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晓君的目光先射向席亦高,接着才转到徐少龙脸上。
当她望到徐少龙时,但见他神色严肃,找不到传召自己前来的线索。
徐少龙并非想这样,可是他发觉当连晓君目光移到自己这边之时,席亦高也向他望过来而他的目光,锐利得宛如刀剑一般,心知只要露出一点点痕迹,便将被这机警异常的老手瞧破。
因此,他迫不得已打消了向她眨眨眼睛,或是个什么表情暗示的打算。
连晓君的眼睛转回席亦高脸上,问道:“席叔叔,是你叫我来么?”
席亦高道:“是的,我们正在探究一些问题,也许你对我们有所帮助。”
连晓君问道:“只不知你们在探究什么问题?”
席亦高运用技巧,不着痕迹地道:
“很有趣的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前天晚上,看见了什么?”
徐少龙的心冷了一大截,因为这位拿手做情报的高手,实在厉害不过。第一点,他丝毫不露出任何足以暗示出正在查究徐少龙的痕迹,甚更进一步,使对方误以为他们正在合作讨论某一个行动,因此叫连晓君把所见所闻说出来,让他们参考。
这么一来,除非连晓君已经背叛五旗帮,预早得到徐少龙嘱咐守口,不然的话,这席亦高毫无敌意,她焉会提防?
其次他还用了一个钓饵,那就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这是最令人渴想得知的诱惑。连晓君赶快把前晚如何保护阎炎之事说出来,实是合情合理。
徐少龙已不存任何希望,暗中迅即作各种应变的打算。
这个五旗帮握有大权的重要人物,武功甚高,是以很难有杀他灭口的希望。但如果被他把消息传回去,则眼前已经成功了一半的“屠龙计划”,势必受到极大的破坏。
他正在伤脑筋之时,但玉罗刹连晓君竟在凝眸寻思,并非如他所料般急急说出当天晚上的情形。
一丝希望涌上心头,虽然弱得有如风中的游丝,但已够他兴奋的了。玉罗刹连晓君干咳一声,道:“席叔叔,你再说一遍行不行?”
席亦高道:“当然行啦!我问你前天晚上,看见什么?”
连晓君道:
“原来如此,那么席叔叔在这间书房内,可曾发现了什么值得一提的物事没有?”
席亦高摇头道:“没有。”
他旋即会意过来,微微一笑,态度相当友善。
玉罗刹连晓君道:
“是呀!侄女也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值得一提的,所以大有无从奉答之感。”
席亦高摆摆手,道:
“算啦!我们不提这个。我对少龙的查证,乃是例行公事,不能不这样做,事实上亦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们稍为谈了一些总坛大寨中之事,徐少龙获得席亦高的暗示,便辞出书房。本来席亦高还有话与他说,但碍于连晓君,又不便再度命她回避,是以索性暂时不谈。
连晓君跟着徐少龙离开,来到大厅。
徐少龙轻轻道:“你别问我,现在不是时候。”
连晓君会意,知道徐少龙乃是恐怕有人窃听,一直等到傍晚时,他们应邀到总督府赴宴,两人在马车中,连晓君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点实请了吧?”
徐少龙笑一笑,道:“说来话长,我们找个机会,好好细谈才行。”
玉罗刹连晓君断然道:“不,你用不着说很多话……”
徐少龙耸耸肩,道:
“如果你对我这个人的人格,还信任得过,最好不要多同。”
连晓君道:
“据我观察所得,你虽是擅长机变,计谋百出。可是你的本质,不是助纣为虐的江湖人物。”
徐少龙道:“谢谢你的夸奖!”
连晓君道:“你究竟是谁?”
徐少龙道:“我的姓名一点也不假,就是徐少龙?”
连晓君道:“我问的是你的真正身份。”
徐少龙道:“你想听真话抑或是假话?”
连晓君道:“这一句是我下午向席叔叔说过的。”
徐少龙道:“我这一问,大有道理。”
连晓君道:“狗屁!我不相信。”
徐少龙道:
“如果你要听假的,我就信口胡吹一番,谅你难分真伪。如果要听真的,对不起,等你终身已定之后,我们才谈不迟。”
他一提起她的“终身”,连晓君登时陷入沉思之中。
饼了一阵,连晓君才道:
“少龙,你希望我嫁为黄家之人呢?抑是不想这件亲事成功?”
徐少龙默然不语。
连晓君道:“你既不肯表示要我,那就等如说不要我啦!”
徐少龙否认道:“话不是这么说……”
连晓君道:
“假如你只是感到不好意思承认,毋宁但白地承认,反正我不会怨你。”
徐少龙道:
“唉!世上之事,能有说话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要知道我真的陷入矛盾之中。”
连晓君了解地道:“我相信你这句话。…
徐少龙道:
“假如我完全以理智分析,当然可以毫不迟疑他说出不要你的话。但我很不幸却考虑到,当时光流逝,多少年之后,我忆念起你时,将会有什么想法呢?会不会痛悔现在说的这一句话呢?”
连晓君愣一下,美丽的脸上,引起了迷惘惆怅的神色。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这是无法作答的问题,你心中明明知道。”
连晓君道:“但我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徐少龙大感兴趣问道:“只不知你的想法,可不可以告诉我?”
连晓君道:
“当然可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肯要我,我就不愿嫁到黄家。但除了你之外,这件亲事,却是我的最佳归宿,这个机会,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
“不错。”徐少龙道:“不可能有第二次这等机会了。”
马车继续驶去,车内这一对青年男女,默默无言,各想心事。
徐少龙首先失声慨叹道:“啊!快到总督府邸啦!”
连晓君心头涌上一阵忧惶,道:“唉!那座府邸,即是其深似海的侯门!”
以他们两人表面上的兄妹关系,虽然可以时时见面,可是实际上这等见面,不如不见。
所以在实质上而言,他们的确有“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陌路人”之感。
马车忽然停下来,他们的谈话也到此为止。
紧接着就是一番见面时的应酬寒喧,酒席是摆在内宅的一座小厅内,除了总督黄翰恰夫妇,以及黄云文之外。作陪的人有林秋波、上官云、清凉上人。还有一个就是总督府总文案詹天锡,此人乃是黄翰怡最心月复亲信的人,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熟诸更务,可智过人。
徐少龙与清凉上人,公开见面还是第一次,免不了假惺惺地应酬一番。
席间黄翰怡谈笑风生。黄夫人也兴致甚高,气氛十分温暖轻松。一直到席罢,都没有谈到婚事。
席散之后,林秋波借一个借口,把连晓君弄走。
黄云文也跟着她们走了,厅中只剩下六个人。徐少龙一看这形势,已知端的,当下打起精神应付。
总文案詹天锡首先把谈话转入正题,道:
“杨公子,今日之初,实是黄大人有事奉商……”
徐少龙起座躬身道:“黄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了。”
詹天锡等他坐好,这才笑着说道。
“这一件事倒是不便吩咐的,那便是有关令妹的终身大事。”
黄翰怕拂髯一笑,道:
“杨世兄不是一般的凡俗士子,故此老夫也不与你转弯抹角的说了。小大云文对令妹的事,谅世兄也看得出来!”
徐少龙道:
“黄大人言重了,舍妹不过是蒲柳之质,家世贫寒,岂敢当得云文兄的青睐。”
詹天锡道:
“黄大人贤伉俪亦对令兄妹非常爱重,意欲与杨公子结为亲眷,今晚特地当面奉恳这件大事。”
他反指上官云和清凉上人,又道:
“这两位都是高人异士,特地恭请他们两位见证。”
徐少龙虽然已料到有谈论婚事的可能,但现下一听人家提出来,心头仍然涌起了又酸又苦的情绪。
他定一定神,才道:
“承蒙黄大人不弃,愿与寒门结为秦晋,小生受宠之余,却觉得有点未妥。”
詹天锡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当下问道:
“杨公子这话怎说?这件婚事,有哪一点不妥了?”
徐少龙道:
“小生一介布衣,家道寒薄。舍妹又幼失庭训,行止不免时时有违礼仪。因此岂敢高攀……”
黄翰怕拂髯一笑,道:“世兄这么说法,可就俗了。”
詹天锡也笑道:
“若然不是这等终身大事,杨公子真该罚酒呢!黄大人的意思,十分诚恳,还望杨公子速速作主。”
徐少龙这时才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席上的气氛,登时大为亲切轻松。
千层剑影上官云已与徐少龙见过几面,是以道贺之时,态度比较诚恳,清凉上人则还是初次露面,他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大尊者”。是以心下疑虑,道贺之际,口气很淡。
徐少龙发觉了这种情形,心中对清凉上人的持重,暗感佩服。
只听詹天锡又道:
“这件亲事,既蒙杨公子允许,相信已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只是有一点必须先得到杨公子谅解才行……”
徐少龙忙问道:“只不知是什么事?”
詹天锡道:
“黄大人官居极品,圣眷正隆,现下在总督任内,歌功颂德之人固然极多,但妒嫉仇视之人,亦复不少。是以黄世兄与令妹的婚礼,不能铺张,时日亦不可迁延过久。”
徐少龙肃然起敬,道:
“在黄大人的立场,自应如此,小生恭敬从命就是了。”
接下来就谈论到一些细节,黄翰怕略略谈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其余就留待黄夫人与徐少龙商议。
这个消息,迅即传入内宅。
这时黄云文与连晓君单独相处,在后园一座小亭内正在闲谈。
黄云文的书憧听到消息,连忙跑上亭去,连连道:
“恭喜少爷和姑娘,恭喜!抱喜!”
黄云文心下了然,却故意皱起眉头,道:
“今天又不是过年,你一个劲的恭喜什么?”
小童笑嘻嘻道:“小的恭喜你们两位呀……”
连晓君玉脸泛起红晕,心头鹿撞。黄云文瞧她一眼,但见她无意流露的娇羞,美不可言,几乎看得呆了。
小憧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连晓君虽是江湖儿女,可是她目下的身份,却是一个知书识理的闺秀,因此不觉深深垂首,羞不可仰。
饼了一阵,她没听到声音,不免感到奇怪,抬头一望,恰好碰到黄云文的的注视的目光,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书憧知趣地走开了,黄云文仍然一言不发。
连晓君再度抬头,又碰到他那对的人的目光,忍不住道:
“你干嘛直着眼睛瞧人?”
黄云文道:“你害怕么?”
连晓君道:“你好像抓贼似的,人家能不怕么?”
黄云文道:“我有句老实话想告诉你,又怕你骇着了。”
连晓君勾起了好奇之心,忙道:“说吧,我放大胆子就是了。”
黄云文道:“二十年内,你免不了常常被我这样瞧法的。”
连晓君又疑惑又好笑,道:“为什么呢?”
黄云文道:“因为你实在太动人啦!二十年只怕看不够。”
连晓君轻啤一声,道:“想不到你也这般贫嘴!”
黄云文道:“这是发自衷心之言,想装也装不来的。”
连晓君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啦!”
黄云文吃了一惊,忙道:
“不,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谈不到几句话,你就要回家了。”
连晓君轻轻道:
“假如我还不走,给人家知道,一定会暗暗笑我,看不起我。”
黄云文听她说来成理,不觉怅然,道:
“你说得甚是,我虽然很不服气,亦不把别人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可是为了你之故,却不得不向世俗之见低头。”
玉罗刹连晓君芳心暗暗欢喜和感激,因为黄云文的这几句话,虽然是淡淡之言,却深含情致。
她抬起头望他一眼,道:“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到这儿来啦!”
黄云文道:“我知道,但只要你不反对,我可以上你家去呀!”
连晓君笑道:
“你如果不怕人家说闲话,我怎会反对?还巴不得你天天光临寒舍呢。”
她说过最后这句话,突然红泛玉颊,大力羞赦地垂下头。
黄云文心头泛起了甜蜜之感,满怀怜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玉掌。
连晓君娇躯一震,当真不敢抬起头来。
她越是显得娇羞;黄云文就更为胆大,把她一拉,拉到怀中。
但她接下去却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耳鬓厮磨地贴立在-起。
饼了一阵,连晓君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黄云文柔声道:“慧珠,恕我唤你的名字……”
连晓君道:“你叫吧,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黄云文道:
“你希望我将来做什么?是博取宝名,投身宦海?抑是闭门读书,论述著作?”
连晓君泛起一抹浅笑,道:
“这是你的前程,你的事业,不应该问我。我一介女流,懂得什么?”
黄云文诚恳地道:
“你不是庸脂俗粉,相反的,你不但饱读诗书,极有才情,而且听说你还修习过武功。”
连晓君吃一惊,道:“谁说我修习过武功?”
黄云文道:“是林夫人林秋波。”
连晓君心中大感不安,问道:“她怎么说的?”
黄云文道:
“她道杨楠兄虽是儒雅书生,但身怀绝技,不是平凡之人。你家学渊源,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连晓君忖道:“如果说的真话,则我大可以放心了。”
黄云文道:“你既然不比凡俗女子,所以我认为我的出处,定须先行与你计议。”
连晓君嫣然一笑,道:“令尊他们知不知道呢?”
黄云文道:
“家父家母都知道,但他们仍然极喜欢你,认为女孩子虽是修习过武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连晓君轻轻推他一下,道:“我们这佯站着,若是被人看见……”
黄云文笑一笑,潇洒地退开一点,但仍然执着她的玉手,道:
“其实被人见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况且此地很难得有人经过看见。”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但我还是愿意顺从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安心和快乐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连晓君感到他的情真意诚,芳心大为感动。回想平生所过的日子,虽然衣食不缺,后来亦有权势地位。,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呵护体贴。阵阵温馨之感,涌满了胸臆。
她下了决心,低声而坚决地道、
“云郎,妾身承蒙你的眷顾,此生难忘,但我劝你最好别娶我为妻,现在还来得及,你去向堂上禀告一声……”
黄云文大讶,道:“这……这话从何说起?”
连晓君道:“因为我家兄妹,实在不是……”
“不是什么?”
连晓君几乎要说出“不是真的兄妹”这句话,可是心念转处,发现若是实话实话了,对黄云文反而可能带来横祸。
当下说道:“我们兄妹都不是简单的人呢!”
黄云文释然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尤其是令兄,文武全才,机智绝伦。但最使我佩服的,还是他的正直诚实……”
连晓君苦笑一下,忖道:
“我本想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作为他对我的真情的报答。但这么一来,他势必不能,娶我为妻了,我为何要把自己的幸福一手断送?”
黄云文惊疑地瞧看她的表情,问道:
“难道令兄不是聪明机智,正直诚实之人么?”
连晓君忙答道:“他的确是的,我只是想起别的事情……”
黄云文道:“什么事情?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
连晓君随口道:“我想到你的家世……”
黄支文连忙说道:
“你若是这详想,那就错了。要知家父也是出身清寒,所以他总是让我们明白处世立志的道理。而门户之见,正是他老人家最反对的。”
连晓君轻轻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娶我……”
黄云文诚恳地道:
“除非你自己不愿下嫁与我,不然的话,我决不会放过娶你的机会的。”
连晓君认为不稍稍透露出一点内情也不行,当下道: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兄妹都练过武功,而武功却是烦恼的根源,往往给人带来莫名其妙的灾祸。”
黄云文道:
“我们如是结为夫妇,此后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纵是遭到什么宵祸,亦永不后悔。”
连晓君听了这话,也就做声不得了。
这天晚上,大约是二更时分,徐少龙在一座小小的庙字内,见到了清凉上人。这时徐少龙仍然以中年人的面目出现,在黯淡的光线之下,清凉上人炯炯地注视着这个领导群伦的“大尊者”。
两人相见之时,互相行过礼,徐少龙道:
“上人似是满怀心事,只不知何事使您烦心?”
清凉上人道:
“好教大尊者得知,今日总督大人决定了一门亲事,际此局势动荡变幻之时,不能令人无忧。”
徐少龙哦了一声道:
“晚辈也听说这回事,只不知那杨家兄妹,有什么地方不妥,使人感到忧心仲仲?”
清凉上人道:
“根据调查资料,这对兄妹,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们俱是身怀武功之人,据林秋波姑娘说,杨楠的武功,还真不错,这就令人生疑了。”
徐少龙笑一笑,道:“林姑娘对这门亲事,有何意见?”
清凉上人道:“她当然赞成啦!”
徐少龙道:“何以见得她竟是‘当然’赞成呢?”
清凉上人道:“因为她对杨楠颇有好感之故。”
徐少龙点点头道。
“她虽是修道之人,但男女之间的吸引力,仍然对她发生影响。”
清凉上人道:
“是的,她虽然不致于对杨楠发生世俗的情爱,但她喜欢他,愿意时时见到他,这就足以使她赞成这件亲事了。”
徐少龙道:“如若没有不妥,单单是他们都懂得武功,似乎是不须过于介意。”
清凉上人道:“老袖可能是过虑了,但我总认为,如果是有心之人,在身世方面,还是不难制造合情合理的资料。”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禅师果然老谋深算得很。”
口中却应道:“假使杨家兄妹身世的资料不准,他们有何图谋?”
清凉上人道: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问题,当然目前既无证据,亦不是能肯定,则他们的图谋便难以下一判断了。”
徐少龙点点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晚辈约上人见面,另有要事奉告……”
他说话时,从袖中取出两本招册,交给清凉上人。说道:
“这两本物事,请上人过目。”
清凉上人打开一瞧,马上露出十分惊讶之色。把两本都略略看了一下,便抬头道:
“这两份资料,难为大尊者竟然弄到手中。”
徐少龙道:
“上人已经大致瞧过,其中一本是贩卖人口组织的名单,大部份是在江南,只有一小部份,是在北上的路线。咱们按图索骥,不难一网打尽。”
清凉上人道:“大尊者敢是要发动攻势了?”
徐少龙道:
“不错,但在这份名单之内,首恶及几个高级的重要份子,仍不在内,所以行动上尚有顾忌。”
清凉上人不便多口探问,当下唯唯称是。
徐少龙又道:
“另一份招册的资料,乃是输运铜铁五金和茶叶等重要物资至塞外的路线,每一个站,都查得相当清楚。这些年来外患日烈,除了朝政败坏,吏治不修之外。塞上外敌获得种种物资,是以势力得以扩展。所以这一条输敌的路线,关系异常重大。”
清凉上人点点头,道:“大尊者敢是打算把这份资料,送给黄大人么?”
徐少龙道:“不错,这是他的事情,让他自行处理就是。”
他要回另一份资料,又道:
“这两件最机密的文件,已经另各送一份到五老会议上,今晚有烦上人出马,务必把江南地区的总负责人杀死。此人姓阎名炎,外号‘黑蝎’,武功还过得去。此人一死,这个贩卖人口的组织,就等如消灭了一半,因为他手下许多人,与上面完全隔绝。阎炎身亡之后,连他的上面也无法与底下的大部份人手联系。因此,上人务必带同助手,达成此一任务。”
徐少龙话说得谦恭,但清凉上人心知这等如是极严厉的命令。因为徐少龙已要他带同帮手前去,强烈地暗示出此行一定十分棘手。
老和尚稽首道:“老衲这就带同两人前往,大尊者放心。”
徐少龙拱手道:“如此有劳上人了。”
他正要离开,突然记起一事,又道:
“好教上人得知,总督府最近可能有相当危险。据我所知,来犯的敌人,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
清凉上人惊疑不已,目送徐少龙人影消失,心下仍是大为迷惘,忖道:
“这位大尊者究竟有什么神通?连幽冥洞府那等隐秘门派的动向,亦能探悉……”
他的思路转到林秋波身上,又想着:
“是了,林姑娘曾经杀死过这一派之人。如果幽冥洞府之人前来,自然是冲着她而来的。老衲可不能告诉她,以免她心中难过,只能告诉别人严加防范……”
他迅即离开这座庙字,回到总督邸,先召来千层剑影上官云、武当派的冰翁江苍松、少林派的假罗段玉峰,告以今晚的行动。
众人看看时间,还有一个更次才适合动手,是以都从从容容地更衣化装,隐藏起庐山真面目。
清凉上人听说总督大人还在书房中批阅公事,当下走到书房,侍夜的卫士通传入去,黄翰怡亲自出来迎接。
两人在书房中落坐,黄翰治问道:“上人深夜驾临,敢是有事指教?”
清凉上人把那一本摺册取出来,道:
“这是大尊者命老袖转奉的一份重要资料。”
原来“老五会议”要扑灭贩卖人口组织之举,乃是得到黄翰怡全力支持,是以这个屠龙计划的负责人乃是神秘的大尊者,黄翰恰亦知道。
他很感兴趣地翻看一下,脸色迅即变得十分凝重。
清凉上人等他略略翻看过之后,才道:
“在这份资料中,可以窥见西南懂谣与塞北的鞑靼各部,暗通声气,互相支援,而贪财无知的宦官,大多受他们利用。例如现下还泊在江上的几艘巨舶,那雷布土司便是借内官的掩护,运送货物。据老袖所知,他们以金砂,吸去大量银两,以使市面物价波动,这亦是扰乱本朝人心的一种阴谋手法。”
黄翰怕面上泛起了忧色叹一口气,点头道:“上人说得不错……”
他仰天想了一下,又道:“大尊者获得这些资料时,对方可曾知道?”
清凉上人道:“敌方之人,尚未知悉。”
黄翰恰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道:
“这就好了,对方之人既不晓得,一则不致激起祸变。二则他们不会设法更改这些运输路线。历而下官有时间安排部署,尽力给予打击!”
清凉上人道:
“老袖素来敬佩大人的才略,谅必能够利用这些资料,予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黄翰怡道:
“上人过奖啦!下官如果不是获得诸位鼎力支持,只怕至今还一筹莫展……”
他感慨地叹一口气,又道:
“诸位有的是得道之士,有的身在江湖,可是人人都忠肝义胆,蹈险犯难,下官为天下苍生以及大明朝庭,须得向诸位拜谢才是。”
这位总督大人说时,当真站起身,向清凉上人躬身行礼。
清凉上人连忙还礼道:“大人言重了,老袖实是担待不起。”
他生怕这位督抚数省的重臣,再来这么一套,同时时间也差不多了,当下连忙辞别出来。
三更时分,清凉上人来到阎炎所居的地方。他深信大尊者言不轻发,既然要他带同帮手,可见得没事则已,一旦有事,定必相当艰险。
是故以他这等一流高手的身份,这刻也是小心翼翼进行。
随他前去的是千层剑影上官云,和假罗汉段玉峰两人。其余冰翁江苍松和林秋波,则在府中戒备。
这三位高手,分从三方向阎炎所居的小楼迫近。但上官云和段玉峰,到了某一距离,便不再向前移动,反而隐人黑暗之中。
清凉上人全身裹在黑衣中,头脸也用黑布蒙住,手提长刀,腰问还有一把两尺长的利剑。
他踏瓦越屋,眨眼间已迫近那间小楼,忽然听到楼内传出一阵含糊的语声,道:“好大的胆子……”
清凉上人不禁一愣,付道:
“赁我的轻功,居然也瞒不过此女的耳朵,则此女功力之高,实是叫人难以相信了。”
原来这阵语声,听来还是个女的。清凉上人把身子贴在窗边的墙上,凝神查听。
他一听之下,屋内敢情有三个人之多,其中一个呼吸均匀而沉,显然已经睡着。另外两人,则是在另一边,非常轻细。
从这等呼吸声音判断,那个睡着之人,不足为虑,但另外的两人,一则仍然醒着。二则呼吸之间,细微而长,可见得是内功造诣相当深厚之士,而假如其中一个女人,刚才已经发话,则这个女人,更是无法测度她的深浅了。清凉上人屏息聆听了一阵,不见有人出来,心想:
“若是须得耗下去的话,我老和尚就当是打坐,耗到天亮我也不会沉不住气……”
正在想时,忽听一个深沉的男人声音,低低地道:“那个女人最好别鬼叫。”
另一个道:“她常常梦吃,堂主别见怪。”
清凉上人一听,心中哑然失笑,敢情最先听到的话声,乃是一个女人的梦吃而已。
他接着又忖道:“这两个男人坐在黑暗中,所为何事?”
饼了至少一住香之久,他们又低低交谈了。
“目下已经过了三更,堂主早先说过,若然有事,当在三更左右,看来今夜大概不会有事了。”
那个深沉的声音道:
“假如我们坐在黑暗中之举,没有被人发觉的话,则现下无事,相信今晚就在平静中渡过了。”
清凉上人惕然想道:
“这个人不知是五旗帮中那一堂的堂主,听他说来,果然是个才智出众的脚色,但假如他离开的话,我就不惊动他,等他去后才动手。”
方转念间,先前说话的人道:“堂主可要返回居处么?”
那堂主道:“不,等到天亮再说,咱们决计不能有丝毫大意。”
“堂主说得是,今晚实是最重要的关头。假使徐统领真有问题,又认为我可能知道是他杀死于一帆的话,他不会迟过今夜下手的。”
清凉上人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想道:
“莫非大尊者就是五旗帮新成立的神机营的副统领徐少龙?即或不然,这徐少龙也当必是屠龙计划中的重要角色了。不管怎样,那大尊者慎重其事地要我带同帮手前来对付这黑蝎阎炎,可见得很有道理。一来此人可能揭破秘密。二来此人果然有高手保护。稍一大意,只怕要发生大乱子。”
他寻思一下,决定改变下手的计划。
在黑暗无光的房间内,黑蝎阎炎忧心忡忡,瞪眼望着两边伪窗户。
那天晚上发生爆炸时,他暗暗溜出来,四下一瞧,发现了涂少龙与于一帆及博洛多先后激斗的场面。
徐少龙虽是变易了形貌,但在当时因为他未见过于一帆,是以口音没有矫改。而阎炎身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他的形貌,只从声音上辨认,觉得好像是徐少龙。只是由于徐少龙不比等闲之人,所以翌日上午徐少龙找到他,取走文件时,他不敢稍稍泄露一点口风。
但他自然不是听天由命,像他这等厉害角色,岂有放过任何机会之理?因此他暗暗向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刑堂堂主于木塘联络求援。
假如徐少龙正是敌方之人,又曾经杀死了塞外三奇之一的于一帆。阎炎深知若是哪些,则徐少龙的武功,可想而知。
笔此目下虽然有于木塘来援,他仍感到十分不安和害怕。
由于徐少龙的地位不同寻常,是以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连于木塘亦不敢向上面报告,也不敢把风声泄露。
似于木塘这等老练的武林高手,对于今夜的任务,内心也感到很紧张。但觉时间似是特别的长,虽然已过了三更,可是离天亮好像还有根久。
黑蝎阎炎为防万一,已经把一切事情告诉干木塘,例如他抄写出来的组织名册,给了徐少龙。假使将来这组织的人,一一被杀,可见得那准是徐少龙按名册下手的。
这样安排。勺的是准备徐少龙前来动手时,只要逃肾个,徐少龙仍然不能瞒过别人而向这个组织之入下手。
于木塘暗暗透二口大气,冷峻的脸上,大见松弛。
阎炎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却可以感到这位在五旗帮中的有数高手之一,浑身透出来的杀气,似是完全消失了,气氛因而大为和缓。
床上的女人咿晤一声,接着翻个身,弄出响动。
墨蝎阎炎想到温暖的被窝,顿时升起了舒服安慰的感觉。最低限度所担心疑虑之事,可以暂时搁下,等到明天晚上再说了。
于木塘轻轻道:“等到四更鼓响,本座就去。”
阎炎本来希望他天亮以后才走,但现在觉得大概没有问题,又想起那张床铺,是以同意地道:“堂主的卓裁,自然是不会错的。”
时间渐渐流逝,不管人们是焦急抑是快乐,总是以相同的速度消失。
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于木塘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口头道:“你不必多虑,我会留下一个人,监视着这座小楼的情况。”
黑蝎阎炎连忙道谢,心中更是安稳了。
于木塘出去之后,阎炎把窗户关牢,又检查一下其他的门窗,确知全都牢牢栓上了,这才放心地走到床铺。
他才躺下一会,窗外传来轻轻敲叩之声。
阎炎一下子跳起来,随手已抄起长刀,沉声问道:“哪一个?”
窗外的人声道:“是本座。”
阎炎道:“啊!是于堂主么?”
窗外的人道:“开窗,快点!”
阎炎一面拨开栓闩一面道:“堂主怎的从这边窗户回转来?”
窗户开了,阎炎退开几步,只见一道瘦长人影跨了入来。
他戒备地辨认这个人影,接着松一口气,道:“于堂主,这是怎么回事?”
于木塘已关起窗户,轻轻嘘一声,示意他别说话。
阎炎顿时大为紧张,惴惴不安地向另外的那扇窗子望去。
于木塘走到他身边,向他耳语道:
“本座感到不妥,是以命令一个人暴露身形,远远监视此处。另一人则假扮作我,一迳离去。当然他们还会回转来,而我则借影掩蔽,绕到这边进来……”
于木塘这等手法,自是老练不过。但却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可以预料得到将有事情发生。
要知像于木塘这等知名高手,老练江湖,如果不是有几分把握,决计不会潜行回来,做出这等大惊小敝之事。
阎炎心头打鼓,双目如铃,瞪视着窗户。
说时迟,那时快,这扇向甫的窗户,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像幽灵般飘飞入来。
房内立时响起“唿”的一下异响,一听而知,乃是掌力夹着兵刃砍劈的混合声音。
但见那条人影分作两截,飞退六六尺之远。接着掉落地上。居然毫无声息。
窗外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好恶毒的手段!”
阎炎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敌人的评语,十分恰当。要知这等暗袭来敌之事,双方均是暗中行事,谈不上合不合江湖规矩。可是一般来说,埋伏在书房中之人,如果不知对方身份,决计不肯用出如此狠绝的灭口手法。
要知在未查明敌人身份以前,任何人对此的反应都是最好能生擒活捉,须得到了确知无法活捉,方肯下此毒手。
当然事实上这个活捉的打算,实是有害无利。因为第一点如果偷袭之际,不用尽全力,不但可能收拾不下敌人,甚至为敌人所乘,这是在武功上的考虑。
第二点,从实质上看,纵是下毒手杀死了敌人,不留活口,但也可以从衣着、兵刃、年龄、形貌特征等等,推测出敌人的来历。
所以在事实上于木塘应该下毒手一举击杀来敌,可是由于他竟没有一点活捉的打算,可见得他为人深谋远虑。而那个敌人评之为“手段恶毒”,亦可当之无愧。
吧木塘这时已知道自己掌劈刀斩的,只是敌人丢入来的一件长衫而已。由于对方长衫上运集内力,是以轻飞人屋之时,宛如真人。
这还不是于木塘轻易受骗之故,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潜回此房之事,敌人全然不知。
当时判断敌人极可能大意闯入,是以全力袭击。目下虽是错了,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必要的措施,宁可错了,也不能轻易的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他装出低沉微哑的声音,道:
“是哪一位名家高手,来开我阎某人的玩笑?”
那黑蝎阎炎听了这话,见于木塘直到现在,还要冒认是自己,对于他这等楔而不舍的精神,不由得不感到佩服了。
外面传来沉重有力的声音,道:
“阎兄好说了,区区哪里谈得上名家。假如你老兄有这份胆力的话,区区带你去见一个人。”
于木塘道:“带我去见什么人?我认识不认识的?”
外面的人说道:“你也许会认识,至少你也听过他的名气。”
于木塘道:
“阎某平生都在南京地面混日子,如果是来过此地的人,阎某没有不识之理,只不知哪位高手,可曾驾临南京尸
外面的人应道:“南京好像未到过,你究竟走不走?”
于木塘道:“好,阎某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屋子里,是也不是?”
外面的人道:“对,你如不出来,区区只好硬闯啦!”
于木塘推推阎炎,示意他行动,口中道:
“那么朋友你让开一点……哦!对了,请先报上姓名,不然的话,咱们也许多耗上一会……”
外面的人应道:“本人无姓无名,却有个名号叫做勾魂使者的便是。”
于木塘虽然知道对方胡扯,却也不肯大意,仍然用心在记忆中找寻,看看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双方只静寂了一下,阎炎突然从一边窗户跃出去,出屋时,身子带及窗门,是以发出“砰”的一声。
他明知此一行动,危险无比。因为敌人既是存心来杀他,定当闻声穷迫不舍,又或是另外有人埋伏在这一边。
若是敌人穷追的话,则此人势须是绕过屋子,若是穿屋而过,于木塘突施袭击,定能得手。既是绕屋而过,则阎炎抢先了这一段距离,在黑夜之中,便可能逃得一命了。
如果敌方有埋伏的话,自是没得说了。不过这一点可能不大,一则于木塘尚有人手在四下。二则于木塘刚刚从这扇窗户进出,并没有遇到阻碍。
再说阎炎亦不敢违令,是以硬着头皮,跃了出去。此时为了求生,全身本事都使了出来,但见他快得宛如流星,眨眼不见影踪。
屋内的于木塘微微听到屋顶轻轻响了一声,不问可知,守伺在外面的敌人,已经越过房顶,追赶阎炎去了。
但他极为老练狡猾,仍然屏息静气,匿伏不动。一面运功查听。过了一阵,既没有听到外面有声响,亦没有听到阎炎被人截杀的声音。
这位五旗帮中身居刑堂首席堂主的于木塘,在黑暗中,冷峻的面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在他计算中,敌方之人,虽然不止一个,可是在向北窗户那边,亦即是阎炎逃走的方向,他有四名得力好手埋伏,如果发现有人追赶阎炎,这四名好手的任务,就是衔尾全力追去。援救阎炎。
因此他一点也不必替阎炎担心,况且事实上他对阎炎的生死,并不关心,只要那四名好手一旦认出了追杀阎炎之人的来历,便立刻分头撤走,只须把这消息带回来,就算首功。
假如早先发声的那个敌人,不是表现得如此机诈多谋,同时兵马堂堂主辛公权失踪在先,塞外三奇之一的黄衫客于一帆惨殆在后,这些消息,使于木塘不敢不小心从事。不然的话,他老早就尾随阎炎而去了。
他又等了一段时间。天边已略露曙光。于木塘这才移步走到南面窗下,向外面查看。
但见四下的屋脊,都没有人影。于木塘透一口大气,心中暗暗一笑,想道:
“我也未免大小心了……”
心念转动之时,人已转回身子,从北窗穿了出去。
他在屋脊上两个起落,接着飘落一座花园中。忽然感到不妥,回头一望,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头脸上也带着黑布,纵落在他身后三丈左右的地面。
于木塘此时若要逃遁,恐怕天下间真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
但他根本不考虑逃走之举,甚至还恐怕对方见势不佳而溜掉,是以故意装出很惊愕的样子,动也不动。
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大步行来,步伐坚稳有力,举止极是沉着。
于木塘一听那步声节奏,再看此人沉着的举动,已知道碰上了当代的高手之一。当下迅即收起故作惊愕的样子,改为全神戒备,一面使自己激发强大的斗志。
要知这正是高手的特殊之处,大凡武功已超过某种境界,双方若是功力悉敌,便不仅仅是比斗武功,而是连斗志、信心。智慧、耐力等等都须得全部用上。
笔此于木塘一旦发现对方竟是一流高手之时,便赶紧激起斗志,以免在气势方面落了下风。
那高大的黑衣人行到距于木塘丈许左右,已经感到于木塘杀机迫人,气势强大,当下停下脚步,目光闪闪,打量这位功力深厚的对手。
双方互相凝瞧了一阵,天色已变为黎明,是以更加看得清楚了。
黑衣人首先打破静寂,道:“这一位想必是于堂主于木塘了。”
于木塘略略感到不安,因为对方认得他,而他却不知对方是谁。在知己知彼的条件来说,他已败了一着。
“不错,区区正是于某,如果于某两眼不花,在记忆中,似是从未见过阁下。”
黑衣人道:
“一个人有两副面目,不足为奇,于堂主认不得在下,合情合理。”
他如此答话,于木塘便无从在他口气中,推测是否见过面。
但他仍然不肯就此承认输了这一着,冷冷一笑,道:
“不管见过也好,未见过面也好,总之阁下年纪当必超过半百之数。同时不是北方人氏。这却是干某所敢肯定的。”
黑衣人欠身道:“于堂主神目如电,佩服!佩服!”
原来于木塘是从这个人的忍耐工夫上,断定他的年纪,须在五旬以上,方能如此沉得住气。要知刚才他们一在屋外,一在屋内,在互相不明情况之下,对耗将近一个更次之久的时间,若是年轻的人,老早就忍不住采取行动了,至于猜出此人不是北方人氏,那是在口音中听出,倒是不算奇怪。
于木塘冷冷道:
“阁下既是藏头露尾,于某亦不多推测了,咱们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就是。”
他随即拿出了鱼鳞刀,在曙光之下,映出一片蓝汪汪的光芒。
黑衣人拔出背上斜背着的长刀,也是精光四射,显然锋快无匹。
两人互道一声“请”字,-随即迅如电光石火般碰在一起,在这弹指之间,一连响起五六下锵锵的刀声。接着两人突然分开,各自准备再作第二度的拼斗。
于木塘目光闪动,但见黑衣人双眸凝注,射出锐利的光芒,立时晓得这个敌人,正是心无二用地对付自己。
他用不着往下推想,已知道形势大大不利。因为这个敌人既是不必分心兼顾别事,例如阎炎的逃月兑,以及防范他的援手出现等等,合可知他在这方面定然有了份量,所以目下但须全力对付自己便行。
这样反转过来说,他于木塘就不能不考虑其他的困难和危险了,他乃是饱历风浪,久经大敌之人,此时心念一转,已有计较,想道:
“此人万万想不到我会突然遁走的。”
想到就做,口中厉喝一声,挥刀攻去。但这一招虚而不实,等到敌人抬刀封架之时,回头疾奔而去。
黑衣人果然大感意外,拔步追时,于木塘已出去了数丈,身形旋即被屋字庶住,失去影踪。
于木塘左出十余丈,突然一怔,煞住脚步。原来在巷道上,赫然有两具尸首。
在曙色下,他一望而知,这两人正是他带来的好手。
巷口突然闪出一人,头戴竹笠,压到眉际,遮住了一半面目,身穿劲装,手提戒刀,此人光是这么一站,没有其他动作,却自有渊淳岳峙无法摇撼之势。
于木塘心知此人又是当代高手无疑,暗念若是被他缠上,再加早先那黑衣人赶到,定难逃得大劫。
当下一拨头,横越巷墙,飘落人家屋内,迅即窜走。
拦在巷口之人实是万万想不到以鼎鼎大名的于木塘,居然也做出了鼠辈般不战而逃的勾当,气得大骂一声,提刀急急扑来,登高一望,已不见于木塘影踪。
他张望了一阵,忽见一道人影打西北角踏屋奔来,霎时来到切近,却是最先与于木塘动过手的黑衣人。
两个一碰头,这个手提戒刀的劲装大汉,掀掉斗笠,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那个黑衣人亦取下蒙住头面的黑中,原来是清凉上人。
清凉上人道:
“于木塘经过这儿么?”
这个光头大汉哼了一声,道:“假如兄弟不知道他是于木塘就好了。”
清凉上人讶道:“段兄此言怎说?”
假罗汉段主峰道:”因为兄弟获知他是于木塘,故此想不到他不战而逃。”
清凉上人向巷中的尸体瞥视一眼,道:“可是他们告诉你的?”
段玉峰道:
“是的,这两人武功还真不错,兄弟若不是上来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除去其一只怕很费气力才收拾得了他们。”
清凉上人道:
“咱们分头行事,你去瞧瞧上官兄的情况,老袖一则通知大尊者。二则顺道查看敌方别的情形。”
两人迅即分手,各自行事。
且说徐少龙清晨起床,推窗一望,但见对面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略略歪斜了一点,顿时心头一震,忖道:
“以清凉上人为首的几位高手,居然不能毕竟全功,这个问题可严重了!”
他盘算了一阵,梳洗过后之后,便到书房,见到了席亦高,玉罗刹连晓君不久也来了,谈了一阵闲话,总督府派人送来请帖,原来再过三天,便是黄夫人的生日,特地邀请他们兄妹。
除此之外,黄云文还捎了口信,请徐少龙这就到黄家去,一则下午有个文酒之会,二则有事商谈。
席亦高判断道:“黄云文请你去,定必是他家里要与你商谈连晓君的婚事。”
连晓君听了,不禁垂头,避开了徐少龙的目光。
徐少龙道:
“属下也是这么猜想,如果没有猜错,今日一定要决定婚事的日期啦!以总座的看法,此事应当催促早点办完?抑是听其自然?”
席亦高道:
“当然听其自然,天下哪有做女家的,催着人家迎娶之理?咱们这个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徐少龙笑一笑,道:
“这可靠不住,如果不是总督大人的公子,谁配得起咱们连香主?”
连晓君白他一眼,低啐一声,起身便走。
席亦高摇摇头,道:
“少龙,你不该语含嘲讽,本来你们倒是很理想的一对,但为了本帮的长远计划,你们只好抑制自己啦!”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
“不瞒总座说,像连晓君这种女子,爱慕她是另一回事,娶她为妻的话,还得掂量自己的斤两。”
席亦高道:
“我完全同意你这话,但以你的品貌武功,以及目前的身份,已经毫无疑问可以配得上她啦!”
这两个男人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顿时好像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态度声音,都与平常略有不同。
徐少龙道:
“属下宁可动郑艳芳的脑筋,至少听说她不懂武功,想来比较好对付些。”
席亦高摇摇头,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个最爱面子的女人,这种女人容或奢侈一点,但你不是供养不起。在另一方面,大凡死要面子之人,一定看来倔强,事事不肯落人之后。因此,如果她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她比普通女人会痛苦十倍。”
徐少龙道:“她痛苦之时,已来不及啦!这有什么好处?”
席亦高笑一笑,道:
“当然,到了一拍两散之时,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你却可以利用她死要面子的性格,把她弄得服服贴贴……”
徐少龙道:
“总座这番见地,真是一针见血,精辟之至。不错,她如是要面子之人,相信连吵嘴也不敢。因为一吵起来,自然是很没面子的事。”
席亦高沉吟一下,问道:“听说石芳华要到南京来,可有此事?”
徐少龙道:
“前几天还听黄公子他们谈起她,说是要来,但确实日期,属下没有留意。”
席亦高道:“你帮我打听一下,但别让连晓君知道。”
徐少龙答应了,当下回房换衣,准备前往总督府。此时他有一点觉得很宽慰的,那就是已经确知席亦高并没有接到对他不利的消息。不然的话,席亦高决不会托他暗中打听石芳华的消息。
他到了总督府时,黄云文表现出热烈欢迎的情绪,而府中之人,上上下下,都对他特别客气尊敬些。
徐少龙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已知道黄府这边,已经有迎娶连晓君的决心。自然这等重要之事,最先知道的一定是府内的婢仆。故此从他们异于平常的表现上,可知婚事已决定无疑。
但徐少龙内心对这头婚事,并不乐观,虽然他经过深长考虑之后,为了连晓君的终身幸福,他倒是愿意她能嫁到黄家。
然而在这等阀阅世家,举行婚礼谈何容易,最快也须得准备三五个月,迟则一年以上。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中,局势难保不发生变化,尤其是黑蝎阎炎这宗事,显然已露了一点马脚,否则阎炎怎会有高手保护,而清凉上人这等实力,居然还不能尽竟全功?
他和黄云文见面之时,也见到了清凉上人。虽然他很想向清凉上人探询,但目下一则不便私谈。二来清凉上人不不知道这位杨公子就是“大尊者”。所以他暂时还不能与他作任何接触。
午饭是在一座小花厅中进食,同席的除了黄云文、徐少龙之外,尚有黄夫人、林秋波和清凉上人。
徐少龙唯一不明白的是清凉上人凭什么身份,参加这样的一次家庭式的集会,那林秋波还可以说是跟着黄夫人,清凉上人这位大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这顿饭在融洽而又很小心的情况下吃完,到大家捧茗闲谈时,黄夫人才向徐少龙解释道:
“清凉老师父德高望重。蒙他老人家不弃,上个月收录云文为徒,传以武功。所以在商谈到云文的终身大事时,理当邀请他老人家参加。”
徐少龙这才明白,于是向黄云文恭贺了几句。
黄夫人随即进入主题,说道:
“令妹慧珠姑娘和云文的年庚八字,都拿去经有名的先生算过,极是顺利谐合。老身所以特别跟世兄谈谈大礼的日期。”
徐少龙道:“只不知黄夫人认为什么时候最好?”
黄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众人当中,徐少龙和清凉上人都微微一怔。徐少龙问道:
“晚辈没有什么特别意见,任凭黄夫人作主。”
黄夫人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
清凉上人道:
“恕老衲失礼多言,以老袖看来,黄公子如想在武功上,打点基础,便不宜成婚太早,最好过一年半载后,才行大礼。”
徐少龙听了这活,大感忧虑,因为清凉上人既是黄云文的师父的身份,他的意见,当然须得尊重。
但在另一方面,徐少龙又暗暗感到快慰,如果这头亲事,不是立刻成功的话,稍稍迁延时日,形势将有变化,连晓君不致于落在别人怀抱了。
他心中亦喜亦忧,滋味很不好受。
不过别人看见他的神色,倒极像是感到尴尬一般。而目下他正是须得表现出尴尬的神色才对。
林秋波忙道:
“上人站在传授武功的立场,照事论事,果然很有道理。不过……”
她微微一笑,目光投于徐少龙面上,接着道: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黄夫人有意早点了此心愿,那也是可以商量出一个面面俱圆的办法的。”
徐少龙向她感谢地报以一笑,说道:
“在下已经说过,关于舍妹的婚事,任凭黄夫人作主……”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只要不会影响在下应考的时间,便不妨事了。”
黄夫人徐徐道:
“令妹的终身大事,多多少少会影响世兄应试的心情。假如早早办妥这宗喜事,世兄也就可以安心应考……”
她的目光向清凉上人望去,又含笑道:
“上人的意见,亦至关重要,像上人这等名师,云儿有幸得列门墙,当然不能错过了机会。”
在座之人听了她的话,心中都感到迷惘,竟不知她究是主张马上迎娶连晓君?抑是听从清凉上人的劝告?
清凉上人的眼中现出宽慰的神色,道:
“老袖昧于世情,只是照事论事,如若夫人期望云文成为文武全才之上,婚事最好稍为延搁一阵。”
他提出的道理,冠冕堂皇,谁也不能驳斥。而黄夫人看来也好像找不出理由反对。因此她虽急于娶媳过门,亦无法推开清凉上人的意见。
黄夫人倒是不急不忙,笑道:“这件事再商量就是……”
她接着便扯到别的话题上,大家谈了一阵,黄夫人和林秋波回到后宅。清凉上人也走了,黄云文与徐少龙先到书房,稍后便将参加一个文酒的集会。
晚上徐少龙回家,见到席亦高时,便摊开双手道:
“砸啦!这头亲事已不是三两个月就结得成的了。”
席亦高眉头皱起,道:“怎么会弄砸了的?如是拖延日久,那就不妙了。”
徐少龙把经过情形说出来,最后下结论道:
“黄夫人起初虽想从速迎娶,可是一来清凉上人的理由充分。二来黄夫人如此急急忙忙,于礼不合,本身先就站不住脚步了。所以清凉上人这一驳回,黄夫人只好放弃她自己的愿意了。”
席亦高沉吟一下,道:
“若是别的事情受阻,咱们还可设法杀死碍路之人,但这件事却不行。”
徐少龙点点头道:
“是的,听说清凉上人武功深不可测,如若派人杀他,只怕反有损兵折将之厄!”
席亦高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
“清凉上人虽是一流高手,但咱们如若存心对付他,也不愁失手。只是咱们仍不肯放弃亲事的努力,才不能向清凉上人动手而已!”
徐少龙当真不懂了,问道:
“总座这话怎说?若是想全力成就亲事的话,自该从速诛除那老和尚才是呀!”
席亦高笑一下,道:“但你却没有考虑到,清凉上人乃是黄云文的师父这一点。”
徐少龙讶道:“正因如此,咱们才有杀他的必要呀!”
席亦高摇摇头,道:
“你锗了,在黄翰治这等读书明礼之家,最是尊师重道,真是敬师如父,因此清凉上人若是暴亡的话,在礼法上,黄云文纵然不须守孝,却也得哀悼一段时间,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坏能完婚……”
徐少龙这才恍然大悟,颔首道:
“属下终是见识浅陋,虑不及此。总座这一提醒,果然大有文章,不可鲁莽。”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徐少龙突然记起一事,说道:
“总座命属下打听的消息,今日已查问到结果了。”
席亦高精神大振,道:“是石芳华的消息么?她几时来到南京?”
徐少龙道:
“后天就到,当天晚上就在李相国府有堂会,一连演出三天,然后又到别的王公达官府中出堂差……”
席亦高轻轻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可是徐少龙却能够了解他的心情。那就是他自命为英雄人物,可是在某种情势之下,格子环境,竟然不能帮助心爱之人,像石芳华,眼看她要赴权贵府邪唱戏,供人赏玩,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这一声“英雄气短”式的叹息,使徐少龙勾起了同情之念,当下道:
“总座,属下如是喜欢一个女人,定必不择手段,氢她弄到手中。”
席亦高摇摇头,道:“弄到手上之后呢?”
徐少龙道:
“如若犹有眷恋之情,那也不妨金屋藏娇。这一点咱们还不算得是难事。”
斑亦高道:“有时候形势比人强,虽是有心金屋藏娇,也没有法子做到。”
徐少龙道:
“以总座的身份权势,石芳华虽是红透半片天,但还是藏纳得起呀!”
席亦高道:
“话虽如此,但际此本帮正值重要关头之时,本座如若收纳石芳华,定然闹得风风雨雨,以致身份暴露。”
徐少龙想想也是,只好戳然。席亦高又道:
“这情形有点像你与连晓君的情况,你虽是对她相当有意,可是为了本帮着想,也就只好把个人放在次要的地位上了。”
徐少龙不想再谈这件能令他痛苦不安之事,连忙转个话题,道:
“石芳华抵达时,总座不免要去探探她的了?”
席亦高沉吟道:“我仍在顾虑泄密的问题。”
徐少龙道:
“总座就算不到她香闺中,但她登台唱戏时,你总要捧场的,对不对?”
席亦高道:“李相国的堂会,贵宾如云,只怕不易混进去。”
徐少龙拍拍胸口,道:“这件事属下负责安排。”
席亦高大为感激,因为这等事情,徐少龙原可置之不理,无须为他伤脑筋安排的。
徐少龙正要告辞,席亦高用个手势留住他,但仍然想了一下,才下了决定,神色变得严肃地道:
“少龙,你已经背上了嫌疑啦!”
徐少龙讶道:“总座这话怎讲?”
席亦高道:
“是黑蝎阎炎指控你的,他说塞外三奇中的黄衫客于一帆是被你杀害的!”
徐少龙皱眉道:“这厮胡说八道,属下请求当面对质的机会。”
席亦高摇摇头,道:“阎炎已经遇害了,是昨天晚上的事。”
徐少龙登时暗感轻松,当然他表面上不敢流露出来,还故意装出吃惊的神色,接着烦恼道:
“阎炎既是遇害,属下岂不是没有辩白的机会了么?”
席亦高道:“但本座的一句证言,却使你洗月兑大部份嫌疑。”
徐少龙没有问他,可是那对目光,却露出等候对方解释的神色。
只听席亦高道:
“本座证明你昨夜没有离开此屋一步,因为我每隔一个更次,都曾进入你的卧室,查明你的确在床上熟睡。”
徐少龙透一口大气,道:“假如总座没这样做,属下岂不是有口难辩?”
席亦高道:
“你的嫌疑只是减轻而已,尚未完全洗清。因为袭杀阎炎之举,你大可以派别人去做……”
徐少龙点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属下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如何能洗月兑嫌疑。但奇怪的是阎炎何以指控属下杀害于一帆?”
席亦高道:“因为那天晚上,阎炎与你碰过头。”
徐少龙忙道:
“没有,属下是次日上午才与他见面,由于不留痕迹之故,我们在书肆见面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拿了他给属下的名单,这事总座不晓得知是不知?那份名单,乃是让属下得以暗中调查,其中有没有奸细,因为阎炎怀疑他的手下可能有问题。”席亦高点点头,道:
“这件事本座听说过了,只不知你可曾着手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