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青衣女子又道:“堡主立规用意甚深,她说,假如这个男人不肯立时带你远走,可见得定是存有玩弄之心,等他厌了,就会把你抛弃,因此,本堡严禁有男友的人逗留堡内。”
平天虹瞠目难言,暗自忖想自己是不是存有玩弄之心,这个答案使他十分尴尬,因为他显然是不想负起成家立室的责任。
饼了一阵,平天虹问道:“姑娘可知道贵堡如何活埋人的?”
青衣女子道:“堡主对这一点倒是很宽大,你若然害怕,那就先点了你的死穴,让你死后,不知生葬之苦,但你如若胆力过人,宁可受那生葬于棺内的痛苦。也可多活片刻,那就活生生放置棺内。”
平天虹心中打个寒颤,竟不知自己将选择哪一种死法。
快到天亮之时,外面响起了纷沓步声,接着听到不少人参见堡主之声。
平天虹晓得大限已临,反而平静下来。
忽听何心寒的冰冷声音说道:“平天虹,算你有本事,虽然逃得出本堡的石牢,但想是阿云不舍得你,所以把你带到此地来,嘿!嘿……”
平天虹道:“何堡主,我目下看在阿云份上,虽然遭你处以生葬之刑,却也不愿破口辱骂,你最好速速行事,不要多说了。”
何心寒沉默了一下,才道:“这话有理,既是如此,你可说出想失去知觉入棺,抑是就这样放入棺内?”
平天虹已想了千百遍,都得不到答案,这刻恰是豪气激越之时,冲口道:“大丈夫死即死耳,何须失去知觉,这样就很好了……”
何心寒道:“好一条汉子,就依你的话。”
话声甫歇,两名妇人走过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他举起,这时,屋内那具棺木已开了棺盖,她们将平天虹放在棺内,甚是谨慎小心,似是生怕把他弄伤。
何心寒的面孔出现在棺上,映入平天虹的眼帘。她面色极是冷峻,但却微微露出敬意。
她道:“阿云看上了你,眼力不差,你果然是个人物,现在棺盖马上盖严钉牢,随即就埋在地下,假如你尚有未了的心事,不妨说出来,本堡力之所及,必定替你办妥。”
平天虹定睛想了一下,叹息一声,道:“我身后已没有什么牵挂,家师那边,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鄙人临死以前,却想请堡主不要取那厮性命。”
何心寒讶道:“这话怎么说?”
平天虹道:“因为那厮不是恶贼同党,他就是这一届金鳌大会的魁首王元度,有史以来第一个通过密室量才这一关的高手。”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他虽是天下第一高手,来头很大,但擅入三禁堡,仍须处死,哼!你不妨瞧瞧我敢不敢杀死他。”
平天虹道:“在下深信何堡主敢杀他,并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何心寒道:“若是如此,你为何出言激我?”
平天虹道:“在下既然死定,何必还出言相激呢,只缘这王元度的一身武功,乃是举世罕有,而且是个英雄豪杰,是可以相信得过的人。”
何心寒更弄不明白,道:“任你如何夸赞此人,我也不容他活命。”
她沉吟一下,又适:“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何不早告诉我呢?却在这时罗嗦起来?”
平天虹道:“在下初时有点妒恨他,所以努力要自己相信他是不夜岛之人,但现在忽然清醒过来,想起他一些舍身为人的侠义行为,深觉此人决非婬贼同党,于是动了一念……”
何心寒摇头道:“你不必替他求情了,本堡禁例万难更改。”
平天虹道:“但在下并非要何堡主白白放掉他,而是要他死在另一处地方,同样的一死,却大有贵贱高下之别。”
何心寒若有所悟地凝目寻思,平天虹又道:“堡主已猜到了,不错,咱们让他到不夜岛去死,那不夜岛乃是天下间出名的奇险所在,谅他到了不夜岛,也难活着回返中土。”
何心寒沉思良久,才道:“现在我还拿不定主意,等我决定之后,定在墓前相告,现在你想想看,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她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冰冷无情,一听而知她的决心不可动摇。
平天虹心中叫一声罢了,双目一闭,道:“没有了。”
但听隆地一声,棺盖已经盖起,接着便听到敲击铁钉之声,当当地响着,一记记有如钉在他心头一般,直到此时,他才忽然大为惊恐,感到死亡的恐怖,然而他已被钉牢在棺木之内,全身又不能动弹,除了在这一个黑漆漆的棺木中之中等死之外,已不能再做任何的事。
何心寒监看着手下针牢棺盖,自言自语道:“这厮骨头倒也够硬,竟不会狂呼大叫……”
这时,几名健熬人室,两头套上绳索,抬了起来,走出石屋外。
天色已明,但太阳未出,树丛上和草尖露水凝珠,闪闪有光,那四健熬踏着含露的草,把棺木抬到坟边,两头用绳索吊住,慢慢放入洞穴之内。
这具棺木旁边另有一个,并排躺在地底,众妇一齐动手,把泥土拨入坑洞内,不消多久,已填满了坑洞,并且高耸起一堆,在这一坯黄土之前,他们树立墓碑,何心寒和另外三个年轻女子默然望住这座坟墓,久久没有做声。
何心寒一行十余人离开坟场,向三禁堡走回去,一路上,人人都为了参加生葬一个男人之事,心情奇异动荡,谁也不想开口,在何心寒背后的蓝芳时,她完全不曾想到平天虹,一颗心直想着堡中的一个人。
快到门口,何心寒突然向蓝芳时适:“阿芳这一次的奇谋妙计,果然大收神效,着实把那厮戏弄了一番,嘿!嘿!嘿!,他还以为当真逃得出咱们三禁堡呢!”
蓝芳时道:“错非是师父,谁也不敢接纳这种计谋,事实上平天虹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走。”
她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师父,您打算如何处置王元度?”
何心寒望了她一眼,缓缓道:“我还未决定,他是否与你父亲很有点关系么?”
蓝芳时道:“这个我可不管。”
何心寒道:“依你之见,想把他怎样?”
蓝芳时道:“最好我们亲自动手也把他活埋了,免得他还有活的机会。”
何心寒凝视着她,道:“这话可是出自你真心?”
蓝芳时感到有点奇怪,道:“自然是出自真心了。”
何心寒颔首道:“很好,除了王元度之外,还有那个百钱庄钱万贯,也让你一手活埋,做完之后,我有一件极重要之事告诉你。”
她提到钱万贯之时,蓝芳时神色不变,原来她并非现在方始知道此事,当在三禁堡被几个蒙面敌人侵犯,焚屋杀人之时,何心寒发动全堡力量,苦苦对抗之时,钱万贯忽然出现,出手相助,很快就击退了强敌。
钱万贯乃是见到火光,才赶得来瞧瞧,出手之后,做梦也想不到何心寒竟然如此乖戾古怪。
蓝芳时没有让钱万贯发现自己,但她可真被此人的出现,弄得十分激动不安。
何心寒摒退旁人,和她一起走入一间密室之内,说道:“为师看了这次你收拾平天虹之事,甚是宽慰,因为本堡终于找到一个足以承继堡主之任的人了。”
蓝芳时讶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心寒道:“你瞧了一件东西,就知道为师是什么意思了。”
她拿了钥匙,打开铁箱,从箱内取出一个锦盒,很慎重地放在床上,揭开盒盖,只见盒内有两个拳头大的玉瓶,分放在盒角,在盒子当中,却摆着一本厚厚的画册。
何心寒缓缓道:“这两个五瓶一是缩骨散,一是解药,乃是本堡重宝,天下无双,这个你早已知道了……”
蓝芳时道:“徒儿在师门多年,岂有不识本门至宝之理呢?”
何心寒道:“其实这缩骨散只是药性厉害,天下难有解得之人,以及使用之时十分方便,是以称为本门至宝,其实这缩骨散比起这一本秘籍,真算不了什么…-”蓝芳时大为惊讶,凝目向盒中的绢册望去,册面上并无字迹,是以瞧不见里面记载的是何物事。
何心寒又道:“这一本绢册,里面记载得有好多种上乘的武功绝学。我今日将之传给你,十年之后,你或可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
蓝芳时茫然适:“既是如此,师父何以不修这本秘籍中的绝艺神功?”
何心寒道:“原因有三,最主要的是为师已非处子之身,所以这一辈子也休想练得成功;第二点,修习这等上乘武学,不但要有好友护法,亦须有练功的环境,咱们三禁堡这数年才扎稳了根基,在数年以前,本堡时时有敌人侵扰,为师焉有机会苦修绝世神功呢?”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第三点,这本武学秘籍乃是武林中一个大祸根。这一次你如非发誓不返日月坞,为师亦不敢让你得知此秘。”
蓝芳时只听得目瞪口呆,心知这一本薄薄的绢册,一定关系极为重大,所以师父连徒弟也不敢轻易信任而泄秘。
何心寒道:“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你还未出世,武林中为了一本从古墓中发掘出来的武功秘籍,掀起了滔天波浪,武林各大门派以及无数奇人高手,为了想夺得这一本秘籍,不知耗去了多少身心气力,多少英雄人物也因之而丧生,最后,被一个学过一点武功的流氓得到,他照着秘籍习了几个月,居然武功大进,雄霸一方,假如他是个深沉潜藏之人,不声不响地修习下去,或可以成为一代高手,哪知他得意忘形,日日向人吹牛,把得到秘籍之事传到武林中,初时还无人相信,及至见他确实武功大进,于是惹起武林各家派的注意,直到有一天此人居然击败了武当派,霎时间江湖震动,三日之内,此人便失去首级。”
蓝芳时撇撇嘴,道:“这厮活该送命,谁叫他得意忘形,怀重宝而不知收敛,自然得此下场。”
何心寒道:“不错,那人死在三位名家围攻之下,那崆峒一剑车元亮是其中之一,他得手之后,就开始了逃亡避仇的生涯,由于他为人机警,手段狠毒,一开始就被他杀死了许多人,这一来与各门派都结下了仇恨,大家都非得到他才甘心,俱是派出最高明的人追击车元亮,竟使得他日日夜夜都须得不停地奔逃。”
何心寒长长吐一口气,又道:“要知武林各大家派苦追不舍也是别有苦衷,原来这车元亮虽是没有时间好好修练,仅只是追兵稍援之际,他看上一阵工夫,如此所得自然极是有限,但他的武功剑法竟然不断精进,各大门派都晓得这件事已成了骑虎之势,如若不把他杀死,等他练成了绝艺,武林定然一片腥风血雨,所有家派俱得被他报复。”
她默然片刻,似是回想昔年往事,半晌才道:“最后,车元亮在十四名高手围攻之下,身上负伤极重,跌落长江之内,从此之后,这车元亮和这本天都秘籍,都不曾再出现过。”
蓝芳时脑子不停的转动,但仍然想不出那车元竟如此结局的话,这本天都秘籍又怎会落在她手中。
何心寒没有等她猜测,便已揭开谜底,道:“是我在下游百里处见到他的尸体,从他系在手腕的银牌上认出他是谁,连忙搜查他身上,找到了这本天都秘籍,为师马上埋葬了他的尸体,并且不再在江湖上走动,寻到这一处地方,开始建堡定居。”
蓝芳时透一口大气,道:“假如现在有人得知此秘,本堡不出十日,便将被天下各家派踏为平地。”
何心寒道:“为师经过无数次的研究,深知自己决练不成功,与其弄个半上不下,以致动手之时,泄露了此秘,惹来灭堡之祸,倒不如干脆不去修练,因此,三十年来,江湖上从无人得知这本天都秘籍落在咱们三禁堡手中。”
蓝芳时道:“师父把这等旷世奇缘赐给弟子,教弟子日后如何能够报答大恩?”
何心寒一笑,道:“只要你练得成功,本堡威名响震天下,人世上所有受苦受难的女孩子,有这一处乐土,可以不受男人欺凌压迫,你做到这一点,就是报答恩师了。”
她们师徒正说话间,突然四响钟声传入耳际。
何心寒眉头一皱,道:“不知是什么人来访,咱们且去瞧瞧,你看,这就是为师不能抽空来练的原因之一。”
两人出去,一个女孩子过来报告说,一元教副教主甄红袖和白瑶琴来访。
何心寒泛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这位甄红袖副教主十分帮忙我们,近数年来,本堡得以安定稳固,便因有她暗中相助,今后的十年中,咱们仍须仗恃她的力量呢!”
不久,她们在大厅中和甄红袖见了面。蓝芳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过这一次她仍然是在暗中瞧看的,这是因为她行将闭关练功,何心寒不让她出面,免得牵扯上应酬的麻烦。
甄红袖寒喧过之后,便问道:“何堡主,小妹凭多年的交情,向你请问一句话。”
何心寒道:“副教主即管说,何用客气?”
甄红袖道:“百钱庄庄主钱万贯,是不是在贵堡之内?”
何心寒道:“不错,只不知副座与他有何干连?”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是好朋友,你可否让我们见他一面?”
何心寒毫不踌躇,传下命令,不久,钱万贯跟着一个青衣女子走入大厅,他见到甄红袖,大为惊讶,点头招呼,接着又向何心寒道:“鄙人用尽法子,都没能打通穴道,可见得何堡主的点穴手法,实在高明绝世。”
何心寒冷冷地道:“不是点穴法之故,而是本堡秘传的缩骨散奇效,但目前武功尽失,却没有痛苦,等到药力发作,那时候就不同了。”
钱万贯还没怎样,甄红袖却失色道:“什么,他已中了缩骨散奇毒?”
何心寒不置可否地含糊以应,接着道:“此人既是副座好友,又有帮忙敝堡之恩,敝堡禁例虽严,却也不得不例外放行了,副座可把他带走了,敝堡大厅向来不容男人久留。”
她的样子好像钱万贯身上脏极了一般,恨不得立时把他撵走,钱万贯生性豁达,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道:“走就走吧!”
一个黑衣少女紧行两步,在厅门口道:“奉命带路,请吧!”
钱万贯一眼望去,认出她是那个名叫阿心的姑娘,由于她武功极是高强,印象很深,她的话声也是那么的寒冷淡漠,因此就不跟她打招呼了,他举步向厅门走去,只听甄红袖叫道:“等一等。”
她回头向何心寒道:“堡主给小妹一个面子,赐予解药,自当感铭不忘。”
何心寒淡淡道:“解药自然要奉赠的,难道敝堡胆敢让副座之友毒发身亡不成。”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道:“这就是解药了。”
甄红袖道谢一声,接了过来,打开瓶塞一嗅,皱眉道:“何堡主没有放错了药?”
何心寒淡淡一笑,道:“没有错,眼下此药,贵友能安然活着。”
钱万贯不懂甄红袖为何尚要罗嗦,正待开口。
白瑶琴已嗅过解药,说道:“小妹记得何堡主说过,缩骨散的解药有两种,都能解毒保命,但这一种却仅能解毒活命,一身武功都得毁去,永远无法恢复。”
钱万贯任是再豁达之人,闻言也不由得心头一震,暗想好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这等毁人武功的大事,居然加诸一个对她有恩之人身上,同时又要别人求情,假如甄红袖不来,她不知要怎生对付自己。
甄红袖不敢发作,含笑道:“原来如此,何堡主,这位钱庄主与小妹关系至深,可否再贵一个面子,赐予真正的解药?”
何心寒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免有太不公平之议了。”
甄红袖道:“这话怎说?”
何心寒道:“前两日有个男子夜闯本堡,其时白姑娘亦在场,他帮助我们擒下一名婬贼,结果仍然中了缩骨散之毒……”
白瑶琴道:“小妹记得堡主其后又解去了他身上之毒。”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但白姑娘可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白瑶琴已猜到大概死了,却不说出,摇头道:“小妹不敢妄测。”
何心寒目射凶光,望住厅门口的钱万贯,厉声大笑,道:“他已在我亲眼监视之下,埋在墓中了。”
白瑶琴哦一声,不悦地道:“你终于杀死他了。”
她对平天虹印象颇深,是以心中甚是忿怒,不过这刻不是发作的时候,是以极力忍抑住。
何心寒道:“白姑娘错了,我们没有杀死他,是把他钉在棺木之内,活生生埋在地底,哈!炳……”
她发出疯狂的笑声,在大厅中回荡不已,更添恐怖的意味。
钱万贯气得哼了一声,白瑶琴心中恨不得杀死这个恶妇,但口中却道:“那人情形不同,他与贵堡云姑娘相好,犯了禁条,云姑娘又遭遇劫难,何堡主尚可迁怒怪罪于他,把他活埋了,也还有得话说。不过,何堡主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若然传扬出去,贵堡的麻烦更多了。”
这末后的话暗暗有威胁之意,假如她坚拒不给予解药的话,一元教自然与她不能干休,同时也将把消息传给桃花派,使三禁堡难有安宁之日。
甄红袖和白瑶琴两人,向何心寒施展巧妙的攻势,一个是动之以情,一个是胁之以威。
何心寒盘算一下,只好屈服,道:“既是如此,敝堡只好再破一次例……”
甄红袖方自大喜,而何心寒语声亦未歇,突然间一个蒙面黑衣女子猛从厅后奔出,叫道:“师父,不可答应她们。”
何心寒向甄、白二女道:“这个是小徒阿芳。”
回转头望住阿芳,问道:“你说什么?”
阿芳自然就是蓝芳时,她暗下窥测之时,但见甄红袖和钱万贯不时眉目传情,使她的心几乎炸开,差点儿就忍不住施放暗器,击杀钱万贯。
这刻一听师父答应给他解药,这一怒非同小可,顿时奔出。
但她理智未失,仍然记得回答时略改口音,听起来好像因忿怒而变得嘶哑,就连何心寒亦不知道她是故意改变口音,旁人更是难以察觉。
甄红袖深知这三禁堡中,所有女人都仇视男人,心里都有病态,是以有人奔出阻挠,她并不觉得惊讶,冷静地注视着阿芳。
阿芳道:“师父肯放那厮出堡,已是从来未有之事,假如还把解药给了她们,外间听闻此事,都说师父惧怕一元教的势力,不敢不低首屈服,嘿嘿嘿!一个臭男人罢了,何须理他死活?”
白瑶琴听她出言不逊,心中怒发,面色一沉,正要发话,甄红袖阻止她开口,徐徐含笑道:“芳姑娘之言虽是有理,但恕我提醒你一声,在这座大厅之内,你不可胡乱说话,要知我甄红袖与令师交往数年,感情极是融洽,任凡三禁堡有事,那就等如发生在我身上一般,以我和令师数年相交之情,她定须赏我这个面子,你知不知道?”
这番话巧妙地压低了阿芳的身份,她说话的份量自然随之而减低,而最主要的是何心寒向来护短,假如不是隐隐暗示阿芳此举乃是不敬师父,何心寒毛病发作,不管有理没理,先帮阿芳一句,局势就得闹僵了。
钱万贯冷眼旁观,对甄红袖这等机变才情,衷心佩服,心想她无怪当得上一元教的副教主宝座,果然是天生领袖之才,折冲樽俎之间,手段高明之至。
何心寒果然道:“阿芳不得多言,与我退下。”
阿芳低头道:“是,但师父给不给解药呢?”
何心寒心意又动,道:“这个……这个……”
甄红袖先发制人,大声道:“何堡主,小妹还有个苦衷,看来不得不坦诚奉告了,那就是小妹我平生以来,只看上这么一个男人,也承蒙钱庄主看得起,相处甚欢,我们已决定近日内成亲,因此之故,小妹才逼不得已,再三烦渎堡主。”
何心寒听得这话,大感意外,啊了一声。
阿芳身子剧烈地震科一下,尖叫道:“假的,假的……师父,她们急于得到解药,才这么说。”
何心寒顿时感到不悦,温声斥道:“阿劳,你怎可如此放肆?”
阿芳却奔前两步,面向钱万贯,厉声道:“她的话可是当真?”
钱万贯隐隐感到有异,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蒙面黑衣女子,竟然就是蓝芳时,虽然他和甄红袖本无婚约之事,但甄红袖以副教主之尊,为了求得解药,不惜向别人说出这等假话,他除非是个无心肝之人,方能不感激她,同时又当众拆穿她的假话。
因此,他毫不犹疑地道:“自然是当真啦,这等婚姻大事,岂可随口乱说!”
阿芳猛一跺脚,转身奔入厅后。
何心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道:“小徒胡言乱语,多方开罪,还望副教主和白姑娘不要过责。”
她转眼望住阿心,道:“去瞧瞧阿芳跑到哪儿去了,若是奔向密室,定是想毁去解药,那就糟了。”
阿心连忙奔出大厅,霎时回转来,道:“禀报师父,大师姊果然奔入密室。”
甄红袖芳心则乱,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
白瑶琴急急道:“她若是毁去解药,岂不糟糕?”
何心寒泛起一抹冷笑,道:“她若是那样做法,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森冷,全无感情。
白瑶琴心想:她死了是她的事,但解药交不出,岂不是大大的麻烦?正要开口,却又被甄红袖摆手阻止了。
何心寒自个儿默想了一阵,终觉一元教这等强援,对本堡太过重要,当下说道:“假如阿芳去毁了解药,那是非死不可,在敝堡来说,不免怨怪我为了外人而害死了阿芳,但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了。”
甄、白二女至此还听不出她的真意,是以都不作声。
何心寒又道:“我身边还带着有解药,请副教主收下。”
她取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由阿心拿去,双手奉与甄红袖。
她们嗅过药味,得知确是真药,这时才一块石头落地,齐齐起身施礼谢过,随即告辞而出,带了钱万贯离开三禁堡。
她们离堡数里,突然间从大路两旁出现了许多人。
马车突然停歇,前座的白瑶琴高声说道:“红姐姐,本教四大护法率众回来,护驾返宫。”
甄红袖挑起帘子,外面四个长衫客屹立车旁。
钱万贯只识出其中之一是左昆,本来一元教四大护法中有铁面魔君关大坚的份,但他目下已月兑离一元教,重新效忠日月坞,大概因此另找一人补上了护法之职。
甄红袖向那四大护法微微一笑,说道:“有劳诸位护法率众包围三禁堡,目下任务已经成功。”
左昆踏前两步,迫近窗边,说道:“军师爷亲自出马,率了本教一百二十人,严密包围三禁堡,就在副座离堡之前不久,教主竟也亲自赶到,询问情况,极为关心,现下军师爷陪教主在前面的一辆马车内,未座特的禀知此事。”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教主也赶来了。”
她迅即又露出笑容,说道:“三禁堡只不过弹丸之地,本教这次大举行事,真是过于抬举该堡了,诸位护法请上马紧随马车,我们上前拜见教主吧!”
霎时间,马车后面出现了十一匹骏马,拥着马车迅快驰去。
钱万贯已服了解药,浑身疼不可当。正咬牙苦熬,被车一颠簸,更是痛苦攻心。
甄红袖伸手连拍他身上十处大穴,接着又用推掣手法,助他行气活血。
这一来痛苦大减,大约驶了十余里路,钱万贯见她面上已微现汗光,晓得她极耗内力,甚是辛劳。
当下道:“谢谢你,鄙人已好了大半啦!”
甄红袖望一望外面,悄声道:“还有六十里就到达本教另一座行宫啦,你定须在这六十里路之内,完全恢复才行。”
钱万贯讶道:“难道此去得见荀教主,对我竟有什么危险么?”
要知此前钱万贯败在荀伯业手底之后,荀伯业言明有事赶办,定在十天半月之内赶回,有话要谈,现下荀伯业已赶回来,可能就是他的生死关头。
甄红袖轻轻道:“不但是你,连我也危险,唉!说到这里,我可忍不住要问你一句话了。”
她居然面泛红霞,露出娇羞之态。
钱万贯道:“姑娘尽避垂询,鄙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甄红袖沉吟一下,垂下眼皮,悄声道:“你……你可是当真要娶我为妻?”
说完这句话,她的玉面业已通红,一下子躲在他胸前。
钱万贯心头大震,道:“姑娘如不嫌弃,鄙人自然喜出望外,不过……”
他忽然记起了蓝芳时,与她亦口头上谈过婚嫁之事,她虽然当时没有答应,但她已让他吻过,分明已是默许了,而现在他又答应了甄红袖。
甄红袖抬目望他,道:“不过什么?”
她双目之中,流露惊慌之情,似是极害怕他说出推托之言。
钱万贯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柔情和深情,又想起了她的文才武功,美艳姿色,顿时打消了前念,不说出蓝芳时之事,只道:“没有什么,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的寒酸落拓。”
甄红袖喜不自胜,娇躯软软地温存了一会,她在最近数日以来,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对他的为人及性情等等,都产生莫大好感,终于陷入情网,论及婚嫁。
只听甄红袖满足地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妾身见的世面极多,几乎已看尽天下英雄,但唯有钱郎你方才合我心意,我们最初相遇,才一见到你,就种下情根,想不到有今日如此美满的结局。”
钱万贯斗地一惊,道:“你不是说荀教主正待候我们,又说有危机,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甄红袖念及此事。柔情尽消,坐直身子,寻思了一会,才道:“在未曾谈论到荀教主之事以前,妾身尚须告诉钱郎一些事情。”
她停顿一下,使得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她深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妾身除了得有无声剑法的真传之外,还兼有另一家派之长,钱郎是少林弟子,妾身但须说出名称,便不用多说了。”
钱万贯心知有异,忙道:“我在听着呢!”
甄红袖长叹一声,才道:“妾身亦是柔骨派的唯一传人。”
钱万贯身躯一震,腾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柔情蚀骨派?”
甄红袖道:“不错,天下间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说得出这个原来名字,世上人所共知的只是柔骨派,三十年前把天下武林搅得一团糟的那一位敝派高手,便是妾身传艺之师了。”
她说完之后,垂下螓首,有如罪犯等候判罪一般。
钱万贯心头的震撼,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幸而他到底是一代赌王,最擅长放松神经,镇定心神。
当下问道:“你说的就是百变妖狐欧阳媚了?她是你的师父?”
甄红袖低头应道:“是。”
钱万贯道:“当闻这柔骨派精于迷惑媚人之术,武功方面别辟蹊径,非是遵循正道修炼,是也不是?”
甄红袖苦笑一声,道:“钱郎何不直接说出来呢?不错,本门精通媚惑采补之术,不但驻颜增媚,兼且能转化功力,使武功增强。此所以本派现存的人,定必以婬乱丑闻,震惊江湖,但世上尽多扑火飞蛾,自愿焚身,死而不悔,不过,尽避是人家自愿,亦为正派君子所不齿。”
她又长长叹息一声,抬头望住钱万贯,道:“钱郎听了这个秘密之后,当知如何抉择了?”
钱万贯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甄红袖沉吟一下,才道:“我也不明白何以这样做。”
钱万贯道:“照理说,假如你不干那婬乱苟且之事,我定必无从发现这个秘密,对不对?据我所知,柔情蚀骨派从百变妖狐欧阳媚销声匿迹之后,就再无传人出现过。武林尽避忘不了她昔年干的万千件婬乱事,现今尚有人津津乐道,但柔骨派似乎一直没有出现过。”
甄红袖道:“实情果是如此,因为家师仗着天生艳骨,绝代媚质,把江湖弄得天翻地复之后,她竟然亲自把手下三十名待女一一杀死,这才隐遁世外,永绝人寰。”
钱万贯想了一下,才道:“这么说来,令师其后竟是改邪归正了?”
甄红袖摇摇头,说道:“那也不然,她每年仍须害死三五个男人,但她其后都不沾惹江湖人物,亦不似昔年那般车驾跋扈地出门,又不营建秘窟,所以其后的十五年间,居然无人查出她的下落。”
钱万贯自从听得她是柔情派传人之后,一直想问她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却又感到不易出口。谈到这刻,她也没有自动涉及这个问题,使得他很难作出决定,照理说,她既然是柔骨派唯一传人,那真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千百倍,根本没有作人妻子的资格。
只听甄红袖轻叹一声,道:“我那白妹妹却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她才是无声剑派正正式式的传人。”
钱万贯听这口气,无疑是说她自家不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顿时心痛如绞,说不出多么难受。
但当他定一定神,恢复冷静之后,忽然微微而笑,道:“这才当真是我平生最大的赌注呢!”
甄红袖似乎明白而又不大明白的道:“跟谁赌啊?”
钱万贯道:“跟我自己赌。”
他改变话题,问道:“听说令师能化身千百,无人能测她的真面目,这话可是当真?”
甄红袖道:“不错,我已尽得百变神技,只是从未在你面前施展而已。”
钱万贯道:“你可以施展一次,让我开开眼界么?”
甄红袖摇摇头,柔声道:“不,别迫我变化,我要在你心中永远是这副样子。”
钱万贯缓缓道:“这是你本来面目么?”
甄红袖道:“对你而言,这副面目是千真万确。”
这话分明暗示“不是真面目”的意思,但她又说对钱万贯则是千真万确,岂非矛盾?钱万贯揣测不透,皱眉忖想。
甄红袖伤感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问你肯不肯娶我的话了,唉!天下间谁敢娶一个以婬乱著名的女人做妻子呢?”
她痛苦地透一口大气,又道:“现在我们谈一谈荀教主的事好不好?”
钱万贯极是沉得住气,竟然当真撇开这宗心惊动魄的事,点头道:“好,正该谈论此事了。”
甄红袖说道:“荀伯业雄才杰出,武功既强绝一时,智谋也鲜有敌手。二十余年以来,把一元教都交在姜石公手中,自己潜修苦练,极罕得露面,直到十年前碰到我,使用了无数手段,使我变成了副教主,我也很少过问教务,也是练功的时候多,直到最近,我被姜石公说动,想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这才起了翦除荀伯业之心。”
钱万贯忍不住插口道:“昔年荀伯业网罗你入教,因何给以重位?我不是说你的武功智慧当不上副教主之职,而是觉得似是别有原因。”
甄红袖笑一笑道:“他就是看准我有一种魅力,能使麾下高手甘心卖命,所以以副教主之位延聘。”
钱万贯道:“这样说来,他自家也看中你啦?”
甄红袖笑道:“大概没有,就算看中了也没用,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
这句话好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钱万贯如有所悟,但一时又末能把握住整个轮廓。
甄红袖又道:“荀伯业当然不是好对付的人,我猜他已晓得了我的心事,是以最近时时露面,掌管教务,姜石公虽是死心塌地的听我命令,但荀伯业也有一套摄服他的手段。因此,当他出现之时,姜石公打死也不敢反叛,只有当他不在之时,方敢起此叛意。”
钱万贯道:“这些隐情,与我们此去会见荀伯业有关系么?”
甄红袖道:“当然有啦!荀伯业晓得你我的关系之后,定必作一次彻底的处理,那就是假如我们不稳的话,他就下手除掉我们。假如对他无害,情势便改观了。”
钱万贯沉声道:“到底什么情势,才见出有利或有害呢?”
甄红袖道:“假如我仍肯效忠于他,将来本教对付武林各大门派之时,也就可以少去无穷阻力。”
钱万贯道:“原来他竟是有意让你羁绊住我,使我将来亦为他所用。”
甄红袖道:“他倒没有如此小觑于你,他只要到时能使你不管武林之事,就满足了。”
钱万贯道:“荀伯业居然如此瞧得起我,这倒使我受宠若惊。那么我们此去就是要谈及这个问题了?”
甄红袖道:“我的猜测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我们一定跑不掉,因为他很可能已尾随着我们,到时我们若是不肯听从他的条件,他就下手把我们除掉。唉!最可怜的还是白妹妹,同时她若是不幸遭难,无声剑派从此中断,也是使人最忧虑之事。”
钱万贯道:“你何以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甄红袖甜甜一笑,道:“假如我与你同时受害,我已没有遗憾,何惧之有?”
钱万贯不禁一怔,细细咀嚼她这句话的含意。
假如她的活乃是出自真心,则她的爱情竟是千真万确的了,由此推论,设若娶她为妻。
她也不能会再婬乱妄为。
钱万贯想到此处,感到整件事情好像一团乱丝一般,越理越糟。真想不到这件事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复杂,除了个人感情之外,似乎关系到了天下武林的安危。
他们默默无言,各想心事,过了半晌,钱万贯忽然问道:“令师还健在人间么?”
甄红袖摇首道:“先师已去世十五年之久了,所以我才学会了无声剑法。”
她只简短的透露了一点学艺之事,钱万贯听她口气好像不想提及,便忍住不再询问。
甄红袖突然转面向着他,道:“钱郎,瞧着我。”
钱万贯如言凝视她,但觉她姣美娇艳之处,隐隐有一股使人心荡的媚态。
这本是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过的感觉,其后由于她行为端庄,此感渐渐淡去,目下既知她是柔骨派传人,忽又感到她这种媚态。
两人对视片刻,甄红袖道:“我不是向你施展什么邪法,而是让你好好看清楚了,永远记在心中。”
钱万贯微笑道:“我们如若结为夫妇,有的是瞧你的机会。”
甄红袖摇摇头道:“只怕我们过不了荀伯业这一关。”
钱万贯寻思一下,道:“我们两人联手,谅也不难杀出重围。”‘甄红袖道:“一元教高手如云,单是那四大护法和七大高手,我们就甩不开,何况还有荀伯业和姜石公三十六铁卫?唉!反正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钱万贯直到这时,还模不透她内心中有什么隐情,总之,她的话越是句句不假,就越发使人不明白她的企图何在。
又过了一阵,钱万贯道:“你对白姑娘如此关心,何不就遣她走开?免得我们万一要动手的话,还要顾及她的安危。”
甄红袖道:“唉!我忘了有你掩护我,可遣走白妹妹之事,不过她是很任性的女孩子,一切行事全凭一念好恶之情,假如她不能托庇于正人君子之下,结果很易沦落邪路,这却教我遣她上哪儿去?”
钱万贯道:“让我帮忙想想看,晤!恐怕只有让她投奔王元度老弟了。”
甄红袖道:“王元度虽是这一代的第一高手,听说为人也很正派,但到底是年轻些吧?”
钱万贯道:“他是个天生领袖之才,胸襟宽阔,天性侠义,年纪虽轻,但却极老成可靠。”
甄红袖问道:“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钱万贯道:“到日月坞问一问就晓得啦,只要有我的信物,他定必尽力妥善安排。”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好,却只怕这孩子不愿去依靠他,所以我得想想看怎生哄她。”
马车驶行了数里,甄红袖似是下了决心,叫道:“瑶琴妹子,你进来一下。”
白瑶琴矫捷地钻入车厢内,问道:“姊姊唤我何事?”
甄红袖道:“前面若有人家,我们停歇一下,略为休息过之后,你不用再跟着我们,须得速速替我去办一件事。”
白瑶琴道:“好的,办什么事呀?”
甄红袖压低声音,道:“你拿一件物事,到日月坞访寻王元度,交给他看。我另有一封密函,你于见到王元度之时,方可拆阅,然后依密函内的命令行事,不可有违。”
白瑶琴道:“姊姊放心,小妹定办得妥妥当当。但假如王元度不在日月坞呢?”
甄红袖道:“最好是能够立刻找到他,越快越好。如若一定不能在最短期间内找到他,只好找他的未婚妻。”
白瑶琴点点头,又翻出车外,不一会,马车在一个小村落中停歇下来。
甄红袖选定一户屋宇较为高大齐整的人家,吩咐手下们都在外面等候,她径与钱万贯、白瑶琴进去。
那一户人家见到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女郎,很乐意让她们进房休息,还泡了一壶热茶。
甄红袖在屋子里找到笔墨,暗暗拿了,假称净手,躲起来迅快写了许多字在白丝巾上,用口吹干,四角交叠打结,像盛开的花团。
这才出去,把笔墨暗中放回原处,又将这一团丝巾交给白瑶琴,道:“小心藏好,不得让任何人搜去,如若万不得已,你最好早一步毁掉。”
白瑶琴道:“怎会有人搜劫我呢?但假如有这等情形发生,我只须假装拭汗,暗暗吐几口唾沫在巾内,用劲一揉,担保变成一团墨迹,休想瞧得清巾上的字。”
甄红袖道:“总之你小心就是。”
当下一同出去,甄红袖命手下腾出一匹健马,让白瑶琴乘坐,迅快驰去。那四大护法以及其他的手下,自然不敢询问,更不敢拦阻。
甄红袖估计一下路程时间,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到达行宫之时,白瑶琴当必远在百里以外,便登车继续这一段行程。
且说白瑶琴心知蹊跷,是以催马疾驰,加急赶路。
看看已快要掠过三禁堡,此时大路其直如矢,忽见远处的大路中已有两个人站着。她目力极佳,又是在近午阳光普照之下,格外瞧得远些。
目光极处,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勒住坐骑,避至路边树后,探头出来远远查看。
原来她仿佛看见那路上之人,似是那天晚上为了婬贼卫步青而穷追她到三禁堡,曾经刺伤她的那个武林高手。
她至今尚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但此人武功强极,又帮着婬贼那一边,使她万分的切齿痛恨于心。
白瑶琴尽避恨他,却不敢轻视大意。假如路上那人真是他,又有党羽在场,自己这一碰上去,无异是自投罗网,所以她不得不慎重其事,小心查看明白。不是那人的话,才可以驱马上路。
她悄悄地遥遥窥视,那边道路上的两人,正在说话,竟不知白瑶琴在远处窥看之事。
这两人其一正是改扮作商贾模样的王元度,另一个却是位大和尚,扛着一柄方便铲,身体壮健,气宇不凡,年纪约在四旬左右。
王元度已逃出来相当久了,其时正是甄红袖等人刚刚离开之时,全堡之人,都被那一元教副教主的来临而分散了注意。
王元度昨夜被灌了迷药以及缩骨散,这两种药物混在一起,力量强绝,如若体质稍弱之人,早就禁受不住而毙命。
何心寒等人以为王元度纵使有天大本领,也不会在三五日内回醒,所以随便丢在一间空屋之内。
哪知王元度服过云丘老人数十年积聚所得奇异蜂蜜,万毒不侵,虽然当时也昏迷不醒,不久便已恢复了神智。又碰到了这个空档,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甚至当他逃走之时,还窃听到堡中之人,谈论活埋那平天虹之事。
他出堡之后,着实找了许久,才找到墓地,见到刻有平天虹和阿云的名字的坟墓。
原来他考虑到以平天虹这等武功,可以施展龟息之法,不必呼吸,假如掘坟的行动够快的话,他尚有得救的机会。
他瞧过两间石屋,都空无一物。自己身上连一把剑也没有,单凭双手,恐怕得掘上一两日之久,想来想去,唯有到附近农家,借一把锹锄之类的工具,才可动手。于是离开墓地,奔向大路。
忽然见到一个大和尚打了方便铲,心中大喜,忖道:“平兄合该有得救之望,老天爷竟教这位大和尚经过此地。”
当下奔到路上,把和尚叫住。
和尚问道:“施主何事唤住贫僧?”
王元度抱拳施礼,道:“在下本来不敢烦渎大师,但为势所迫,须得争取时间,所以斗胆向大师借宝铲一用。”
那和尚点点头,道:“这是小事,不用客气。”
说时,双眼炯炯,上上下下的打量对方。
此时王元度头发蓬乱,衣衫破碎,隐隐见到伤口和血渍。
这般形状实在十分可疑,那和尚笑一笑,说道:“贫僧这把破铲,没有什么别的用途,除非是拿来挖坑,但施主你挖坑干什么呢?”
王元度道:“大师如若愿意行个方便,那就不要多问,请你把方便铲借我一用。”
他心知此事牵涉甚广,在那时候,挖坟之事,实是罪大恶极。因此假如他挖出棺木后,平天虹业已身死,无法证明他乃是被活埋。则势必被人以为他是想偷窃财物等等。若是三禁堡之人得知,更将以为他为了泄忿,所以挖开阿云的坟墓,动她的尸骸。
那大和尚眼睛一转,道:“施主莫非想挖什么宝藏?这等事贫僧自然乐意效劳。”
王元度摇摇头,道:“不是挖宝。”
大和尚迅快接口道:“那就是挖坟了?”
王元度一怔,凝神打量对方。
但见这大和尚冷冷瞅住自己,心念一转,忖道:“这和尚江湖门槛甚精,料事如神。我既然向他开了口,定须把事情办妥,不然的话,他往四下一宣传,村民云集。我虽是不怕,可就失去了挖坟救人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主意已拿定了,说道:“大师猜得不错,正是要借宝铲,挖开一座坟墓。”
大和尚冷冷道:“假如有大量珠宝的话,贫僧不妨随你前去,帮手挖掘。”
王元度心中大为厌恨此僧的贪鄙,却将计就计,道:“珠宝倒是不少,定教大师满意,往这边走吧!”
说罢,转身欲走。
忽听那大和尚沉声道:“站住!”
王元度回头道:“什么事?”
大和尚道:“那是什么人的坟地?你如何晓得定有大量珠宝?假如没有,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王元度道:“那是一个双棺合葬的坟墓,我认识他们,决计错不了。”
大和尚哈哈笑道:“错了,错了。”
王元度讶道:“什么错了?”
大和尚道:“你找错人了,贫僧焉肯帮助你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王元度暗叫一声不妙,道:“大师刚才还说……”
和尚挥手截断他的话,冷冷道:“贫僧只不过是诈出你的真话而已,你竟信以为真,实在可笑。”
他踏前两步,举铲作势,厉声喝道:“你往前走,押到地保处论罪。你敢违抗,贫僧先毁了你这孽障。”
王元度心中大为懊恼,他已晓得这僧人说的乃是真话。现下奔逃的话,他虽是追不上自己,但他可以惊动四下乡民,妨碍他掘墓工作,唯一办法,就是出手制住他,暂时委屈他一下,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了。
当下沉声道:“大师最好借铲一用,如若不然,在下只有得罪了。”
大和尚冷笑道:“好大胆的孽障,贫僧先前见你形容奇怪,身有伤痕,就知你不是好人,今日撞在贫僧手中,哼!哼!说不得只好开一次杀戒,为世除害了。”
那大和尚话声一住,猛可欺身迫近,左手一挥,骈指疾点王元度胸口穴道,王元度万想不到这僧人武功如此高明,差点儿吃了亏。
幸而他的修迷密步天下无双,蜂腰一扭,已斜斜闪开。
大和尚见他身洁神奇,也是一惊,更不客气,拍铲猛击。他的铲法威猛无比,一出手就连连攻了七铲之多。风声呼呼,凌厉之极,王元度饶是武功精绝,竟也无法招架,连退了七步。
他趁对方铲势稍挫之际,一掌劈出,把对方迫退半步,趁机跃出圈外,道:“大师父敢是嵩山少林寺来的高僧?”
大和尚冷冷道:“不错,贫僧法号天宝。你武功精强,已是当代高手,只不知叫什么名字?”
他口气中十分鄙视对方,根本不用请问等字眼。王元度倒也不怪他,道:“天宝大师如若借用方便铲的话,定当奉告姓名,以及这件事的内幕。”
他证实了对方竟是少林僧人,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今日之事,被这少林僧人一介入,顿时添上无数麻烦。
天宝冷笑道:“任你如何狡辩,贫僧亦难置信,我劝你最好乖乖的就缚,贫僧自当公平处理。”
王元度仍然在作最后的努力,道:“大师不知内情,难免鄙视憎厌。但在下实有苦衷。
须得速速掘开坟墓,再迟只怕就来不及,有一个人得闷死棺中了。”
天宝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越说越离奇了,你掘墓居然只为了救人,真是功德无量。
可惜贫憎不是容容易易就上当受骗之人,你既不肯就缚,贫僧倒要瞧瞧你有什么真本领?”
他一抡铁铲,凶猛攻去。幻出七八柄铲影,手法神奇,威力强绝。这一轮急攻,只迫得王元度连连避退,全无还手之力。
王元度使出修迷密步,一转身跨出铲影外。天宝僧不禁一愣,心想我这一套铲法,从来未见过有人能在三十一招以内,退得出圈外。
方想之时,王元度已决意施展一点不大正当的手段,以便从速达到救人的目的。他朗朗道:“在下平生很少动用兵刃,大师若能迫得在下取用兵刃,就算你赢了。”
天宝憎听了这话,受激不过,喝道:“贫僧不用兵刃,也能把你擒下。”
啪一声丢掉方便铲,双拳一晃,猛扑抢攻。
两人掌掌相接,一眨眼已拆了六七招。在这近身肉搏的数招之中,双方都施展了数种手法。
拳掌擒拿以至于飞脚都用过了,劈啪有声,打得极为激烈凶险。
本来拳脚功夫是王元度最弱的一环,但他自从在金鳌大会上,赤手力拼卓辽,万分危急之中,竟创了不少绝招。是以这刻空手相搏,一点也不吃亏。
两人激斗了二十余招,王元度闪电般从天宝身边掠过,反手点出,天宝僧哼了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元度赶快接起了天宝僧,拾起方便铲,便向墓地奔去。
不一会儿已到达那荒凉静僻的墓地中,他把天宝放在石屋内,自己便拿铲动手挖掘。
他身负绝技,内力深厚,下铲之时,一铲可抵旁人五六铲。是以一会儿工夫,已掘了寻丈深,见到棺木。
他不知哪一口是平天虹的棺木,是以须得加阔洞穴,以便查验两相。
突然间地面上传来一声怒喝,抬头一望,竟是天宝僧,心中大为讶异,想道:“原来他已达到自行打通穴道的地步了。”
这刻正是要紧之时,他再过片刻就可以打开两棺,查看个明白。但这少林僧人既然已恢复自由,可又不能小觑。
本来他大可以一掌击碎棺盖,便可查得明白。然而这两掌击落之处,假如双棺都是死人,他将来实在无法洗得清碎棺毁尸的冤屈。
即使是英雄如王元度,不辞舍身为人之事,但这等冤枉罪名可也担当不起,是以未敢造次。迅即决定暂时不理会天宝,加快挖开棺侧泥土,设法撬开瞧瞧。
他方自动手再行挖掘,头上一大堆泥土落下,弄得他一头一身皆是。他并且发现泥土落下之时,并非单从天宝僧那一面落下,却是两边皆有。可见得又有人赶到,帮忙出手。
王元度吃一惊,拔上地面,放眼一瞥,但见洞穴另一边站着一个美貌少女,手提长剑,寒光闪闪。
认得她正是白瑶琴,又吃了一惊。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婬贼,可还认得本姑娘么?”
天宝僧道:“什么?这厮竟是下五门的臭贼?”
白瑶琴道:“不错,这墓中有一位姑娘,就是遭他的同党先好后杀。我那天晚上,恰好碰上,杀死了那个来自不夜岛的婬贼。我这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吧?”
王元度至此已决心报出来历姓名,忙道:“姑娘之言虽是不假,但是……”
底下的话尚未说出,白瑶琴已一声断喝,道:“闭口,看剑!”
唰地驭剑飞过墓穴,凌厉刺击。那天宝僧也大吼一声,使出百步神拳,呼呼呼连攻数拳,竟然都是奋不顾身的招数。
王元度在这两人夹攻之下,狼狈招架。十招不到,已陷入危殆之境,险状百出。要知他武功虽是精妙,功力又极深厚,但吃亏在两件事上,一是他使用方便铲,很不顺手。
二是他明知对方都非是歹人恶徒,不能施展毒手反击,这么一来,他已注定是有败无胜的命运。
白瑶琴使出无声剑法,阴毒无比,出手如电。王元度的方便铲须得用上八成功力对付她。
余下的两成功力,如何抵挡得住天宝和尚的神拳?
他一看势头不对,当即运气护住要穴,卖个破绽。蓬地一声,立时被天宝憎拳力劈中。
白瑶琴欢呼之声尚未出口,却见王元度身子随着拳势飞开两丈,落地之时,竟无丝毫受伤的征象,不禁大奇。
天宝和尚也觉得这一拳似是有力无处使。并非结结实实击中敌人。立时大喝道:“姑娘小心,这厮未曾负伤。”
白瑶琴压剑追去,但王元度已奔出数丈。
他身形快如流星赶月,霎时已出了墓地,隐没不见。白瑶琴明知对方剑术奇奥,内功强绝,若凭自己一个人,定非他的敌手,当下停步不追。
天宝和尚奔上来,道:“姑娘为何不追?”
白瑶琴道:“此贼武功了得,我们任何一个若是落了单,被他截击,势难安然无事。”
天宝和尚眼见她剑法奇奥,武功高强。况且他自家曾经败在王元度手底,目是不能不承认这话有理。
当下道:“罢了,这贼子竟把小僧的随手用物带走,想来已无法夺回啦!贫僧承蒙姑娘搭救,暗中解开穴道,使贫僧得以恢复自由,此恩此德,不知何以报答?”
白瑶琴道:“不用道谢了,我当时非得到你帮忙夹攻不可,否则,我也不敢轻易现身向他挑衅。”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甚是冷漠,又道:“我走啦,你最好把那墓坑填起来再离开。”
天宝和尚念在她相救之情,虽是很不满意她这等语气,也不做声,合什道:“贫僧遵命,姑娘保重。”
回转身躯,走到墓边,开始把泥土推落坑中。
白瑶琴想了一下,高声问道:“你打算到什么地方?”
天宝和尚回头一瞧,见她虽是向自己说话,却没有望住自己,一派做态,使他大起反感,但他还是忍住了,答道:“贫僧打算经云梦前赴汉口。”
白瑶琴冷冷道:“那很好。”
举步径自走去,片刻间已出了墓地。
天宝和尚耸耸肩,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旋即撇开此事,一心一意的把泥土推落坑中。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飘人来,潜行到天宝和尚身后一丈之内,这才停住脚步,这人正是王元度。
但见他左手提铲,右手拿了一根四尺长的竹竿,他上半身向前倾去,伸手握竹,缓缓向天宝和尚背后戳去。
眨眼间竹尖已堪堪点中天宝和尚背后的穴道,王元度这才发话道:“大师别动,在下的剑尖离你要穴只有两寸,现在你当已感觉剑气和内力业已侵入肌肤了。”
天宝和尚果然不敢移动,沉声道:“你这孽障当真要掘开此坟,才肯甘心么?”
王元度唰地收回竹枝,天宝僧觉察出来,迅即旋转身躯,面向敌人,暗中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一拼。
王元度道:“在下刚才如若突施暗袭,只怕大师不易躲过。”
天宝哼了一声,又道:“谁叫你不出手刺死我,其实也未必就能让你得手……”
他面现怒气,又道:“你这孽障屡次戏耍于我,这一回定要让你见识少林寺的功夫。”
王元度援手道:“大师暂息雷霆之怒,在下潜返此间,实是想请大师做个见证人。”
天宝和尚虽是极为愠怒,但听了这话,此不由得泛起好奇之心,问道:“做什么见证人?”
王元度心想只要你肯听我的理由,事情就好办了。
他郑重地道:“在下要挖掘此墓,打开棺木,抢救一个被活埋在内之人,假如当真有这么一回事,万望大师从此相信在下的话。”
天宝和尚冷冷一笑,道:“即使棺中真有活人,贫僧亦不能从此完全听信你的话啊!”
王元度道:“这是以后的事,暂时不提,现下大师可肯让我动手挖掘么?”
天宝和尚沉吟一下,暗念此人坚要掘开此墓,不惜用了许多手段,瞧来只怕有几成是真的。
若然他只是垂涎棺中珠宝,何不等到夜间,才行动手,这么一想,顿时回心转意,点点头道:“好,我在一旁瞧着。”
王元度大喜,把竹竿插在背后,挥铲挖掘,这时泥土已松,挖时容易得多,眨眼间已见到棺木。
只听数丈外传来一声娇叱,天宝和尚转头望去,竟是白瑶琴回转来,她满面怒容,喝道:‘喂,你搞什么鬼?为何坐视那婬贼掘人之墓?“天宝和尚忙道:“他说墓中活埋了一个人。”
白瑶琴掣出长剑,但见剑光如虹,变幻无方,竟将那赤手空拳的天宝和尚迫退了六七步。
王元度眼见成功在即,恨不得赶快把棺木打开。但他又听出天宝和尚情况不妙,先跃上来瞧一眼,但见天宝和尚僧衣被划破了两处,这刻被剑光笼罩住,甚是危急。
当即丢掉方便铲,取出竹枝,沉声喝道:“白姑娘,你这人讲不讲理?”
白瑶琴听到声音发自背后,大为忌惮,顾不得取那天宝和尚性命,迅快闪开数尺,扭头望去。
只见他手持竹竿,已迫到七尺之内,她深知敌人真能折枝当剑,功力精湛之极,是以全神贯注,口中冷冷道:“跟你这种婬贼,有什么话可讲?”
天宝和尚本来对她泛出极强烈的敌意,但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禁踌躇起来,暗想,如若自家受这婬贼利用了,这一辈子体想心安。
王元度道:“天宝大师何不代在下开棺一验,便知在下之言是真是假了。”
白瑶琴猛可记起了何心寒透露活埋平天虹之事,这才知道对方敢情是要救平天虹,她全然弄不明白这婬贼为何要救助平天虹。
但无论如何,她仍想杀死对方,才消得胸口恶气。
她盘算一下,故意问道:“验看什么?”
王元度道:“那一夜曾经帮助过你的平天虹,便是活埋在棺中,姑娘难道还不愿意开格一验么?”
白瑶琴发出一阵冷笑,道:“他那一再帮我要对付之人,便是你这个婬贼,我可想不通你何故要救他性命,莫非他身上有什么物事,使行急于得到?这都不必提了,我倒要问问你,平天虹几时被活埋在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