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武功力虽是深厚,走的又是强猛路子,天生膂功过人,若是普通的武林人物,就算是二三十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把他冲退。可是这三名劲装大汉,个个皆是武功甚高之士,一向也是以劲猛武勇著称,今日居然须得三人合力,才略略占到上风,已是他们出道十余年以来的第一次经验。故此他们吃惊之情,更远在羊武之上。
这时,那三人仍然不肯就此放过羊武,依旧发动猛冲,羊武又蹬蹬蹬连退三步。
他怒气勃发,五指内劲一发,当先那名大汉的腕骨顿时碎裂,疼得他惨哼连声,既不敢冲,又不敢往后挣,但背后劲力仍然传来,迫他向前撞去。
直到这时,羊武才晓得此人无由自主,猛然松手一掌,向他肩膊拍出去,掌上劲道十足。
他出手如电,掌势迅即拍中敌肩,但首当其冲的这个大汉,全然无事,反而他背后的两人震退了一步。原来他的内力从这大汉身体透传过去,迎击后面两人发出的力道。这一来,变成逐个击破之势,所以震退了他们。
但左测风声飒然拂到,他反掌扫去。啪的一响,与敌人掌势碰个正着。
这一记,竟把羊武震退了一步,转眼瞧时,敢情是另一个劲装大汉,亦是由三人组成。
羊武仍然不服气,吸口真气,透过丹田,顿时又贯足了内力,出掌推出。
双方肉掌相贴,运力互推,羊武坚持了好一阵,才禁受不住而后退。腰背碰到一人,忽然感到一股力道传入体内,笔直流贯掌上,登时把敌人迫回一步。
羊武正要回头,瞧瞧是谁帮助自己,耳中已听得钱万贯极细的声音说道:“这些大汉们便是一元教徒众,羊兄最好不要下毒手伤害他们,免得将来麻烦。”
羊武运足劲力往外一推,那三名大汉连退三尺,双方都不再进迫。
当先的那名大汉,冷冷道:“尊驾好大的气力,在下甚感佩服,只不知你刚才找什么人?”
羊武放眼一掠,只见行迹上似是他们同伙之人甚多,便不说话,转身挤入人丛中,走出两丈许,钱万贯从旁出现,一手拉住他,道:“是不是乡老伯命你前来的?”
羊武道:“正是。”
钱万贯道:“我也是刚刚才模出一元教徒众麇集此处的消息,特地赶来瞧瞧,恰好见到你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羊武道:“小弟早晚要教他们尝尝苦头。”
钱万贯道:“我是旁观者清,查看出他们竟是布下一座八卦阵法,想是用来掩蔽核心中的那个重要人物。”
羊武恍然退:“怪不得我先前明明见到他,但迫近去反而处处有人阻挡住目光,原来是陷入阵法之内。”
他们交谈之时,声音极低,同时各自注意地向四下打量,钱万贯忽然推了他一下,道:
“瞧,乡老伯亲自出来啦!”
两人目光,从人缝中见到乡老伯迅快地向姜石公立足之处移去。四方八面那么多的人,好像都阻他不住,事实上虽然是乡老伯闪开阻路之人,但乍看却感觉不出他左闪右避。
乡老伯很快掠过他们身边,钱万贯从丹田中提一口真气,施展传声之法说道:“乡老伯。羊武已受阻退到此处,对方乃是以八卦阵法,掩护那姜石公。”
乡老伯头也不回,只微微颔首,便一直向前迅移。
这时在另一边的柳儿,也被对方联手合力之法迫退,她精乖得多,才一接触,就赶快退开。
乡老伯一直闯入围绕在姜石公四周的阵法之内,果然目光又被阻住。但他乃是何等人物,趁对方尚未测出自己深浅之时,突然出手,向阻挡在面前之人抓去。
乡老伯这一动手,立刻带动了阵法,左右两侧都有掌力袭到。
但乡老伯对这能置人于死地的袭击,视若无睹,手势一抓一拉,那名大汉已被他拉到身边。
从左右两边袭到的掌力,完全击中他双肋要害,乡老伯理都不理,蓦然间向前迅冲,快如电光石火。
他去势虽快,但半途又碰上两名大汉出手擒拿,他随手把身边那个敌人往对方手中一塞,身形滴溜溜一转,打那人背后绕过,已站在姜石公面前了。
姜石公想是认得出他,面色一变,躬身为礼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乡老伯面寒如冰,道:“不论你有什么防身妙法,但老夫一出手,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姜石公心想,这等事何必试验,闻说连蓝峦也吃瘪在他手底,此老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连忙应道:“在下深信不疑,老前辈毋须试验了。”
乡老伯道:“很好,那么我先告诉你,假如我说的话,你敢答个不字,我就一掌打死你,听清楚了没有?”
姜石公极是老奸巨滑,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答道:“在下听见了。”
乡老伯道:“你立刻释放管中流、田不恭两人。”
姜石公道:“是。”
乡老伯不悦道:“光答应也不行,立刻派人去放他们出来见我。”
姜石公向身侧一名大汉吩咐道:“立刻去办,事先可说明是乡老伯前辈,教他们到此地相见。”那大汉迅即衔命奔去。
乡老伯感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像话,你身为一元教的军师,竟敢惹到老夫头上,实在不智之极。不过看你很知趣这一点,我不管日月坞被你弄走的人就是了。”
姜石公道:“在下想不到老前辈一下子就能找上了我,可见得在下这次做得不够漂亮,疏漏甚多。”
乡老伯道:“闲话慢着说,你命手下之人开放阵法,让羊武进来,我有话向他说。”
羊武一会便奔到他身边,乡老伯道:“马上就是王元度上场了,快去关照他一声,不必输这一场了。顺便也关照卓辽,好让他们明天公公平平的拼个高下。”
羊武躬身应了,匆匆而去。
姜石公环顾四下一眼。长叹一声,道:“在下虽是费了无数心血,训练出这三十六铁卫。本以为凭仗他们之力,足可以护卫我的安全。哪知这批人在老前辈眼中,直如枯朽,不堪一击。”
乡老伯心中甚感受用,道:“他们虽是阻不住老夫,但天下间恐怕很少人能闯得过他们这一关了。”
差五公道:“老前辈乃是当世无双的异人,在下已经探悉一切,只不知像您一般的异人,世上还有几个?”
乡老伯冲口道:“还有一个,他正是老夫的对头,姓宣名翔。”
姜石公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当真是万分骇人听闻之事。”
说时,管中流和田不恭一直奔到。他们一见姜石公之面,就怒目相向。
乡老伯缓缓道:“你们怎会被他劫走的?”
田不恭抢着道:“这厮使用迷魂药把我们弄昏的,哼,他们若是派人手凭武功来擒我们的话,准有他的乐子。”
避中流也道:“田道兄说得不错。”
他转眼怒视着姜石公,又适:“阁下可敢找个地方,与我印证武功么?”
姜石公笑道:“管兄乃是上一届金鳌大会的鳌头魁首,在下的武功自然远有未及,不过……”
避中流怒声道:“不过什么?”
他数年以来一直韬光隐晦,从不惹事生非。今日已是数年来第一次动了真火。
姜石公徐徐道:“不过若论斗智比计,管兄可就绝计远不及在下了。”
他随即转眼向乡老伯又适:“但在下说句老实话,以您老的身手造诣,那是不论文比抑是武比,都无法难倒您老人家,因为智谋这一门,对您老全然不生作用。”
这话又使得乡老伯大感受用,他微笑道:“我现在正考虑是否放过你这一遭。”
田不恭苦笑两声,道:“老施主啊,这厮乃是当世第一等阴谋家,今日既是擒住了他,何不一掌劈死,却反而放龙入海,纵虎归山呢?”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流露出一片悲天悯人之意,因而他用不着说出口,听的人都晓得他是怕放了姜石公,将使不少人丧命。
若论一元教这个组织,说坏也行,说不坏也行,因为这一元教所作所为,大都不按江湖规矩行事,黑也吃,白也吃,这其间自然有不少侠义之士送了性命。但反过来说,一元教也诛杀了不少江湖巨盗,绿林煞星,便又是造福武林的义行。
因此在表面上,谁也不能决定一元教到底是善是恶,除非握有证据,方能使人心服。乡老伯正因此故,不肯速下毒手,他眯起双眼,笑道:“小杂毛,你的心眼不算少,这样好了。你和老姜两人各持一说,务必辨出一个善恶是非,你专捡一元教的恶行来说,他却举出善行,看看最后是谁有理?”
姜石公笑道:“若是乐天子道长在此,或者可以举出三两件敝教做错之事,但这位小道兄便恐怕不行了。”
田不恭道:“不错,我只牢牢记得家师的吩咐之中,有一条是碰上一元教之人,必须特别留心,这一帮子都不是好货色,不过个个心狠手辣,却又不可轻易招惹,想家师是何等人物,焉会胡乱毁谤贵教呢?”
姜石公不说话,只瞅着乡老伯。乡老伯果然道:“这个理由不作数。”
田不恭大头一晃,道:“使得,我虽见闻有限,但这儿总会有知道一元教恶迹之人,待我去问一间便知。”
他转身迅快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来,一口气说出三件一元教的恶事。不过这些恶迹,都似是武林仇杀。
姜石公也一口气说出三件一元教做过的好事,但也不是舍己为人的义举,对象甚是狭窄。所以田不恭又得乡老伯的允许去查问。
如此一来一往的继续下去,田不恭居然查问出十四宗恶行,可是姜石公也列举出十五件好事。互相冲销之下,还多出一件好事。
田不恭已竭尽所能地查问,但问题牵涉太广,若要有凭有据。焉能查得出这么多?所以他后来只好自认失败。
无倩刀管中流这时才接口道:“姜石公你记得小心提防,反正咱们这一宗过节完不了。”
姜石公道:“在了既敢扣下两位,自有应付之道,不劳管兄费心。”
避中流道:“你说你智谋过人,竟可以与武功比你更强之人对抗,这话我可不服气,今日你诚然逃过一劫,但要知这只是你言词便给,口齿伶俐,哄得乡老伯老人家高兴,才维护住你。不然的话,哼,哼!”
姜石公仰天而笑,道:“你们若不是得到武功盖世的乡老伯搭救,这话根本就无从说起。姑且就算你这话有理,但你们焉知我没有别的应付之法了?你们以为我这一元教的军师,是容易当得起的么?”
姜石公这等矜夸之言,连乡老伯也不由得有点相信,他放眼回看,暗暗运足目光细查,但见那三十六铁卫阵法散乱,毫无动静。而除了这三十六人之外,又见不到一个可以帮助他的高手,心下大为纳闷。
避中流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苦苦逃避?现在请乡老伯撒手不管,还未得及。”
姜石公眼中闪过凶毒冷酷的光芒,道:“这一步棋,乃是最后的一着,你若是定要逼我施展,即使是乡老伯前辈在此,也无法消解了。”
避中流厉声道:“很好,本人拭目以待。”
姜石公目光缓缓扫到乡老伯面上,这刻他眼睛透露出他内心一无所惧,反而闪耀出疯狂也似的光芒。
田不恭道:“这厮既然当了二十年之久的军师,当必具有一手才行,我看他绝不是虚声恫吓之词。”
他素来机智过人,乡、管二人皆知。听了这话,都不禁一怔。
田不恭又道:“我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们暂且离开,过了今日,便开始找他麻烦,管兄你看可使得么?”
避中流沉吟一下,道:“好吧!一切等过了今日才算帐。”
当下田、管二人向乡老伯施礼而退,姜石公额上忽然沁出汗珠,转眼间滚滚流下冷汗了。可见得他一旦恢复常态,想起刚才差点儿迫得使出最后一着的危险,顿对流汗不已。
乡老伯讶道:“你果然真有点莫测高深的手段,看你的表情变化,可知刚才极是危险,不过你其时已极为激动,近乎疯狂,所以毫不感到害怕。但后来恢复了常态,想起生死一发的危险,便不由得流下汗水。”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认为我想得出想不出你的计谋?”
姜石公傲然一笑,道:“假使在下这一步棋,仍然被人窥测得出来,就枉负智名了。”
乡老伯点点头,转身走开。
姜石公一直等到他当真已去远,这才发出暗号,那三十六铁卫一齐把捏在掌心中一件物事,放入囊中,动作甚是仔细小心。
这三十六铁卫,也无不流下汗水,个个透一口大气,可见得刚才当真有一场能够同归于尽的大祸。
且说擂台上的比赛,一场接一场地继续下去,但乡老伯却暗暗派出柳儿,兼程前赴嘉鱼向宣隐请教。
田不恭和管中流以至钱万贯等人,都尽力查究这个秘密,他们必须先查出姜石公到底有何布置,方能对付,所以大家都不遗余力。
此外,蓝峦也弹精竭智地调派人手,准备对付死敌。他耳目既多,见闻又广。是以深悉那姜石公的厉害,加上一元教高手如云,许多都是暗暗替一元教出力而不为外人所知,所以敌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极难估量。
再就是有关内奸之事,一时之间,找不出解决之法,因此他也把这个难题,交托柳儿顺便向宣隐请教。
尽避这一届金鳌大会风波重重,暗地里极为紧张,险象环生。但外表上仍然十分顺利,到了黄昏之际,大局已有定论。那就是王元度和卓辽都未输过,明日的一战,便决定谁是本届盟主。再者,明日还有一场惹人注目的拼斗,便是吕杰对辛立。由于吕杰曾失手刺死辛立的师弟奚勇,所以这一场恐怕难以善罢干休,定有一方伤死才能收科。
晚饭之时,柳儿匆匆赶回来,她面色苍白,似是因为赶路太急所致。
她向乡老伯秘密报告之后,便径返内宅,在蓝明珠的房间中见到蓝峦,当下说出一件万分惊人的大秘密。
房间中已点燃起灯烛,甚是明亮,蓝峦坐在椅上,蓝明珠侍坐一侧,父女两人的眼光,都集中于柳儿秀丽的面上。
他们一瞧柳儿紧张的神色,便知道必有十分惊人的消息,所以神态间也不由得表现得十分注意。
柳儿说道:“婢子拜见宣先生之后,说出来意,宣先生言道,要先考虑一下关于内奸的问题,接着他在庭院中负手徘徊了一阵,才向婢子说道:‘自古以来,无数才智纵横之士,都曾在防止内奸上面下过功夫,是以这一门学问,相当有成就。但由于环境时势以及有关之人没有一次相同,所以仍然是一门永无止境的奥秘之学。这件事,在敌人而言,名曰用间,即是派人卧底或是收买对方有用之人,探听一切情报消息。孙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指出用间之重要。若不用间,如何能知彼呢?那姜石公乃是当今之世最擅长用间之人,天下任何门派,恐怕都布置得有通报消息之人’。“她喘一口气,又道:“婢子当时问道:
‘敝坞重要之人,全是极有渊源而又可靠之士,况且敝坞富甲天下,姜石公收买之法,一定行不通,派人卧底之法,也万分困难。’宣先生徐徐答道:‘你太把姜石公小觑了。要知用间之道,千变万化,有利诱,有威迫。但最正统之法,莫过于利用爱国之志,忠孝之心。譬喻两国相争,则可派出爱国之士,混入战国,刺探一切情报。如是两主争权夺位,则利用忠孝之心,亦可使人不辞万死之险。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手段,可以收买敌方之人,透露情报,例如动之以利,或以色为阱,或是胁之以生命之危,或是利用药物,又或是布置陷阱,使这个对象做出不可见人之事,持作把柄,不愁他不听从命令。自然这些方法大都混合应用,方有百发百中之效。’宣先生说到此处,察看婢子的神色,然后又道:‘你既然已相信此是可能之事,那么老夫便告诉你,凡是用间手法已达高明境界之士,定必多方替这个间谍掩护,使他时时立功,以便更得对方的信任。因此,你们开始发动反间工作之时,对象无从最不可能之人查起。’婢子听到此处,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蓝峦缓缓点头,脸色沉寒如水。蓝明珠惊惶地道:“爹爹,这多可怕啊!”
蓝峦道:“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姜石公谋算本坞,已有二十年之久,如此悠长的岁月当中,他总会找到用间的机会无疑,幸而咱们蓝家先祖远虑过人,一早就规定了除了本坞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金井银穴的范围之内,即使是位高权重如三院院主,也不能例外。
你们也知道那金井银穴,是在一幢巨厦之内,占地甚广,厦内机关,精巧恶毒之极,谁也休想安然进出,亦无法从外面测度出厦内情形。这条严规有两个好处:一是永远不会泄露秘密;二是保持神秘。因此位高权重之人,仍然有一份敬畏之心。”
蓝明珠道:“这真是女儿做梦也想不到的道理,只不知本坞三院院主,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蓝峦笑一笑,道:“傻孩子,权威本是一种瞧不见模不到的东西,全看你如何去维持它,此法只有增加权威力量,使他们无论声望如何的高,仍然感到有一点比不上这乃是保持权威之道,他们岂敢不高兴呢!”
蓝明珠虽是听懂了,可是却自知没法子实行。因此她暗暗庆幸自己是个女孩子,不必继承坞主之位,否则这等事情,全得落在自己身上了。
蓝峦接着向柳儿说道:“宣先生可曾说出具体的方法没有?”
柳儿说道:“有,他一共传授三个法子,都写在锦囊之内,他说这三个法子之中,只有一个你不会想到。其余两法您都设想得出,不过为防万一,便全都录下。”
这三个反间之计,既然都封在锦囊之内,可见得宣隐之意,不想有第二人知道,即使是他的女儿或柳儿她们。
蓝峦颔首道:“我明白了,宣先生怕你们知道之后,难免会在某种时机上露出破绽,以致功败垂成。既是如此,我回头再拆囊拜读便了。”
他把三只锦囊都收起来,柳儿道:“宣先生亦是这么解释的。”
蓝峦道:“只要反间成功,除去内奸,姜石公便将遭遇到本坞极强的反击。哼,哼,他一定想不到本坞会请教天下第一智者宣隐先生的。”
柳儿的:“宣先生也提到这一点,他说坞主定是雄才大略之士,才敢把这等重大机密之事,委托一个女子去向他这个外人请教。这一着,姜石公虽是才智过人,但也不会相信你肯这样做法。”
蓝峦仰天而笑,道:“当世之间,老夫的对手只有廖廖数人,但宣先生却高出老夫不少。不过这已值得自豪了,因为老夫毕竟得到宣先生的赞誉推许。”
蓝明珠骇然道:“爹爹竟如此佩服那宣先生么?”
蓝峦道:“你还是小孩子,阅历不多。不比为父在二十岁时就奉了你祖父之命,易容改装到江湖上闯荡历练了,做过不少震骇江湖武林的大事。所以为父深知自己的能力,难达到那种地步。以今日而言,当世可与为父颉颃的对手,计有乡老伯、钱万贯、姜石公以及不曾来此的不夜岛岛主甄南、摩天寨寨主凌射鸿等有限数人而已。”
柳儿惊讶地道:“钱万贯也在其内?”
蓝峦肃然颔首,道:“他真是了不起的人,乃是我的劲敌,而他在第一回合已经胜了。”
柳儿接着道:“还有一件真正骇人听闻之事,尚未禀报坞主,那就是乡老伯他老人家命婢子向宣先生询问的。乡老伯当时如此这般制住姜石公,而姜石公居然尚有同归于尽的计策。乡老伯等人无不大惑不解,是以婢子向宣先生请教。”
她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之后,深深吸一口气,又道:“宣先生当初听了之后,好像已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随即先说到用间之事。等到这一宗办妥了,才向婢子说道:‘回去之后,不但要把第二个答案告诉乡老伯,还须要蓝坞主赶紧依计进行,方始可保数千人的生命安全。
其实姜石公之计,算不得很高明,不过他胆敢豁出性命,才令人料想不到罢了。’婢子不敢则声,等他说下去。“蓝峦哼了一声,道:“一个人如若舍得豁出自己性命,那还有什么话说?当然可以想出许多毒计来啦,但凭良心说,我真想不到他会豁出性命。”
柳几道:“宣先生说,假如不是正好金鳌大会在举行,他也不舍得搭上自己一命,正因天下武林精英,几乎尽聚此处,他此举能使如此多的人陪他一死,甚是值得,他才肯这么干的。”
她又端一口气,才接着道:“宣先生说,那姜石公已在外面广场地底埋藏了无数火药,只要引发一处,其余的各处火药相继爆炸,整座广场完全炸翻,只怕数千之众,没有一个可以生还。”
蓝峦大吃一惊,额上隐隐泛出汗水,道:“若是当真如此,咱们早晚得丧生于火药之下,但他这数日来,都有不少机会发动,只不知为何不引发火药?”
柳儿道:“宣先生分析说,这是一则他尚大有取胜之机,不必做出这等天下切齿的大孽;二则有几个他列为对头之人,竟没有赴会,所以他不肯轻易发动;三则就拿咱们日月坞而言,仍然有大半人手没有在此处,同时全坞重要人物,也大都不在场。这一来徒然害死许多人而日月坞还不会落在他手中,甚至连他自身性命亦不保。所以他未到最后关头,不会发动。不过明天是最危险的一日,宣先生要坞主步步小心。”
蓝峦点头道:“我懂得宣先生的意思,这是因为明日大会暂作结束,已产生出第一名高手。这以后便是夺魁之人唱独脚戏,而由于大家无法目睹,所以会有许多人离开,同时这广场上再也找不到这等群雄聚集,人山人海的场面了。”
他沉重地叹口气,又道:“这姜石公的恶毒残酷,于此可见,本坞若然败在他手中,只怕全无礁类。这个人一定赶尽杀绝,现在我倒担心起辽儿和芳时他们的安全了。只不知芳时跑到何处去了?”
不过他并不多费时间,听取蓝明珠和柳儿的意见,匆匆出去,召集三院十道,聚集会议去了。
他在踏入会议堂之前,先躲在静室中默默思忖,整个局势现在已较为明朗,而他考虑的是,要不要事先把地底埋藏的炸药通通弄湿?抑或冒一个险,暂时不去动它。
先把火药完全毁掉,自然是万全之计,可是一有行动,姜石公定必晓得,则打草惊蛇,很难作一举覆灭敌人之计。假如冒险不去动火药的话,便可以腾出时间,铲除内奸,然后才毁掉火药,以及发动攻击,务必要把这一于以姜石公为中心,觊觎本坞的集团摧毁。但这值不值得拿这数千条人命来冒险?万一姜石公觉察出情况不利,明日突然施展毒手,则到时已后悔莫及了。
他一时之间,无法遽作决定,当下取出锦囊,拆开第一个,但见柬帖上写道:“内奸只有一名,定不在被掳之人当中,据余所询问贵坞之情形及推理所得,贵坞之劫难,方兴未艾,非仅姜石公等人即可弭祸,唯一之计,便是设法增强实力,结纳奥援。否则不仅贵坞全部覆没,武林将有无量劫难接踵而起,可不慎哉!”
蓝峦想这封密柬,只在开头的两句,涉及敌人用间之事,其余是更为严重的警告,不由得暗暗凛骇。
他素知这宣隐先生智慧如海,世上一切疑难之事,到他手中,无有解答不出的,而他与江湖道素无往还,绝不会虚声恫吓。
当下继续瞧下去,那柬帖上道:“柬帖三封,一是点破如何查出内奸之法。一是如何毁掉火药并诛歼姜石公之法。一是如何结纳奥援,应付将来劫难之法。其余细节,须由贵坞详作安排,并随机应变,方可得保万全。”
蓝峦此时,一方面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方面又颇欣赏自己眼力够高,不敢妄把这等一代智者当作敌手。若是当作敌手的话,今日便不会派柳儿向他请教了。那样便不会考虑如此之多,更谈不到事先的部署了。
话虽如此,当他看完三封密柬之后,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忖想。他深知事关重大,不但蓝氏一家的存亡,而且关系及全坞二千余部属以及整个武林,所以他一定要赢,绝计不能失败。
这一副千斤重担,现在完全落在他双肩之上。因为宣隐先生的计策中,有些部分不能被任何人晓得,故此他才会向柳儿说这三条计策,均是对付内奸之用。
现在他正因这些计策中,有一部分他不大同意,又有一部分十分冒险,所以他沉吟不决,心中甚乱。
良久,他才步出静室,直向会议室走去。
这一夜,日月坞之人,没有半点动静,乡老伯注意了整个夜晚,也不见有人去料理广场下的火药。因此他在清晨之时,召集了钱万贯、王元度、管中流等三人会商此事。
乡老伯首先道:“蓝峦既已得悉敌人毒计,如何不派人破去火药效力,难道他打算今日不到场么?”
避中流道:“照例每届金鳌大会,到了只剩下两人夺标之时,须由地主出场,向天下英雄交待。因此他绝不能不出场。”
钱万贯审慎地道:“既是如此,除非蓝坞主不相信宣先生的话。”
乡老伯勃然而怒,道:“真混帐,早知他不相信,我们何不毁去火药。现在还来得及……”他挺身站起,便要行动。
钱万贯连忙把他挡住,道:“但晚辈却认为绝不可能,因为像蓝坞主这等老练机智之人,既经宣先生点醒,只须到广场上走一圈,就可以嗅出火药味,晓得绝无差错。因此……”
他沉吟一下,又道:“因此蓝坞主恐怕另有妙计。”
他说出结论之后,大家都默然不语,过了片刻,乡老伯才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钱万贯笑一笑,道:“晚辈的想法,是他蓝坞主若然不怕炸成飞灰,咱们又怕他何来,照样登场便是。”
这话充分流露出赌徒本色,而又含蕴无限机智。若不是有过人的胆力,以及坚强的信心,谁也不敢想出这种主意。
无情刀管中流微笑道:“好,我们就试试看,但假如那姜石公避离现场,我们就须多加小心。”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他们几个,所以其余的人,都一如平常,甚至更加兴奋。
出向广场,但见人潮拥挤,人人都在谈论今日的两场好戏。一是摩天寨的辛立对武当吕杰,由于吕杰曾经误毙了辛立的师弟奚勇,所以大家都心知辛立这一场,定是拼命的打法。
因此这一场的流血惨剧,恐怕无法避免的了。
第二是压轴好戏,也就是决定当今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
乡老伯派出管中流、钱万贯、柳儿、羊武和阿闪等五人,严密监视姜石公的动静。
他一早就在三十六铁卫围绕之下,在广场中观战。所以乡老伯稍觉放心。
台上的拼斗,在这些得知底蕴的人的眼中,已变得毫不精彩,因为使人惊心动魂的大阴谋正在酝酿,危机一触即发,这教他们如何有心情观战?每一刻都带着极大的危险,蓝明珠也出场臂战,她已从柳儿口中,得悉整个广场底下都有火药之事,正因此故,她才一早出场臂战。因为假如发生不幸的话,她的父亲、哥哥以及王元度无一幸免,她毋宁死也不活了,免得终生痛苦。
在姜石公方面,他已暗暗调兵遣将,准备出手对付蓝峦的突袭。他早就算出,乡老伯虽是没有帮助对方迫自己释放日月坞之人,但这个消息定会透露过去,而昨夜日月坞重要人物的会议中,果然证实了他的推测。他甚至连蓝峦大概将以什么手法搜查自己的下落,亦俱知悉,而他的部署,就是针对此一情势而发。
他观战了好一会,还不见敌方有所行动,甚表惊异,当下派人探听。
不久便接到秘密消息,说是蓝峦因怕展开行动之后,引起场面混乱,金鳌大会受到干扰阻挠,所以决定暂时不动。
时间一直流逝不息,终于到了中午,蓝峦又召开秘密会议,决定下午开赛时,展开突击搜索的行动,路线完全更改,人手的调派也全部不同。
到了下午,第一场由吕杰对辛立之时,姜石公已接到秘密消息。他面上不时浮起狞笑之容,心想假如老夫一元教的几名高手,加上不少成名魔头,还拦阻不住敌人的话,老夫尚有同归于尽的手段,包管今后的武林史上要写上最惊人的一页。
他检查过一切部署,都不曾错误,这才安心观战,一面等候事态发展。
这天下午,只有两场赛事,但却是最使人兴奋的两场,因此擂台四周,麻麻密密的人潮,显然比往日较为骚动紊乱,谈论之声,也比往日噪吵得多。
锣声一响,众声皆歇,辛立和吕杰二人挺身而出,向公证人报到。
辛立依然是书生装束,但那尖削瘦小的面庞,泛起阵阵阴森之气,连台下之人,也可以感到他迫人的杀机。
吕杰长身玉立,斜背长剑,风度翩翩,不愧武当派后起高手。
这两人齐齐起立亮相之后,全场臂战之人,倒有大部分希望这英俊的年轻剑客,能够击败对手,不要溅血台上,只有小部分人,对两人的胜负生死,不加理会,只希望他们打得激烈热闹,然后有一个落败倒下。
辛立亮出双钩,吕杰出长剑,两人往当中一凑,便成了相对峙之势。吕杰带着歉疚的笑容,道:“辛兄请!”
辛立冷叱道:“小心了。”双钩忽起,化作两道精虹,向他上中两盘急袭。
吕杰长剑封住胸前要害,侧闪两步,让开对方这一击。但辛立的双钩,随即变化招数,跟踪猛攻而至。这辛立以及数千观众,但瞧出了吕杰是让招之意,这自然是表示心中歉疚,才肯这么做。要知他们乃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此一动上手,就不能稍有半点退让之心,否则便会失去了机先,招致了亡败之祸。
吕杰为了师门声誉,明知此举危险万分,也不能不这么做,俾可昭告世人,武当门人乃是守规矩,重道理之士。如若不然,便将会有不少人嗤嘲武当派之人,只顾性命,毫无风度了。
但为了这一点点过节,他担的风险却真不小,但见辛立抢制了先手,双钩如狂风骤雨般攻去。
眨眼间已激斗了三十余招,吕杰沉稳苦守,用尽一身本事,封拆敌人从四方八面攻到的钩尖。但一着失机,被敌人连着猛攻之下,这时已是现出危机险象。
擂台之下,连半点咳嗽之声也不闻,人人都好像生怕出声息,就会骇着吕杰,使他因而落败身亡一般。
辛立绝艺全出,连吃女乃的气力也用出来,比起以前好多次的恶斗,显然功力较往昔为强。
耙情他一心一意要替师弟报仇,所以一直隐藏起一点实力。因为对方有高人同住,若是自己真正实力一早就抖出来,乡老伯他们一瞧,发现高于吕杰,说不定便会筹划出破解之法。因此,他处心积虑地隐藏起一点点实力,这样到时一出手,就或许得以杀死对方。
丙然一切情况全依照他的构想进行,因此他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保持先手的优势。纵然是须得付出负伤的代价,他也不能失去这个优势。因为一旦失去优势,武当剑法以稳健沉凝,气脉悠长见称于世,说不定久战之下,反而是自己命丧当场。
他们一动上手之时,王元度便不惜耗费真元之功力,施展无声之声神功,打开始时就切断辛立他们传声点招之路。
可是吕杰自己把机会送给对方,以致遭逢到杀身败亡之险,这是他也没有法子之事。
他仍然继续的施展无声之声神功,以免在这时机之下,辛立只要得到一句指点,就可以要了吕杰性命。
他一点也不去考虑到此举会损耗自己功力,下一场是他对卓辽,事关一生成败,而又永不再来的机会。
吕杰抱元守一,运剑如风,全力封拆敌人双钩。
这刻他已感觉出迫到眉睫的危机,因为对方在占取优势之下,竟不时使出一种同归于尽的伤残手法,这有如催命之符,最是难以抵挡。
要知这等伤残手法,原本是不敌之时,才舍命施为,希望与敌偕亡,乃是捞回本钱的意思。眼下这辛立既然已占取了优势,该当是吕杰使出伤残手法才对。
但事实反而是辛立施展,可见得他真有不惜与敌人同死,好歹报了师弟被杀之仇的意思。
他在优势的情况下,使出伤残手法,当然很容易奏效,因此只瞧得全场之人惊心动魄,刺激无比。
而王元度这一干人,则更加为好友深陷危机,而忧心如焚,苦于无法相助。
这个当儿,连乡老伯也暂时停止了监视姜石公之事,他虽是深知姜石公如若有所行动,譬喻悄然溜走,然后发动火药埋伏之举,定必在这等时机进行。同时他又知道像阿闪,羊武、管中流这一批人,无疑也全神贯注在台上。
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若不赶紧过去以传声之法,指点吕杰的话,恐怕二十招之内,就得发生惨剧。
他迅即挤到擂台之前,正要使用传声之法,忽见王元度额际微观汗光,心中一惊,付道:“这家伙竟在施展无声之声的功夫,我的传声之法,亦将受到干扰,这便如何是好?”
这真是意料所不到的问题,谁也没想到一门用来隔阻敌人传音的功夫,目下竟成了己方的致命伤。
以乡老伯这等超凡入圣的功力,当然能够把声音传到吕杰耳中,可是仍不免受到干扰,而吕杰身陷危局中,定须句句话清晰无比,一听便明,才能对他有利,如若听不清楚,反而会分心而更快送命。
因此乡老伯当然不敢大意施展传声功夫,免得反而害死了吕杰,但时机紧迫,已无暇让他慢慢思索计策。
台上激战中的吕杰,内心里也有狂澜翻腾,他在这等不可能分心思索之际,却无端端泛起一阵怅惆,感到像自己此刻正当青春之际,却忽然间要死了,从今而后,这世上万花筒似的一切活动,都没他的份了。
他绝不是畏惧,只是惆怅而已,而简直没有机会去考察惆怅的成份,只知道自己今日终难幸免一死,因而满腔惆怅。
他突然听到一阵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语调威严有力,道:“远升辰楼……手掣景云。”
这两句,该是他武当剑法中精奥招式,因此声才入耳,吕杰已心领神会,刷一声递剑反击,竟真是一招远升辰楼。
这一剑,从千艰百难中攻击过去,竟有意料不到之妙,叮的一响,已把对方右手钩荡开。
辛立不但优势完全失去,甚且露出破绽,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飘身疾退。
此时吕杰已依照指示,递出第二招手掣景云,但见他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长虹,疾冲过去。几乎与辛立是在同时之间发动,因此辛立脚尖未沾地,森冷的剑光已罩到身上。
全场数千观众都呆了,台上的辛立,发出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极度的沉寂。剑光倏然收歇,辛立已倒在血泊之中,气绝毙命。
蹦掌喝彩之声升起来,群雄无不为了武当派这两招绝妙剑法而感到万分佩服崇敬。
乡老伯抹掉头上冷汗,回到原地,找寻那姜石公的下落,他可真怕那姜石公已经不在场中,这样就谁也消弭不了这一场千古无匹的祸劫了。
但幸而姜石公尚在原处,因此乡老伯才略告放心,遥加监视,一面暗自忖道:“刚才几乎急糊涂了,幸而终于记起,可以先传声告知王元度停止运功,这才向吕杰指点。”
世上往往有些事情,回想起来之时,其惊险的程度,比当时还甚。乡老伯正是如此,他想到自己万一不是及时停止了王元度的无声之声神功,而又及时指点吕杰出手的话,这情势已完全改变了。躺在擂台上的人,将是英俊的吕杰而不是辛立。
贺亮上台领回辛立的尸身,这一届的金鳌大会,要数他们师兄弟四人最是不利,竟折损了一半,可谓伤亡惨重之极。他以充满怨毒的眼光,瞪视吕杰几眼,然后又溜过王元度等人面上,这才离开了。
这时已届最后一场压轴赛,广场上一切议论活动,很快都自动停止。
锣声震撼心弦地响了一声,接着地主上台亮相,公证人大声介绍过蓝峦。台上的九位年轻高手,纷纷上前行礼见过。
蓝峦向观众先交代几句场面话,然后转入正题,道:“这一场,乃是产生五年来风起云涌的高手中的高手,天下武林无不注目。获得首名的人,固然无比光宠,但依鄙人愚见看来,能够参加比赛,已经是值得骄傲之事了。因为年华似水,青春不再,像鄙人这等年纪的人,此生从无机会参加,比起今届能够参加角逐之士,不幸特甚,这话想来在场许多前辈高人或朋友们,俱有此感!”
他歇一下,因为鼓掌之声大作,显然许多早生了二十多年之人,都大表同情此言。
等到掌声略减,他这才又说道:“鄙人今日有幸忝为地主,举办盛会,实感无限光荣。
笔此决意捐赠一项奖品,以赠入选英杰们的雄风。那就是第一名奉送现金十万两,入选为十名高手之内的,每位二万两。”
一阵骚动议论之声升起,使得他无法不中断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才接着宣布道:“不但本届如此,以后各届的奖品照旧,只要蔽坞存在一日,便履行此一承诺,每届金鳌大会,敝坞都将派人送二十万两作为奖品。”
他的话第三度被谈论及鼓掌喝彩之声淹没,要知练武之事不比学文,绝计不能十载寒窗,苦读成名,大凡练武之人,必须家业富足,此所以全场之士,都深为赞同奖以重金之举。
蓝峦又道:“鄙人又大胆创一先例,那就是这项奖金颁发之时,由地主邀请一位当世名宿主持,借此可让天下同道,得睹这一位高人的风采。颁奖典礼将在密室量才这最后一关举行之后,才烦诸位再聚此处观礼,届时鄙人将邀一位当世无双的大宗师,主持这个大典。各位如若想晓得这位大宗师是谁,以及亲睹他的风采的话,万万不可错过。也就是说,颁奖大典定在后天早晨举行,以巨钟九响为讯。”
全场又哄动议论起来,人人都觉得十分刺激有趣。千钧杖蓝峦这等当代高手的身份,所推许之人当然绝不会错,因此没有人不想知道这位大宗师是谁。
蓝峦这时才向卓、王二人说道:“今日之战,对你们两位诚然重要,但鄙人却坚信古语所谓惺惺相惜很有道理,但愿你们都有这等容人的度量,这才是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风度。”
说罢,退落台下,剩下王元度和卓辽二人对峙。卓辽见王元度没有亮剑,便也不取出兵刃,抱拳道:“小弟打算先向王兄领教几招拳掌上的绝艺。”
王元度含笑道:“如此极好,但卓兄之言,未免教兄弟当受不起。”
双方都准备妥当,卓辽奋起神威,喝一声王兄小心,呼的一拳遥击出去。
他拳力一发,王元度便微感凛然,心想自家的拳掌功夫,远不及剑法高明,今日无疑是舍长用短,大有招致失败的可能。
丙然双方接战不到十招,那卓辽拳势越发威猛,而王元度却微露见绌之象。
全场这一回静得连金针落地之声都可以听到,要知这王、卓二人虽是同是入选十大高手中的高手,实在有一拼的实力。可是大多数人,不知不觉都认为王元度可能略强少许,夺标之望较高,殊不料事实大出想像之外,那卓辽居然在十招以后,就占了少许上风。这时真把柳昭等一干人急死了,乡老伯等人在台下也不由得直勾勾地向台上瞧着,全然忘了监视姜石公这一回事。
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姜石公取饼一个壮汉头上的英雄巾戴上。又把长衣一月兑,顿时成一劲装疾服的汉子,若不是瞧见面庞,很难瞧得出他就是姜石公。
他轻巧地在人群中移动,不久,已移到最外面。他迅快闪入大门后面,消失了身影。
可是场中所有的人,都让台上龙争虎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连乡老伯、钱万贯也莫不如此,谁也没有发觉,这个能够使全场数千人化为飞灰的大恶人悄然离开广场。
乡老伯虽是武功通神,玄妙莫测,亦只有他有本事指点王元度反败为胜,然而他却全无动静,敢情这是王元度事先向他讲好,纵然是有战死之险,也求他老人家不要传声指点,务必公公平平地决斗这一场。
因此他只好在心中干着急,以致完全忘记了监视姜石公这件事。
这刻心情最乱的莫过于蓝明珠了,因为一个是亲兄弟,一个是心上人,严格上说起来,她应该偏帮兄弟才对,因为到底王元度与她尚无名份,总是外人。但事实上她已把王元度当作夫婿看待,而且最糟的是她乃是以一生的热情,全心全意地爱着王元度,在这等情形之下,她纵是为了王元度舍弃性命,也万分乐意。是以她在感情上却偏向王元度。
因此她连日以来,心中的矛盾煎熬,至此已到了最高峰,但亦是快要结束的时刻了。这时王元度一味仗着天下无双的修迷密步腾挪闪避,三招之中,勉强还击一招,局势甚是危险。
卓辽尽量利用他的长处,拳发连环,直若有石破天惊之势。他决心使用这种强攻硬打之法,迫使对方没法子缓得一口气,老是处于捱打的劣势中。如此一直捱下去,他终有一举取胜的机会。
眨眼间又激斗了三十招,王元度仗着层出不穷的奇奥身法,居然还未败阵,而且只要他的奇奥步法一时不被对方模得清楚,大概在一百招之内,还可以支撑下去。
局势至此,总算是在提心吊胆的情形下面和缓了一下,不过相反地蓝峦却紧张起来,只因他一心一意希望儿子取胜,目下既是占了上风,便须及早击败对手,免得夜长梦多。是以他反而紧张担心不已。
这是由于每个人的地位身份不同,是以有种种差异的反应。
擂台上咤叱之声如雷,拳掌带起凌厉的风声,即使是一个全然不懂得武功之人,到了此地,单是从声音中也体味得出,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世上罕见的惨烈搏斗。
田不恭大头连晃,奔来走去到处找寻乡老伯,终于找到他老人家,急匆匆地拉住乡老伯,说道:“您老请快点告诉小道,他们会不会闹出人命来”‘乡老伯依然望着台上,道:
“王元度根基扎实得很,即使落败,也不会送了性命。”
这刻唯独他老人家瞧出王元度是最危急的时期,虽然在表面上王元度凭仗身法的诡奇迅快,而可以支持个百儿八十招,但事实上这刻乃是卓辽的转折点,他在全力搏击之下,极有机会在二十招之内击败王元度。
说起来好像很玄妙奇怪,其实这是因为乡老伯武功太高,一切胜负的关键因素,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他晓得卓辽全力搏击的实力,不会超过二十招之数,过了二十招之后,他的内力已减弱不少,其时王元度便变得较易应付。如此再缠战下去,王元度必可反败为胜。
这个最大的关键便是在于内功两字上面,王元度的内功较对方深厚一点,加以曾经受过修迷密阵的磨练,最能持久耐战,越是艰苦,他的力量就更为坚韧。
因此卓辽如果能在全力搏斗之下取胜,王元度纵然志比天高,也全无用处。只要二十招之内不曾落败,则此时内功和意志,渐渐发挥强大作用,自能达到反败为胜之境。
错非是乡老伯,谁能观察出此中如此微妙的变化和关键?所以乡老伯仍然目不斜视,死瞪着台上。
田不恭本来有要紧话跟他说,可是见他如此紧张,可就不敢开声打扰。
他要告诉乡老伯的是关于一门大炮之事,这座大炮一如著名的西洋红衣大炮,可是体积细小得多。
这门大炮放置在一座院落中,已卸去炮衣,四名炮手忙碌地进行发放大炮时的一切准备。当那日月坞坞主蓝峦正在台上说话之时,田不恭曾经潜入屋内,迅快的奔到他被敌人囚禁过的地方。他当然不是一直奔人去,而是绕圈到了邻近,小心翼翼地登高遥望那座跨院,瞧瞧还有些什么活动没有。
这是因为他被囚的几天当中,鼻子老是嗅到一股火药气味,当初他认为这是敌方有些火器能手,但直到今日,他才考虑到可能不是,虽然到底是什么,他还想不出,然而大凡火器能手,定必极力消除身上的火药气味,绝没有如此浓烈刺鼻子理。所以他决定前往暗探一下。
蓝峦说话之时,他一瞧人人注目,心想这正是绝好时机,便潜行而往。这一看之下,把他骇得心跳胆战,敢情院中摆着一尊火炮,铜制的炮身发出闪闪的光亮,四名炮手正在忙着。他转眼四瞧,放情有不少人在院子四周高低之处,放哨守望。
田不恭心知若然被他们发觉,立刻就将迫使敌人提前发动放射火炮。因此他忐忑地溜走,一路上极为小心,宛如当真作贼一般。
到得广场,连他也不禁被台上的激战吸引得瞧了几眼,这才找到乡老伯。
正当他试图尽快告诉乡老伯之时,姜石公已站在火炮旁边。
这个一元教的军师,面上泛现出冷做的微笑,伸手拍一拍火炮,向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说道:“这门火炮,乃是完全依照红衣火炮的尺寸缩小制成,体积虽是小上一大半,但仍然射得极远,而且准确非常。”
那虬髯大汉,乃是一元教中高手野狮万西峰,他当然深知这门火炮的厉害,心想姜军师今日忽然变得唠叨起来啦,口中却连连应道:“是……是……”
姜石公又道:“咱们费了不少手脚才搬入此地,那时候你们人人感到惊奇万分,都说纵然炮手均经过严格的操练,有百发百中之能,可是一炮既出,最多打死二三十个强敌,但这一来秘密已泄,反为不美。”
野狮万西峰道:“属下确实说过这话,若然军师不责怪的话,这刻仍想再说呢!”
姜石公微哂道:“本军师若然计谋如此粗疏,如何能邀教主信任?又如何能使教徒信服?你只负责运炮事宜,当然会这么说法,但另有一股人手,专门负责运送大量火药进来,并且全部埋藏在广场地下各处,他们也极力进言,说此举太过冒险,一个不巧,就变成玉石俱焚……”
野狮万西峰失色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咱们一炮轰去,引发了广场地底的火药,顿时天翻地覆,数千人全部炸为飞灰了?”
姜石公泛起冷酷而得意的微笑,道:“不错,那座擂台乃是火药理得最多的一区,一炮击中,顿时天崩地裂,鬼哭神号,全场二三千人能苟存一命的,只怕找不到三两个。”
野狮万西峰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军师已布置下这等恶毒绝伦的毒计,任何人只须想到举手之间就可以毁灭二三千人之事,就很难冷静如常了,他真想不出这位军师如何能布下这等震惊天下的毒计。
姜石公见他骇得愣住,微微一笑,问道:“你现下已知晓内情,还敢不敢放炮?”
野狮万西峰好一会工夫才恢复如常,应道:“军师之命,焉敢有违。”
姜石公伸手摩娑火炮一下,道:“很好,准备放炮。”
野狮万西峰听到此令,不禁失魂落魄地怔了一下,这才传出命令,顿时有两名壮汉点燃起火把,高高举起。
现在只须再发出命令,这两支火炬便向药引落下,霎时点着,火花一现,火炮即鸣。
姜石公表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假使我不在此处,你如何得知我发出放炮之令?”
野狮万西峰道:“以信鸽为号,属下一见红翅信鸽飞到,立即放炮,不许有误。”
姜石公道:“行啦,你居然还没有骇昏!”
他满意地再三点头,然后命炮手熄火,自个儿踱出院外,忖道:“我敢是高兴得昏了头啦!这个秘密居然告诉了万西峰,他到时迟疑不决,不敢当真下令放炮,这不是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认为十分不妥,当下传唤万西峰出来,道:“你背转身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定可消灾消难。”
万西峰惊疑不定地背转身躯,姜石公手指骈直,缓缓向他背后点去,由于速度很慢所以不带丝毫风声,直到指尖碰触到万西峰的衣服,这才贯注劲力,向前一点。
万西峰哼一声,僵直地仆靠在墙上。姜石公叫了两人出来,把万西峰抬到房间里的床铺上。
然后他又传令召了一个守卫在东首屋顶的人下来。那人是个四旬左右的大汉,满面精悍之容,双颊均有铜钱般大的瘢痕。这精悍大汉见了姜石公,躬身行礼,道:“属下金钱豹潘密报到,不知军师有何差遣?”
姜石公道:“万西峰另有任务,你且代替他的职务。”
金钱豹潘密应了一声,立刻奔到万西峰所站的位置。
姜石公道:“难备发射。”
潘密发出命令,两支火炬又点燃高举,待命落下点燃烟引。
这刻广场依然沉寂如故,只因擂台上的王元度已在卓辽的连环猛攻之下退到台边,看看只要再退一步就得跌落台下,也就是分出胜负的紧张关头,没有人不是屏息以观,谁也无法稍稍移开双眼。
乡老伯也没有时间去瞧田不恭,而田不恭也忘了立刻把火炮的惊人消息告诉乡老伯。
数千对眼睛注视着台上,王元度身形被对方拳力冲得接连摇动了几次。
他每一次都好像要掉落台下似的,使得全场之人无不提心吊胆,紧张万分。
但见他在千艰百难之中忽然一掌劈出,紧跟着人影一闪,他已不知如何转到卓辽身后。
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彩声雷动,极为热烈。
但卓辽一点也不气馁,一个大翻身转过去,双拳齐飞,依然主动猛攻。
可是乡老伯这刻已透一口大气,道:“王元度这一场赢得真不容易,他不该舍长用短,以致险险把江山双手奉送出去。”
田不恭也大为放心,问道:“乡老伯从何见出王兄能胜?”
他放心的是这等徒手拼斗,凶险自比使用兵刃小得多,相信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大不了也不过负伤。
乡老伯道:“王元度还有十几招是捱打的局面,不过最可虑的时期已过,自现在起,他的内功渐渐发挥威力,加上卓辽锋锐之气渐消,迟早可以获胜。”
田不恭道:“只要他们俩皆平安,小道就能够安心了,谁胜谁负都不要紧。”
乡老伯道:“胡说,当然要王元度赢啦!”
田不恭伸伸舌头,陡然记起火炮之事,连忙说出。乡老伯饶是武功独步天下,但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禁面色如土。心想好恶毒的姜石公,但须一炮轰落广场,就可以要了数千人的性命。
他一转身去得无影无踪,田不恭直到这时总算是开了眼界,不由得咋舌不已。
便场地底埋藏火药之事,只有乡老伯、王元度、钱万贯、管中流等人知道。另一方面则还有蓝峦、蓝明珠和柳儿他们晓得。
如若田不恭一早就知道广场地下埋有无数火药的话,他早就把乡老伯揪去了。而这刻他也决计不敢还在广场中逗留。
且说乡老伯一下子就到达那座院落,他到底是当代第一高手,火候纯青,这个当儿还不冒失,先在远远的高处张望。
四下守卫放哨之人当然瞒不了他的眼睛,所以他找到空隙潜行迫近,往院内一瞧,但见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火炮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