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公度向公孙元波使使眼色,才道:“公孙兄,你目下反正无处可投,同时在敝局之内自无风险,希望你暂时留下。”他又吩咐俞翠莲道:“翠莲,叫人把饭开到房里来。”
鲍孙元波听俞翠莲说过有人窥伺,所以明白他使眼色之意,当下不敢和庞公度谈到当日之事,只淡淡道:“在为俘虏,庞兄爱怎样处置都行。只是有一宗,在下一直躺在床上,很多事都很不方便。”
庞公度伸手在公孙元波身上捏捏拍拍,然后道:“行啦!你可以起身,亦可行动自如,不过在三五日之内,你的武功受影响而大见削弱!”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打眼色。公孙元波忽然微感惶惑,忖道:“他这几句很可能真实不假,因为我终究是个外人,就算在此处多呆了三五日,有着危险成份在内,他仍不必过于介意。”
这时他只好应了,并且试着移动身体,果然很快就能坐起了身,接着离床下地。
俞翠莲替他打了一盆热水,洗面嗽口,接着又为他略略梳了头,拿了一顶家居戴用的浩然巾给他戴上。两名使女提着食企进来,就在房内的八仙桌上摆好,一共热腾腾六盆菜、一大硫酸辣汤,还有馒头面条等,十分丰盛。
庞公度和俞翠莲都坐下陪他用饭。俞翠莲见他吃得狠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公孙先生胃口真好,叫人看了自己便觉得饿起来啦!唉!我真羡慕你。”
鲍孙元波讶道:“羡慕?你是个女孩子,吃起饭来可不能像我这副样子。”
俞翠莲道:“我不是羡慕你的饭量和吃相,而是羡慕你的气魄。我若是处身于你这种环境中,一定吃不下一点东西。”
庞公度笑一笑,道:“我们男人讲究这种英雄气概。你身为女子,当然不同啦!你且去砌一壶好茶来,我有话与公孙兄谈。”公孙元波放下筷子,模模肚子,道:“我好像已饿了很久,但记不起有多久啦!庞兄可否相告?”
庞公度道:“你已昏倒了两天之久,不过,厂、卫方面显然毫不松懈,反而增加了很多人手,把京师九城以及京畿附近百数十里地面,几乎都掀开细搜。”
鲍孙元波寻思一下,道:“这样说来,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志在必得啦?”
庞公度做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落座,道:“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东厂和锦衣卫多年以来,权势重大,办的案子大小都有,其中有不少震动一时的大案,可是说到办案时的紧张严重,这回还是头一趟,可以说是已倾全力搜捕你。顺便奉告一声,厂、卫这两个组织有不少高手从来不必出动的,这回都亲自出马。”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庞兄恐怕是言过其实吧?”
庞公度讶道:“公孙兄竟不相信这话?为什么?”
鲍孙元波仍然以淡淡的口气道:“假如东厂和锦衣卫已倾全力搜捕于我,你们这儿岂是安全之地?贵局凭什么不畏东厂和锦衣卫?退一步说,即使此地戒备森严,不虞厂、卫之人闯入来,但贵高也必定得把我的踪迹尽力掩藏,例如这两个使唤的婢子,便不该给她们得悉,何况还当着她们谈到东厂和锦衣卫捉拿我的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坚定自信的意味,又道:“贵局窝藏要犯,并非普通的罪行,而是抄家灭门的弥天大罪,你们就算是不怕,却难保下人们不泄风声。”
庞公度神色自如地听着,让他说完,才抬头望望刚把茶冲好送来的俞翠莲,问道:“你用什么茶叶?”
俞翠莲道:“是上好的香片。”
庞公度不满地摇摇头,道:“不对,香片的花香夺去茶叶原味。你最好泡一壶武夷岩茶,铁观音也好,水仙也好,不要香片!”
俞翠莲抿嘴一笑,低低造:“我本是怕公孙先生喝不惯岩茶,好吧!我另外冲一盅铁观音。”
鲍孙元波没有作声,他对喝哪一种茶全不关心,净在寻思庞公度的反应为何如此镇定平静。
只听庞公度说道:“公孙兄的分析非常合理,只有一点你估计错误了。那就是本局所有的人,包括使唤的婢女在内,无一不是忠心耿耿,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泄露风声,出卖本岛。”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公孙元波为这等强烈信心所感染,心中信了大半。
俞翠莲把茶冲好,站在庞公度身后,看来她没有丝毫避讳的样子。
庞公度悠闲地呷了几口热茶,露出品尝味道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才把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事情上,说道:“公孙兄,假如本局愿意支持你们这个集团,你意下如何?”
鲍孙元波愣了一下,才道:“庞兄这话只是假设呢,抑是当真有此可能?”
庞公度严肃地道:“自然是当真有此可能。”
鲍孙元波道:“以贵局的庞大实力,如是支持敝方,敝方自是十分欢迎,可是贵局为何甘愿冒此大险?”
庞公度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们干得,我们就干不得?”
鲍孙元波道:“话不是这么说。贵局已有基业,而东厂和锦衣卫方面对贵局亦没有加害。”他沉吟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敝方所有的人,都是出于个人的自愿,感到须得为国出力,誓死效忠东宫太子,使他能够顺利登基,不为好党所害,但庞兄也知道的,厂、卫这两大机构,权力都操在好阔之手,所以凡是拥护东宫太子的,动辄有抄家灭门,甚至诛连九族之险!”庞公度摆摆手,道:“我都知道。”
鲍孙元波道:“但贵同上下逾千之众,庞兄深信这么多的人个个都愿冒此奇险大祸么?
即使不敢不听从,但人人都靠得住么?”
庞公度断然道:“不错,他们都绝对的服从,而且靠得住。”
鲍孙元波叹一口气,道:“庞兄本是绕于智略之人,岂能说出如此肯定的话?”
庞公度道:“敞局可供差遣使用的人,超过四千之数,本人敢以人头担保,个个都是忠心可靠。”
鲍孙元波默然不语,他的态度已显示他根本不相信庞公度的话。
俞翠莲突然插口道:“公孙先生,二老爷的话错不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鲍孙元波不想再谈下去,道:“好在这等事情,我既不过问,更作不了主,庞兄最好找别人商量。”
庞公度瞧出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说道:“公孙兄知不知道何以东厂和锦衣卫都大举搜捕体之故?”
鲍孙元波忖道:你休想诈出我的口气。口中应道:“在下不知道。”
他话说出口,颇为后悔不安,暗念前此在大悲庄中,全靠庞公度赠以灵丹、碧血刀等四宝,又把燕云十八铁骑的阵法秘密泄露与他,方始逃得了性命。现下对庞公度十分生疑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是有愧救命之恩。
庞公度颔首道:“你若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他们是为了‘玉钩斜’之故,发动了全力搜捕你。”
鲍孙元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庞公度等了一下,见他不说下去,便道:“敢问公孙兄,玉钩斜是什么物事?”
鲍孙元波道:“在下也不知道。”
庞公度沉吟一下,才道:“假如这是一件莫大的秘密,庞某人也不会轻率相询,以免公孙兄为难。正因为以我所知,这五钩斜应该不是不可说出来的秘密,才会相问,却不料公孙死不予g答,这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鲍孙元波讶道:“庞兄何以见得这玉钩斜不是大秘密?”
庞公度道:“因为这三个字最先是出请一个化装为车夫的青年D中。锦衣卫方面已经查明白,这个自称小六千的青年,真姓名是危敬一,虽是你们集团中人,却是个小角色。既然这危@一不是什么大人物,尚且能说出‘玉钩斜’这三个字,可见得所谓玉钩斜,外间之人诚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定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鲍孙元波笑一笑,道:“可是庞兄B例说过,厂、卫方面正因玉钩斜而对我万分重视,如何又变成无关紧要之事呢?”
庞公度徐徐道:“我的看法是这玉钩斜所牵涉之事不算重要,只不过其中另有某种原因,使得厂、卫倾力缉捕你。根据小六子的口供,好像玉钩斜的关键便是在你身上,当然这么一来,人家非抓到你不可!”
鲍孙元波寻思了一阵,才道:“如果在下仍然力称不知玉钩斜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只不知庞兄信是不信?”
庞公度淡淡一笑,道:“既然公孙兄坚称一无所知,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好在本局还能在别方面探听到和g,公孙死不说,也没有多大关系。”
他停歇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公孙兄守口如瓶之举,对你自己却十分不利。”
鲍孙元波慨然道:“在下老早就把生死置诸度外,庞死这话可骇不倒我。”
庞公度摇头道:“你会错我的意思啦!我只不过先告诉你,本局对玉钩斜全无所知的话,则在掩护你之时,难免会有疏失,故此对你本身的安全甚是不利,倒不是打算对你怎样。”
鲍孙元波强硬地道:“在下的一身安危只是一件小事.如若遭了不测,决不敢埋怨忿恨贵局掩护不力。”
成公度果然没有丝毫不满之意,笑道:“好,好,我们可不谈这一宗。你是个傲骨如铁的英雄人物,绝难改变心意,再说下去,只怕反而伤了和气,对不对?”
鲍孙元波略略欠身,道:“庞兄智慧广大如海,在下深感佩服I”
庞公度当下又与他谈起最近的时局。在这一方面,他们却找到了共同的见解,那就是世局日非,盗寇横行,边境警讯频传,两人都感到十分忧虑和愤怒。
后来他们又谈到武功方面,旁及武林发生的事情。公孙元波暗暗惊奇这庞公度对各家派秘传心法的博识,但他自己却不大发表意见,甚且时时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以免对方从他的见解反应中获得线索,从而推测出他的出身家派。
他们不知不觉已谈了个把时辰之久,公孙元波好像有点坐不住的样子。
庞公度看在眼中,突然向侍应背后的俞翠莲道:‘”翠莲,你且回避一下。”
俞翠莲应了~声,慢慢走出去,在门口处还回头向公孙元波笑一下,显然她很不愿意走开。
俞翠莲临走的一笑,媚艳四溢,荡人心脾。公孙元波只看得心头鹿撞,心中涌起了把她抱在怀中的强烈。
只听庞公度徐徐说道:“公孙兄,你是当世的少年英雄,翠莲却是宇内无双的美女。”
鲍孙元波吃了一惊,问道:“庞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庞公度遭:“我已收了翠莲为父女,故此近日不免为她的终身大事打算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鲍孙元波一时心乱加麻,呐呐道:“是……是……但你用不着对在下谈起啊!”
庞公度笑道:“公孙兄满腔热血,一片丹心,使人肃然起敬,因此我想如果翠莲得以事奉左右,她这一生亦可以无憾了。”
鲍孙元波定定神道:“在下还没有成家立室之想,庞兄的美意,唉!在下只好事负了!”
庞公度道:“壮哉!这正是‘匈奴本灭,何以家为’的胸怀,不过你放心好了,第一,翠莲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第二,她也不是做你的结发之配,而是充当你的侍妾。她的命不宜做正室,再说她也配不上公孙兄,所以……”
鲍孙元波忙道:“庞兄说哪里话!俞姑娘乃是红尘中的滴仙,在下一个凡夫俗子,哪敢纳她为妾?”
他口中虽是峻拒,理智也告诉他万万不能要她,可是感情上却为之欢欣鼓舞不已,而且最奇怪的是阵阵欲火上透心田。
庞公度摆摆手,道:“反正这事不急,咱们慢慢再商议,不过公孙兄不妨考虑一下,如果你收纳了翠莲,对你有好有坏,至少对付厂、卫之时,你可以获得很多机密情报,对大局来说,其利无穷!”
他突然起身,又追:“我还有点事,恕不相陪了。咱们刚才这些话,还望公孙兄暂勿告诉翠莲。”
鲍孙元波忙道:“这个自然。在下实是不便启齿,庞兄放心吧!”
庞公度去了之后,公孙元波寻思道:“这就奇怪了,庞公度难道对我使出美人计不成?
如果是使美人计,那么他目的何在?莫非他们镇北镖局已为东厂收罗了?不对,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不似与厂、卫有了勾搭。”
他心中一阵焦躁,坐立不安,起来走了两圈,心中陡地泛起了俞翠莲的情影,便再也拂不掉。
渴望了好一会,才听到俞翠莲的细碎步声,接着香风扑鼻,人影入室,灯光之下,又见到她那张艳丽无双的面靥。
他目光眈眈地望着她,俞翠莲抿嘴一笑,道:“你怎么啦?好像不认识我了。”
鲍孙元波记起有人偷窥之事,不觉目光四转。
俞翠莲忙道:“你放心吧!现在已无人监视了。我亲眼看见二老爷陪着洗女史出去的。”
鲍孙元波心理上的负担一移掉,再加上庞公度曾经当面把这个美人许给自己为妻,心情大为异样,全然用不着考虑到她拒绝的问题。只要他愿意,这个美女便是他的人了。
他的熊熊升起,付道:“庞公度就算是使美人计,我也。
不怕。他若是想使我出卖同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说不定翠莲还会暗暗帮助我而不帮助他。”
俞翠莲走到他面前,关切地柔声问道:“你气力恢复了没有?”
鲍孙元波问道:“恢复了便怎样?我可以远走么?”
俞翠莲颔首道:“当然可以,二老爷是这样说过的。”
鲍孙元波暗中一运气,道:“真气还有阻滞之象。假如我在此地没有其他危险,我还是暂时留一两天的好。”
俞翠莲道:“这儿一点危险都没有。据我所知,大老爷很辑收罗你,他说源局正缺乏你这种智勇双全又有领袖之才的人物。”
鲍孙元波笑道:“那么我替他办事出力好不好?”
俞翠莲嫣然道:“当然好啦!但你另有大任在身,哪能到镖局来……”
她的话突然中断,原来公孙元波已把她抱住,而她好像是惊得软了,全身毫无气力,话也说不出来。
鲍孙元波把她抱起来,大步向床铺行去。这时本想袖手扇灭灯,但又忽想到俞翠莲如此美艳,若是在黑暗中与她成就好事,却看不见她的娇容,岂不可惜?干是不出手扇灭那灯火,走到床边,将她放在被衿上,然后伸手为她轻解罗带。
俞翠莲直到这时才从惊魂中回醒.低声道:“公孙先生,不要这样……”
鲍孙元波俊面通红,但却不是羞惭之故,呼吸也微见急促.虎目中射出的光芒,没有理会俞翠莲的说话,仍然为她解带宽农。当此之时,俞翠莲如是当真不想,自应出手推拒阻止,可是她却四肢瘫软分开,根本就没有一点抗拒的动作。
眨眼间前翠莲上身的罗农已经解开,袒露出胸膛,在灯光之下,雪白的肌肤和起伏的峰峦,发出~片眩目摇神的光芒,还有那阵阵令人欲醉的暖香。公孙元波身子一倾,便要压伏下去,忽见俞翠莲热泪盈眸,满面悲痛愁苦之色,不觉一怔,中止了一切动作,讶然问道:
“怎么啦?”
俞翠莲在枕上用力摇头,带着哭声说道:“不,不要碰我……”她悲伤的声音、凄艳的表情,使公孙元波满腔的焰火,立时冷了一半。
鲍孙元波实在想不透她为了什么原因,显得如此悲痛欲绝?俞翠莲直到这时,才动手扯好衣服,遮住了出来的酥胸,接着缩起身于一滚,滚到床里头。她这些动作,自始至终没碰着公孙元波一块衣角,也毫不掩饰地表示出她不要和他有任何碰触之意。
鲍孙元波虽是欲火猛烈,恨不得把俞翠莲吞下肚中,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万分难堪,心想:“我在她眼中,一定已变成天下最脏最臭之物,所以她不愿再碰我一下……”,这份难堪,其中又夹杂得有总恨,以及自尊心受损伤的阵阵痛苦。
他猛可一挺腰,站直身子。好在他自己衣服未月兑,不必多费手脚,转身行开,不觉走到房门口,只听俞翠莲幽幽长叹一声,叹声中含有无尽凄楚怨苦之意。公孙元波恨恨想道:
“你就算这会儿死了,我也不瞧你一眼……”
心念转动之时,双脚却不知不觉停下来。原来一则那道关车了的房门挡住去路;二则体内阵阵欲火,强烈得前所未有,情况奇怪;三则俞翠差之悲叹,使他勾起一阵羞惭。不过他还是苦苦支撑,不肯转回身子。
他眼中不见俞翠莲的美色,体内欲火虽强,却还熬得住,陡然泛起警觉,忖道:“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婬邪心思?”
久已不知去向的理智,忽然回到公孙元波的脑中,暗念:“自己向来虽是风流不羁,但也极能克制,月复内的阵阵欲火实是古怪。”当下提功聚气,凝神定虑,眨眼间,月复内那股欲火平熄了一大半。这时退而理智生,想起刚才通好一般的行为,益发感到有异。
他原是十分机警聪明之人,念头立转,又想出了一点端倪,付道:“莫非饭菜中暗暗放了药物,使我失去理性?”
房内一暗,灯火齐灭。俞翠莲忽见床前一条黑黑的人影,知是公孙元波,谅他不怀好意,不禁花容失色,心中泛起了说不出的痛苦,不觉凄凄切切地低声哭泣起来。
可是过了一阵,她心中爱慕的那个男子并没有压到她身上去,当下停止了哭声,定睛望去,由于房内已黑了好一阵,眼睛已能适应,故此可以分辨出床前人影的模糊轮廓。只见他垂眉瞑目,动也不动。她正在讶异不解,公孙元波忽然睁开眼睛,侧身坐在床上,上半身向她靠近来。
俞翠莲这一惊非同小可,哀切地低声叫道:“不,不要碰我,我求求你……”公孙元波果然没有伸手碰她,双目炯炯,像黑夜中的两颗寒星一般,只听他低声道:“你很怕我是不是?为什么?”
俞翠莲见他没有动手,芳心便走下来,道:“因为你不能碰我”
鲍孙元波疑道:“你说不能,而不是不许。这样说来,你心中不是不愿意,只是形势相迫,另有苦衷,所以不能让我碰你,是也不是?”
他已恢复神志,运功之时也知道了果然曾经受药物所侵,是以一阵子失去了理性。现在他分析事理,层次分明,用字准确,和刚才全然不同。
俞翠莲连连颔首,道:“是!是!哎呀!罢才你几乎骇死我了。”她心中陡然一阵剧痛,因为她的苦衷,竟无法向这个青年吐露。
鲍孙元波沉吟道:“庞兄知不知道你的苦衷?”
俞翠莲道:“他当然知道。”
鲍孙元波道:“既然我连碰都不敢碰你,那么更不能娶你回去了,对不对?”
俞翠莲默然道:“是啊!唉!我天生薄命,这一辈子已没有侍奉郎君的福份了。”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透一口大气,随即低低暧泣。
鲍孙元波忖道:“既然她大有问题,庞兄亦不是不知道,为何还把她许给我?”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凛骇,一个疑念横亘胸中:莫非她已经是庞公度的妻子?公孙元波又愤怒又怜悯。愤怒的是庞公度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把他自己的妻子或侍妾让人,还不惜使用催情的药物来达到目的;怜悯的是眼前这个艳媚绝世的美女,竟得不到庞公度的真情,还被利用为工具。
饼了一阵,他才说道:“俞翠莲,我要走啦,你是留下来呢,抑是跟我走?”
俞翠莲不经思索,应道:“我不能跟你走。”她不但拒绝出走之事,而且毫不考虑,显然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性。
鲍孙元波忖道:“既然如此,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将来遭遇任何事情,可不能怨我。”
忽听俞翠莲又追:“你也不要走,外面一定……”
鲍孙元波冷冷道:“我不怕!”他站起身,心中盆怒仍然末消。
俞翠莲急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在生我的气么?”
声音中带有想哭的意思。
鲍孙元波心中一软,怒气全消,柔声道:“刚才真有点生气,但现在好啦!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他真怕她再哭起来,便故意岔开话题,轻松地道:“你对我太不公平了。瞧!你可以抓紧我,而我却碰不得你。”
俞翠莲连忙缩手,道:“对不起,我也不应该碰你的。”
鲍孙元波笑道:“我可不在乎。如果你用力拉我,我可不就顺势倒在你身上了么?”
俞翠莲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十分认真地道:“万万不可,你不能碰我!”
鲍孙元波本想坐回床沿,听了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便改变了主意,淡淡道:“我去把灯点上。”
他过去点燃灯火,在桌边坐下。耳中听到俞翠莲结束衣服的声音,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刚才她酥胸袒露的景色,心头微荡,付道:“似她这等绝世美女,若能娶为妻子,此生可以无憾了。”俞翠莲离床下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手肘搁在桌上,托住香腮。在灯光之下,只见她眉黛含螫,那张艳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愁色。公孙元波看了但觉回肠荡气,那颗心再也狠不起来。
只听她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我生出来就注定是苦命人,时时恨不得快点死掉,以免票人累己,唉!”
鲍孙元波道:“你心中有着很大的苦衷,只不知为何不肯说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我不能说,也求你不要追问!”
鲍孙元波空自狐疑满月复,但又感到她的恳求正是清真意切,实是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耸耸肩,默然忖想。
他不能不佩服陆廷珍、庞公度等人的确有点莫测的手段,不但能使麾下之人物个个忠心耿耿,不辞一死,连俞翠莲在这等情况中,仍然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泄露。
俞翠莲见公孙元波现出冥思苦索的表情,便问道:“公孙先生,你想什么?告诉我行不行?”
鲍孙元波苦笑一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问题很多,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简直无从想起!”
俞翠莲道:“那就不要想,永远不要想。”
鲍孙元波讶道:“你不希望我想出个中内情,是不是?”
俞翠莲点点头,面靥上又泛起了幽凄动人的神情。
鲍孙元波越瞧越感到她的苦衷十分奇怪,决计查明原因,然后尽一己之力去帮助她。当下说道:“我且再住一两天,等外面风声平静了才走。”
俞翠莲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步声,转眼瞧时,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在这个提灯者后面,出现高冠峨服的庞公度。俞翠莲隔窗户叫了一声“义父”。庞公度独自入房,向他们笑道:“你们猜猜看,刚才有谁来了?”
俞翠莲讶道:“有人到我们局里来么?”公孙元波微微一震,接口道:“是不是无情仙子冷于秋?”
庞公度疑惑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是的,正是冷仙子忽然来访。局主和我浪费了点气力,才把她应付走。”
他停歇一下,道出心中疑问:“公孙先生何以一猜就中?”
鲍孙元波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
庞公度道:“冷仙子可能不死心,还要暗中搜查本局多处,所以请公孙兄暂时躲一躲。”
鲍孙元波站起身。庞公度又道:“外面那人自会带公孙先生到一个密室中,等到过了今夜,方可回到此处。”
鲍孙元波考虑一下,才走出房去,只见提着灯笼引领庞公度进来的那名手下蒙着面孔。
这蒙面人一言不发,转身行去,公孙元波跟随在后。穿过两座院落,随即转入一条通道内。
蒙面人推开一道房门,公孙元波随后进去一看,灯火明亮,竟是~间书房。他皱皱眉头,问道:“这一间便是密室么?”
蒙面人没有回答,忽见壁间一排书橱无声地移开了数尺,现出一道门户,门中亦有灯光,却是一道扶梯,原来下面才是密室。
鲍孙元波走下去,扶梯尽头有一道门户,黑色的木门打开着,里面灯光都点燃着,所以看得很清楚,家具陈设俱甚华丽讲究。公孙元波身子微歪,伸手扶了木门一下,便走进这间布置华丽的地下密室内。
室内没有一扇窗子,公孙元波举手掩鼻,道:“哦!好臭啊是什么气味呀?”
蒙面人跨入房内两步,用力嗅吸一下。还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时,忽见公孙元波五指如钩,决如疾风,疾抓他面门要害。蒙面人上身一仰,底下踢出一脚,势急力猛,劲道十足。
鲍孙元波不得不退,但小指头已勾着那人面巾,只是缩手之时把面巾也给扯下来,露出整副面目。
他一望之下,这个蒙面人敢情就是镇北缥局局主陆廷珍。心中微怔,手起一掌,“呼”
的一声迅急拍去,喝道:“陆局主何故扮作下人?”
陆廷珍一面抡掌迎击,一面应道:“除了本人之外,无人可以拦阻公孙兄夺门而逃……”“砰”的一响,公孙元波退了三步之多。原来他功力既不及陆廷珍深厚,加以体力尚未十分恢复,是以硬拼之下,相形见细。
陆廷珍从从容容退出房外,随手关起木门,只听落闩下锁之声传了入来。接着木门上打开了一个洞口,陆廷珍的眼睛向房内探视,见公孙元波尚在原地,便道:“公孙兄,本人多有得罪,幸勿见怪!”
鲍孙元波哼一声,道:“你把我囚禁此地,有何用意?”
陆廷珍不答反问,道:“公孙兄瞧出了什么破绽,才下决心要夺门逃走的?”
鲍孙元波道:“我借故模了这道木门一下,触手冰凉,得知是钢铁质地,所以决定不让你们囚禁于此。却想不到陆局主亲自出马押解,我逃不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陆廷珍道:“公孙兄对于敝局,一定有着很多疑问。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把你囚禁起来……”他终于答覆了公孙元波的询问,虽说他的答覆根本就无法索解。
鲍孙元波道:“难道除了我公孙元波,就没有人对贪局发生过疑问么?”
陆廷珍道:“怎么没有?”
鲍孙元波道:“这些人都被资局解决了,是不是?”
陆廷珍道:“贪局迫不得已,只好杀之灭口。希望公孙兄别以为我们都是残忍嗜杀之徒才好。”
鲍孙元波耸耸双肩,道:“我心中的想法如何,目前已无关重要啦!”
陆廷珍道:“看来恐怕正是如此了!”
鲍孙元波沉默了一阵,才道:“陆局主为何不干干脆脆杀死在下?”
陆廷珍道:“还未到时候,公孙兄不必着急!”
鲍孙元波听了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难道有急于送死的人不成?”
他已懒得多言,回头顾视一下,便退到角落的一张铺着精绣丝绸垫褥的睡榻,躺坐得舒舒服服,流露出一派懒洋洋的神气。
陆廷珍的眼睛一直不曾消失,细细打量公孙元波的举止神情。过了一阵,突然说道:
“公孙兄,恕我打扰一下,还有三件事须得说明。”
鲍孙元波忖道:“此人气派木小,一开口就有三件事之多。
我倒要听听是哪三件事情。”当下点头道:“陆局主只管吩咐。”陆廷珍先说了一声“不敢”,才又说道:“第一件事是敝局送来的饭菜绝对无毒,请放心食用,以免徒然减弱了体力。”
鲍孙元波讶道:“我要体力何用?”
陆廷珍不答这话,径自又道:“第二件是在这门洞之外,昼夜有人轮班看守。这个看守的人,奉命要时时查看你的动静,所以请你不可出手袭击。”
鲍孙元波点点头,道:“使得。我伤了你手下之人,无补于事,徒然招惹你的报复。”
陆廷珍道:“公孙兄明达事理,实在太好了。第三件事但愿公孙兄也肯答应。”
鲍孙元波念头电转,隐隐已猜到他的企图,道:“这~点只怕万难答应了。”
陆廷珍道:“以公孙兄的才智,很有可能猜中本人的要求。
我要的是你身上的兵刃。”
鲍孙元波摇头道:“不行。除非陆局主进来夺走,那叫做无可奈何。如若不然,陆局主休想叫在下自动奉上。”
他说得很坚决。陆廷珍沉吟一下,才道:“好,本人有机会的话,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使你自行缴出兵对。”
门洞上的眼睛迅即消失了,剩下公孙元波,登时一片寂静。
他虽是躺得很舒服,肚子不饿,身上不冷,然而心中阵阵难受,思潮起伏奔腾。
这一夜再无事情发生,一直到翌日中午,外面时时传来步履上落楼梯的声音,还有就是在门洞外出现的眼睛。他已懒得瞧看那些眼睛,因为这些直观的人都戴着蒙面巾,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唯一不受监视的时刻,只有在床尾一道布帝后解手那片刻。他也相信陆廷珍之言,对送来的饭菜毫不怀疑,放量大嚼,以保持旺盛的精力。
这天下午,他感到已经想得太多了,便很不情愿地翻出几本书测览起来,原来这些书籍都是医书药典,十分枯燥无味。
他当然看不下去,也不知拿起放下了多少遍,好不容易又挨过了一天。
密室内不见天光,全靠灯火。公孙元波估计已是第三天的中午,看看灯火暗眼,灯油将尽,等到门洞上有眼睛出现时懒懒地“喂”了一声,道:“回头告诉陆局主或庞先生,要添点灯油了。”
那对眼睛眨了两下,没有作声。公孙元波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不再看他,亦不说话。
房内笼罩着一股出奇的寂寞,公孙元波忖道:“一定是我开过口,声音乍失,所以特别觉得寂静。”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洞外那对眼睛泛闪出奇异的光芒,接着一阵娇婉悦耳的声音传入来,说道:“公孙先生,你心情很消沉恶劣,是不是?”
这种熟悉的声音,使公孙元波触电似的震动一下,略略抬头向门洞望去。~望之下,发现果然是黑白分明、生像能够言.语的俞翠莲的明眸。
他过了一会才叹息道:“我真想不理睬你,可是空谷足音,谁能不留然而喜?”
俞翠莲柔声道:“我先换一盏灯来……”说罢,回身走了,不久,又在门洞外出现,把一盏油灯递人来,说道:“公孙先生,灯拿来啦!”
鲍孙元波走到门边,但见伸入来那只持灯之手白女敕纤美,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宏丹,红得令人心动。
他禁不住模模这只粉援玉琢般的纤手,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伸手入来,难道不怕我抓住不放么?”
俞翠莲怯怯道:“你是英雄人物,可不会这样做吧?”
鲍孙元波道:“那不一定,我恨将起来,或会下手。”
俞翠莲的手没有缩回去,道:“现在你还不够恨么?”
鲍孙元波冷冷道:“我劝你还是快点缩回去的好,不然的话”
他的手掌仍然在俞翠莲滑纤的腕臂上抚模,可是动作已变得有点粗鲁。
俞翠莲的手没有缩回去不说,甚至还伸进来一点。公孙元波大怒,严厉地道:“怎么啦?你看准我不会下手么?”
他掌势微沉,登时把俞翠莲的手扳下大半尺。俞翠莲痛得低低哼卿了一声,却仍然不说话不讨饶。
以俞翠莲的绝艳容颜,在负痛忍熬之时,那副表情一定十分可传动人无疑。目下吃亏在她自己的手把洞口堵住,所以公孙元波根本看不见她的样子。
眨眼间俞翠莲就痛得“哎哟哎哟”地低叫了两声,五指一松,那盏油灯向地面掉落。
鲍孙元波脚尖一勾一托,把油灯踢起数尺,伸手拿住,冷冷道:“怎么啦?很痛是不是?”
俞翠莲仍没有回答,表现出顽强的沉默。这种固执往往使人怒发如狂,公孙元波气得俊面通红,恨声道:“好,好,你真把我瞧扁啦!”他一则为她固执激起怒火;二则爱、恨这两种情感性质十分接近,一旦化爱为恨,这种恨意便达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他手势一沉,“啪”的一响,俞翠莲的臂骨登时断折。只痛得她重重地惨哼一声,差点晕了过去。事实上她仅仅是尚能站立而已,心中一片麻木,失去思维作用。
鲍孙元波直到真的折断了她的玉臂,才涌起悔恨之情,但仍然装出恶狠狠的样子,说道:“你相信了吧!可惜已经迟了一点啦!嘿嘿!”他最后还加上两声冷笑,表现得极是冷酷无情。俞翠莲熬忍这股攻心奇疼时,银牙都差点儿咬碎了,哪里还能答话!
只过了一阵,她忽然不觉得疼痛,那条右臂完全麻木了。俞翠莲透一口大气,脑子开始恢复转动,忖道:“天啊!他真够狠心残忍的了,竟然硬生生把我一只手臂折断。唉,义父早已警告过我,但我却不相信他的话。”
鲍孙元波抓住她骨断处上面一点的臂膀,五只手指分别扣住不同的脉穴,是以俞翠莲疼痛全消,但那只有手软软垂下,在外表看来不见伤痕,仍是皮细肉白,纤美可爱。他冷峻地道:“把门打开!”
俞翠莲道:“我……我……,,公孙元波冷笑一声,道:“不必支吾,快快依我的话去做,不然的话,哼!”
俞翠莲道:“如果这道门打不开呢?”
鲍孙元波道:“你猜猜看!”
俞翠莲道:“杀死我么?”
鲍孙元波道:“少说废话,开m”
俞翠莲叹一口气,道:“你好狠心啦!”
鲍孙元波道:“你明明能够自由走动,可见得我的被囚禁,事先已得你同意。如若不然,你为何不设法救助?”
俞翠莲道:“我事前根本不知此事,这话你当然不信,所以我在事后没有救你的原故,也不必说了,因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鲍孙元波暴躁起来,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你的,别管我怎样想。”
俞翠莲道:“好吧!二老爷深知我的忠心胜过对你爱慕之情,所以他放心让我来探望你。”
鲍孙元波一楞,道:“庞公度这么有把握吗?”
俞翠莲道:“你已试验出结果,何须再问。”
鲍孙元波沉吟道:“当然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未到达使你背叛的程度,可是庞公度的信心,仍然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俞翠莲幽幽道:“不,你说错了。二老爷深知我心中对你之情,已到了背叛他们的程度,所以他曾经把外面所有的报告给我看过,并且分析情势,使我得知如果纵放了你,徒然让你落在厂、卫的重重罗网之中而已!”
鲍孙元波那么有主意的人,竟也不知道相信她的话好呢,抑是不信的好?一时没了主张。
饼了一阵,他终于歉然地道:“我已折断了你的臂骨,唉!”
俞翠莲柔声道:“不要紧,骨断了可以接续,但人死却不能复生。”
鲍孙元波更感惭愧,全然不懂刚才如何能够向她下毒手?他帮忙着把俞翠莲的手臂送出门洞外,一面忖道:“我纵有莲花妙舌,也无法解释和赔罪。”
俞翠莲匆匆走了,临走以前还温柔地嘱他不要烦躁,不久情势一定会好转。可怜公孙元波哪里能不烦躁,如何走得下心?自俞翠莲走了之后,不停地在室内谋楼,也没有换上油灯,所以后来密室内一片黑暗。
他最痛悔的是伤害了俞翠莲这回事,自个地反复忖道:“我向来自命侠义英雄,何以今日这般恶毒对付一个女孩子?况且她又是我喜爱的人。唉!原来我和别人一样,卑鄙而又狠毒。”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声息。公孙元波一直巴望俞翠莲再来,即使不是她来,也好探问一点消息,当下登然注视着门洞。
外面的人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没有作声。公孙元波“喂”了一声,道:“来者是谁?”
那人应道:“是我,你先点灯好不好?”口音柔软娇脆,悦耳之极,竟是俞翠莲的声音。公孙元波一阵大喜,道:“你的手接好了没有?还痛不痛?”说时,点燃了油灯。
俞翠莲道:“接好啦!但被二老爷骂了一顿,你信不信?他早就警告我说,你在这种情况之下,定会失去理智而伤害我!”公孙元波惭愧地道:“我实在不应该那样对付你。”
俞翠莲柔声道:“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反正我已经好了。”
鲍孙元波摇摇头,道:“这还算小事的话,怎样才算大事?”
俞翠莲道:“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改动一下,变成痛苦莫过于心碎。区区臂骨,算得了什么?”
鲍孙元波怔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奉命行事,谈不上痛苦不痛苦。”
俞翠莲道:“我又不是木头人,怎会不痛苦呢?”
鲍孙元波越想越是迷惑,道:“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翠莲叹口气,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停歇一下,又遭:“公孙先生,你猜猜看我正在转什么老头?”
鲍孙元波忖道:“她这一问题是十分突然,但必是与我有奚大关系,才会叫我猜测。”
心念一转,道:“你敢是想纵放我迷离此地?”
俞翠莲道:“唉!不错,我怎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呢?”
鲍孙元波道:“疯狂么?不。你从前可以助我逃月兑,如今为何不可?”
俞翠莲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目下形移势改,所以我实是无法相助。”
鲍孙元波低声问道:“咱们在这儿说话,有没有人偷听?”
俞翠莲凑近门洞,灯光恰好照射出她的翠黛明眸。仅仅窥见这么~点,已使人感觉得出她的美艳勉力。
只听她道:“没有,谁也听不见。”
鲍孙元波道:“那么告诉我,为何现在你不能帮助我?是不是外面守卫森严?”
俞翠莲道:“不是,外面根本没有人。只要我打开铁门,你便可以无声无息地逃出本局。”
鲍孙元波试探道:“假如我自己有法子逃出去,你会不会发出警讯?”
俞翠莲迟疑一下,才道:“会。”声音软弱无力,似是决心不强,但又似是难于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鲍孙元波还要说话,忽然听到“叮”的一声微响,便见俞翠莲美眸中闪过疑惧不安的光芒,当下忖道:“这一响声,敢是外面传来的警讯?”
只听俞翠莲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绝顶聪明又十分机警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不能瞒你。
我现在只求你别作声,不要害我……”
鲍孙元波本还打算弄出巨大声响,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改变心意,苦笑一下,道:“你这一招叫做先发制人,对不对?”俞翠莲柔声道:“你心里很责怪我么?”
鲍孙元波不答反问,道:“是什么人侵入你们月复地?啊,敢是东厂的无情仙子冷于秋?”
他问得一点不错,冷于秋在六七个人簇拥之下,正好踏入密室上面的书房,因此,公孙元波只要用内力迫出声音,透过密封的秘门,冷于秋立可发现。
冷于秋除了紫云、丹枫两婢随诗之外,还有四名高手在书房外院庭中。陪她们进入书房的是陆廷珍的副总缥头倪贤、樊奉山二人。那倪、樊二人在京师极有名气,曾与冷于秋见过面。陈廷珍笑一笑,做个手势让座,他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中年人沉隐而又康洒的风度。
冷于秋老是那么冷冰冰的,四下打量一阵,才道:“陆局主忽然让座,不知道有何深意?”
陆廷珍道:“冷仙子问得好。这间书房乃是区区私用的地方,重要的贵客多半在此会晤,所以故习难除,竟然请仙子小憩了。”冷于秋“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是你的私用书房。”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那就不妨小坐片刻。”
她在紫檀木的书桌旁边坐下,纵目测览架上的藏书,徐徐道:“看了陆局主的藏书,不能不相信外间推许文武全才之语确实不假。”
陆廷珍微笑道:“冷仙子这话,区区实在不敢当得。这些典籍卷册,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他暗示一下,倪、樊二人连忙多搬了一只锦垫过来,请紫云、丹枫两婢落座。
冷于秋看在眼中,心头一动,付道:“他们都是精干过人的脚色,何以直到陆廷珍发出暗示之后,才急忙搬来锦垫?”
无情仙子冷于秋寻思时,目光停在书架上。她本无心,陆廷珍却有意,心中~震,涌起满月复惊疑,忖道:“莫非她发现了破绽?”
在书架后面,便是通往密室的暗门。陆廷珍当日建造这一道暗门之时,曾作精密规划,深信纵是土木之学的高手到此,也无法查看得出一丝破绽。故此他在震惊之中,又大感迷惑,不知不觉也定睛打量那座书架。
冷于秋目光收回来,在陆廷珍面上一转,淡淡道:“陆局主,你瞧什么呀?”
陆廷珍道:“陆某正设法试行找出冷仙子刚才注目的是哪一部书,可惜瞧不出来。”
冷于秋本来就没有瞧看任何一部书,心想:“当然啦!你瞧得出来那才是怪事呢!”
紫云弯下柳腰,嘴巴凑到冷于秋耳边,低声道:“小姐,那厮说谎的本领很大。”
冷于秋“哦”了一声。紫云又遭:“婢子刚才见他目光流转,但很少落在书本上。”
冷于秋“晤”了一声,抬目向陆廷珍道:“陆局主,我有一个不情之求,只不知局主可肯答允?”
陆廷珍心中一阵惶恐,道:“仙子有什么事,尽避吩咐,陆某岂敢不遵?”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运集功力,还发出暗号,樊奉山立即走到门口。他们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可是书房进甚至于整座嫖局,都忽然呈现一种紧张的气氛。
冷干秋是何等人物!马上就感觉到这种气氛,诧异地皱皱眉头,目光一掠,已发现那樊奉山堵在房门口,竟是堵截任何人出入之意。
她虽是看出情势起了变化,但心中并不着忙,反而更为冷静,脑筋转动得更快。
陆廷珍等她说话,见她一味沉吟思索,心中惊疑更甚。假如他不是真够老谋深算的话,很可能已发动全局人手,抢先攻击这一批东厂高手了。
饼了一阵子,冷于秋才道:“我想请陆局主回避一下。”她指指紫云,又道:“我们有话商量。”
陆廷珍疑俱难消,但口中却应道:“冷仙子的吩咐,自当遵行。”他站了起身,又微笑道:“陆某在门外等候可好?”这话大是含有深意,假如冷于秋拒绝,显然要动手勘查书架,则他便不得不立即发动全面攻击了。
只见冷于秋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大概不会谈很久。”
陆廷珍拱拱手,大步行出室外。倪贤,樊奉山都跟了出去。
冷于秋望着院中的陆廷珍等人,口中道:“奇怪,刚才一度情势紧张得很。”
丹枫道:“是啊!这种现象十分可怪!”
紫云道:“我倒没有感觉到——”
冷于秋道:“现在且不谈它,刚才你说他并没有查看书本,这话怎么说?”
紫云道:“如果他当真想知小姐看的哪一本书,势必细查书架上的书目,从其中挑出可能引起你的注意的才行,岂能漫无头绪,目光乱转?”
冷于秋道:“这话甚是,那么他目光在书架上下左右乱转,必有其他用意了,但那是什么用意呢?”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向书架望去。查看了一阵,紫云首先遣:“婢子瞧不出一点道理来。”丹枫接口道:“婢子也是。”
冷于秋又细看了一阵,才摇摇头道:“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们其实不必捕风捉影地过于多疑,他们可能与公孙元波毫无关连——”当下略略提高声音,道:“陆局主,请进来。”陆廷珍应声入来,欠欠身子,道:“冷他于谈完了?”
冷于秋道:“是的,我们要走啦!”
陆廷珍巴不得她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口中却道:“冷仙子今日光临,令敝局蓬革生辉,荣幸何似!如果冷仙子不急着走的话,敞局已准备了菲筵……”
冷于秋摇摇头,站起来向门外行走,一面道:“不必啦!我向来不在外面应酬的。”
她率婢出去,在几名带来的高手簇拥之下,出了镇北嫖局。
回到府中,更衣之后,便一直在暖阁中走来走去。她的举动和神情,一望而知正在思索一件难题。
在镇北源局那边,陆廷珍送走了东厂三巨头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之后,饶地心雄天下,目无余子,却也不禁透一口大气,泛起了如释重负之感。
陆廷珍回到私用书房,庞公度来报告道:“本局的精干能手已经完全出动,并且出动了几年来在厂、卫以及各衙门内布置的眼线,全力执行局主交代的任务。”
他发现陆廷珍的神色与平日的深沉冷静有异,当下又道:“局主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陆廷珍道:“我不但有心事,而且有两个之多。一是有关全力去办的两大任务,我瞧成功的机会不大;二是这个无情仙子冷于秋,比我一向所估计的要高明很多,乃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庞公度微微一笑,道:“咱们一样样讨论。说到你交下的两件任务,其中一件的确十分棘手,不易完成使命。在下是说想查出东宫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委实难办。至于另一件工钩斜的内情,在下却不以为无法完成使命。”
陆廷珍摇摇头,道:“以咱们见闻之广,耳目之众,居然从来未听过玉钩斜这个名词。
我告诉你,这一定是个莫大的秘密。”
庞公度道:“话虽如此,但有时咱们对于与己无关之事不甚注意,故此疏忽了。在下只对东宫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既感莫大兴趣,又认为极难查得出来。”
陆廷珍道:“当然!这个秘密非常有趣,但你别轻估了玉钩斜的秘密。你只要瞧瞧这两三天来,东厂、锦衣卫部为追缉公孙元波而闹得翻了天,你就可以想得到这个秘密多么重要了。这便是我们何以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查明这个秘密的理由了。”
庞公度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老早就知道了陆廷珍的决心,所以他才全力帮助陆廷珍,不惜以俞翠莲的诱公孙入股,谁知当时俞翠莲却在无意之中使他们计划全都落空。
他以安慰的口吻,道:“局主目下不必过于烦心,咱们的人等一会就会陆续回报。假如完全无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陆廷珍沉吟道:“但那冷千秋似是已获得某些线索,至少她是三巨头中唯一得知本局与公孙元波有过纠葛之人,而她的能力才智,亦是当世罕有的,故此我对她感到十分顾忌。”
庞公度露出凶毒的神色,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她杀死?”
陆廷珍颔首道:“你这话有理,我刚刚考虑到这一点。是的,咱们若不斩草除根,必有后患。”
庞公度寻思一下,凶毒的神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迷惆焦化的表情。他道:“咱们如以全力暗杀她,当然可以办得到。
问题是如何才能够不牵涉到咱们身上,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陆廷珍道:“最好能诱她远离京师,方始下手。如若不然,万难月兑卸干系。”
庞公度愁眉不展地寻思计策,有时和陆廷珍讨论一下,有时听取手下的火急密报。
一直到昏暮点灯以后,他们所接到的报告,全都令人失望。
他们在上面吃饭,俞翠莲进出好几次,最后的一次是送饭给公孙元波。
庞公度叫住她,道:“翠莲,公孙元波吃过饭之后,你收拾好了便通知我,局主和我要同他面谈。”
俞翠莲应了一声,袅袅停掉地去了。
陆廷珍道:“公孙元波的嘴巴,比石头人还紧密,咱们休想探出一点口风。”
施公度苦笑一下,道:“除了向他下手,咱们也别无选择了。”
陆廷珍道:“这话也对!”
庞公度道:“对付公孙元波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提问他集团的主持人身份姓名的方法,另一个便是查探玉钩斜秘密之法,咱们恐怕只能选择一个方法施展。”
陆廷珍道:“这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对不对r待我想想看,晤!还是先查明玉钩斜之秘重要些,因为东厂、锦衣卫这么紧张,可见得必有莫大的牵连。”
庞公度点点头,道:“好,本来在下只有好奇之心,然而听了所有的报告之后,可就发现玉钩斜之秘十分不简单,因为在东厂方面,只有三宝天王方胜公、鬼见愁董冲和无情仙子冷于秋这三大巨头晓得内容,在锦衣卫方面.便只有提督大人薛秋谷四爷一个人得知,可见得这是何等机密的大事!何况厂、卫全力追搜公孙元波,别的事情一概搁下。更见重要。”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这玉钩外三个字,最光却是由一个卑微不足道的人物口中提起,然后才牵涉到公孙元波身上,这一点倒是十分奇怪的现象。”
陆廷珍同意地点点头,道:“这一点果然大值怀疑,或者这等像迷雾的情势,只有公孙元波一个人解得。”
他们谈到此处,俞翠莲已通知说一切都收拾好了。陆廷珍、庞公度很快就进入密室内。
他们没有叫俞翠莲回避,所以密室内一共是四个人。
密室内不但灯火明亮,而且暖热得很。陆廷珍把帽巾外衣都月兑下来了,俞翠莲接过,放在一旁。
鲍孙元波见了,付道:“他月兑帽宽农之举,一定是打算与我作长谈无疑了。”
他早已把自家生死置于度外,是以坦然不惧。不过他却很有兴趣和陆、庞二人见面,因为他们使用着药、使他险险遍好了俞翠莲之举,用心曲折离奇,使人无法猜测,所以他想套点口风,以便推测。
大家坐下来,气氛好像相当融洽。陆廷珍首先道:“外面东厂、锦衣卫正以全力搜捕公孙兄。据我所知.厂“、卫方面所有人手都派上用场,以致有好几个大案子都暂时搁下,这种情形不但向来没有见过,同时又延续了两三天之久。”
鲍孙元波耸耸双肩,道:“他们爱捣什么鬼,别人也不能干涉的,对不对?”
庞公度徐徐道:“那也不一定。假如敝局把公孙兄你交出来,京师马上恢复平静。你可相信?”
鲍孙元波显出很落槛的风度,点头道:“当然啦!两位的意思是晚辈与王钩斜之秘有关,他们正为此事而大举搜捕于我。晚辈不必否认,但两位不必追问,大家省点气力。”
陆廷珍沉声道:“不,公孙兄说错了,我等正因此故,不但坚不把你交出,还要向你问个水落石出。”
鲍孙元波冷冷道:“如果我不说,陆局主打算怎么办?杀我,抑是把我交出去?”
他目光冷峻如剑,坚定地注视着陆廷珍,因此没有发现俞翠莲那种忧焚惶急的神情。
庞公度平静地道:“敝局局主的话,公孙兄不可误会。我们虽有决心查明玉钩斜之秘,却不打算用不友善的手段。”
鲍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阵忿怒,但他极能忍耐,没有发作,嘲声道:“哦!原来如此。相信庞前辈底下要说的。便是如果公孙元波说出这件秘密之后,便释放我了。我有没有猜错呢?嘿嘿……”他以冷笑结束了话声,陈廷珍肃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公孙兄敢不敢相信本人这话?”
鲍孙元波摇头道:“陆局主说来不像是开玩笑,可是仍然教在V感到难以置信。”
庞公度道:“公孙兄幸勿多疑。我庞公度用人头担保,决不骗你。”
鲍孙元波见他说得十分认真,于是摄神定虑寻思了一阵,才道:“关于玉钩斜的秘密,与贵局全无关连,只怕两位听了之后,感到值不得纵放在下。”
陆廷珍慨然道:“值得值不得那是我们的事,公孙兄只要说出来,你便可安然离去。”
鲍孙元波目光转到庞公度面上,没有开口。庞公度微微一笑,走过去背转身子,说道:
“假如敞局局主反悔的话,公孙兄手起掌落,把鄙人击毙就是。”
鲍孙元波讶然忖道:“奇怪!他们这儿的人,个个都好像不知死字为何物。陆廷珍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使得他们心无畏惧呢?”
他没有法子想得通这个道理,当下伸手推开了庞公度,道:“咱们一言为定,何须庞兄作为人质!”
陆廷珍大喜道:“公孙兄竟信得过陆某人么?”
鲍孙元波道:“在下信得过。”
庞公度回身问道:“敢问其故安在?”
鲍孙元波道:“在下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陆局主乃是不仁不义之辈,焉能罗致得到这许多死土?”
俞翠莲突然轻轻喝采,道:“公孙先生说得不错,陆局主实是当世第一大仁大义的人。”
密室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融洽和谐,大家坐了下来。
鲍孙元波道:“贵局许许多多神秘莫测的事情和行动,在下虽是不解,但想来想去,总感到似是与世无害。如果这一点没有看错,也就够了,用不着查探贵局的隐秘。”
陆廷珍欠欠身道:“幸蒙公孙先生谅解,敝局上下不胜感激。”
鲍孙元波道:“现在言归正传,‘玉钩斜’这三个字,乃是代表若干年前宫闹内的一件奇案!
他略一停歇,才道:“此所以在下认为与贵局没有什么关连。”
陆廷珍、庞公度仍然神色肃然,没有一点泄气的意思。
鲍孙元波只好又道:“这件案子发生在很多年前,至今尚未侦破结案,一巨掀出来,宫闹内将发生极大的变故,许多人将因此而丧生……”
俞翠莲惊道:“当真这么厉害?”她终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想到了帝王权力何等巨大,宫闹之内何等森严,如何还有悬案与外界有关?是以心中又惊奇又恐惧。
鲍孙元坡道:“当然是真的啦!你瞧瞧厂、卫方面何等紧张”,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了!”
他正要转入正题,但话声却被一阵奇异的微响打断。公孙元波讶异地四下瞧看时,却见庞、陆二人迅即起身奔了出去,匆忙得只交代了一句:“请等一等!”话声未歇,人已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