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公度劝他道:“公孙兄先逃出此堡后,再徐图妙计不迟。”公孙元波道:“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就只好向庞兄讨取灵药了。不过在下一来认为那样有牵累庞兄的可能,二来心中隐隐感到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所以不愿立即放弃努力。”庞公度道:“公孙兄要求的只是思索的时间的话,兄弟可以耐心等候,我担当得起。你慢慢想吧!”
他果然不再开口,好让公孙元波静心筹思妙计。
鲍孙元波心下仍有疑念,付道:“他当真存心搭救我么,抑是一个圈套?”
假使这是一个圈套,公孙元波自问死不足惜,但最气人的莫过于这件事将成为笑柄,永远在镇北镖局中流传。
除了怀疑庞公度的存心真伪之外,他还须考虑的是牢房倒塌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设计如此巧妙可怕的屋子,能够生葬任何高手于屋内?他不懂土木之学,但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必是专家,也可以推究其理。
鲍孙元波对此初步认为是可能的,只要四面墙壁能在最后才倒塌,起先仅仅是已经加厚了许多倍的屋顶压下来,便可以把屋内之人活埋在万斤土石瓦砾之中了。
在理论上,这一设计既行得通,那就可以相信庞公度不是唬他入瓮的。公孙元波思路转到这一点,便耸耸双肩,道:“看来已没有第二条路啦!”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是决意服用兄弟奉赠的药物么?”
鲍孙元波道:“是的,庞兄如肯赠予,便请赐下。”
庞公度模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色的丹药,道:“公孙兄放心眼下。等到夜色降临,兄弟自会把药力解去,并且设法送你安然离堡。”
鲍孙元波接过丹药,还未送入口中,先已嗅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他讶然遭:“此药的香气清冽,扑鼻神爽,应该是一种轻身益气的药物才是。”
庞公度道:“不错,此药果然有这等神效。”
鲍孙元波微微一笑,再不迟疑,一仰头把丹药吞入月复中。
他服药之后,便等候药力发作。
饼了一阵,他但觉头脑不但不昏暗,反而更为清爽敏锐,四肢百骸也有轻松舒畅之感。
他忍不住问道:“这药力还有多久才发作呢?”
庞公度笑一笑,道:“快啦!快啦!”他的笑容中,强烈地暗示出别有用意。
鲍孙元波泛起了“中计”之感,可是丹药已经服下,后悔已迟。
换了别人,一定月兑口喝问庞公度有什么泥谋,但公孙元波的胸襟气魄不是凡俗之人可比,既然早先已决定信任对方,眼下丹药,现在就算中计身亡,也不必恶言侵辱人家了。
他默默地运功行气,查看体内情况,一面等候这颗丹药的作用发生,是好是歹,终有一个了结。
饼了片刻,他体内的真气似是比平时还要凝练强大,运转之时也倍觉空灵流畅,是以这时精神越来越好,全身舒适之极。
鲍孙元波讶惑地望着庞公度,道:“庞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公度道:“实不相瞒,兄弟刚才那颗丹药,乃是特别精心配制的强身益气的灵药,极是名贵,纵是疲乏欲死之人,服了一九,马上就能恢复充沛的精力,是以公孙兄感到很畅运,是也不是?”公孙元波道:“是呀!这样说来,庞兄的假死之药,竟是虚构之言了?”
庞公度道:“也不是虚构,兄弟当真有这种秘制奇药。”
鲍孙元波讶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庞兄的意思。”
庞公度道:“公孙兄眼下兄弟药物之举,已证明对兄弟完全相信,虽说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作此选择,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鲍孙元波老实地道:“是的,这实在很不容易!”
庞公度道:“兄弟早先已经考虑到,以公孙兄这等人才,如若为了顾及我的安全而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以致埋没了一生,实是太可惜了!因此,当时我便决定,如果公孙兄能推心置月复地服下兄弟之药,那么兄弟定须有所报答。这便是公孙兄何以服药之后,并无假死反应的原因了。”公孙元波这时可就发觉这庞公度虽是言之成理,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的行事和想法,有一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但庞公度如此,其余如十八铁骑之首的三客等人,好像也有一种这等特别的味道。
只听庞公度又遭:“公孙兄请随兄弟走一趟。”
说话之时,已拉开了牢房的铁门。
鲍孙元波感到难以置信地瞧瞧那扇洞开的门户,这才举步跨了出去。
庞公度拍掌三响,公孙元波觉察到在布慢后面的人飘然退走隐没,因此当他们经过那道布慢时,后面音无人迹。
鲍孙元波讶疑忖道:“原来埋伏在慢后之人,不知是何等样的高手?庞公度先是以布慢遮隔,使我无法得见,现在又命他们隐退,极尽神秘之能事。只不知他何以要这样做?难道还怕我出去之后,泄露了他的秘密么?”
他们顺着廊道行去,穿过两座静寂的庭院,最后走入一间上房中。
这个房间公孙元波曾经随同单行健等人搜查过,是以大有熟悉之感。
庞公度请他坐下,接着拍一下手掌。但见内间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女。
但公孙元波仍然有如坠迷雾中之感,因为这个少女头面上都被青布遮盖起来,只有两个小孔,以便视物。他只能从她窈窕的身材和白皙的充满青春弹性的双手,看出她还是年轻的女孩子而且。
她向庞公度和公孙元波行过礼,随即冲了两杯热茶,端奉这两个男人。
鲍孙元波接茶之时,距离极近,便以锐利的目光,打量这个蒙面少女。
可是她用以蒙住头面的青布,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虽然很轻软,隐约有透明之感,但公孙元波的目光却无法透得过这重青纱,对于她的面貌轮廓,可以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庞公度造:”“公孙兄,我打算让你杀出本堡!”
鲍孙元波一愣,道:“杀出去?只不知有什么人拦阻于我?”
庞公度道:“在堡内由于地形限制,你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迅快冲出,可是到丁堡外,那方圆十数里平畴旷野,你要对付的是燕云十八铁骑!”
鲍孙元波倒抽一口冷气,道:“这十八铁骑冲杀之威,真是无坚不摧,在下断断抵挡不住户’庞公度颔首道:“不错,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已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了!”
鲍孙元波道:“庞兄刚刚命在下杀出去,但这燕云十八铁骑的一关,实是无法过得。”
庞公度笑一笑,道:“这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你若是目下立即动身闯逃,当然逃不过十八铁骑的追杀了。”
鲍孙元波讶道:“庞兄有何妙计,能使在下月兑身?”
庞公度道:“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就河以杀出重围了。”
鲍孙元波疑惑道:“这么一来,庞兄岂不是变成了贵局切齿痛恨之八?陆廷珍陆局主肯放过你么?”
庞公度遭:“兄弟并非亲自出马助你厮杀。”
他眼睛转向蒙面少女,朝她点点头。那少女似是得知他的意思,迅即走入内间去了。
鲍孙元波审慎地问道:“庞兄如此相助在下,敢是打算离开镇北然局么?”
庞公度道:“不,兄弟效忠局主,矢死不渝。”
鲍孙元波越来越糊涂了,道:“若然如此,庞兄如何能出手相助呢?莫非打算把十八铁骑尽行杀死,以便灭口么?”
“也不是,兄弟甚且要请求公孙兄,若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伤了燕云十八铁骑。”
他说到这里,蒙面少女又走出来。但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物事,以黑布包住,故此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把这件物事交给庞公度,便退到一边。
鲍孙元波发觉她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庞公度有所命令之时,亦不须发言指示,这也是很奇怪的现象。
庞公度道:“公孙兄,这件宝物,足以助你杀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了。”
鲍孙元波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是赠我御敌之宝,怪不得我老是猜不出来。”
庞公度又遭:“此是兄弟珍藏多年的宝物,向来秘不示人,从无别人得知,却想不到最后赠送给公孙兄使用。”
鲍孙元波道:“小弟何德何能,岂敢拜领庞兄的厚赐?”
庞公度道:“宝剑赠烈士,公孙兄倒是当之无愧。”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黑布,但见一共是三件物事。最上面的是一把只有尺半长的绿鞘短刀;旁边是一只黑色的看来很柔软的手套;底下则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看来极薄,面积亦不大,约是掌半长、一掌宽。
鲍孙元波把这三件物事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晓得这面形式特别的铜镜,多半是战阵常见的“护心镜”,乃是铠甲上常见之物;这口绿鞘短刀,一定刀锋极快,可是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庞公度道:“这三件物事,连同早先公孙兄吞服的灵药,乃是兄弟平生珍藏的四宝。”
鲍孙元波吃一惊,道:“这样说来,庞兄刚才的灵药,不是一般强身益气的药物了?”
庞公度道:“说句老实话,兄弟亦不知道这颗丹药究竟灵效到什么程度,况且只有这么一颗,亦无法试验。但无论如何,那药如有特别的灵效固然很好,若是没有惊人之处,亦不致有损于公孙兄就是了。”
鲍孙元波道:“那么这三宝又有何妙用呢?”
庞公度道:“第一件是护心镜,此镜乃是西域异宝,虽然其薄如纸,但坚逾精钢大盾,长枪大裁以及千钧劲箭也不能损伤。”
鲍孙元波颔首道:“这一件很有益处。”
庞公度道:“第二件是碧血刀,尺寸虽短,但锋快无匹,任何兵刃,一触即断。”
鲍孙元波道:“这一件虽然珍奇,但尺寸太短,难有大用。”
庞公度也不分说,又道:“第三件是擒龙手套,据说这只黑色手套乃是北极百蚕之丝织成,可抗诸般锋锐,同时入火火灭,永无损伤。”
鲍孙元波忽然大悟,道:“若是这擒龙手套配合起碧血刀使用,那就可以发挥当世罕有匹待的威力啦!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这两件宝物,正是相生相合方始发挥得出妙用的,公孙兄一点没有猜错。”
鲍孙元波沉吟道:“庞兄赐赠这三宝,想是打算让在下仗这三宝之力,闯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庞公度道:“若是单凭这三宝之力,只怕公孙兄仍然闯不出十八铁骑的追杀,因为一则这燕云十八铁骑,个个视死如归,悍勇绝世;二来地方辽阔,想逃出这一片平畴,须得费去很多时间。”
鲍孙元波道:“假如庞兄不禁止在下杀伤他们的话,则他们虽是悍不畏死,亦没有多大关系。”
庞公度道:“那也不见得。需知他们日下已在堡外警戒候命,人人身披重甲,阵势森严。公孙兄纵是得以放手攻杀,亦不易把他们逐一杀死。”
鲍孙元波点头道:“既然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有错甲护身,兼且庞兄不让在下放手攻击,则庞兄纵是赠此三室,也无法发挥威力。只不知如何还能够杀出重围?”
庞公度造:“所以公孙兄必须请识十八铁骑合围冲杀的种种阵势变化。你若是对他们的阵势了如指掌,便可避强击弱,因时制宜,直到最后时机才用上护心镜的神效,随即鸿飞冥冥,这才是百无一失之计。”
鲍孙元波连连点头,心中既感激又佩服。
庞公度道:“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都画于图卷之中。公孙兄花一点时间,细心参研记熟,大概就可以上阵应付他们了。”
但见那蒙面少女,默默地打开一个橱柜,取出厚厚一帜图卷,展布在桌子上。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在此静心考究,兄弟到前面去,以免一时大意,走泄了有关你的消息。”
他说完就走了。公孙元波喝一口热茶,望望那个蒙面少女,见她侍立案边,似乎全无说话的意思,便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图卷中。
这厚厚的一叠图卷,以各种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交错变化的线索,每一张都繁复异常。
鲍孙元波对此并不感到困难,因为他原本就精通兵法,是以这等人数少的阵法变化,看来并不费力,不过要在每一图中看出强弱得失的关键,而又须得通通记住,可就极伤脑筋了。
他在房内专心阅看,猛一抬头时,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桌上也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光。
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那个蒙面少女,她还是站在桌边的老位置,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亦不发一言。
鲍孙元波伸一下懒腰,感到脑子须得休息一下,便暂时把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三宝上。
这时那个蒙面少女突然伸手拿起护心镜,移步到他身边,比比手势。她的手势一望而知,是要替他挂上之意。
鲍孙元波还没有想出应该作何表示之时,她已经伸手替他解开上衣。但见她这只手欺霜赛雪,纤美异常。
她很快就替他把护心镜塞入衣服内,悬在胸口的要害部位。
鲍孙元波从她的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也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带间,因为此刀很短,所以在腰间就可以拔出,用不着背在后背上。
至于那只黑色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公孙元波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公孙元波发现她的手非常灵软灵活。
一切都弄妥帖之后,这个少女便伸手去拿桌上图卷,似是要收回橱内。
鲍孙元波连忙阻止,一面用手势比划,表示他尚未完全看熟。
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那蒙面少女才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鲍孙元波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么?”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见得小女子不能说话呢?”
鲍孙元波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庞公度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纵是不能说话亦不是聋子。
他抱歉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好说了。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是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是以小女子的践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鲍孙元波愣一下才道:“姑娘这话说得是。”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之后。就是公孙先生应该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燕云十八铁骑的阵热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自是十分危险。假如公孙先生不责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公孙元波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鲍孙元波分辨道:“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
蒙面少女道:“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鲍孙元波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莫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须得逐一找出来,又须得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索,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演绎出来。公孙元波不但一听就明,而且还较易记住。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讲论完毕,使公孙元波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道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资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
蒙面少女除了讲论过这几张图卷,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公孙元波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鲍孙元波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原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决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更须诸多取譬。若要举例适当,自然须得博通其他学问,因此,公孙元波就是见她种种切当的譬解中,得知她胸中所学权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锋镐矢石之间,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这才是值得佩服之举。”
鲍孙元波道:“在下这就动身了,是也不是?”
蒙面少女道:“还须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上来,请先生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走出房外。不一会,她的步声传来,接着走入房中,手中提着一具食盒。
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鲍孙元波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月复,是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馋吻大动。
蒙面少女给他盛饭,又给他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言而喻。
鲍孙元波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贱姓俞,小字翠莲。”
鲍孙元波道:“俞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无疑,只不知在这寒冷的北方,住得惯住不惯?”
俞翠莲道:“住得惯,我很喜欢寒冷的天气。”
鲍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鲍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鲍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鲍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谤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鲍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鲍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鲍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宣布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镇北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公孙元波感觉中,与其说他们是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
举一个例说,以庞公度那等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庞公度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矛盾极厉害,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庞公度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庞公度并没有诡计。换言之,他认为庞公度是真心助他逃走的。
鲍孙元波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庞公度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做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地作这许多麻烦的布置?二是庞公度赠他的四宝中,其一是珍贵的灵药,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气坚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的三宝,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谤据这两点,公孙元波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庞公度的帮助的确真心实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
他站起了身,道:“在下不如趁这乐声米歇之时开始行动,俞姑娘认为如何?”
俞翠莲连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如果先生现下出堡,遇到燕云十八铁骑,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鲍孙元波一面感到她那只纤手滑女敕温暖,一面又大为讶惑,问道:“何以现在就必定倍感吃力呢?啊!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俞翠莲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若是请问其故,俞姑娘可肯回答?”
俞翠莲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登时心慌意乱起来,抽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然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的惊颤,公孙元波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自己抚摩她的玉手之故。
此一心理上的弱点,公孙元波如何肯放过?他虽然不是轻薄之人,但对付女孩子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俞翠莲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公孙元波意料之外,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的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荡得十分剧烈。
鲍孙元波道:“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这一来俞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俞翠莲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鲍孙元波温柔地道:“那么你何以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俞翠莲钢消道:“对不起得很,我…——哦不能……”
她究竟不能够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公孙元波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之必要,免得她误会自己竟是想对她有非非之想,当下说道:“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孩子的,像刚才那种举动,平生还是第一次,只不知姑娘信是木信?”
俞翠莲点点头道:“我信。先生乃是正人君子,这是一望就可知道的。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很过火了。”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道理。
鲍孙元波甚觉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吃了一惊,实在抱歉得很。恕在下多嘴,敢问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呢?”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
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鲍孙元波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五,所以如此自卑,当下道:“依在下愚见,俞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优点,远超过以容貌骄人的女子多矣!”
俞翠莲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鲍孙元波道:“你错了。世上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俞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
俞翠莲道:“不是容貌的问题。”
鲍孙元波心中充满了同情,柔声道:“俞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不信的话,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俞翠莲道:“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鲍孙元波道:“当然有很多理由,但别的话不必多说,在下只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认得你,以后会对你不利么?请你说说看,我会对你不利么?”
前翠莲道:“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鲍孙元波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俞翠莲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女子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是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个要求,务请允许。”
鲍孙元波道:“只要在下办得到,绝无不可之理。”
俞翠莲道:“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先生如是答应,便请立誓!”
鲍孙元波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俞翠莲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答允了,我才可以遵命。”
鲍孙元波实在想不通此中缘故,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得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所以并不是杜绝了帮助她报答她的通路。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俞翠莲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这么坚强有力的论证也会有错,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求证一番不可的。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俞翠莲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
鲍孙元波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之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女敕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
俞翠莲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鲍孙元波更不迟疑,迅快而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统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鲍孙元波已不算是未见过世面之人,但目下也瞧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是前翠莲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觑了一阵,公孙元波定一定神,才道:“啊!你没有骗我,你长得太美了!”
俞翠莲眼中泛出喜悦的光芒,道:“我当真很好看么?”
鲍孙元波道:“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了。”
他说这话时,深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但这两个女子风味迎然不同。俞翠莲没有冷于秋的绝世冷艳,但却自具有特别缠绵动人的味道,叫人瞧了,不禁心神迷醉。
俞翠莲欢愉地向他辗然一笑。公孙元波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把她拉近身前。
她也似是被这个俊俏郎君的扭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鲍孙元波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那俞翠莲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极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鲍孙元波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低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俞翠莲突然平静下来,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头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留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鲍孙元波见了这等凄艳景象,登时愣了,因为这个美丽之极的少女,浑身一时都透出深不可测的悲哀,以及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
他不必询问,已知道这里面有某种原因存在,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够表现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俞翠莲没有再挣扎一下,可是公孙元波却缓缓放开搂住她腰肢的手,站起来轻柔地抚模她的面庞,心中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而暗暗叹息不已!
他一点也猜不出俞翠莲何故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她这种美丽,好像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应该是在幻想中方可得见。
他放开手之后,俞翠莲显然已渐渐恢复了常态,动作优美地抹抹泪痕,接着向他微微一笑。
鲍孙元波简直灵魂儿飞上半天,因为俞翠莲这一笑,散射出超越凡俗的美态,沁人心脾,跟她刚才表现的幽怨之美又全不相同。
俞翠莲把蒙面的罩子戴上,于是,这张艳绝的面庞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鲍孙元波终究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迅即恢复神志,寻思广一下,说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之事。你不但不五,反而美丽得可以压倒天下群芳。我平生所见美女不在少数,可是凭良心说,她们到了你面前,便都黯然无光,变得极为平淡无奇。”
俞翠莲没有作声,但他知道她正在瞧着他和倾听他的说话,当下又道:“你具有如此天生丽质,何故隐藏起来?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颠倒,所以做点好事,把面蒙上?”
俞翠莲轻轻道:“是的!”
鲍孙元波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不觉一怔,心想:“她虽是有这等资格,但却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间,是个活生生的人,便不该这样做。”不过在另一方面,他却深信俞翠莲没有骗他,所以尽避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实。
这座庄堡内不论是人或事,-已经形成了无数的神秘、重重的疑问,在公孙元波心中打上难解的谜。
俞翠莲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挽曲已经告终,你应该走啦!”
鲍孙元波点点头,道:“我马上就走,但请问一声,你当真不许我再来瞧你么?”
俞翠莲道:“是的,请你格守誓言,永远不要找我。”
她的话声不高亢,却透出十分坚决的意味,使人一听而知,她没有一点虚矫之意,的确是真心希望他守信。
鲍孙元波感到无话可说,举步向房门行去,到了门口,忽又回头问道:“你在此地的生活过得快乐么?”
俞翠莲点头道:“我很快乐,虽然你可以指得出有些缺陷,但我仍然很快乐。”
鲍孙元波道:“我不懂,但我却相信你的话。好吧!我告辞了,依照你的安排,咱们只好来生再见啦!”
俞翠莲推他入房,一面说道:“等一下才说再见。我还得陪你通过许多房子,避过守卫的眼目。”
她不如何时已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给他披上,加上头罩,这一来连面目带身材都隐藏起来。
他们向前行去。俞翠莲在前面带路,没有一点鬼祟的态度。终于穿过许多重院落,来到面向广场的一道侧门。
俞翠莲轻轻道:“二老爷已经安排好这一班岗哨,他们都会诈作曾经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笔直向碉楼行去。在左下方的墙上,你可以发现一扇窄窄的便门,从便门出去之后,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禁地。”
鲍孙元波道:“我能不能悄然通过十八铁骑的警戒线,就得看我自己了,是也不是?”
俞翠莲道:“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逃出重围。”
鲍孙元波道:“现在须得告别啦!对么?”
俞翠差点点头,道:“唉!你应该走啦……”她的话声中,含有浓重的凄怆悲婉的意味,又道:“永别啦!鲍孙先生!但愿你不会忘记我……”
鲍孙元波道:“我这一辈子你想能忘记你!”他叹息一声,又道:“虽然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有刻骨铭心之感。还有就是庞公度尼,亦是我感念难忘的人。”
俞翠莲握住他的手,她的柔女敕的玉手,传给他以奇异的感觉。
她轻轻地道:“请你多多保重自己。”
鲍孙元波道:“你也要多加珍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了解你,这是很苦恼的经验!”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俞翠莲放开手,公孙元波会得此意,突然转身大步行出广场。
他一直穿越过广场,来到碉楼之上,果然在左方墙上有一道窄门。他在推开此门以前,回头望去,但见在门楼的暗影中,隐约地还可看见俞翠莲的身影。
地恋恋不舍地遥望着她,心中掠过杂乱的思绪,尤其是那悲哀的挽乐,曾经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见俞翠莲出现在广场中,匆忙迅快地向他走来。公孙元波涌起惊讶的心情,等候着她。
转眼间,俞翠莲已来到他面前。公孙元波道:“你想到外面走走么?”
俞翠莲摇摇头,道:“不,外面的世界不会给我快乐,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心安理得。”
鲍孙元波道:“我是觉得没有法子帮助你,心中很难过。你在此虽然快乐,但也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俞翠莲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来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鲍孙元波道:“你不要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况且庞死也是这个意思,我更是须得尊重他的意思。请你代我奉告庞兄,我衷心敬佩他!”
前翠莲道:“我回头就向他禀告这话,二老爷一定很高兴快慰。但我忽然赶过来之故,二老爷若是得知,又一定很不高兴。”
鲍孙元波讶道:“哦?这话怎说?你又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俞翠莲还未开口,碉楼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峻威严的口音,道:“公孙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随声堕,但见庞公度从碉楼上飘落,面上含有不悦之色,又适:“你们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鲍孙元波拱拱手,道:“庞兄请息雷霆之怒,俞姑娘实在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装。”
庞公度道:”‘公孙宪有所不知,她方才的话,已显示出将要把一件事告诉你,而此事却是兄弟严禁她泄漏的!”
鲍孙元波道:“原来如此,但可幸庞兄神机妙算,及时制止了。在广既然没有听闻,庞见想必可以原谅她一次。”
庞公度转眼向俞翠莲望去,面色已缓和得多。
鲍孙元波暗暗宽慰,付道:“只要俞翠莲不致受责,我情愿替她做任何事。”
只听庞公度道:“公孙兄,想不想知道翠莲她刚才想告诉你哪一些话呢?”
鲍孙元波忙道:“既然这话庞兄不让她说,在下不想听了。”
庞公度遭:“不,兄弟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她说出来。”
鲍孙元波模不透他的真意,不敢胡乱答应,忙又道:“庞兄对待在下已是仁至义尽,纵是还有一些事情未曾赐告,在下仍然一样感激。”
庞公度摇摇头,道:“公孙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翠莲不把那些话说出来,自然公孙兄对此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鲍孙元波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庞兄竟是怕我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到此地来找俞姑娘,故此索性让她把话说个明白,免我有猜测的机会,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正是此意。翠莲,你把想说而未说之言,告诉公利。兄吧”
鲍孙元波还想阻止,俞翠莲道:“公孙先生,您就听吧!行不行?”
她那娇柔婉转的声音,使人联想起她明艳绝世的容颜。公孙元波实是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当下点点头。
俞翠莲道:“妾身正要告诉先生,出了这道便门,在方圆十余里路之内,随时随地会碰上巡逻的猛犬!”
鲍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外面地方辽阔.天色全黑,在1:潜逃之际,如何会被那燕云十八铁骑发现呢?敢情是利用灵警的猛犬巡逻。”
庞公度道:“敝局畜养这些猛犬.不但数目甚多,而且均是重金选焙的名种,产地不同,效用有别。”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专司巡逻的,乃是从波斯海湾运到的一种狼犬。这种狼犬不但高大善走,同时耳目之聪,胜于常犬甚多。现下在堡外就有二十余头狼大,分十队交错巡逻。如不是深知底细,势难躲过它们的耳目。”
鲍孙元波道:“庞兄不想在下躲过这些狼犬,是也不是/庞公度道:“正是如此。若然你能无声无息闯过这一关,敝局主一定大滋疑惑,非彻查原因不可了。”
鲍孙元波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设计惊动这些很犬就是。”
庞公度道:“还有一点兄弟要说明的,那就是公孙兄的确不妨惊动狼大,可是地点却须选择一下,最好能够潜逃到十八铁骑的防线边缘,才放意惊动狼犬,引得十八铁骑来攻。”
鲍孙元波会意道:“在下明白啦!”
庞公度道:“兄弟还可以把这些狼犬的巡逻路线,告诉公孙兄一个大略情形,但由于这些狼犬耳目灵警无比,同时终究不像人类可以严密控制速度及时间,所以这些路线其实不当大用。”
鲍孙元波忙道:“庞兄不必把路线赐告了。在下预先获得这等情报,已经足够啦!如果还得到庞兄指点躲避的路线,恐怕就不易把情况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对付狼犬之法,庞兄和俞姑娘都不必挂虑。”
原来庞公度禁止俞翠莲泄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公孙元波的潜逃经过表现得逼真些,因为任何再老练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细,决计无法通过十八铁骑的防地而能不惊动那些狼犬的。
鲍孙元波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但见左方靠墙边的水沟,有一排长竹插在水中。他过去拔了一根出来,估计长度在大半以上,相当合用。
此外,他捡了数十颗石子,用汗巾包着,倒了一些特制的火药在石子堆中。这种火药藏放在一只不透风的小锡瓶中,乃是他受严格训练后发给的一件随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烧毁牢房气窗铁栅的药物,便是用这种火药为主配制而成的。
他把这包石子收好,却很容易取用。同时他一直都避免碰触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气味。
在暗黑的夜色中,他持着竹竿,开始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余步,突然用竹竿另一端一点地面,身子凌空跃起,但去势却不快,直到竹竿已直竖地面时,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进之势,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后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实上当然不同,第一点是竹竿触地部分并没有插入地面,所以没有稳着不倒的力量,第二点是这根竹竿除了顶端以外,其他部分都没有碰过,不会留下任何气味。
鲍孙元波居然能挂在竿头,停留了好一阵,还没有摇摆倒下的迹象。
要知此举当然是依赖上乘武功才可以稳住一时,如是换了平常人,简直无法在半空中停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楚数大方圆之内没有狼犬踪迹,亦听不到淋淋喘气的声息。当即向前急坠,疾奔两三丈,马上又用竹竿撑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原来他停在半空乃是为了观察情况。此外由于他离地将及两丈,狼犬纵是在远处嗅到气味,一时不易找出正确位置,而公孙元波用这一线的机会,便可以施展手脚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空中时,可就发现有方四五丈远处,隐约有黑影贴地闪动。
鲍孙元波得到庞公度透露狼大巡逻之秘,故此一望而知乃是狠犬。如若不然,确实不易察觉。纵然发现了,亦不会马上就清出是恶犬。
现下他不必浪费分秒的时间猜测那是什么,迅即取出一枚沾有火药的石子,抖手掷出。
石子触地时,发出一下低微的响声。但见那数团黑影,快得异乎寻常地一齐转弯,向那发声处扑去。
鲍孙元波身子迅即向前急坠,接着曳竿急奔,一直奔出数丈,便又用竹竿撑起身子。
他深知刚才所见的数头狼犬找到那块石子之后,不会马上就放过,而由于石子上的火药气味,一来把他的味道掩盖了,二来狼犬嗅到这种火药时,会发生对“火”的恐怖,因而不敢吠叫。因此,目前他不必提防它们,而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公孙元波干的这一行,可以说得上比江湖上任何行业都危险和复杂得多。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做出各种危险的行动,同时还须随时应付千奇百怪的场面局势。因此他所接受的训练也是各式各样的、像目下对付恶犬,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这时公孙元波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数大之内尚无犬踪.当即又坠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总是在五六文左右就撑上半空.而这一回到了空中之时,目光一转,发现三条黑影已从窗边冲到,距他恳身的竹竿不及三文。
鲍孙元波双肩一坠,模出两枚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定这一队狼大。因为假如石子掷出过远,这队狼大听不见.拥得太近,只有两三大的话,便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
换言之,在这等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不能行动,一动就会被狼大发现。
事实上当地模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组成的队伍,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以它们来势之快,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局势虽然如此险恶,只要这一队狼犬吠叫,马上就泄露行藏,引起燕云十八铁骑的追袭,可是公孙元波除了眉头皱起之外,却没有惊慌紧张之态。他手指一松,两枚石于沿着竹竿掉下去,落在竿边的地上。
三条黑影像箭一般冲到,霎时已到了羊下,并且都停住了。但见这三只狼犬身子高大强壮,形状如狼。
已们围着竹竿猛嗅那两枚石于,接着都受惊地退开两三步,显然它们已发生了对“火”
的恐惧。要知任何猛兽,天生部怕火。这是一种它们无法对抗的自然力量,再凶恶的猛兽,碰上火堆,也辟易不前。
鲍孙元波这时把整包石子拿在手中,让汗巾打开,使那阵强烈的火药味飘散开来,淹没了他本身的气味。
丙然那些狼犬都抬头嗅着,在夜色中,它们虽然看得见竿顶的人影,可是灵敏的嗅觉获得的气味,却与解断模糊的形象不同,并非人类,而是它们所畏惧的“火”。霎时间,三头狼犬都垂着尾巴连连退却。
鲍孙元波趁机掷出一块石子,把它们引开,当即趁机落地,继续前奔。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队狼犬的巡逻。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木,晓得已到达十八铁骑防地的边缘时,他才松一口气,先把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这时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都高声狂吠,同时向他扑来。
鲍孙元波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逐一扫开,没有一只能逼近两丈方圆之内。这样只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头以上,吠声震耳。此时,阵阵急骤蹄声也送入耳中。公孙元波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戳,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头狼犬。
他看在庞公度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这些狼犬岂能挡得住这个高手的攻击!特别是他这刻手中持有长竹竿,当作长兵器施展出来,实是厉害之极。
蹄声极快就驰到切近,狼大的吠叫声也恢复了雄壮。在夜色中,公孙元波马上就感到自己已被包围。
晃眼间四方八面突然火光大作,原来有七八个人点燃火炬。这些火炬无疑都是特制的,所以一点即燃,而且特别光亮,照得十余女方圆之内明如白昼。
但见火光之下,十余骑士分别围在四周。其中有人发出号令,那些狼犬马上退开,也不再吠叫了。
有一骑移前了数步,公孙元波一眼望去,但见马上之人,正是燕云十八铁骑的三个首脑之一,并且是老大行云刀客屠双胜。
双方都绷着面孔,冷冷地对瞧。过了一阵,屠双胜才说道:“公孙兄居然能逃得出本在,实在高明得令人难以相信。”
鲍孙元波淡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了。”
屠双胜道:“可惜公孙兄功亏一整,还差那么一点,没有逃成!”
鲍孙元波“哦”了一声,接着恍然地点点头,道:“你的意思一定是说,我如逃出这片平旷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铁骑的追击,是也不是?”
屠双胜道:“公孙兄闻一知十,果然是聪明绝顶之八。可借你自授罗网,咱们非杀死你不可。如若不然,公孙兄一定可以在世上做一番大大的事业,或者可以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鲍孙元波讶道:“听屠兄的口气,好像相当爱惜人才似的?”
老二金枪客沙青接口道:“这倒是不假。不但屠老大如此,连咱和步老三也曾为公孙兄嗟借不已!”
鲍孙元波道:“若是如此,诸位何不网开一面,让在下离开?在下答应诸位,将尽一身所能,努力做一番事业,决不负诸位的期望。”
屠双胜摇头道:“不行,咱们抱歉得很!”
鲍孙元波长笑一声,道:“这样说来,诸位所谓爱才,也不过是空口讲白话而已!”
屠权股道:“你不妨如此认定,咱们兄弟不分辩。”
鲍孙元波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因为他从对方刚才的口气和神态中,看出他们爱才之意并非作伪。
那么他们何故须得如此坚决要把自己干掉?他们的秘密难道重大得会毫无人情可言?若然如此,则何以他们的二当家庞公度又肯暗助自己?他当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种矛盾现象,不然的话,此一秘密将永远使他无法安宁。
还有一点,那就是明艳绝世的俞翠莲,也好像陷入一种可怕的命运中,所以与世隔绝。
假如他办得到的话,当然希望能把她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鲍孙元波心念迅转之后,便道:“请问屠兄一声,假如在下愿意降服,投入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在下有没有这等机会?”
屠双胜不假思索地应道:“对不起,虽然公孙兄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赏佩服,但却不能收容。”
鲍孙元波面上泛起怒色,他心中也的确生气起来,道:“屠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然在下有法子保证我的忠贞,你们也不予考虑么?”
屠双胜点头道:“不错,咱们兄弟的阵营,不能容许公孙兄参加。”
鲍孙元波先是大怒,继而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
屠、沙、步三人都现出发怔的神色。还是屠双胜先开口,问道:“公孙兄明白了什么?”
“我用不着说出来。”
步无影道:“大哥何须询问,他一定是装出明白之状,其实他焉能知道?”
鲍孙元波道:“在下何以要装出明白之状?我就算明白了,你们仍不会放过我,对也不对?”
屠双胜颔首道:“不错!”
鲍孙元波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放手攻来就是。”
他本来一手持着长竹竿,另一手按着刀把,随时随地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现在却迅即换手,腾出拿长竹竿的左手,探入怀中,暗暗戴上了三宝之一的“擒龙手套”。那是单只的黑色手套,在黑夜中更不显眼。因此,当他恢复左手持竹右手按刀的姿势时,对方的三名主脑似是毫无觉察。
屠双胜没有马上动手,缓缓说道:“公孙兄说得有理,你并非打算利用那些话来使我等放过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一定有所领悟。只不知公孙兄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能不能赐告?
当然我等须得声明,不论你说与木说,同时说对也好,说错也好,我等仍然要动手的。”
金枪客沙育接口道:“咱屠大哥的意思,等如告诉公孙兄,我等并不是非听不可,但却很希望公孙兄说来听听。”
鲍孙元波笑道:“当然我不是非说不可的,但假如诸位有兴趣听,我便不妨说。如果猜错了,我不难观察出来;但如果精对,却不易获悉。所以我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诸位到时愿意说真话。”
沙育道:“公孙兄未免越扯越远了,试问何以你猜错之时,反而容易看出?”
鲍孙元波道:“我猜的是你们的一大秘密,事关重大,所以如果我猜错,你们一定很宽慰,亦无须掩饰。”
步无影马上插口问道:“假如你猜对了呢?何以你就观察不出来?”
鲍孙元波道:“一方面是人之常情,你们总不愿意被人识破秘密的,对不对?其次是从利害观点看,自然最好让我无法证实已经猜对,以免万一我逃得掉,这个秘密就很快传扬出去。”
屠双胜仰天长笑一声,道:“燕云十八铁骑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
鲍孙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只要你猜得中,我屠双胜发誓不骗你,猜对就是猪对,决不食言!”
鲍孙元波忖道:“别人也许觉得他这话吹得太离谱,可是我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围,果然繁复深奥之极。加上庞公度警告我说,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因此,我倒是深信他的话并没有夸大。”当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在下就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此言一出,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都凝神聆听。
鲍孙元波沉声道:“贵堡的秘密一定牵涉极广,如若泄漏出去,必使天下震惊。”
沙育忍不住厉声道:“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鲍孙元波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沙青的反应,显然无意中自行证实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惊天下。
他的声音更为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地道:“你们窝藏了一批见不得天日的人物!”
屠双胜等三人都愣住了。公孙元波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当下仰天长笑,甚是得意。
那三人过了好一会才恢复镇定。屠双胜道:“那么你说说看,这一批见不得天日的是什么人物?”
鲍孙元波道:“这还要解释么?”
沙青道:“当然要啦!”
步无影道:“但我等愿意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公孙兄如何得知敝堡中窝藏着一些身份特殊之人?”
鲍孙元波立即回答道:“我是从两件事看出来的。第一件是你们大队车马,运送了许多口长形箱子入堡。当时在下已看见那些搬运的脚夫们,把箱子放下之时很是小心,同时每一口箱子都不叠起来放置。”
屠双胜道:“公孙兄凭这一点,就猜得出箱中竟藏着人么?”
鲍孙元波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以为是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事,但其后又感到不对,因为如果是金银珠玉,那么搬下来时,必定顺便抬到屋内,决计不会通通搁在露天的旷场中。”
屠双胜服气地点点头,现下他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公孙元波情知他已下了最大决心,同时也有坚强的信心,认为足以当场擒杀自己,才会如此冷静。
他也不说破,继续往下说道:“直到在下后来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慢,使我无从看得见布慢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把那些长箱中的人和当时眼见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屠双胜点头道:“公孙兄的推论,实在使人感到佩服!”
沙青道:“假如公孙兄乃是我们这一方的人,那就好了,却可惜公孙兄不是。”
步无影道:“不错,公孙兄不但才智过人,脑筋灵活,同时身上所怀的绝技,亦足以惊世骇俗。”
鲍孙元波道:“步兄过奖啦!”
步无影道:“兄弟并没有夸大渲染。公孙兄今晚不但逃得出敝堡,而且又能潜逃到此处方被我等发现。这等本事,已可以当得上举世无双了。”
鲍孙元波道:“咱们修习武功之人都知道,要战胜敌人难,要逃走却不算什么本领。”
屠双胜道:“公孙兄说了半天,还没有把这些人的身份说出来呀!”
鲍孙元波道:“屠兄何须在下把话说出来。请想想看,当今之世,还有些什么人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请双胜坚持道:“不,还是请公孙兄亲口说出来听听的好。”
鲍孙元波面包一沉,声调变得十分冷硬,道:“好,这还不简单么?贵堡之内的人,并不是从死牢中劫取出来的囚犯.因为这些死刑犯虽然罪大恶极,但只要换上衣服,不是经手逮捕他的人,岂能认得?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现不妥的。”
步无影道:“老兄,我拜托你快说来吧!”
鲍孙元波瞪他一眼,凛然道:“这些人显然非我族类,定是虬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见。”
他说到这里,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因为这些汉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异族,还把这些人运到京银之内,这等鄙恶用心,不问可知。这刻他没有破口大骂他们是“卖国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屠双胜等三人又像刚才那样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光下,但见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显然已做声不得。
鲍孙元波长竹竿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劲响,喝道:“来吧!你们非杀我以灭口不可,但我也定必用尽全力突围,决计不让你们这等反叛阴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