想尽一切理由,并且表示自己不惜一死的决心,假如是被军士发现的话。
这时她又道:“他们从足迹上推断,一定认为只有一个人,重郎,你听我的话去做。逃出去之后,两日后的晚上,方可到这树林中找我。我纵或不在,也会留下记号,教你知道我生死去向!”
秦重耳听四面号角之声,越来越近。当下把心一横,抬头拣好一处枝繁叶茂的所在,然后纵身而起,把妻子放在枝桠上,沉声道:“两日后的晚上,我再来找你!”
袁绮云含笑道:“重郎你好生保重”眼见秦重飘落树下,她的泪珠也纷纷滴下来。
仙人剑秦重直向林外奔去,快要出林时,忽然想起自己的面貌不宜被人认去,立刻停下,匆匆月兑上短袍,撕了一块,蒙住头面。突然灵机一动,又撕了两块,裹住膝下双胫,剩下的破衣扎在脖子上,于是变成一个形状古怪的蒙面人。
他一扑出林外,故意假借山石材林,隐蔽住身形,沿林而逃。
眨眼间数十支劲弩破风射到,秦重滚在石后。安然避过。但听杀声大作,数十名精兵持戟扑到。同时号角之声也高亢异常地呜呜大响。
仙人剑秦重迅速地瞥一眼扑来的这队精兵,发现前面有三个盔上插着白色鸟羽,行动矫健,似是军官。他一方面存心要诱敌包围自己,一方面也想试试这军官的武功如何,便故意离林而奔,但脚下不甚快,翻过四个小丘,后面这一队精兵便追了上来。
为首的三名军官冲上来,一个用长柄大斧,一个用长戟,另一个用大枪。三般兵器几乎同时向秦重后背招呼到。
秦重拿捏时候,摹然一转身,手中长剑施展一式“仙人指路”,划出一道光芒,竟自以内家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三样长大兵器一齐拨开。
那三名军官见他剑法精奇,身手矫捷,立刻分开三面包围,却不立刻动手。其中一个沉声喝道:“你这厮擅闯禁地,还杀害官兵,迹同反叛,你有几个脑袋?”另外一个军官道:“他颇有两手哩,大家要小心!”
秦重不哼一声,倏然挺剑想冲出去。那三名军官一齐挥动手中重兵器,分三面夹攻而来。秦重脚踏九宫,身形连晃,已避开长斧大朝,左手一抓,抓住大枪,右手剑已疾递人去。剑光到处,“呛”的一声,却被对方左手短刀架开。他心中微惕,暗想这个军官出手好快,居然来得及用左手拔刀抵御。心念转时,右手长剑已疾如旋风,舍去正面之敌,急攻另外两名军官。这时那数十个军士已赶到,团团把这四人一齐围住。
秦重在百忙中一面出剑攻击,一面闪眼四觑,只见四处旗帜飘扬,鼓声动地,似乎已有数十重大军包围在四面。
这时他手中长剑使出十足功力,“浪涌千重”竟是一招两式,分袭两名军官。同时目光收回来,疾然扫瞥。忽地恍然大悟,敢情那两名军官的左手均已拔出短刀,此刻正慌忙地抵御他的长剑。秦重恍然悟到的是原来对方久受训练,一遇上使用短兵刃的人,左手便极快地亮出短刀,无怪刚才第一剑出手时,居然让对方及时架住。
但见剑光有如灵蛇吞吐,虹影乱掣,“当当”两声,那两名军官的短刀俱被他硬以内力震出手去。但他们内力虽远不及秦重,身法却俱有独到之处,竟能及时闪开。秦重左手一叫劲,大叱一声,一条人影凌空飞起寻丈,原来正是那持枪的军官,被秦重以内家巧妙手法,执住枪尖挑起半空。
秦重乘这空隙,宛如一溜轻烟般掠出去,冲到军士们面前,不等对方出手攻击,人随剑走,化为一道长虹,暴射过去。三四个军士惨叫连声,栽倒地上。秦重便打这个缺口冲出包围。心想这些军士们比起那几个军官,到底差得多。一想起那三个军官手底不俗,心中不觉一阵凛然。只因这三名军官官阶看来不高,居然有此本领,正不知这一支大军中,还有些什么好手。
他奇快地冲上一座小丘,放目四瞥,只见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树林甚多,有些树林绵延数里,正是最佳隐蔽藏身的地方。
他略一打量,见四方八面都有一队队的军士拥来,心想纵然逃入左边那片最大的树林内,也无济于事,这一队大军一旦合拢,挤也可以把自己挤死。唯一之计,便是即速遁入林内,然后笔直向那边冲出去。硬是趁他们军力尚未聚集,出其不意,或可成功。这一举也可以免得他们搜查袁绮云藏身的那片树林。
心念动时,人已如月兑弦弩箭,朝左方疾驰而去。这时相距尚有里许,一路上冲过两个队伍,到了快要入林之时,另一支队伍截住去路。
仙人剑秦重目光一瞥,便知这一队有点不同,虽然人数反而较少,大约只有二十五六人,但军士们除了头盔和其余的军士没有分别外,身上并不穿着铠甲,手中更不用长兵器,每人左手持着一面盾牌,右手一柄鬼头刀,因装束轻便,故此行动迅速得多。
为先两个戴着白鸟羽头盔的军官,抢先一步卷将上来。秦重俊目一眨,想出一个诡计,刷的一剑疾刺过去,去势虽快,但却不曾出力。
丙然敌人举牌一挡,剑尖刺在盾牌上。另外那个军官一刀斫到。秦重一身真力暗蓄在右手长剑上,左手使个擒拿,要去夺刀。那军官跨开一步,撤招换式。秦重趁机真力从剑上突然吐出,口中大喝一声,那个持盾顶住他的长剑的军官,冷不妨对方力量陡增,奇重如山,登时连退了七八步之远,撞在从后面冲上来的军士身上,竟然撞翻了三四个之多。
仙人剑秦重提一口真气,施展八步赶蝉轻功身法,疾如闪电般直冲过去。旁边那军官已换了招式,一刀劈到。他理也不理,径直前冲。去势虽快,终究比不上人家挥刀之势,“啪”地微响,那军官的鬼魔刀刀尖已扫着他的背脊。但仙人剑秦重毫无损伤,反而去得更快,晃眼已从一众军士头上飞越过去,放步冲人林中。剩下那军官直在发愣,不明白敌人为何挨了一下,仍然毫无损伤。
仙人剑秦重入林之后,心知对方乃是军队,不比江湖好汉有逢林莫入的戒条,是以脚下毫不停顿,朝前直奔。抽空模模后背,发觉衣服已裂,但那件火鳞衫却丝毫无损。
这片树林不阔,不久已奔出林外。只见前面又是小丘无数,散布着许多树林。这种地势,根本不能使用骑兵,心中着实安慰。
一连冲过两队,浑身已染上不少血迹。耳中号角之声呜呜不歇,暗想对方人多,自己路又不熟。人家只要以号角指挥,不消多久便可把自己围困住。是以决不能老向一个方向奔逃。立刻掉头向东北角驰去。
越过两座山丘,在丘顶匆匆一瞥,发觉偏北方的远处,林木茂密,地势陡低,灌木丛林,星罗棋布。
他暗自想道:“看来只要逃到东北那片遥林之处,便一定可以月兑身。可能那就是大军边缘,到了那边便等如突出重围。这一点从那边有一道密合的防线上,可以推想得到。我如径行冲去,非活活被那道千人以上的防线困死不可。但我一定要到那边去,唯一办法,便是指东击西,诱他们分散兵力……”
他疾驰下丘,拨头向东方奔去,晃眼间已隐身在灌木之中。
军鼓号角之声,震天动地,不久工夫,四方八面出现数百队军士,涌向这大片低洼区域。
秦重坐在一片丛林之内,略略歇息,心中豪情飞扬,只因凭他单人孤剑,便在万军中出人自如,别说武功高强与否,单论这分胆勇,也就不同凡响。
他侧耳细听四面的鼓角声,发觉东北方最稀疏。想了一会,微觉好笑。暗忖这青丘国的军队虽然调度得不错,还弄出一着诱敌自投罗网之计。哪知自己眼力不比常人,适才遥瞥一眼,已知东北有一道坚固的防线,最不易冲破,如由鼓角声判断敌情,贸然向东北方鼓角声较疏之处冲出去,非陷入层层重围不可!
想到这里,立刻起身,径向南面奔去,走了里许,便碰上一队披甲军士,他施展出上乘剑法,剑光如电,霎时刺死了四五个。但这一次对方似乎有点阵势,居然把他围得严密。长枪大戟远远向他搠来,招架十分费力。
仙人剑秦重奋起神威,一剑架开两支长枪一支大戟,乘机跃起,凌空找到一个军士头上,一脚踏下去。
这一脚踏在那军士的头盔上,力量何止千斤。那军士惨叫一声,整个头颅缩了一半入腔。这幕景象惨厉已极,把其他许多军士都骇得怔住。
仙人剑秦重错蜒三点水,晃眼已没人树林中,一回到林中,立刻向东北急奔疾驰。
丙然不出他所料,他适才在南方一现身,大军立刻向那边移过去。
他出了丛林,借着地形高低,掩蔽身形,往右方横移数里,耳听四方八面鼓角之声响个不绝,他却不再理会,径自在一座又大又密的丛林中坐下休息。
耗到晚上,鼓角之声已逐渐消歇。秦重长长透一口气,心想这一回到底让他逃月兑大难。
又过了一会,天色全黑,已是初更过后。秦重施展夜行术,直向东北方驰去。他经过严格训练,在这没有月亮的黑夜中,真是占尽便宜。
大约走了数里,忽见营帐连绵,灯火处处,俨如一道极长的城墙,拦住去路。
秦重躲在黑暗中,暗自忖道:“过了这道防线,那边树木郁苍,似乎已是岛上居氏聚居之处。怪不得在这里设下重兵,敢情就是要把我拦在这一边。可是我这一身武功,他们怎会料想得到?我偏偏鸡犬不惊地穿过去,他们再围上一年,也模不到我的影子……”这时他竟没有想起妻子袁绮云的安危,一味盘算如何悄悄越过这道防线。
他视察形势,鹭行鹤伏地扑到一座营帐边,侧耳一听,周围甚是寂静。复向前走,穿过两三座营帐,看看没有什么动静,登时松弛不少。忽见右方有座营帐尚有灯光透出来,隐隐还传来说话之声。
秦重忖道:“一点也不明白此地形势以及布置重兵之故,何不过去听听,也许能听出一点头绪……”
这时他已不甚小心,纵将过去,落在营帐后面。侧耳一听,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沉声自语。他觉得奇怪起来,也没听他说什么,便赶快找一道缝隙,凑上去窥看。
一看之下,不禁为之一怔,敢情这座营帐内地方不小,摆着一张长桌,一个人坐在桌后,因是在那人左边,故此看见他的侧面。这人身上虽是便服,但体格魁梧,气度威猛,说话时无论是声音或姿势,都十分沉着有力。
在长桌之前,站着两排人,一共有十六七人之多。俱是全身甲胄,头盔捧在手中。这么多的人肃立不动,连半点声息也没有。是以秦重起初还以为帐中只有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这个说话的人,一定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了,看他的样子,果然有大将风度……”一面向长桌前那两排人细看。这些将领们有老有少,肃立时那种姿势,一望而知都经过极严格的军事训练,全都凝神注意那个相貌威猛,身穿便服的人说话。
秦重多看数眼,忽然发觉那群将领中,有两个年纪最轻的,胸前的铠甲上有个拳头大的红色心形记号。他摹地记起那个贱奴桑杞曾对他说过,凡是属于白衣、黑衣、红衣三派的人,都穿着胸前有个心形的短袍,以颜色区别出是哪一派的。目下这两个年纪最轻的高级将领,也许正是红衣派中好手,是以能够跻身高级将领行列中。一面忖思,一面转眼去看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坐在长桌之后,是以如不留心,真看不到这人胸前居然有个白色的心形。
秦重暗自颔首,心想那桑杞说过,目下白衣派最有势力,因为历代御师都是白衣派的。这位统帅大军的主将毫无疑问正是白衣派中的人。
这原是刹那间之事,秦重观察既毕,方要凝神听那主帅说什么话,帐中竟已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秦重耸耸肩,正自不明其故;那位主帅已再开口道:“左先锋冯胜听令!”声音较洪,威势不凡。秦重忖道:“他半夜三更发什么令?”
那两个胸有红心记号的年轻将军其中之一抖擞精神地应了一声,跨前一步,道:“末将候令!”
主帅沉声道:“命你立即把箭取来!”
冯胜右手直挺挺地向斜上方一举,应一声“得令”,便把头盔戴上,手按刀柄,转身出去。
主帅站起身来,一手按在腰间长刀把手上,威风凛凛地道:“叛国反逆之徒,该判何罪?”
一个老将响亮地应道:“叛国者五马分尸,家属充发贱奴。”
秦重方自觉得奇怪,蓦地一震,迅疾地回头瞥视,果然见到一条黑影,疾扑而来。这一刹那间,秦重已极快地想道:“果然给我看破,敢情这个主帅和那个左先锋冯胜已发现我,故此使个诈语,命他出来擒捕,而这个主帅还故意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哎,这一打起来,那群将领一拥而出,定能把我缠住……”念头如闪电般在心头一掠而逝,他的人也疾然向那黑影纵迎上去。就在这一纵之际,亮出长剑。
两下立刻便撞上,那条黑影果然是左先锋冯胜。只见刀光一闪,返面斫来,一面大声喝道:“叛贼还不束手就缚?”
仙人剑秦重急图月兑身,竟自压剑不发,恍如来不及出剑的样子。
刀风猛烈拂过,光华一闪,已砍在他左肩上。这一刀砍得又猛又重,仙人剑秦重身形禁不住直向下坠,就在他身形下坠之时,剑光一掣,宛如闪电。左先锋冯胜惨叫一声,小肮丹田处已中了一剑,全身真气登时散掉,鲜血直冒。
仙人剑秦重脚一沾地,竟然丝毫无恙地腾身而起,疾如飘风般向旁边跃去,掠出丈许,方始听到尸身坠地的响声。同时也听到号角之声,划空而响。
秦重一下已跃开两丈有余,蓦然一惊,停住身形。
原来他纵走之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刁斗,高达三丈,上面有个军士,此时已瞧见他的身形,正以号角召集兵勇向他包围。还有一点令他十分震惊的,便是号角之声才起,四下的营帐传出兵刃铿锵之声,显示出已经入梦的军士们闻警立刻起来。这等迅速敏捷,直是一支饱受训练的精兵。
他心知此刻生死一发,必须应变及时,否则大军一旦合围,火把高挑,纵然有通天本领,也闯不出去。
但见他有如电掣般冲人就近一座营帐之中,共有六名军士,此时已起来三个,执戟欲出。帐中一片黑沉沉,若非他这等内家好手,真是看不见一点东西。
他以奇快身法,闪过向他身上冲到的三名军士,一下冲到一个刚刚跳起来的军士身边,伸指一戳。那军士连哼声也没有,便自了账。
仙人剑秦重此时真个把全身本事都用出来,左手一托那军士腰身,疾然旋开,另外两名跳起来的军士,各各执兵器冲了出营。
这营帐中太过黑暗,是以那五名军士简直不知有敌人潜人。
秦重极快地丢掉蒙面白布和双足上的白布,月兑了那个军士的盔甲,自己戴上。左手持剑,右手执戟,匆匆出帐,只见帐门外不及五步之远,那五人排在一起。
此时四下都传来一片甲胄刀戟的铿锵声,但却不闻半点人声,而且毫无紊乱之象。刁斗上号角呜呜而鸣,一阵阵急步声由四方八面向这边边过来。
仙人剑秦重俊目一闪,立刻奔到帐前那排军士的右边末首,便站定不动。
一切似乎毫无异状,这排军士全都屹立不动。秦重刚刚把心事微放,暗忖刁斗上的军士也许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形。
蓦地想起情势不妙,果然左方不及两丈之处,火光摹起。
秦重大吼一声,一手扣住旁边那军士的臂膀,往内一揪,跟着向外一送,底下右脚同时抵住那军士的下盘,用足全力向外一送。
那军士惊叫一声,身形悠悠破空飞去,去势之快,宛如流星赶月,一下子撞在左边那团火光之上,登时把那团火光压灭。
秦重出手极快,跟着又打倒一人,便向左方火光刚熄之处纵去。
那边一阵混乱,黑暗中戟光划过,一个军官惨叫一声,倒毙地上。
秦重眼明手快,先取军官,登时这排军士便成群龙无首的状态。
好些军士四散乱窜,他也疾向东北方奔去。他身穿甲胄,头戴白色鸟羽头盔,黑暗中谁也看不出是个冒牌货。是以奔过十余个营帐,十余队排在每个帐前的军士,却没有一人出手拦他。
奔出营地,心中叫声侥幸,耳听后面号角不住呜呜而响,回头一望,只见火光陆续点起来,不久便出现了百来支火炬,照得营地一片光亮。
但他已奔了大半里路,故此不怕火光能够照到他。当下在一丛灌木旁边停步,一面侧耳细听四下动静,一面凝望那片火光。
火光中忽见四五条人影,往来奔驰,一时跃上帐顶,一时纵下平地。看他们身法之轻巧快捷,但论轻功,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禁大为凛骇,忖道:“幸亏我应变神速,仓促间扮成军士,乘乱月兑身。如若不然,此刻火光四起,那些军士全部不动,这几个将领细细检查,我如何还能蒙住他们。要被这几人缠上,大军四面一合,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真险,真险……看这情形,他们已发现我是假扮军士,故此传令众军不许动弹,我这一身装束必须赶紧弃掉……”
心念正转,火光中鼓声急骤地响起来,跟着有七八骑分头驰走。
秦重正不知何故,略一迟疑,耳中便听到四面传来号角之声,虽甚遥远,全自己分明仍然在大军包围圈中。
他不禁大惊失色,忖道:“原来我是自投罗网,这边并非岛上居民聚居之处。他们这个包围网只要不放松,等到天亮以后,才往中心收缩,我插翅难飞……”
但形势尽避不利,他仍然不能不作最后挣扎。当下仍然向包围圈的中心走去。走了数丈,摹见前面灯火数点,仔细一看,敢情有座楼台,正当去路。
四面尽避鼓角齐响,但这座楼台却一片静悄悄。秦重本来以为楼中无人,但光是看那几盏灯火,已知必有人住。
他忖想一下,便展开轻功,向楼台跃去,临到切近,只见一道院墙,围住通座高楼。那道园墙约有一丈之高,他跃上去,手中长剑平搭在墙头,身形吊在墙外,探头向内一瞥。
墙内地方甚为宽广,那座高楼住处中央,四面都有房舍。那座楼形式古怪,没有正面,竟是四方形,二楼上的走廊四面俱通。廊柱上悬挂着灯火,但并不光亮。
他估计这座石楼大约有三丈高,若果纵上楼顶,便可以-望到四下形势。再看楼下房舍与这道围墙之间,只隔着一道丈半宽的院子,心想只要过得这个院子,不被人家发现,便可跃登楼顶。
可是这楼委实寂静得出奇,里面的人似乎全部入梦,对于四下的鼓角声置之不理。秦重曾在江湖上混过,情知越是这样深不可测,越发不可轻视。想了又想,先把长戟插在地上,腾出右手抓下一块碎石,便向院中掷去。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歇了片刻,仍然无人出现。秦重咬咬牙,拔起长朝,先跃上墙头,然后用力一跃,身形破空而起,径自越过院子,落在对面的房檐边,更不停留,疾纵上二楼回廊上,再借力翻上楼顶。放目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怔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