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见愁毫不困难便把丝线弄断,放走了绿龟,回到了屋内,在床板底拆下一具钢丝编做的弹射毒针装置,这具“毒针发射器”制作得精巧之极,体积总共只有一个茶杯大小,机括很敏感,就算用一支蟑螂也能够牵动触发。另外薄被一角也有一条细线牵击机括,如果冷见愁发现不妥,赶揭被抱起阎晓雅的话,他所抱的人不久就变成了尸体。
这是极卑鄙冷血的谋杀手法,由于触动机括的是“龟”或你自己,当时必有一番震骇迷乱,尤其是牵机药毒发时极痛苦抽搐,你救人都来不及,对于老早鸿飞冥冥的凶手更无法追捕。
阎晓雅回醒睁眼见到冷见愁英俊而又有一层迷雾的面庞,又惊又喜道:
“我还活着吗?为什么没有死?”
冷见愁道:
“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阎晓雅回想一下道:
“一个尖锐口音在耳边告诉我,你一进屋,十息之内必须向你讨水喝,否则一支有牵机毒的利针就会透过床板刺入我的身体。”
她喘一口气,又道:
“这人的话声叫人不能置疑不能反抗,但没有见人。”
冷见愁道:
“他希望我端水到床边,而在喂你喝水时,你忽然中毒抽搐。这一瞬间我势必心神稍分遭他毒手。”
阎晓雅道:
“好险,好可怕,这是什么手法?”
冷见愁道:
“在暗杀道中,此是中乘手法,冷血而有效,但比不上你和小郑合作的大拼盘手法,那是上乘手法,每一下都要真功夫,配合得丝丝人扣才行。”
阎晓雅沉默一下,才道:
“既然小郑已死,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冷见愁道:
“除了‘拼命三郎’‘四方天狼’‘灵犀五点金’之外,最近我一口气遇上不少暗杀道高手,究竟是谁想将我置于死地才甘心?像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容易聘请的,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壮阔的气魄?”
他并不是询问阎晓雅,因为大凡聘雇刺客的人,必定千方百计隐藏自己,除了当中向两边接触之人外,刺客杀手根本不知是谁出钱,亦不想知道。”
冷见愁深切了解此点,故此根本不向任何人询问。”
阎晓雅却道:
“你可是疑惑严星雨?他固然有此财势力量,但我猜不是他。”
冷见愁喃喃道:
“如果他是幕后人,便不人把你们留在身边,但若不是他,我便猜不出任何人了。”
严星雨,真像江南的烟雨般迷蒙,教人看不透,教人迷惑连四那张本来很英俊沉稳的脸,看来憔悴消沉。
房子虽然不大,只有一个厅,两个大房间,当中是小院落。但通敞明亮,到处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家俱都朴实大方。屋门外是一条宽巷,但屋宇本身却是嵌在一座大宅第的花园内,所以从厅房的窗户望出去,四下尽是花树和翠竹,景致甚为幽雅。
连四在房内目光可以透过小院而见到对面房间内的雪婷。但也时时碰到雪婷愤怒不怀好意的眼神。
雪婷忽然大声道:
“你的朋友不要你了!他不会送刀来给你,他骗人的!”
这几句话连四已经熟得可以倒过来念,因为自从五天前雪婷出现,占据了海龙王雷傲侯为冷见愁准备的卧房之后,他老是对连四大声嚷嚷这几句话,如果要计算次数,相信至少叫了一百次以上。
连四被她叫得饭吃不下,睡觉不着。最可怜的是雪婷根本不准他踏出屋外一步,想溜之大吉躲避她的精神虐待也不行。
这样的一个女孩竟然是我的妻子?连四时时忖想,嘴角不禁泛起苦笑,若是娶了她,过十年二十年之后,不知道她会变成何等凶恶的婆娘呢?
娶她为妻万万不可,光是认识她就够瞧老半天了,连四不下百次对自己这样说提醒自己决不可注意她的“美”,只可以挑易她种种坏处。
如果冷见愁永不出现,如何是好?逃是逃不掉,住下去却是有死无生,连四这可被流氓们拳打脚踢,宁可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宁可风餐露宿……
但是看雪婷焦急野蛮的样子,却也不由自主泛起怜悯之情,连四极希望冷见愁忽然出现,这只是为了雪婷而已,并不是他想得到那把“天绝刀”。
连四眼睛转向桌上摆着的四盘小菜,一大碗罗卜丝鲫鱼汤,热气腾腾的白饭,肚子的感觉是不饱不饿,任是山珍海味都没有用,一个人没有食欲就绝不想动筷,但如果有酒……酒,的确是寂寞愁闷的克星,在很多情况下,能使人渡过“危机”。
可惜桌上没有酒,件件碗盘都是极精致的名瓷,每一件都可以换几十斤酒,但有什么用?名瓷是名瓷,酒是酒?谁也不能代替谁?
连四深深叹口气,人影一闪,雪婷闯了入来,她叉腰睁目大声道:
“连四,你除了叹气,还有什么?”
连四瞠目不知所对,因为她来势汹汹,来意未明,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婷忿然道:
“这桌上的东西你不配吃……”接着一片碗盘破碎声,原来这个野蛮的女孩子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
连四根本不想动筷,所以并不难过,可是她的藐视侮辱却大大超过饥饿问题,连四忽然热血腾涌,气往上冲。
好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怒气填膺,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突然站起身,眼睛不看雪婷,只望住窗外。
这股气势,连四整个人为之月兑胎换骨,出现一个前所未见的连四,英气飒飒,如雄师发威的气概。
雪婷忽然呆住,痴痴望他,难道眼前的英挺男儿就是从前萎靡怯懦落魄的连四?
同是一个人能能够变化如此之大之巨?
连四终于向她看一眼,便大踏步行出去。雪婷不但不敢拦阻,连问他一句都不敢。
踏着晨曦,众鸟争鸣宛如迎客,清幽的旷野生趣盎然,树叶草尖朝露未干,晶莹如颗晨透明珍珠。连四在树边站了一会,深深吸口气,空气清凉新鲜之极,他也觉得自己已有再世为人之感。
现在他由头到脚都换上新净适体的衣服,憔悴落魄已不留一丝痕迹。
但谁也不知连四的内心有否焕然一新?他的性格是由怯懦变成坚强?他若是遇上敌人,敢不敢拔刀?
连四本来究得连喝一斤酒都没有钱,但现在看来虽然不是阔少,却也显然是不缺钱用的大爷。
他何以能在半日零一夜之后,由落魄消沉变得积极焕发?何以能由贫无立锥而摇身变成有钱的大爷?一间屋子紧靠着树林,孤零而简陋,连四略略打量几眼,大步走近,朗声叫道:
“冷见愁,我是连四。”
掩着木门“呀”一声打开,一个女孩子走来,她身段修长,娇艳清丽月兑俗,但表情却很严肃,说道:
“我是阎晓雅。”
连四道:
“你认识冷见愁?”
阎晓雅道:
“何止认识,我根本要取他生命。”
连四摇头叹口气,道:
“你说世事有没有真是真非呢?如果有的话何以像冷见愁这种人,竟有那么多的人想杀死他。”
阎晓雅笑一下,道:
“听说冷见愁只有你这个朋友,只不知当冷见愁有危难时你能帮多少忙!”
连四道:
“我不知道……”他停口想了一下,又道:
“我真的不知道。”
阎晓雅道:
“冷见愁快天亮时离开的,我认为他一定有问题不能解决,这两天不少人来杀他,热闹得很,所以我猜他的问题离不开暗杀之事。”
连四眼中闪出沉毅光芒,大步入屋,一会儿出来,手中托住那具毒针发射器。”
阎晓雅道:
“小心,针上有牵机毒。”
连四道:
“是不是你的?”
阎晓雅道:
“不是,冷见愁说用此物杀人的手法叫做‘牵机勾魂’,当时他抓不到此人。”
连四可能不知厉害,亦可能忽然变得大胆,对此面上全无表情,他道:
“我查看过冷见愁果然不在屋内。”
阎晓雅道:
“如果他在屋内,听见你的声音会不出来相见?”
连四道:
“我怕的只是他虽想出来却办不到,阎姑娘,你对冷见愁的事知道得很多,莫非这两天你都跟踪他?”
阎晓雅道:
“前天中午我们在饭馆碰见,这是第二次见面,由于第一次见面时杀他失败,我和同伴小郑,辞别严星雨回到南京,死了杀他之心,谁知这回见面,却被他迫得我们非动手不可……”
她把当日如何与小郑配合施展“大拼盘”的手法,一直到昨天杀死韦达,以及破去“牵机勾魂”等经过详细说出,在这个过程中,她曾被剥光衣服之事亦没有隐蔽遗漏。
最后他又道:
“冷见愁很君子,昨夜他躺在板凳上,没有趁机占我便宜,但小郑之死,他仍然要负责。”
连四没有评论,阎晓雅讶道:
“我的想法难道不对?”
连四道:
“你的想法不要紧,重要的是冷见愁对你想法如何?”
阎晓雅不觉气结,忍不住傍他一个白眼,连四根本不瞧她,心中却想道:
“冷见愁显然对她印象深刻和特别,否则不会让她跟到如此清幽地方隐居,又更不会天不亮就逃路。”
连四以男人的立场来想,所以认为冷见愁突然离开,根本就是躲避阎晓雅,因为这个女孩子清丽月兑俗的气韵,的确能教任何男人“掉”下去,久处之下,终必被情网缚得动弹不得。
如果我是冷见愁,如果我不想被女人绊阻,我也会匆匆逃跑,连四心中作成结论,注意力便回到“牵机勾魂”这具毒针发射器。
他把这件暗杀利器丢回屋内,说道:
“此人既厅暗杀冷见愁,一定不止牵机勾魂一种手法。现在他一定跟踪着冷见愁,只要找他,就可以找到冷见愁。”
阎晓雅道:
“道理很对,但找得到这个刺客么?”
连四道:
“你说得是,不过凑巧我认得他们,再见啦,阎姑娘。”
阎晓雅道:
“我跟你去找冷见愁好吗?抑或是在这儿等他的好?”
连四径自转身大步行去,但只走出六步,突然停脚。
他并不是等候阎晓雅,而是看见七八丈远的野径上,有两块狭窄但高达五尺的长形盾碑,宽度仅能遮住遁牌后的人体,但当中却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中露出光芒闪闪的箭镞。
连四运足眼力望去,那支箭从洞口突出数寸,镞尖发出锋锐光芒,稳定之极,竟不随箭手的呼吸而有丝毫移动。
只要是修过上乘武功的人,立刻可以从这些细微的特征,看出盾牌后面的箭手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个距离,几乎等如剑手用长剑抵住你的咽喉要害一样危险可怕。
正对面是两块盾牌,而在左右两边每隔三丈,各有两块长盾,一共是六面盾牌,却只有五丈劲箭,因为当中两面盾牌共一没有简,只有一层薄纱,阻隔了外人想要透过洞口的目光。
别人虽是看不透洞口薄纱,但却可以肯定那后面必有一对眼睛望出来。
左右两翼四面盾牌突然向前推进,眨眼变成马蹄铁形了势,连四阎晓雅都陷身其中。除了背后,既是屋子那边没有盾牌箭手威胁之外,其余三面都有硬箭瞄准。
无箭盾牌后传来娇美语声,道:
“都不许动,否则别怪我箭下无情。”
阎晓雅本想退回屋子,但那些不露面箭手们的凶锋杀气却使她不敢妄动,她绝对不想以自己生命测试硬箭的威力。
那娇美口音又道:
“我是汪婆婆,你们叫我汪大娘也可以,现在我问你,连四,你是冷见愁的朋友?”
连四道:
“我是,汪大娘,你怎知我是连四?”
汪大娘不答又问,道:
“阎晓雅,你已冷见愁的女人?”
阎晓雅沉默了一会,才道:
“我是。”
连四立刻感到不妥,说道:
“但冷见愁认为如何呢?”
汪大娘立刻斥道:
“连四你不懂得女人,如果她还未成为冷见愁的女人,她决不肯当众承认。”
连四道:
“但是我懂得男人。”
阎晓雅玉容失色,心中感到好恨连四,这个家伙大伤人家的自尊心和感情,他凭什么这样做?
连四居然仍不停止,又道:
“冷见愁根本就是逃走的,凡是美丽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他见了都逃走。我的话有凭有据,绝非乱说。”
阎晓雅缓缓垂首,连四的话似乎很有理,冷见愁一直没有侵犯她甚至连话都不跟她说,冷漠得好象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后来忽然离开,到哪儿去?要干什么?
他都不曾透露一丝口风。
连四又道:
“阎姑娘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汪大娘那边没有反应看来大概不反对阎晓雅走开。
阎晓雅轻轻叹息一声,点头道:
“好,我走。”
她的声音不高,但远在七八支外的汪大娘居然听得见,插口道:
“不行,阎晓雅你不准动。”
阎晓雅果然停止跨步的动作,惊讶愤怒地望去。但她没有法子看见江大娘,敌方虽然一共有六人之多,根本一个也看不见,而汪大娘的声音娇美年轻,与她自称江婆婆或汪大娘这种令全不相配。
汪大娘又道:
“阎晓雅,算你有点眼力,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否则我五行神箭一发,大限难逃。”
“五行’卿是“金术水火土”俱是象征抽象名词,用来表示宇宙间错综及繁衍的现象,汪大娘的五名箭手既是以“五行”命名,可知三箭手必定互相配合变化产生以以测度的威力。
汪大娘又道:
“李四,你太不懂女人了,你没想到身为女人,可以清楚感到你暗中维护阎晓雅的心意。所以你想她快点走开,我偏不许,冷见愁若是在此,想必同样会想法子支开她。”
连四颔首道:
“你是很聪明的女人,只不知你对我连四以往之事知道多少?查过没有?”
汪大娘道:
“当然查过,其中不必费心访查,因为海龙王雷傲侯为你一怒复出,冷见愁和严星雨为你交恶,早晚有一场决战。这些事江湖上无人不知,你的声名响亮得很。”
连四苦笑一声,道:
“可惜我连四仍然是从前的连四。”
汪大娘道:
“这个我管不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最后的劝告。”
她停歇一下,才又缓缓道:
“阎晓雅,转面向着屋子,就算有箭射到我身上,也不准动,我担保你会好好的活着。”
连四立刻道:
“阎姑娘,你一身武功不比等闲,能逃则逃,千万莫落在她手。”
阎晓雅慢慢转身一面说道:
“我知道逃不过五行神箭的威毒,我仍想活下去,所以我不打算逃走。”
连上立刻道:
“既然自知躲不过五行神箭,那就只好听她的。不过以我来想,五行神箭必有破绽可寻,只可惜冷见愁不在此地!”
“飕”一声劲箭破空声起处,阎晓雅应弦跌倒,射跌她的是一支钝头而又包裹几层布的羽箭,虽然没有负创流血,穴道却已被封闭。
连四回头观察清楚,才道:
“汪大娘,此箭劲道恰到好处,有如初写黄庭,佩服佩服!”
汪大娘道:
“你想负隅顽抗呢?或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连四道:
“看来只好做俊杰了!”
汪大娘发出嘿嘿冷笑声,道:
“好得很,转身对着屋子,我的箭不会射死你。”
连四却没有动弹,凝眸寻思。
汪大娘不悦地哼一声,大声喝道:
“连四,你敢违抗命令么?”
她并非虚张声势,因为连四被忽然加强森寒箭气裹住,压得呼吸艰难。
事实上每支箭距他远达七八丈,因此箭上的杀气不可能到达他身体,他只不过具备足够侦测能力,那五名箭手无声拽满劲弓准备发射,动作虽是隐藏在盾牌后,连四却侦查出来,所谓箭气压力,便是由此而来。那些武功较差的人,则非等到劲箭离弦能发觉,只是为时已晚无从扭转被杀的局势。
连四大声道:
“汪大娘,你们的五行神箭威势非同小可,我正在想你们出道以来可曾失手过?”
汪大娘道:
“从无此一。”
连四道:
“那一定是从未遇到高手?”
汪大娘冷笑道:
“你是不是高手?”
连四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过得你这一关当然就是了,你敢不敢让我试一试。”
汪大娘道:
“你忘了反面的结果么?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你就是死人。”
连四迟疑一下,才道:
“我知道,谁能够忘记死亡呢?我只要求一件事,给我一把刀。”
汪大娘笑道:
“你为何不要求多加一面盾牌?”当然她只是没收嘲椰榆连四,决不是真心建议他作此要求。
连四道:
“我要一把刀的要求绝不过份,汪大娘,难道你会不明白?”
汪大娘笑声忽然中断,像被人扼住咽喉那么突然,要是世上有人决定凭仗一把刀抵挡“五行神箭”,这场决斗根本不公平,当然要求一把刀决不过份。
她沉默一会,才道:
“加一面盾牌,我说真的。”
连四抱着拳道:
“多谢,但一把刀就够了。”
她从盾牌后扔出一把刀,掉在连四脚前数尺之处。”
连四并不立刻捡起来,说道:
“奇怪,好象随时随地都有人准备一把刀给我。”
汪大娘讶然问道:
“你说什么。”
连四摇摇头,紧一紧腰带,然后踏前俯身拾刀,但当他直起身子时,双脚已回到原位,并没有改变位置。
汪大娘道:
“这一手很漂亮,看来你真有点资格可以试一试我神箭的威力。”
连四将刀很随便地插在腰带上,说道:
“我闽南连家拔刀诀世代相传,讲究拔刀如闪电,刀劈似毒龙,但近二十的来已绝迹江湖,恐怕你们都不晓得。”
汪大娘道:
“谢啦,我的确从来未听见过闽南连家拔刀诀之名,只希望你不要刀劈似死蛇就好了。”
大地一片寂静,一切风摇树动蝉嘶鸟鸣的声音都从这七个人耳中消失,因为现在他们只听得见有关这场拼斗的声音,其他的都摒诸耳外。
连四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拔对垒,赌注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但他却能够冷静得有如冷川,既不惊慌,亦无怀疑。
现在他没有工夫没有闲情寻究何以自己能冷静之故,世上往往如此,当你忽然发觉已经面对着可怕情势时,反正逃避不了或者不想逃避,你会像局外人一样冷静注视情势发展,你会尽力去做,完全不似在事前考虑之时那么多顾虑和恐惧。
汪大娘那块盾牌后面传出一低沉的鼓声,开始时一下一下咚咚而响,突然变得繁密如骤雨,一轮急鼓之后,节奏又缓慢下来。
纵然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感到鼓声好象是哀悼的挽歌,又像是严肃葬礼正在举行,又或者是一种深沉悲哀的仪式。
连四忽然知道一件事,那是只要鼓声能传播得到的范围,都是五行神箭杀伤射程之内,此一含有理论性的事实,却只有连四心灵中一闪即逝,既不停亦不会引起其他联想推论。
他身形笔直,眼神深邃湛亮,纹风不动如石像,偏又感觉得到是有生命的活力无穷的石像。
第一支箭飕一声射出,竟是向天空飞逝,但此箭却有如火器的药引,点燃后便引发缤纷五彩的爆炸。
在繁密鼓声中,箭飞如雨,每一支箭都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使人心悸神摇。
箭身的颜色分为“红、白、黑、青”四种。
连四在一阵箭雨中,居然连手指头也不必动,因为每支箭都是掠身而过,原来目下只有四名箭手发射,他们分作四方,连四在当中。
这些箭交叉互射,都钉在对角伙伴的盾牌上,因此亦没有一箭落荒失掉,每个箭手都可以拔下钉在盾牌上的箭再射。
连四清晰感到四种颜色不同的箭,各有不同的劲道和速度,因而每种颜色各有独特的威力风格,组合起来便形成一种奇怪异的强大绝伦的压力。
他更知道尚有一名箭手,就是在汪大娘旁边的那个尚未出手。此人压弓不发反而使人生出站在高楼悬崖旁边缘那种恐惧感,不由得手心脚板心沁出冷汗。
但这个显然是主力的箭手其实最先出手,第一箭射向天空的就是他。
连四忽然发觉不妙,因为空中有一支箭瞄准了头顶心插落。
此箭金光灿烂,太阳映射下耀目生辉,划出一道垂直的寒冷光芒。
那就是引导攻势的第一支箭,看来又可能是结束战局之箭,因为连四全身都不能动弹,任何部分稍为一动,将会被不断贴体劲掠飞过的硬箭射中。
其实这支金光闪闪的箭,距连四的头顶尚有十余丈之高,换了别人根本不易瞧出此箭竟是对正他头顶插落。连四不但看得出这一点,亦知道此箭在五行中属于“中央土”,所以是金黄色,其他红的是“火”。黑的是“水”,白的是“金”青的属于“木”。
蹦声骤歇,汪大娘声音传入连四耳中,她道:
“闭上眼睛,饶你一死。”
连四只微微而笑,但看来却是豪气飞扬,他的手指第一次碰触到刀柄,也是平生第一次施展得出“拔刀诀”。
刀光闪处,刀已出鞘,很平凡的一反刀忽然有了生命似的,变成一条毒龙箭,一眨眼所有的箭都有掉落地上,包括空中插下来那支在内,摧枯拉朽也不足以形容连四挥洒自如的刀法和气概。
连四傲然挺立,稳如山岳气象万千,刀已入鞘,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刀”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地上一共有二十一支箭,红白黑青各五支,只有一支金黄色,每支极锋锐的箭镞尖端都微微缺凹,显示俱被刀锋对正劈中而坠地。
汪大娘以及五名箭手仍然隐藏于盾牌后,仍然有五支箭瞄准着连四既然能在箭雨交织时劈中每一支箭的镞尖,就算最愚蠢固执的人也知道“五行神箭”已失去任何威胁了。
汪大娘道:
“连四,我仍然能杀死阎晓雅。”
连四道:
“她一条命可以换回六条,也算值得。”
汪大娘道:
“如果让她躺在你脚下,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他?”
连四道:
“你为什么不猜一猜自己的生死?莫非她的性命比你自己还重要?”
汪大娘道:
“你究竟使的是什么刀法?”
连四道:
“我已告诉过你了,这是我闽南连家的拔刀诀。”
汪大娘道:
“不对,你拔刀固然得快,快得根本看不清楚,你是如何拔刀的,但你只拔一次刀,后来劈落二十一支箭的却是刀法。”
连四道:
“我劈落二十一支箭,等于拔了二十一次刀。”
汪大娘道:
“这是你刀法的秘密,你何以肯告诉我?莫非打算杀人灭口,你准备杀死我们六个人?”
连四道: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对付谁?冷见愁?我?阎晓雅?”
汪大娘道:
“冷见愁。”
连四道:
“你认识他?”
汪大娘道:
“不认识,杀人何须曾相识?”
连四道:
“聘请你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汪大娘道:
“我不是银子可以收买的。”
连四道:
“你最少要养活六个人。”
汪大娘道:
“你一定试过很穷很穷的滋味,所以你知道银子的重要。”
连四道:
“大错,我试过。”
汪大娘道:
“如果今天我生擒活捉你们两个,我就可以发两笔小财,我不喜欢杀人,当然更不喜欢抢劫,但赚钱的方法很多,这是靠本事赚钱的方法之一。”
她只是说不喜欢杀人而已,并非绝不杀人,显然迫不得已时仍然会杀人。”
连四道:
“你捉住我们之后,谁会给你们钱?”
汪大娘道:
“雷傲侯会出钱赎你,冷见愁或严星雨会赎阎晓雅。如果你们都不愿花钱,还可以把她卖给宋妈妈。”
连四不比冷见愁那么孤陋寡闻,知道宋妈妈是什么人物,不禁摇摇头,道:
“你很厉害,计划得周密,不过就算南京宋妈妈势力很大,谅也不敢买下懂得武功的女人。”
汪大娘道:
“唉,武功可以想法子让她使不出来,任何女人到了那种地方,落在他们手里,天天本领也逃不掉,除非她又老又混,但阎晓雅却漂亮得很。”
连四道:
“冷见愁比我还穷,何以你竟会打他主意?”
汪大娘道:
“他口袋没钱不要紧,有值钱的东西就行啦!例如他的天绝刀,他的武功,甚至他的性命都很值钱。”
连四道:
“他的武功和性命值什么钱?有人出钱想学他的武功?”
汪大娘道:
“武功不是这样卖钱的,事实上有人肯出大价钱要利用他的武功办事情,亦有人肯出很多钱杀死他,所以阎晓雅可以变成引诱冷见愁自投罗网的鱼饵,这种鱼饵当然很值钱。”
连四道:
“你已说了不少话,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汪大娘道;
“什么感觉?”
连四道:
“我觉得你好象尚未认输,但事实已证明你的五行神箭无能为力,所以我觉得奇怪。
汪大娘道;
“你很坦白,我也坦白对你说,我其实尚有与你一拼的实力,只不过到了非拼不可时,我方放尽全力,情势就不能控制改变,如果你是输家,就得输掉性命。”
连四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平静得好象正在谈论别人性命,从前他被第八流小脚色侮辱都不敢还手,但今天的表现何以如此坚强勇敢冷静?他以“拔刀诀”的确有惊世骇俗天下无敌之威,但何以从前总不敢拔刀呢?”
他身子挺直,腰间长刀看起来插得很随便,汪大娘说的许多话,简直没有留下影响痕迹。”
但汪大娘居然还有话说,她的声音从盾牌后透出来,道:
“有人出一万两黄金买你,死活一样价钱,我有三千两就满足了。”
她何以不要一万两黄金,只要三千两就满足?连四心中泛起警惕,似乎嗅到危险的味道,并且觉得汪大娘罗嗦了半天,其实现在才点到正题。她有什么诡计?
蹦声忽起,音响繁密结实。接着“中央土”弦声连响两下,两支黄澄澄劲诉笔直飞上长空。这次发动的攻势规模一定比上次大面猛烈,连四直觉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亦凭上次的经验发现一件事一天上的两箭落下来时,其中一支将有数尺偏差,目标竟是昏卧地上的阎晓雅。
灵感有如电光照亮黑暗大地,连四脑中出现一幅景象——阎晓雅惊叫着挡开空中插落的黄箭,恰好这时另外一箭向她射去,此简必定可让连四挥刀劈落,让他有勇救佳人的机会,如果连四出手救她,刀法上便会有一丝空隙,令人恶心可怕的只是有阎晓雅能利用这一丝空隙暗算他。
连四甚至看见脑海景象里,有个人像死猪似的趴在地上,这条死猪就是他自己。
莫怪黄金一万两,汪大娘只要分三千,她当然必须出手大方才买得动阎晓雅。
分占四角的盾牌后,劲箭齐齐飞出,而且是“连珠箭”手法,每名箭手都在眨眼工夫射出三支之多。
连四大步行去,但既非指向江大娘,亦非任何箭手,而是向左右两名箭手之间空隙行去,他的手指再度碰触到刀柄,这个动作熟得根本有如鱼跃鸯飞,有如星辰运行,但又很陌生很奇异,终究这是平生对垒交锋第二度“拔刀”啊!
刀光闪惊一下,六支长箭落地。
箭手们集中火力追击,包括“中央土”黄箭在内。
刀光锵然闪现,十箭落地,连四跨出七步,刀再出鞘,又是十支长箭附落尘埃中,如此七步又七步……
五名箭手的箭壶各有一支劲箭,但转瞬间每个箭壶都只剩下一支,但最后一箭谁也不敢再搭弓射出。
连四步伐稳定迅快,不一会儿就隐没在郊野的茫茫长草和苍苍树木中……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如丝如缕,乍有还无的细雨,轻得像梦笼罩着园林和一角红楼。
他远远凝望那一角红楼,头上和眉毛上沾了不少雨珠。身上青衫也微微湿了。
迸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男孩子,曾经如此地凝立遥望着纱窗,他们用窗内香围的女郎,在心中编织彩色缤纷的梦……
只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黯然归去,一路上数着灯光中的雨丝,景况就太凄凉了!但那一个青年人没有经历过尽是梦憧憬渴慕的阶段?毕竟此是人生的一段历程,愚而又可爱。年老垂暮的一辈,只有羡慕怀念,绝会加以嗤笑的,你说是么?
那一角红楼另一部分隐藏在婆婆树影中,巨大深邃宅第内的宽阔园林,时时可以见到这种幽深独处的小楼。
红楼的纱窗内的确有一位女朗,明眸皓齿,脸若春霞,她的确长得极美丽,尤其是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会说话,可惜她凝眸望窗外而空,痴痴的,似乎想寻找一些什么。……因为世上难逢知己,所以她必须寻寻觅觅……好哀怨的歌声,她真的在寻觅么?
……她以为她脸上没有露出痕迹,在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歌词既美得凄艳,又锐利的为人生写实,虽以为年轻美丽的女孩就不必寻寻觅觅?以为不会流露孤寂?他就大错特错!
冷见愁在高高的树枝上,用微蹲的姿势稳稳站着,说来使人几乎不能置信,因为在离地三丈高的横技上,冷见愁已站了“三天”之久。
三天的意思是说三个白天,晚上他便顶着细雨,独自回到住处一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并非避忌晚间会看到纱窗内美丽的女郎,更衣上床的胴体,而是到了确知道这一夜不会有事,便悄然而返。
冷见愁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到第四天,红楼上果然有访客。
来访的人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满头珠翠,满手金戒,金镯,还有满面太浓的脂粉。
现在冷见愁已经换了位置,不复是远远高踞枝头,而是挂在窗边,有如一头大壁虎。
中年妇人说道:
“徐小茜,恕我来迟了。”
原来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是徐小茜,她道:
“宋妈妈,你说那里来话,您居然御驾亲征,小妹就算再等一年,也是值得。”
冷见愁倒吸一口冷气,万想不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鼎鼎大我的宋妈妈。
他是雪婷口中提过的名人,雪婷对她佩服之情,可真是溢于言表呢?
据雪婷说,宋妈妈不但是天下有名的花园名鸨,私底下还是武林顶尖高手,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外表上她竟是如此庸俗蠢笨。
宋妈妈只笑一声,道:
“我绝不会叫你白等一年,虽然有些仁人烈士认为不信青春唤不回,可是美丽的女孩子,绝不可拿青春去尝试。你已经等了我七天,现在我亲自来答复你的问题。”
徐小茜盈盈下拜,就像她每天无数次跪拜壁间那幅“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那么虔诚。
其实作为一个佛教,发菩萨心,行菩道,就算是初地菩萨,请问除了佛之外,还有谁能承当菩萨的跪拜而能不折福呢?
宋妈妈可想不到这么多,别说受孩子跪拜,使是大男人,又是武林名家高手的身份也常常泰然接受这种礼
她四下浏览楼中的装饰,点头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有风雅之名,此楼不过是他手下之人布置的,已经颇见规模。
由此可知严星雨必定不是浪得虚名之士。
她的目光凝住壁间一幅佛像,还可以嗅到炉中淡淡的香味。
蒲团用手触模一下,微有余温,宋妈妈道:
“你常常礼佛参禅?”
徐小茜道:
“只是最近而已。”
宋妈妈道:
“供药师琉璃如来的人不太多,多数人供养本师世尊释迦如来以及西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是观世音菩萨,一边是大势至菩萨。徐小茜,你为何供养药师佛?”
徐小茜道:
“这有分别么?”
宋妈妈道:
“若从佛佛平等的角度看,当然没有分别,但世俗的说法是药师佛饶益众生现世种种事情,管的是‘现在’,不是过去,亦非未来。”
徐小茜轻轻道:
“宋妈妈,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妈妈道:
“你现在是不是陷入困境?”
徐小茜叹口气,一派楚楚可怜之态,任何人若是看见她这付样子,打死也不肯相信如此娇美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曾是横行江湖‘灵犀五点金’主脑。
宋妈妈道:
“对不起,我本是来答复问题,不是问问题。你想知道两个人的下落,除了‘恶仙人’韩自然似乎还在黑石谷居住,另外‘海枯石烂’李碧天,这位毒教普度门掌门人,号称百年来毒教第一高手,他的下落有如石沉大海,无人得知。”
徐小茜又叹了口气,如此而已。
宋妈妈瞧她一阵,才道:
“听说你身中绝毒,我这个秘密消息莫非不假?但表面上都瞧不出你中了绝毒,这是怎么回事?”
徐小茜惊讶地扬起眉毛,这个秘密冷见愁还告诉过谁呢?
窗外的冷见愁可以马上回答,是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又是极敬佩宋妈妈的。
宋妈妈又道:
“李碧天是当今天下使毒圣手,如果找得到他,担保你吞下五斤砒霜也死不了。”
徐小茜只点点头,宋妈妈道:
“恶仙人韩自然十年前隐居石谷,江湖中绝无一人见过他出谷,这消息千真万确,有证有据,所以我推测他应当还在黑石谷居住。”
徐小茜道:
“是什么证据?”
宋妈妈道:
“黑石谷面积虽不算小,但只有四条通路,其中有三条路很难走,勉强算是通路而已,四条路都有武林高手日夜把守,十易寒暑仍如一日,这些名家高手便是活的见证。”
徐小茜微有失望之色,道:
“这些人我早就知道,其中只有江大娘率领的‘五行神箭’大阵,查不出来历,前年我到黑石谷走一趟,差一点被他们挡住不能入谷。”
宋妈妈道:
“据我所知,‘五行神箭’威力绝伦,无人能敌,你过得她那一关?”
徐小茜道:
“我‘灵犀五点金’精通五行生克变化之事,我们摆出反‘五行逆运阵’法,加上事先设计的一些装备,可御劲矢,汪大娘便没有翻脸动手。”
宋妈妈道:
“如果你入过黑石谷,那便是十年来唯一能活关回到人间的女性,当然除了排教毕教主的夫人不算数。”
徐小茜道:
“大概是吧!但我怀疑是不是没见到韩自然,所以才活着离开。”
宋妈妈道:
“韩自然躲起来?”
徐小茜道:
“谷内根本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完整的骷髅骨,由头到脚都蒙着白布白袍,会移动,会开门,真是可怕极了。”
来妈妈道:
“排教的法术天下著名,听起来不算奇怪。”
徐小茜道:
“但谷外把守的四路人马,何以肯夜以继日担负此责?如果有人聘启的,是什么人?他们虽说绝不准韩自然离谷一步,但为何亦不许别人进去?黑石谷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何以允许外人四面包围,并且久达十年?”
一连串的问题自是得不到答复,因为宋妈妈的表情一望而知她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她不可能是解答之人。”
徐小茜道:
“因此,韩自然究竟有没有在黑石谷中,大成疑问,谷外把守的人,证词不能采纳。”
宋妈妈道:
“何必伤脑筋呢,我传老卖老评论一句,女孩子太聪明太本事,再加上美丽,等于福薄的意思。”
徐小茜微微垂首,这动作不啻默认宋妈妈讲得不错,这扰攘的尘俗,是非恩怨本无定准,今天的好朋友甚至骨肉至亲,明天可能变成陌路人甚至仇人,原因不外是一些‘是非’和‘金钱权力地位’而已,想得通看得透,潇潇洒洒不予计较。看不透想不通,不但寸土必争睚眦必报,还骂想通看透之人是“消极”、“懦弱”。
“逃避现实”等等。”
太聪明太本事真正的意思是‘太会计较’,世间的聪明才智,都以‘精通计较’,‘找出种种差别’为基础,想深一层,这是真正的‘智慧’么?
由于‘苦恼’总是跟随‘计较’而来,苦恼多就等于福少。
实妈妈的理论便是由此产生,谁敢说她讲得不对?
徐小茜忽然问道:
“宋妈妈,我们很可能永不见面,所以我最后提出天下个问题,希望你像以往一样给我指点解答。”
宋妈妈道:
“我尽力试看。”
徐小茜道:
“第一个问题,三年来承蒙你提供江湖上种种消息,使我被人认为无所不知,为什么?幕后人是谁?”
宋妈妈道:
“老实说我只认得银两,因为你永远想像不出我的开支有多么浩大,但这是题外话,现在我告诉你,幕后人是严星雨。”
她那搽满厚厚白粉和太红脂的脸上,泛起失望神情,又道:
“严星雨面上又肯花钱,也花得起,他真是最好的顾客,可惜就快断了这条财路。”
徐小茜用怀念的眼色,望着窗外。严星雨向来是一个“谜”,至今世间无人能解,英俊潇洒,文武全才,财势之强大是以济身全国豪富前列,他为何处处帮助我呢?徐小茜既痴醉而又惆怅,因为一切都将如春梦无痕——“白马王子”终究是神话,可不是么?
她提出第二个问题,道:
“宋妈妈,你的情报网遍及全国每一个角落,只要有女人卖笑的地方,就有你耳目。所以你应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世上只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卖笑卖身,古今中外绝无例外。宋妈妈既然有这种情报网,当然可称为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徐小茜又道:
“连你都找不到李碧天,请问要还有人找得到?”
宋妈妈沉吟一下,道:
“可能有。”
徐小茜用难以置信惊讶的眼光望住宋妈妈,因为此一问题根本就有了否定的答案,天下间谁能比宋妈妈的消息更灵通?真有这样的人?
宋妈妈徐徐道:
“李碧天既然自然毒教中的圣手,外表上必是谁也瞧不出他是毒教中人,我耳目虽是遍布全国,可惜没有几个人有本事有眼光辨认得出李碧天,所以访查李碧天下落一事,我使不出什么力量。”
徐小茜忽然感到震惊,说道:
“难道你想说的那个人,竟是冷见愁?”
宋妈妈点头,道:
“是他,只有他。”
窗外的冷见愁听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宋妈妈凭什么作此推测?她一定很有道理,只不知那是什么道理,居然连冷见愁自己也不知道?
宋妈妈又道:
“冷见愁办得到,问题只是他肯不肯!”
徐小茜道:
“我不明白,但心中却有强烈的感觉,感到你的话是对的。”
宋妈妈道:
“第三个问题呢?”
徐小茜道:
“冷见愁究竟是什么人?”
宋妈妈笑一下,道:
“我也很想知道,冷见愁一身本领,深不可测,根本你出现后所有的说话,归纳起来,他见过‘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巫山神女宫宫之‘风发云鬃’南飞燕,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这四人都是三十年前天下无双的高手。而冷见愁还精通医药;三十年前天下第一名医李继华,外号大自然天医,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成名了数十年之后,亦是在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前面所述四大高手,说是一样同时失去消息踪迹。”
徐小茜真有喘不过气来之感,人生何其多变幻?波橘云诡,鱼龙曼衍,奇怪之事似乎天天都会发生。
宋妈妈长长呼吸一下,又道:
“冷见愁不会是他们之中任何人的弟子,因为他提起这些人,口气殊无尊敬之意。”
徐小茜道:
“对,我亲耳听见,他说‘刀王’蒲公望只不过是一片‘落叶’,亏他想得出落字眼来形容,天才,真是天才。”
宋妈妈又道:
“我还知道冷见愁一些事,冷见愁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机能上毫无缺陷,奇怪的是他却害怕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子,他将会不停地逃避,最先是你,其次是雪婷,后来是阎晓雅,将来还有谁尚不得而知。”
徐小茜大概已知雪婷和阎晓雅的来历,没有询问,怔怔寻思别的心事。
来妈妈又道:
“最后我有个最新消息,那就是连四,他本是闽南连家的后人,亦是天下唯一练成拔刀诀的人,三天前,在南京校场后,连四用一柄长刀,独力破了‘五行神箭’,汪大娘事后呕血数升,现下还病得五颜六色。”
徐小茜耸言动容,但冷见愁比她更惊讶而又开心,因为连四是他的‘朋友’。
徐小茜道:
“他居然破得天下无敌‘五行神箭’,真是好汉子。”
宋妈妈站起身,表示要走,一面道:
“连四向来胆小怕死,曾受无数侮辱,都不敢拔刀,据我所知,雪婷辱骂嘈吵多天,有一天连四忽然挺身站起,气概迫人,雄姿英发,大步离开雷府,雪婷当时被他的气概镇住不敢拦阻,第二天连四就大破‘五行神箭’了。”
红楼中迅既恢复往时的幽静,徐小茜虽然坐在蒲团上,合什向佛,可是玉容寂寞,美眸含愁,任何人看见都晓得她脸上写着“孤寂”两个字。
冷见愁深深尝过“孤寂”滋味,十五年幽冥世界暗无天日的日子,当时绝望心情,亦与徐小茜身中绝毒的“绝望”相同。
冷见愁暗自深深叹息不已,同情怜惜有用么?真能解得别人心中千千之结?
现在冷见愁已稳站枝头,身上四周上下浓密的树叶使他隐蔽完全,他的目光透过雨丝,远远投入红楼,楼和树上的人心头都一样的冰冷,红楼隔两相望冷,难道李商隐写下此一诗句时,竟是形容这种情景?
冷见愁本想和徐小茜见上一面,但想到她已中了“孤独迷情盅”绝毒,只好改变心意,因为他深知此毒的厉害,并非仅仅取人性命那么简单。
有时候不见面比见面更好!有些事情埋葬于心之中比说出来好!人生原本就充满如许多的无可奈何……
回家,这两个字代表无限温馨,至少也是一种充实温暖之感,任何人只要有家可归,就尚未被人世界遗弃。
冷见愁走入那大片简陋低矮屋宇区域内,心中陡然浮现一张脸,使他感到温暖安详。
这张脸庞极之简单普遍,不过是一个三十余岁妇人的脸,但端正的五官,散发出温厚慈爱,还有隐藏不露的“智慧”,这种智慧只有“慈爱”的方式表现,决不是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纵横才气,仅仅是一种了解“体贴”,却气度如海能够包含容纳一切……
回溯十二天前,冷见愁离开“南校场”后面的木屋,在山野中兜一大圈,肯定已甩掉任何跟踪者之后,忽然走到江边繁忙的码头。
冷见愁并没有蓄意来到此处,只不过上半个月他为了查访严星雨行踪,曾在码头上流连好多天,认识不少码头上出卖劳力的人,他们都是好汉子,冷见愁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不贪心,勤恳地劳力搏取最简陋的生活。对朋友热情义气,对贫苦及妇孺都热情帮忙,对生活的要求很少很少,偶然喝上两杯就是莫大的难忘享受。
帆墙织,货物有装有卸,清晨的江风特别凉快新鲜,许多人尚在梦中,但码头上却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刻。
三个扛货上落的苦力(都是大汉)见到冷见愁,马上把他围住,亲切寒喧问候,这三名大汉曾被冷见愁请喝两次酒,最熟也最谈得来,他们好象见到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一把拉住冷见愁。
直到冷见愁发誓答应晚上到老大王成家里聚会喝酒,他们才肯散去继续工作。
老大民只是这几个人的老大,因为他的妻子方氏最贤淑和气,每夜喝酒谈心,她从不有过耐烦的样子,于是方氏变成大嫂,也有点像是大伙儿的母亲,任何人有问题有心事,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
那一夜喝完酒,冷见愁被招待在王家歇宿,虽然只是一个狭窄小房间,很热,但冷见愁熟睡得像最肥的猪,像初生的婴儿……狭隘简陋的屋子,却有着无忧无虑安全亲切的气氛。
但十二天之后,冷见愁却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不但没有掏出一文钱贴补,每夜回家总是半夜三更,王大嫂方氏必会悄然起身,煮一碗面,一点卤牛肉,几个卤蛋,还有一壶酒。
冷见愁模模口袋,空无一物,连一文所钱都没有,如果是投宿客栈,老早被人轰出来露宿街头了。
徐小茜的“苦难”,冷见愁既不能解决,冷见愁甚至连自己的食宿也解决不了。
冷见愁回到狭窄的房间,听见大嫂在屋后洗衣服的声音。过一阵一个小家伙——
只有六岁的男孩子入房发现冷见愁,立刻拖住他的腿,又叫又闹。
大嫂方氏温厚端正的脸庞出现房门口,叫住小家伙,道:
“叔叔刚回来,让叔叔歇一会。”
小家伙不止,叫道:
“哥哥不给我玩,我要叔叔骂他。”
冷见愁抱起小家伙,道:
“是不是叔叔雕的那枝木刀?叔叔给我再雕一把,别跟哥哥吵嘴。”
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跑出去玩,大嫂方氏定睛注视冷见愁一会,才道:
“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吃完躺一回,晚上大伙喝点酒,心里有什么事,到时再说。”
她怎知我没吃饭?她怎知我有心事?又怎知我想静静睡一下?即使是亲生的娘,恐怕也比不上她温柔体贴!
不久,冷见愁吃得饱饱独自躺在床上,含着感动的泪水进入梦乡。
又过了不知多久,暮色已笼罩大地,许多屋子透出灯光,炊烟和炒菜的香气到处弥漫,冷见愁听到王老大回来的声音,更听到大嫂悄语:“阿成,叔叔下午回来正在睡觉,我瞧他心事很多,晚上把李强陈大头他们叫来,陪他喝几杯解解闷,好不好?”
王成道:
“这最好,我马上叫他们过来,哎,糟了,工钱还未拿到,我一个铜板都没有,怎生打酒?”
大嫂道:
“声音小一点,叔叔在隔壁,酒菜我想办法。”
王成深深叹息一声道:
“你有什么办法?我只恨自己没出息,累得你……唉……”
大嫂道:
“看你讲到哪儿去啦?我这支金钗有三钱重,你们再加十个人,也吃喝不完。”
贫穷的夫妻未必没有首饰,但必定是极有纪念性。绝非等闲饰物,王大嫂这支金钗乃是她娘家唯一的嫁妆。无数艰苦日子都捱过去,不曾当此钗,她何以肯为冷见愁这样做呢?
王成只叹一口气,没有做声,而到了晚上,四个大汉在灯下举杯畅饮之时,王成竟没有丝毫忧虑惋惜,他就是这样义气热情的人。
陈大头酒量较浅,尤其是天津玫瑰露这种烈酒更受不住,脸红脖粗,说话多得很。
每个人都很可爱,包括时时抱住冷见愁大腿的小家伙。但冷见愁能替他们做什么?冷见愁是不肯呢?抑是不能?
冷见愁模着粗糙的杯底,凝眸寻思。莫非好人应当多吃苦,忍受种种折磨,而奸狡阴毒自私自利的人,都在亭台楼阁坐拥佳人醇酒,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难道注定必是狡黠毒辣无情之人才拥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陈大头和李强都趴倒,冷见愁虽然喝得很多,两斤以上,但眼睛仍澄澈如常,坐得毕直。
王大嫂从外面回来,面有优色,冷见愁甚至听到她在后面厨房里叹息的声音,任何人的事何以不管,但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来也得管一管。冷见愁走入厨房,道:“大嫂,外面发生什么事?”王大嫂道:“喝酒吧,邻家的老于病势加剧,只怕不成了!”冷见愁道:“老于?是不是在镖局跑腿那个?”王大嫂点点头道:
“就是他。”冷见愁道:“他已经病了很久,这两天不对劲么?”王大嫂道:“正是。冷见愁道:“有没有找好的大夫?”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点儿家当都花光用净了。”冷见愁道:
“我记得老于是很壮健的汉子,生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
“大嫂,带我去瞧瞧,我学过医,但别告诉别人。”
王大嫂一点不惊讶,点头道:
“我带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冷见愁反而讶疑道:
“你知道?”
王大嫂道:
“当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连雕一把木刀都比别人好。”
冷见愁不但会雕削木刀,医起人来更是药到病除,除了隔壁的老于,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都是病情严重,但只是一帖药,就几乎痊好,虽然冷见愁不想让人家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来户贫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连日来冷见愁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有许多人排队请他诊治,冷见愁口袋里一文不名,却坚持不肯收受诊金。所以虽然医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过痊愈的病人总会尽心意送礼物来,有蔬菜、水果、米、面、包子、点心、鸡、鸭、猪肉、鸡蛋、布帛等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食用不完,还可以送人。为善最乐,王大嫂比捡到金子还高兴,日子过得快乐之极。
但冷见愁却越来越感到金钱的压力强大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血营养不良症状,谁也知道对治贫血及营养不良,只有进补,必须药物食物齐头并进。偏偏病人们大都十分贫穷,抓药治病已很勉强,何来进补?
如果像严星雨雷傲侯的富有,根本不成问题,虽然不能大量赠以人参,仍可用党参代替,营养方面,不妨开一家肉店,贫苦病人可以半价优待。
冷见愁心中很难过,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营养,以致没抵抗力而百病寄生,而且生长发育都受到妨碍。很想帮忙,但钱呢?
不是没有钱,冷见愁要钱的话多的是,问题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此所以他满身本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太阳如火伞,既酷热而又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夫子庙平时那么热闹的所在,也被热浪赶走所有游人,只有墙脚阴凉处有些汉子尚开胸膛打吨。
冷见愁并没有特别注意衣着,但外表上越来越斯文,所以当他在夫子庙游逛,谁都以为是读书君子,谁也不会对他加以在意。
但仍然有些人紧盯着不放过他——乞丐,凡是游人繁多的地方,乞丐一定不冷见愁因此有点窘,因为所有的乞丐,不管看来多么可怜,都得不到冷见愁同情施舍,只有冷见愁自家晓得原因,决不得吝啬得一毛不拔,更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口袋里空空也。
冷见愁逛到河边——秦淮河——那是六朝金粉繁荣地象征,河畔的楼台,河中的画舫,金碧辉煌,装载着无数美人,弦着歌舞,醉寻绮梦……
“连碧舫”停泊在临河楼阁下,冷见愁心头泛起亲切感,这艘画舫曾经载过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当日在舫上周旋于王孙巨买间,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痹乖住在雷府?抑是野到江湖去了?
不远一艘画舫更巨大华丽,叫做“长乐舫”,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正在洗抹,画脏停泊在临河娄阁,比别家高敞新净得多,好几扇窗户内,都有妖娆女子伸出半身,娇声笑语。
冷见愁在树荫下,瞧看一阵,忽然替那些女子感到难过因为几声笑几句话,已可以听出她们对人生的“麻木粗俗”,而人总是摆月兑不了命运支配,无由自拔,命运,当真如此可怕可恨么?命运是谁创造的?为什么要创造命运?有史以来可曾有“人”能摆月兑命运支配?
一个蓝布衫大汉,拍拍冷见愁肩膀,眼中露出凶悍光芒,但态度却也和气,道:
“瞧什么?”
冷见愁道:
“吓我一跳,你是谁?”
蓝衫大汉道:
“我是林大方。”
冷见愁道:
“我姓辛,林大方兄请了,你见到那艘长乐舫没有?比右方的连碧舫大得多了,小弟正在想,如果认得舫上的人,能够到舫上瞧瞧,便不枉这趟金陵之行。”
林大方不禁失笑道:
“你一定是个书中子,秦淮河的画舫人人去得,何须认识,你口袋里有银子没有?”
冷见愁心中叹口气,如果口袋里有银子,谁不会上画肪吃喝玩乐一番!当下应道:
“要多少银子?”
林大方道:
“千儿八百两不算多,百儿八十两不嫌少,哈哈瞧你这样子谅也花不起银子,趁早回去多读读书,考到功名自然有人请客,舫上几十个美女随你挑,美酒多得可以把你淹死。”
冷见愁只好装出纯洁青年状,瞠目拱手道:
“小可承教了,但这样听来画舫不是好去处,林兄常常去玩么?
林大方道:
“常去是常去,却又不是玩。”
冷见愁道:
“那是干什么?”
林大方道:
“保护他们。”
冷见愁道:
“会有人闹事寻仇?”
林大方道:
“当然有,抢地盘,嫉妒,争夺姐儿,客人为女人或醉酒闹事,有些客人盘缠花光,跑来撒野……”他忽然停歇一下,才又道:
“奇怪,这儿从没有客人花光银子跑来撒野之事发生,我们老板不许姑娘们榨干客人口袋。”
冷见愁忽然翻脸,怒声道:
“混帐,既然那是人人去得的所在,我瞧瞧都不行?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一愣,道:
“我……你可以瞧,尽避瞧……”
冷见愁咄咄逼人道:
“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想都不想,道:
“因为最近有风声,说是京杨帮联合来对付我们老板……”他忽然清醒,面孔一板,喝道:
“少罗嗦,你逛你的,江湖上事情少管,听见没有?”
冷见愁道:
“好,好,别叫嚷,我不管就是。”
他转身行开,耳中还听到林大方忿然的声音,不过他的话倒是很可爱,因为他生气的是像冷见愁未得到功名没有家财的读书人,不该到秦淮河边游逛,应该好好读书求上进才是。
冷见愁突然转身回去,面上挂着微笑,道:
“林大方,我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林大言刚刚哼一声,尚未发作。冷见愁又道:
“是好几个人,两边靴帮子都插着短刀,左手袖筒藏有袖箭,有一个直盯着我们,现下他躲在那边墙角后面。”
林大方微惊道:
“那一定是淮阴忠义堂的杀手。”
冷见愁真的不大知道现下江湖武林有些什么帮,有些什么名手?问道:
“淮阴忠义堂很有名,很厉害么?”
林大方道:
“当然,忠义堂派出来的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杀人之后,照例在尸体身上留下咽喉一支箭、胸口一把刀,叫做“销喉穿心”,谁的见销喉穿心忠义堂都不能不皱眉心惊。”
冷见愁道:
“你快走,犯不着跟淮阴忠义堂杀手作对。”
林大方摇头道:
“不行,我拿人家薪饷太太平平一年半多,有事撤腿就跑,还算是人么?”
冷见愁道:
“你专练拳掌脚法,虽然功力深厚,挥劈可以格断粗柱,飞脚可以踹退奔牛,但腰力稍弱,所以沉猛有余而灵巧不足。你可以空手打赢一两个在汉,但碰上擅长袖箭远攻短刀近身的好手,就大大吃亏,我劝你走是有道理的。”
林大方简直愣住,半晌才恢复常态,道:
“你……究竟是谁?你见过我出手?”
冷见愁道: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你听过你,我姓辛,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了!”
林大方道:
“对,我们从未见过,见过我一定记得,你姓辛,吓?你姓辛?是不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天绝刀曾在我手中,勉强扯得上关系,但为什么叫我‘魔鬼’我很坏?我做过什么恶事?”
林大方大声道:
“冷见愁,你放心,魔鬼只是说你本领像魔鬼,说你不是人,但决不是你坏。”
冷见愁道:
“声音小一点,墙角后面那个杀手直瞪眼!他怎样猜呢?如果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很少会脸红脖子粗在公众地方叫嚷,我们是敌人?但你是吃江湖饭的人,要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就是抱拳认输,决不会学泼妇隔江骂战,所以我们既非朋友亦非敌人。”
林大方瞠目道:
“你真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永远每件事都想得这么多?”
冷见愁道:
“少想一点早就变成了鬼了,但只是冤鬼笨鬼,决不是魔鬼。”
林大方现在才发现江湖传说不假,冷见愁好象一团谜雾,你永远看不清他的样子,更测不透他心中念头理想。
冷见愁道:
“你的老板是宋妈妈?”
林大方道:
“是她?”
冷见愁道:
“她肯不肯见我?”
林大方道:
“当然肯,我们每次见面,她一定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大家,又每次叮嘱我们见到你一定想法子带你和她见面。”
冷见愁道:
“带我见她,时间很宝贵。”
林大方人如其名,大方得很,毫不扭捏,只简单道:
“跟我来。”
宋妈妈头上的珠翠,手上金戒镯以及面上的脂粉仍然那么多,但她那对眼睛,冷静智慧之外,还有一种深邃莫测的意味。
她对林大方道:
“能把冷见愁带来,功劳不小,你很好。”
林大方道:
“在下很惭愧,刚见面时根本瞧不出是他。”
宋妈妈笑一下,道:
“瞧得出的话,冷见愁就不是冷见愁了。”
林大方退到舱门时,宋妈妈作了手势,他就马上不动,守在门口,从许多方面看,宋妈妈真有一手,连雪婷那么野的女孩,林大方这类江湖豪客都认首听命,人前人后敬佩有加,岂是易事!
宋妈妈道:
“冷见愁,有话请说。”
冷见愁道:
“我需要钱。”
宋妈妈道:
“多少。”
冷见愁道:
“不少。”
宋妈妈道:
“既然要不少钱,有三条路,第一条路,人命换钱,每条命价钱不同,最多可达五万两足色纹银。”
冷见愁道:
“谁的命如此值钱?”
宋妈妈不回答,又道:
“第二条路,访查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许多资料给你,不必旷日费时,但当然有危险,这个价值一万两白银。”
冷见愁道:
“第三条呢?”
宋妈妈道:
“救一个人的性命,若是救得活,值十万两。”
冷见愁吹一下口哨,道:
“十万两?这人就算掉在刀山油锅中,我也想法子救他回来。”
宋妈妈道:
“不是刀山,更不是油锅,只不过中了毒。你应当知道是谁,知道么?”
冷见愁立刻颓然,道:
“徐小茜,但他的性命那值十万两?谁肯出如此一笔巨款?”
宋妈妈道:
“出钱的人你也应当猜得到。”
冷见愁惊叹道:
“啊,严星雨,烟雨江南严星雨,他和徐小茜有什么关系?”
宋妈妈道:
“我不知道,亦不必知道,你认为一定要知道才可以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林大方,你可肯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花十万银子救他一命。”
林大方大声道:
“当然不!”
其实这个答案有疑问,假如你像严星而那么富有,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毛,面待救之人却是貌美如花的徐小茜,如果你是严星雨,肯是不肯?
冷见愁道:
“我也不肯。”因为他和林大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万两纹银,假设他们见过,假设他们花十万两只像常人花一个铜板,答案又会如何呢?
宋妈妈的话像刀子一直插入胸口要害,她道:
“冷见愁,你选那一条路?”
冷见愁楞了半晌,才道:
“人,我救不得,亦杀不得,不如帮你调查,这个任务败了没有损失,成功了也有一万两之多。”
宋妈妈道:
“黑石谷不是普通地方,如果你失败,连小命都保不住,你再考虑一下。”
冷见愁道:
“黑石谷的‘恶仙人’韩自然隐居之处,亦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你是调查谁?
莫非是‘恶仙人’韩自然!”
宋妈妈道:
“对,但除了韩自然以外,能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也可以。”
冷见愁微微而笑,因为十几天前在徐小茜的楼上,已知道宋妈妈自认找不到‘李碧天’,当时来妈妈还推荐说冷见愁是唯一可能找到‘李碧天’的人。
如果李碧天是唯一能救徐小茜的人,又如果救得徐小茜可获十万两,则宋妈妈花一万两找到‘李碧天’,这买卖太划算了。
冷见愁记忆力好得可以吓任何人一跳,所以那次严星雨说过,徐小茜遭“恶仙人”韩自然诅咒,变成最“不祥”的女孩子,还有“湘江龙虎凰”与黑石谷仇杀之事,他完全记得。
“恶仙人”韩自然用什么方法诅咒徐小茜,使她变成天下最“不祥”的女人?
冷见愁已经明白了,根本不必任何法术咒语,单单是“孤独迷情盅”就足以使徐小茜变成不祥人因为结果是:这个男人郁郁而终,因为徐小茜不‘爱’他。另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被杀死,而且是死在徐小茜手底,原因是徐小茜“爱”他。
谤据常理,徐小茜爱他就不该加害他,但请勿忘记,徐小茜已中了天下第一绝毒,毒药之力的确改变人的性格,亦能令人疯狂失常,亦能使人生出种种幻觉,以至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解去徐小茜的“孤独迷情盅’,另外还牵涉很多事情,例如解毒之法,并非服下解药就可以,过程相当复杂,须得用一此奇怪麻烦的手段。
冷见愁不肯替她解毒,真正原因在此,他绝不肯让自己陷入某种尴尬情势中,这是原则一生存的原则。
如果找到李碧天,又如果李碧天肯出手解毒,但徐小茜愿意么?除非她完全不知道解毒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她必会严重考虑。
由韩自然的诅咒,到李碧天的毒功,可知道这两人必有密切关系,找至韩自然,可能等于找到李碧天,不管怎样,只要找到两人之一,徐小茜的“绝毒”就有解救。
幕后人是谁?仍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但若论财力势力甚至个人的魄力,宋妈妈绝不比严星雨差,她亦有幕后人资格,如果幕后人是她,她的目的何在?宋妈妈的气魄的确不凡,一大叠银子,教人看了垂涎三尺,银推放在冷见愁面前,另外两封纹银,每封五十两。
宋妈妈道:
“这儿共是五千两,别人的订金最多一成,但冷见愁你不同,先拿一半。”
冷见愁道:
“如果我不成功,订金不会退回,你知道么?”
宋妈妈当然知道,冷见愁不成功的话,多半是性命不保,谁能向一个死人追讨订金?”
她道:
“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样你方便些,另外你囊中空空,所以一百两是现银。”
冷见愁道:
“你很体贴,哪一个男人能娶到你,必是幸福的人。”
宋妈妈道:
“谈到这些事情,我已经太老了。”
冷见愁道:
“你的话在人面前说说尚无不可,但请你记住,我是‘魔鬼’。”
宋妈妈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似乎对冷见愁的话感到震惊,但除了震惊以外,又好象别有深意,迷迷蒙蒙无法测度。
冷见愁改变话题,道:
“阎晓雅和连四的下落,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妈妈笑了一下,道:
“你吃定我啦,似乎我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又应该告诉你。”
她转眼向林大方望去,又道:
“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告诉他?”
林大方不假思索,应道:
“愿意,冷见愁这人很有义气。”
宋妈妈道:
“对谁义气?哪一件事义气?”
林大方为之楞住,然后呐呐道: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笑道:
“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暇兹,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性的人,冷见愁你是值得相交的人。”
冷见愁道:
“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高手,有血性,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
“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姿质应该能脐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来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
“冷见愁刚才说过,我腰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
“据说冷见愁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瞧便知人家练过什么功夫,用什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
冷见愁,我没有猜错吧!”
冷见愁道:
“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早已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端于怀中,又道:
“我不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准阴忠义堂。”
宋妈妈道:
“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材料给你。”
冷见愁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肪的筵席上,必会见到“雪婷。
宋妈妈又道:
“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二十载,现在已经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经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冷见愁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夕照庵”谒语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妙。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恼?
宋妈妈又道:
“连四回到雷宅,日日与雷傲候饮酒评鉴古物,日子过得很是写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雪婷一面,否则跺脚就走,永不相见。”
冷见愁想一下,道:
“为什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高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
“你真的不明白?他等候一个人。”
冷见愁道:
“我明白了。”
林大方插口道:
“听见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冷见愁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冷见愁道:
“我虽是他唯一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
“除了你,他等谁?”
冷见愁道:
“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冷见愁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阴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已经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支狗一支鸡也不是易事。对冷见愁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干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冷见愁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安全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而往何处去?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荡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的慢行。
错了,冷见愁忽然警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什么用?他才不会忌惮呢?
冷见愁一点也不怕动手拼斗,任何人武功或学问达到某一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冷见愁索性离开湖畔马车游人的路,分花拂柳穿过一些树林山坡草地。一条小路透入千竿幽笪中,路虽小甚至竹林都时时有人整理。
竹林的小路上必有人家,冷见愁停住脚步,这种腥风血雨的仇杀勾当,何必惹到别人头上?竹林小径忽然出现人影。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劲装疾服青巾包头,佩刀带剑的大汉。
冷见愁退后几步,一股凌厉杀气阻止他再退,冷见愁不必回头瞧着亦知道忠义堂年轻杀手到了。
“前狼后虎”的形势冷见愁见多了,冷见愁丝毫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只不过该死的是他们不应该刺激他,使他回忆起从前事情,比梦幻更可怕的幽冥世界,有如魔鬼似的杀人高手……
“锵锵”迎面三大汉都拔出刀剑,涌过来阵阵凶狠残杀之气。
冷见愁侧身靠着旁边一棵树,你们最好别迫我动手,因为“天绝刀”不在我手中,这一点很重要,天绝刀只斩断一支拇指,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年轻杀手反而没有动静,但冷见愁知道,他左手的袖箭,两边靴筒的短刀,以及背上的钢斧,何一刹那都可以亮出刺人喉咙胸口要害。
冷见愁大声道:
“本人平生不做亏心事,亦不管任何闲事。”
三名大汉发出嘿嘿笑声,狞恶而又冷酷,当先一个双眉特浓,样子也是凶恶,厉声道:
“小表崽子,两个都给大爷报上名来。”
表崽子即是“相公”,对男子至为侮辱。冷见愁和那年轻杀手都包括在内。
那年轻人显然被激怒,“赫、赫、赫”迅速跨上三步,每一步尺寸一样,落地力道亦毫厘不差,行家一看一听,心中有数,若非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岂能致此境地?
三名恶汉露出惊讶警惕神色,一刀两剑都指住年轻人。
冷见愁忽然变成“旁观”者,形势转变对他有利,却不是他喜欢见到的形势。
冷见愁大声道:
“各位等一下,如果彼此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场架打得冤枉不冤枉呢?
年轻人果然干脆,道:
“本人杜若松。”
浓眉大汉不甘示弱,接声道:
“上天人地主持公道,铁闸褚江褚三爷是也,左副手吕均,右副手周光。”
冷见愁道:
“铁闸的意思便是说只要褚三爷把守之路,天下无人可以通过?”
褚三爷道:
“对,你叫什么名字?”
冷见愁道:
“我姓辛,我被杜若松追得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不但褚江等三人露出奇怪的神色,连杜若松,这个年轻杀手亦如此,所有的目光集中冷见愁面上,杜若松必是年轻之故,所以比较不会隐藏感情。冷见愁可以从他眼中面上发现“怜惜”的意思,他似乎瞧着一个“死人”所以怜惜,又像是大人听到孩子说出愚蠢不通世务的话那种怜惜。
冷见愁摊开两手,道:
“我是不是说错话?”
铁闸褚江等三人不作声,只有凶狠冷酷的杀气。
杜若松道:
“老辛,我们都错得厉害,你说错话,我追错人。”
冷见愁道:
“我还不算老,叫我冷见愁,我说错什么话。”
杜若松道:
“上天入地主持公道这句话,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无人敢不害怕。”
冷见愁道:
“尊敬可以,为何要害怕?”
杜若松冷冷道:
“因为任何人如果失信背诺,就可以请他们追究,纵然是上天入地也找回公道,天下任何失信的人,上至将相王侯,下至职业杀手,谁都不敢不害伯。”
冷见愁道;
“妙极,天下间竟有这种集团,人间可以少却很多冤屈了。”
杜若松道:
“公道七煞不管冤屈,只管失信之事,尤其是职业杀手的圈子,你聘请杀手做事,最稳妥之法就是再请公道七煞保证。”
原来说来说去“公道七煞”不过是杀手中的杀手。当然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组织必定十分严密神秘,每一煞的武功必定强绝一时,总之,他们一定极厉害,否则岂能在职业凶手围中做成“监督”地位?但他们并非真的主持公道,而且索取的酬报必定吓死人。
冷见愁道:
“你何以说追错人呢?”
杜若松道:
“如果我不追人你,就不会遇上他们。”
冷见愁道:
“遇上他们就是不幸的事?”
杜若松道:
“当然,我既然投入江湖混饭吃,自非弱者,所以明知他们厉害,我亦不能退缩,不退缩就是不幸。”
冷见愁道:
“我不懂,你脑袋有没有问题?既然晓得人家厉害,为何不肯退缩?如果是我,一早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岂不是上上之计?”
杜若松不呸一声,道:
“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
冷见愁道:
“知己知彼长命百岁,你的性命又不是捡来的,何必宁死不屈?”
杜若又呸一声,道:
“你不是江湖人,你不懂。”
冷见愁道:
“笑话,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江湖人?凭什么说我不懂?”
杜若松眼睛一瞪,怒气勃勃,喝道:
“你懂什么?”
冷见愁道:
“我有凭有证,例如你我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你我亦是第一次见到褚三爷他们。
但对褚三爷他们,至少我比你观察得深刻很多。对你这方面,我又能比褚三爷他们观察得深刻,你敢说我不懂?”
他们的对话从开始直到现在,都有紧紧抓住铁闸褚江的莫大兴趣,尤其是现在,褚江忍不住插口道:
“好,咱们先比一下,我一眼就瞧出杜若松来历,你呢?”
冷见愁道:
“如果杜若松的帽子和衣襟上都没有标志,你们对他能知道些什么?”
褚江道:
“从他步伐中知道武功相当好,曾受严格训练。再从他眼神,双手垂放的角度,可知擅长杀人。”
冷见愁道:
“如果他闭目躺卧,没有步伐眼神以及双手动作可资观察,便又如何?”
褚江一怔,道:
“通通没有还观察什么?”
冷见愁道:
“有,靴筒的短刀,腕底的袖箭不必离身。钢斧置放伸手可及处。睡姿可看出并非全身都松弛,必有部分肌肉神经保持戒备状态,这种人不是杀手是什么?”
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们这回真真正看走眼,如果他们任务的对象竟是冷见愁,将会发生怎样的结局?褚江不禁暗暗沁出冷汗,他在十年来极成功诛杀了无数杀手的生涯中,第一次泛起“恐怖”。
杜若松道:
“听来果然有点门道,但我也能一眼就瞧出褚三爷不是普通的武林人,必是强悍劲敌,所以我决不会丝毫疏忽大意。”
冷见愁道:
“你道行比褚江浅得多,我的看法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你受过训练,故可以感觉得到褚江的杀气,训练使你每逢出手必尽全力,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强敌并无分别。所以你的观察和态度并没有智慧成份,亦没有丰富经验。另一方面,你竟没有瞧出对方最厉害最可怕的特长,任何杀手如果碰上他们,却不能第一眼就观察特长何在,结果当然很悲惨。”
他还没有说出褚江的“特长”,不要说杜若松,就连褚江自己也很想听一听。
冷见愁忽然支开话题,道:
“我正在想,这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在现实中管不管用?”
杜若松很聪明,立刻道:
“如果你加上我能对抗他们,我在你这边。”
冷见愁道:
“他们不一定会加害我,但你显然对我不怀好意,我应该对付的是你才对。”
“真话”往往不切实际,往往会使局势混淆不清,冷见愁指出真相之后,的确使所有的人都迷惑奇怪。
冷见愁的笑容从迷雾中透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他因何而笑。讥嘲嗤笑?抑或是对愚蒙众生哀怜之笑?
褚江很想追问刚才的事情,但身为“公道七煞”之一,委实不能启齿,幸而杜若松没有身份地位顾忌,问道:
“冷见愁,究竟你一眼瞧出他们的特长是什么?”
冷见愁道:
“有两点,第一点如果褚江独自出手,你要注意的不是他右手长刀,而是左手的大力擒拿,相信此是铁闸的外号由来。”
虽然公道七煞每一煞的个人资料都很秘密,外间知者极少,但却不是完全不为外界所知。因此冷见愁知道“铁闸”褚江的武功秘密仍不算很惊人。
冷见愁又道:
“第二点,他两名副手左边吕均是先锋,右边周光是后卫,褚江本人是主帅。
出手时吕均主攻,周光包抄截击,褚江座镇中路,一击必中,为什么我瞧得出呢?
说来牵涉太广,不必详细解释了。”
人人目瞪口呆,褚江等人震惊秘密不能保持。杜若松却是想到自己万一陷入对方这种阵势攻击时,的确大出意外而失措,事实上亦至难应付,结局自是非死不可。
冷见愁是谁?他既能深知每一方的武功特长,如果任何一方攻击他,他能应付么?
左锋吕均突然失声道:
“他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这个名字像咒语,每个人都触电似的震动一下,但他们内心情绪绝非仅仅震动一下那么简单,简直可形容为波涛万丈,风云险恶。
冷见愁也不见有任何动作,人已站在路中,面对着“公道七煞”的铁闸’褚江等三人。道:
“我是冷见愁,但不是‘魔鬼”’。左锋吕均急忙道:
“那不过是形容你的厉害而已,决不是说你人坏。”
冷见愁道:
“从前可曾有人过得你铁间这一关?”褚江的气焰好多雪见了火,融化无踪,说道:
“这个……这个还没发生过。但那些人都是二三流脚色。”冷见愁道:
“竹林深处,是不是有一座尼庵叫做夕照庵?”铁闸褚江面色忽然变得难看,眼中凶光闪动,但语气仍是很谦,道:
“是的,叫做夕照庵没错。”冷见愁道:
“那你们找的是阎晓雅了?”褚江道:
“是,是,但我们没有恶意,除非她拒绝跟我们走。”冷见愁道:
“听起来你们很讲道理很风度,一点也不野蛮不残酷。”褚江道:
“好说了,这是我们小小的一门规矩。”冷见愁道:
“可惜你们必定说出一个她绝对不愿意去的地方。褚江,我虽不是你们圈子的人,但我却是行家,我们言归正传好不好?”
褚江哈哈一笑,笑声很凶恶,一点友善的意思都没有,决定一拼之意已很明显,但他仍然抑制住脾气,道:
“有何见告,请说。”
冷见愁道:
“放过阎晓雅,你们要多少钱?”
褚江突然收敛笑容,显然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是别人提出,此人一定脑袋瓜有问题但现在提出问题的人是冷见愁。褚江的确不敢不认真考虑。因为他若判断不当,“公道七煞”的威名以及他的性命,可能都保不住。
看来极可能褚江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到万分头痛,第一次举棋不定。但谁碰上小辛能不头痛呢?
铁闸褚江考虑相当久,才道:
“五千两足色纹银,第一次接下来势难失信,你怎么说?”
冷见愁道:
“五百两,算是一点敬意,以后不得找她麻烦。”
褚江道:
“银子小事,多少不成问题,但定须冷见愁你露一手。”
冷见愁道:
“露一手小事情,但告诉我幕后人是谁?”
褚江心中一震,因为有冷见愁不但武功眼力厉害无比,连讲价钱也是一流高手。
他摊开双手,道:
“吕均、周光,你们有何意见?”
他身为主帅竟要问计于吕周,可见得如果得不到这两人同意拥护,这个买卖谈都不用谈。
杜若松机警地道:
“在下回避一旁,冷见愁,我仍然站在你这一边。”说完,便往后退了十七八步。
但杜若松万万想不到,世上形形色色之人都有,其中有些真的不怕死不要命,例如周光,居然不同意屈服,低声坚决道:
“干到底,大哥,大不了人头落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吕均也道:
“这口气难消得紧,但大哥怎么说都算数。”
褚江道:
“你们跟我七八年有多,几时见过我不敢动手?但冷见愁非同小可,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周光忿然道:
“咱们鬼也敢宰,管他是什么东西。”
吕均眼睛一直上住冷见愁,极小心地观察他,这时接口道:
“魔鬼也不是不能击败的,至少他没有天绝刀在手。”
褚江得到这暗示,胆气和信心像海潮上涨。对,冷见愁没有天绝刀在手,岂能发挥魔鬼似的刀法?除了刀法,他还剩下什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恐怕不可能从你们口中得知幕后人是谁了?唉,幕前的人生死上搏,幕后人却隔岸观火,公平吗?”
铁闸褚江态度转趋强硬,道:
“我要带走阎晓雅,你出一万两也不行。”
冷见愁道:
“试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倏然跃起六尺,只见锋吕均剑光洪洪烈烈从他脚下刺过。如果他跃起慢了百分之一秒,情况完全改观。因为你若是对付一个敌人,势必在另一角度部位现出空隙。
以“人”而,吕均出手的结果,被攻击的“人”必定在头顶和背侧两处有隙可乘。因此后中光的长剑已从右后侧兜袭,而身居主帅的褚江,刀发如电从空中劈落,换言之,这三人根本就等于同时发动,形成无懈可击万难逃生的形势。
但冷见愁不是“人”,他是魔鬼,所以早一线跃上半空,于是周光的兜截,褚江的迎头硬劈全部在他脚下发生。好像看戏一样清楚。冷见愁冷笑一声,身形飞落快愈电光火石。
但他不是落在战圈中,而是远远丈半之外,那是一方山石,树阴中寂寞地躺了干数百年,直至现在冷见愁踏落它身上,总算不寂寞了。
“嗤嗤嗤”三声几乎同时响起,冷见愁扬手发出三片落叶。
不幸的是铁闸褚江、吕均、周光三人都感觉有一支锋快无匹的长剑刺到。
此一错觉导至严重后果,长剑有本身的长度和硬度,最稳妥的是加在护手与剑尖正中间的剑身上,一定可以震开敌剑,亦使敌剑的内劲外力无法发挥。
每人的招架尺寸都极准确。可惜这正是最大错误,因为那是一片落叶,没有剑身可以让你招架对挡。
真正致命的决头多数是立刻揭晓,绝不拖泥带水。铁闸褚江、吕均、周光这三名“杀手中的杀手”,一齐跌倒,连哼声也没有,干脆俐落之极。
冷见愁叹口气。转眼望住不远的杜若松,道:
“我不想杀人,你明白吗?”
杜若松一跃上石,突然跪倒,面色因激动而胀红,又突然抱肚弯腰,额头抵住粗糙石头,身子微微痉挛抽搐发出干呕声音,额头因此破裂流血,但杜若公不觉得痛,也不曾真的呕吐。
他亲眼看见平生最完美快速的攻击,褚江吕均周光不是三个人,根本变成一个,此人的攻击动作简直完美迅速快得无懈可击。
然而冷见愁身在空中,一切情况改变成儿戏,这是连旁观者二若松也觉得不能置信的事,但还不止如此,冷见愁还能够发出三只剑,同一时间刺死三人,杜若松直觉知道那是“剑”而不是暗器,其实何以他或褚江等有此错觉,连“血剑”严北,也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真相,只是为时已晚,每个人都发觉得太迟了……
情感冲动到极点,但会爆发不合理性的反应,尤其是一个永远极力保持冷酷冷静的人,杜若松正是这样一个人,八年来的严格训练,全都要他“冷酷”“冷静”,但当亲眼看见这个行业最完美的袭击,最佳的躲避,还有好得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愿意化为尘土让冷见愁践踏,而且被强烈“解月兑”感觉冲击震撼,所有的禁戒束缚一时完全消失,疯狂的快感高潮一波一波通现……
冷见愁用了解怜惜的眼光望着杜若松,别人安能知道?在永远黑暗绝望的幽冥世界,冷见愁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那片“落叶”,已经很老很老,污秽的身体,浊闷的空气……。
冷见愁跃落地面,沿着小径行去,但小径上已出现人影,淡青色的罗衣,白暂的面庞,头发和衣袂在微风中飘飞,清丽淡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当然没有人想得到在罗衣下隐藏许多致命毒针,更想不到月兑掉罗衣后那具桐体……。
仙女面上盈盈浅笑,真可使任何男人忘记一切烦恼,但“忘记”还不够,如果能带来没有烦恼的世界才算完美圆满。然而她能够么?主要症结在于:宇宙内有无没有烦恼的世界?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声音稍稍低沉而有磁性魅力:“我天天问自己苍天问菩萨,会不会再见到你?见到你又如何?”
她好象比不久前又成熟不少,难道最近的经历有如许巨大的刺激力量?
冷见愁道:
“你每天怎生消磨时间的?”
阎晓雅道:
“礼佛吟经占大部分时间,其余的时间只是——想你。”
冷见愁道:
“看来你的命运已经摆出阵式,你敢不敢反抗?”
阎晓雅微惊道:
“你真的是反抗命运?”
冷见愁只点点头。
阎晓雅露出热心神情,道:
“那么我劝你研读佛经,或者我们去参拜檀月大师,华严指示的真法界,圆融无疑可得大自在。如果有人能获得大自在,此人当然不受命运摆布,你说是么?”
冷见愁道:
“我迟早会参拜她的,但现在不忙。”
阎蓝雅不以为然,道:
“现在不忙,何时才忙?冷见愁,你突然在江湖出现,整个武林因你面波涛暗涌,章法大乱,你究竟有何图谋?究竟有何目的?”
冷见愁道:
“既无图谋亦无目的,但如果有人不想让我生存,而我认为未到放弃生存时刻,我就反击,命运不是人可以做成,这些人不能代表命运,所以我只是作最低级最原始的本能活动,仅仅求生而已。”
阎晓雅道:
“但何以这些‘人’偏偏选中你,不是命运是什么?”
冷见愁道:
“很难解释,的确很难,我已想了好几年,因为我必须确定‘敌人’是谁,会是何处形式出现,但绝不是‘人’,人太卑下微小了,绝不能代表命运。”
他回身行去,也知道阎晓雅跟着,便又道:
“比喻我是强烈的火光,但火光必须有足够的燃料才发得出,那些人可能是燃料,也可能不是。”
阎晓雅道:
“你的敌手究竟什么样子子?你可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是一切法则的极限,这样说你懂不懂。”
阎晓雅道:
“不懂。”
她随既因为“铁闸”褚江等人的尸体而惊讶,道:
“都死了?你心狠手辣得很。”
冷见愁道:
“佛家讲究戒杀生,所以檀月大师一定会向我皱眉头。”
阎晓雅出声,忽然跃上树荫底大石头。
她看见杜若松摊开手脚仰卧,大腿根部像帐篷高高鼓起,但他却是一种奇异昏迷中,此是谁也看得出的。
阎晓雅外貌清丽淡雅如仙,但其实她懂得很多,这个男人极兴奋状态,不问可知,但他为何如此?他上身湿透,显然是汗水之故,而撑起部分也湿透,却显然不是汗水。
阎晓雅深深叹口气,说道:
“冷见愁,这人很年轻英俊,为什么会这样?”
冷见愁远远应道:
“你可有办法可想?”
阎晓雅突然玉面通红,跃落他身边,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我做那种事情?”
冷见愁道:
“什么事?”
阎晓雅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施给他,你要我这样做?”
冷见愁摇摇头道;
“别生气,快帮我埋掉尸体,我有办法。”
埋尸不难,埋掉记忆才难,如果你杀过人,你这一辈子。恐怕很难忘记那人临死的样子。
杜若松终于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赤果伏在一个女子身上,她当然亦是赤果果的。
他们亲近得比任何关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杜若松感到她温暖的,紧紧抓住男性独有的部分,使他舒畅也感到松弛,
于是不久他就完全松弛,完全恢复神智。
那个女人美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段空白经过,他兴奋得昏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把他送到客栈?谁替他安排这一切?
冷见愁,如果是他,此人必是“魔鬼”,决不是人。
杜若松虽是年轻力壮,却觉得十分倦怠。四肢百骸懒洋洋的,但头脑却分外清醒敏锐,隔壁有人讲话,声音很低,但他居然听见。
都不是熟人,一个是粗汉声音,一个是年纪不小的妇人声。
粗汉道:
“他妈的,这么久啦,紫鹃究竟干什么?好象是死人一样妇人道:
“急什么?”
粗汉道:
“紫鹃等会还得送回长乐肪,她又不是没见过面,跟那小子有什么好泡的?”
熬人道:
“那小子额头虽是受伤,但还是蛮英俊的,又身强力壮,我若是紫鹃也愿意泡久,嘻嘻……”
粗汉也笑道:
“你都这样说,可怪不得紫鹃啦,我只不懂宋妈妈为何肯破例派妈妈出门?那小子是何方神圣?”
熬人道:
“多办事,少说话,凡是宋妈妈的吩咐,多做少问。”
赤果的女人忽然侧拥着他,道:
“杜若松,我见过你。”
杜若松不觉吃一惊,但她温暖的触模使他不愿动弹。
紫鹃道:
“你在我们附近盯了三天,昨天我见你上一条小船,改在河里盯我们,那时便猜想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杜若松连摇头叹气也懒得做,像块木头,但脑子却转动飞快。
原来行踪早就浅露,怪不得宋妈妈会让他(忠义堂)跟上冷见愁。结果正如她所料,只有一个“惨”字,一来是“借刀杀人之计”杀杜若松,二来好教冷见愁不满忠义堂。冷见愁这种强敌,谁惹得起?就算惹得起亦不可又不必惹他。
紫鹃永远不知道一句话就泄露许多秘密,她的纤手在被窝内活动,有效的刺激男人的欲火,然后……当她醒来(她极度满足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睡着了),杜若松已经不见影踪,枕边还有他的味道,但没有留下一句话,春梦秋云从来是如此地不留丝毫痕迹,然而她隐隐怅然若失之感,已经是曾经沧海之人,难道不能再忘记一个男人?
树林边有一块地面留下显明新铺上泥土痕迹。
“公道七煞”之一,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不但从此消失于世间,他们的尸体不久亦化为尘土,“变幻”不永恒正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人和万物只要在“时间”“空间”的爆中,永远找不以真正永恒的本体自性。
晓日之光未强末热,但树梢草尖的露水却干得很快,空气清新极了,鸟语盈耳。
阎晓雅有头发微乱,衣裳微皱,但清丽如故。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会是江湖罕见“女”杀手?
她的眼波轻斥过刚来到面前的人,迅速收回,道:
“冷见愁,你居然回来,为什么?为了我?抑是夕照庵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你稍稍憔悴一点,听我的劝告,女子老得最快得通宵不睡,而且站在风露中。”
阎晓雅坚持她的问题,道:
“你回来到底为了我抑是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杜若松马上就来,昨夜他悄悄离开宋妈妈手手下的紫鹃姑娘,那时我真测不透他打算到何处去。
阎晓雅显然感到兴趣,亮晶晶的眼波凝定在冷见愁面上。
冷见愁又道:
“原来他跑到一个面摊喝酒,抱着酒罐,适人就灌,终于醉得像一支丧家狗,蜷缩屋檐下酣睡一夜。”
阎晓雅道:
“你一直盯住他,未免太辛苦了!”
昨夜他一点也不辛苦,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在“长乐肪”上消磨的,笙歌盈耳,灯火通河,醇酒的刺激,美人的软语香吻,“长乐舫”上无数莺燕,虽非人间绝色,却也个个自有销魂意态。醉眼迷离中不禁凝想,何以温柔乡不住?何以定要与命运抗争?谁能与“时空”之内的形器突破极限之奥秘?
当然他另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们,因为雪婷居然没有出现,他为何在乎雪婷的出现与否?难道雪婷竟能使他难以忘记?
阎晓雅等他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才温柔道:
“檀月大师现在一定有空,要不要跟他谈谈?”
冷见愁道:
“我十五岁前,曾下过苦功读书,至今全都记得,有些在当时不甚明白意义,现在偶然回想却其味无穷。”
他极少谈到自己的以往,因此阎晓雅极感兴趣静静听。但可惜他马上改变话题,说道:
“我忽然记起一首情诗,作者是谁你永远猜不到。”
冷见愁只好点头同意,上下古今茫茫无际,写过情诗的人休止亿万,当然谁也请不出冷见愁突然记起的情诗作者是谁。
冷见愁道:
“这首七绝不知何故记得很清楚,但当时确实不明白诗中之意。诗是: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世间那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