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孙元波打个寒华,他也听说过东厂诸狱之中有一个“雪窖”,十分可怕。她说二十年,乃是故意将时间说长些而已。其实,听说凡是囚禁在雪窖中的人,不出两载便鬓发皆白,衰老不堪。他仍然倔强地道:“不要等到二十年,当今太子已经登基,我立时获得释放。甚至会将东厂罢撤,封闭诸狱!我才不伯呢!”
“你真是太幼稚天真啦!我告诉你,古往今来,任何人当上皇帝,第一件考虑的,就是他的星座巩不巩固,所以他一定要有东厂及锦衣卫这等组织,专事侦察异谋反叛之事。”她停歇一下,道:“你以为你的主上登基之后,因为吃过东厂之苦,就会罢撤东厂么?真是可笑愚蠢的想法。”公孙元波并不在乎“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嘲笑讽刺,亦不乎她的轻视,却受不了她含有怜悯的微笑,因为她怜悯的是他的“无知”、“愚蠢”。
他皱起眉头,道:“但无论如何,当今太子登基之后,我曾是他的人,自然马上释放于我。”
“当然,当然,可是有两个问题你没有考虑到。第一个问题是东厂所设的‘雪窖’共有十余下。其实远不止此数,但为什么我说只有十余座呢?便是由于每一任掌领厂事的中官,都另设雪窖,非常秘密,除了三二个心月复之外,就不为外人所知。因此,每一任主持厂事的中官倒台后,总有三五座雪窖永远封闭。再被发现时,恐怕已在多少年以后了。”她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接着又造:“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在登基以前,仍然是太子而已。皇上随时可能废了他,另立别的是子。”“你的意思是说,太子登基之事,可能会生波折么?”
“谁敢说不会呢?反正万贵妃不喜欢太子,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鲍孙元波打个冷战,道:“多可怕啊!假如皇上这么做,等如亲手把儿子踢死一般了。”
“唉!在帝皇之家,许多情况与平常人家不同。例如皇子兄弟之间,感情必因种种利害关系冲淡许多,而为了皇位,往往会发生骨肉相残的悲剧。历史上屡见不鲜,你当也知道。”
“是的,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应该庆幸没有生在帝皇之家啦!”
冷于秋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今日已经注定是悲剧中的人物了。”公孙元波摇手道:“等一等,假如我拿起此剑让你得以抢夺,则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也须公公平平,完全不许伤害我。”
冷千秋道:“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我可以不伤你,但你须得在我管制之下。换言之,你将失去自由就是了。”
鲍孙元波道:“你岂能作此不公平的处理?”
“因为我占了绝对的优势。”冷于秋道,“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我生平从没做过的事。”
鲍孙元波道:“现在你离得太近了,我还未拿到此剑,你可能已杀死我啦!”
冷千秋道:“这一点我可以让步,我后退到对面的墙下,距你有三丈以上的距离,你认为足够了没有?”
鲍孙元波道:“足够啦!但你不必移动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比我高上多少倍的人物,你的判断力自是高人一等。所以我们嘴上说说也就行啦!”
“很好,你说吧!”冷于秋已经聚精会神,一方面寻思对方的手法,另一方面准备在任何时候出手,假如对方有异常的行动的话。
鲍孙元波道:“以在下观察,大小姐你这口宝剑定有出奇惊人之处,所以你才肯月兑手丢出来,不怕别人夺去。”
“哦?有什么出奇之处呢?”她冷冷地问。
鲍孙元波道:“我推想之下,认为你敢如此大意,把随身宝剑丢到我面前,不外是两点理由。”
无情仙子冷干秋似是感到兴趣,道:“居然有两点理由之多么?”
鲍孙元波道:“不错,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此地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布下坚强紧密的罗网,不论我如何奋不顾身,亦无法突围逃走。你在这一场争战中,恐怕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就可获胜。”
冷于秋道:“此说不能成立,因为此地的确只有我一个人,连紫云、丹枫也不在我身边。”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公孙元波说道,“那就是这口青霜剑有问题了。其实这也是不足为异之事,因为你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故此拥有一口奇异的宝剑,说出来没有人不相信的。”
冷于秋道:“这话有点道理。”
由于公孙元波一直承认她的身份特殊、地位崇高,所以她心中对这个英俊康洒的青年大有好感。
鲍孙元波道:“实不相瞒,当我一见此剑之时,立刻就考虑到这口青需剑一定具有特殊的魔力,万万碰触不得。”
“无怪你不敢下手抢夺了。”冷于秋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坏。”
“眼力还是其次,”公孙元波笑一笑,第一次站直身子,恢复平时站立的姿态,“最要紧的还是不贪。古人说‘不贪夜识金银气’,意思便是说,若是不被贪欲之念蒙蔽了慧眼,就可以看得见金银之气了。我对此剑毫无摄夺之心,所以才瞧得出其中奥妙。”
冷于秋道:“这个说法大勉强了。我这口青霜剑,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是稀世之宝。”
鲍孙元波点头道:“反正我心知有异,不敢冒失出手夺取。接着又想到此剑可能有一种奇寒之气能侵入脉穴,使人失去行动能力。若是如此,你不但不怕我抢夺,还恨不得我赶快去抢呢!”冷于秋道:“你定是一直在装傻,其实早已洞悉我青霜到的神异威力。”
“我可以向天发誓,在你证实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此剑具有这等威力。只听人说过,青霜剑有冰冷之气侵随肌肤,又有蒙蒙青光而已。”他瞧对方的表情,知道相信自己的话,便又追:“当时我已有了打算,准备出手取剑的话,先扯下衣摆垫手。以我想来,有那么一块羊皮垫手,多半可以减去奇寒威力。”
冷于秋听到此处,锐利的目光中,隐隐泛出杀机,“你太聪明了,武功也不错,总有一天可能成为我的大患。”
鲍孙元波毫无惧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很机警的么?我告诉你,当你要与我打赌,还答应退到那边的墙下,我就稳操胜券了。”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冷冷道,“你纵然撕下皮袄的一角垫手,取去我剑,但不出片刻,你就会受不了而丢下此创啦!”她停歇一下,又造:“如果你不服气,我们可以实地表演一次。”
鲍孙元波摇头道:“以咱们的智力,何须实地表演,口头上较量也足够了,你说是也不是?”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到了非弃剑不可时,此创回到我手中,你岂不是输了?”
“哪有这么容易?”公孙元波明亮的俊眼一眨,嘴边浮起笑意,道:“我跟你实说吧,我一拿到此剑,马上向寺外奔去。”
冷于秋嗤之以鼻,道:“你能逃多远呢?一里还是两里?”
鲍孙元波镇静如常,道:“哪里用得着逃这么远?我只须奔到数十大外的河边,把青霜剑往河中一丢,请问,那时你怎么办?”
冷于秋不禁一怔,这时又听到对方发出得意的笑声,不禁怒上眉梢,叱道:“你敢作此无赖之事,我非当场宰了你不可!”
鲍孙元波摊一摊双手,道:“瞧!你马上就翻脸不讲道理了,对不对?如果讲理,你须得先设法捞回青霜剑,在捞回之前不许找我麻烦,而假使你依约不能伤害我的话,我一定能击退你,趁隙逃得远远。”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道,“我单凭一双肉掌,自问已足以绰有余裕地留下你。”
“话不是这样说。试想在交锋拼命之时,你武功虽高,无奈不能伤我,而我却可以施展两败俱伤的招式。那时节你武功虽高,也不能不败退,是也不是广他的立论,是假设在她能守信的条件上。如果她的确能守信,这种说法自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冷千秋道:“笑话!一旦动手,我岂能处处留住手不伤你?”
“这就是了,所以我宁可采取文比,而不肯当真出手表演。现在请问冷仙子,倘若你守信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逃出你的罗网?”
冷于秋默然不答,但她眼中的杀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转浓。那森冷的目光,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鲍孙元波何等聪明,这时一望知在她正在作最后的考虑,而料想她的决定,八成是出手拿人,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睁大俊眼,挑战地迎向她的目光,与她对瞧,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冷于秋以慑人的目光盯着他好一阵,才道:“你向来都很倔强,是也不是?”
鲍孙元波道:“我自小甭露,什么恶人都见过,岂有怕你之理?”
冷千秋道:“别的恶人顶多打你一顿,而我却一举就取了你的性命,这点却大有不同。”
“我才不在乎呢!你为何不出手?”
无情仙子冷于秋长眉微微皱一下,露出厌恶的神色,道:“别惹怒我,否则你就不止是被我生擒,而是血溅当场了。”
她话声方歇,便举步前跨。她走一步,公孙元波便退一步。霎时,她已走到青霜剑旁边,伸手拔起来。
鲍孙元波道:“我不怕你,但我也没有打算触怒你。”
冷于秋倏然发现这个英挺的青年敌手,竟使她泛起了无从措手之感。她这时很想出剑把他杀死,,免得腔咦,而这样做,正是她一向的方法。她总是决断、明智以及冷酷无情地除去一切障碍。
这公孙元波的态度,依照冷于秋过去的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出手揭下他,狠狠地给他几记耳光,然后绝不留情地将他杀死。但是她目下居然否决了这种反应,可是又不知应该怎样方是最佳的处置方法,所以她泛起了奇异的感觉,不得不省察自己的内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竟足以使她有不能下毒手的感觉?她踌躇一下,把青霜剑收回鞘内,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死了!”
鲍孙元波猛可发现杀身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回想一下自己的态度,实在倔强得令人恼火,险险激得对方挺剑杀死他。这么一想,不禁出了一旦冷汗。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脾气倔强的毛病休想改变得了。尽避事后检讨,晓得这样做法太过愚笨,可是一旦碰上同样的情景时,便又会情不自禁地发这等骡子脾气。
他对这一个在敌方阵营中高居三大主脑之一的人物大感歉然,道:“你被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误了大事,我实在感到歉疚。”
冷于秋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别得意!说不定你们那个传送真正情报之人,已经落在我方手中。哼,不但是鬼见愁董冲也出马,连三宝天王方股公亦亲自出动。你们逃得我和董冲这两关,只怕最后过不了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一关。”
鲍孙元波耸耸肩,道:“方胜公么?他诚然是东厂中名气最响亮的一个,但他不过是持有三件稀世之宝而已,论本事未必就真的很了不起。”
冷于秋道:“你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竟说出这等愚蠢可笑之言!我告诉你,方股公才不倚靠他名震天下的‘三宝’呢!”
她用玉葱似的手指指指自家脑袋,道:“他才是最有才智心计之人,连我和董冲都怕他三分,你懂得什么?”
鲍孙元波道:“他好像没有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迹,我只知他的紫金龟、掌。已剑和断肠草是天下莫当的宝物。”
他停歇一下,又道:“紫金管的威力,那天夜里在大名府已经见识过,但我还不是活下来了?”
冷于秋鼻中发出“嗤”的冷笑声,道:“你以为我当夜真的旨在杀人么?”
鲍孙元波突然警觉不必与她抬杠,因为此女的机警聪明的确到了可怕的程度,若是说下去,恐怕会不留心泄漏了秘密。
他马上改变话题,道:“你一定说得不错,在东厂中,三宝天王方股公才是第一高手。
只看他敢把三宝之一的紫金弯借给你用,可知他的确不靠这等外物取胜。”
“这话还算是有点脑筋,否则我就不跟你说话啦!”
鲍孙元波转眼四顾,之后微微一笑,神采飞扬的俊眼盯住对方,道:“我可不敢大露锋芒,免得你生出嫉才之心。不然的话,我马上可以说出很多言之有物的话。”
冷于秋晒道:“你不过是一名小卒,居然说到我会嫉才,真是笑话!”
“你如果真能不嫉才的话,我就告诉你,咱们谈了这些话之后,我已经知道我方的奸细是谁了。”
冷于秋不觉露出讶色,问道:“你知道谁是好细?”
鲍孙元波断然道:“就是陈四叔陈元。”
冷于秋道:“他是谁?何以见得就是他?”
鲍孙元波道:“你瞧瞧看,咱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冷于秋道:“还用说么?这儿是极乐寺的国花堂。”
“对了。现在虽在严冬,但此地景色仍然很可观赏。假如咱们不是敌人,而是好朋友,则咱们到这一处幽美清静的地方作知心长谈,那是再合适没有的了,对也不对?”
冷于秋显然捕捉不到他话中的含意,是以只含糊地“嗯”了尸。
鲍孙元波道:“换言之,此地除了进香还愿的信徒,就应是情侣身份的男女,方会在严寒中模到这么一处景物清幽的地方来。那么咱们既是敌人,为何会在此碰头?”
无情仙子冷于秋皱皱眉头,道:“废话!你的行动,一直在我监视中。”
“才不是呢!这一路上多是平畴旷野,你如何能跟踪我?”
冷于秋淡淡道:“这是我的绝技,不能告诉你。”
鲍孙元波道:“你不必支吾,除非是车把式传递给你暗号,你绝无可能跟到此地来。”
冷于秋道:“那就算是车把式的功劳吧,这与陈元有何相干呢?”
“但你须得知道,那车把式起初只知道我是到高梁桥而已。直到抵达高架桥,我才叫他往前驶。”
“这便如何?”她耸耸双肩,意态冷漠,可是却有一种冷艳醉人的美貌。
“你是早一步到了此地等候我的,而我却是奉陈四叔之命到这儿来躲避一下,而我居然躲到你的罗网中了,岂不怪哉?”
要知他们俱是超凡之士,故此有些话点过就算,不必多说。例如公孙元波说过这一路尽是平畴旷野,已点出在跟踪术上,此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所以现在他提出对方比他先到这一点,便可以作相互的证明。
冷于秋道:“你虽是无名小卒,但我仍须承认你很有头脑。”
鲍孙元波傲然一笑,道:“得到你作此赞许之人,只怕不多吧?”
冷于秋道:“当然不会很多。”
她再度举步向他逼去。这回公孙元波没有后退了,敢情他背后已被拱门门框阻挡着,后退不得。
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左右之时,冷于秋才停步,道:“你不妨清我将如何处置你。”
鲍孙元波道:“我在你眼中何足重视,倒是你的竞争者如董冲或方胜公,可能已经建立奇功,正在等你回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呢!”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等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羞辱,便即是你那一方的惨重失败。”
鲍孙元波一听,这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果然有理,虽然他不相信敌方能够把秘密文件截获,但在表面上的形势,的确正如她所说的,她若是须得参加方股公或董冲的庆功宴,则此一羞辱,亦即是太子派的惨败。于是他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你和我方的高级人物去伤脑筋吧!我老实告诉你,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撕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冷于秋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说得那么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
假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文件的运送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鲍孙元波道:“我对此一任务的来龙去脉根本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你自家判断好了。”
冷于秋道:“我可没有驶倒你的意思,亦不是要说服你。只不过是让你明白一点,那就是我并不是好骗的。关于你的地位一节,我只再讲几句。”
她停歇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以及过人的才辩,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虽欲掩藏而不可得。”
鲍孙元波笑道:“我有这许多好处么?”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把你的长处都-一列举出来。要知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最初创立崛起之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抛弃。”
鲍孙元波被她说到痒处,不禁点点头。
冷于秋继续道:“当然啦,如果期望组织中的分子俱肯牺牲一己性命以效忠团体,这就多半要有一种崇高的理想,方能使之不惜洒鲜血,掷头颅。”
鲍孙元波又连连点头,并且道:“你果然能了解那些志土的想法。”
“还有一小部分例外的便是以残酷高压的手段,迫使手下之人不敢不卖命。例如说,没有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残暴的领袖便利用这一点,强迫属下卖命,如果有违,就以杀害他的父母妻儿为惩罚。这种方法只能见效于一时,同对这个领袖早晚不得好死,而且必将死在他最亲近信任的人手上。”
鲍孙元波道:“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还是回到本题上。刚才我说的是新兴起的组织有上进的种种特质,而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分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鲍孙元波道:“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部就班,一级级地往上爬。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鲍孙元波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换言之,冷于秋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逐层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聪明的青年不会是低级的人物,至少亦是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但我失败得太早了。”
冷于秋颔首道:“此是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说,假如你现在尚属低级地位之人,是因为你加入太子派不久的缘故。”
她面色一沉,本已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庞上,更透出一层严酷无情的味道,接着说道:
“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鲍孙元波道:“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强太多。”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你就走,叫你站住你就站住。”
鲍孙元波道:“使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冷于秋已摆手道:“不行,你不准多嘴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到城里去。”
他们在寒风中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一个是翠袖榴裙,袅娜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但觉十分匹配,生似是一对壁人,冒寒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得胜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中,有酒帘随风招展。
冷于秋突然遭:“元波,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鲍孙元波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等酒肆中哪有好酒?”
冷于秋道:“你这话就俗了。固然陈酿美酒使人快意,可是在这等郊外小居,有黄鸡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种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鲍孙元波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的密友,则踏青郊外,小蹦村肆之中,自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四五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临近河边的座头甚是干净。肆内火炉熊熊,他们一进去,便觉得十分暖和。
他们在靠河边的干净座位落座。公孙元波道:“若不是天寒风大,在这儿凭窗远望,景致一定甚佳。”
冷于秋道:“我们又不怕冷,何不打开窗子?”
鲍孙元波道:“别人一定会觉得冷,还是不要打开好。”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我是不管别人冷不冷的。”
鲍孙元波道:“如果你坚持要开窗,我打开就是。”
冷于秋道:“打开吧,别人如果忍耐不了,叫他们滚蛋。”
鲍孙元波动手打开窗,果然就有人说话了。那人大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
另一个人接着道:“是呀!不怕冷的到外面去,别连累人家受冻。”
冷于秋瞧也不瞧那些人,却以清晰得人人皆听得到的声音道:“元波,哪一个再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见公孙元波没有应声,看来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说,看公孙元波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一表斯文,又似是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似乎不是这一类人。
最先开口的人道:“这话好没有道理!人家天冷饮酒取暖,你们却打开窗子,让冷风灌入来。”他说得倒是挺心平气和的,并没有挑衅意味。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冷于秋冷冷道:“元波,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见了,故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元波身上。
一个店伙赶紧赶过来,堆着笑打拱作揖,道:“两位贵客来点酒吧?”
冷于秋道:“不要酒来这儿干什么?”
“是的,是的,小店还有点下酒小菜,有冻肉,有鸡子、豆腐干……”
鲍孙元波道:“都切一点来,你们有什么酒?”
“小店自酿的刀烧,还可入口。”那店伙的态度非常好,接着又造,“这天气您两位不觉得冷么?”
鲍孙元波瞪他一眼,道;。“少学佩!去把酒菜拿来。”
店伙连连答应,但眼睛却直向打开的窗子望去,面上现出一片为难之色。
鲍孙元波反而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便向冷千秋道:“算啦,咱们把窗子关上,好不好?”
冷于秋不作声,只管’向窗外眺望。
从窗子飓飓灌入的冷气,使得穿着单薄的店伙打个寒女敕,情不自禁地握手作出取暖的动作。
鲍孙元波耸耸肩,道:“快去把酒菜取来,还有就是劝他们忍耐一下。”
店伙只好走开,一面打酒,一面低声跟那些客人说话。公孙元波耳尖,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店伙当真是央求那些熟客人忍耐,而那些人也没有怎样说,都等如答应了。
他在这一点,可就看出这地方民情淳厚善良,而做买卖的亦极能敬业,对光顾的客人,不管怎样,都是和颜悦色\笑面相迎,使人觉得很舒服。不过他又知道冷于秋将不肯罢休,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她大概是想使他难堪,强他作不愿做的事。
片刻间,那店伙送了酒菜来,态度非常殷勤。
冷于秋却冷冷道:“元波,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店伙一听,可就愣了,深心中也不禁冒火,暗想:这个标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窗子已经不关了,还不能绕人?公孙元波第一个反应也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实在太过分了,不合人情道理。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冷于秋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当下站了起身,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拱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你叩头。”
鲍孙元波眼光凝注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小姐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面色,而这时公孙元波也看清楚了发话的两人,一个是庄稼人打扮,年纪约四十余,身强力壮,相当老实;另一个则是个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等外形形势,就足以吓阻任何横蛮之人。
鲍孙元波忖道:“是了,这些人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均有壮健如牛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淳厚老实,可是这里头没有一个人的作于是真正浑饨老实之辈。换言之,他们外表上虽然显得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不简单;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他因而明白了冷于秋本来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究竟聚集在这儿干什么?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站起来,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不是平常之人,故此多有得罪……”
鲍孙元波不让他说完,便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人,各人自行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便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
鲍孙元波举步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拂,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气力,实在惊人之极。因为乡下的桌子虽是较为粗糙,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搬得动,而公孙元波一拂之间,就把此桌好像是纸絮一般拂开了。
小商人跳出座外,准备应战。他的身法灵便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鲍孙元波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才是。”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是欺人太甚!”
鲍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庄稼汉道:“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
鲍孙元波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小姐就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商人道:“公子,你是有身价之人,不比我们这等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太划不来啦!对也不对?”
鲍孙元波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叫你们惹怒了小组?”
庄稼汉道:“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鲍孙元波道:“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你们多多包涵则个。现在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得明明白白,根本就不讲理。那两人对望一眼,倒是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公孙元波高声道:“大小姐,我先打哪一个的耳光呀?”
冷于秋道:“随你的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鲍孙元波举手示意对面两人别动手,口中道:“大小姐这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
冷于秋道:“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鲍孙元波道:“何以见得呢?”
冷于秋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第二点,这两人行来之时,各人的步伐始终如一,没有分寸之差,可见得他们的武功造诣不错。”
那两人听到如此精辟入微的分析,都不禁一愣。其中那个小客商模样的人眼珠一转,立刻说道:“在下等本来没有打算惹事。”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显而易见乃是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就此罢手。
“那么你们寝集此处,有何图谋?”冷于秋问时,眼中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扫视着这些人。
鲍孙元波也把面孔一板,道:“不错,他们恰恰在我们归路上出现,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小客商打扮的人应道:“我等虽然恰恰在两位的归路上出现,但这间酒店,没有使两位一定要进来的原因呀!因此在下等实是另有事情,然而对象并非两位,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纵是再不讲理之人听了,也无法在这个题目上继续缠夹不清。
冷于秋道:“那么你们在此有何图谋?”
那商人道:“这一点恕难奉告。再说,两位忽然闯入此居,百计挑衅,这等行径大是有违常情,两位有得解释没有?”
另一个人接口道:“是呀!他们何以会选中此地,进来寻事?显然是冲着咱们而来的。”
对方反咬一口。公孙元波听了,感到难以作答。他替冷于秋设想之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使对方相信真是路过此地,无意中入肆买醉的。
冷于秋平静如常,道:“我们自然有充足的理由进入此店,但在说出理由之前,你们须得先露两手来瞧瞧。”她目光盯住商家打扮的人,又道:“瞧你的样子,纵然不是领袖,也差不多了。你报上姓名,再抖露点什么来瞧瞧。”
那商人淡淡一笑,道:“在下等本是不须隐瞒姓名,可是你们两位如若不打算说出来历,则我等自然亦不愿多说了。”
鲍孙元波马上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公孙元波是也。这一位姑娘身份特殊,在下向来称她为大小姐,诸位也这样称呼就是了。”
他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绝对不是下人身份,因此他既然叫冷于秋为“大小姐”,则对方之人与他作同样称呼,也不算得是侮辱。
那个商人道:“好,在下姓区名增。”他指指旁边的大汉,说道:“这一位是樊演。”
其余的三四个人,都很注意地看着冷于秋、公孙元波二人的反应,但见他们仅是点点头,当下都泛起了怒色。
区增没有再介绍其他的人的姓名。冷于秋道:“现在你们打算露点什么本领?如果是个别表演,那也罢了。如是想跟我们印证一下,最好把兵器取出来,嘿嘿!”她冷笑两声,才接着道:“你们通通把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相当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
区增、樊演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色变,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是收藏在桌子底下。
身量高大的樊疫性情豪爽,立刻道:“待兄弟取刀向这两位请教请教。”
区增一伸手挡住了他,道:“樊兄等一等。人家明察秋毫,已经露了惊人的眼力,手底功夫一定也差不了,你说是也不是?”
樊漠道:“是又如何呢?难道可以不动手么?”
区增道:“也许可以不动手,你且忍耐一下。”
鲍孙元波接口道:“兄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不动手的。”
区增淡淡一笑,道:“如是在下等情愿认输,便无须动手了,对不对?”
鲍孙元波一怔,道;“你们岂肯在三言两语之下,便认低服输?”
区增道:“那也不见得不肯。假如大小姐说得出何故走进此地,而又能证明不是冲着我等而来的,在下等非服输不可。”
鲍孙元波道:“这等偶然动念之举,如何说得出什么理由?”
区增道:“这话不啻是说,两位有可能是冲着在下等而走入这间酒肆的,可是这样么?”
冷于秋道:“不错,我的确是冲着你们前来的,但却是直到我们经过高梁桥时才生出此念。换言之,原先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一伙人在这间酒肆之内,至于你们有何图谋,更是全无得悉的。”
樊演道:“大小姐把发生出探查之念的原因赐告如何?”
冷千秋这回爽快地道:“可以。我经过高梁桥时,耳中听到马群喷鼻踢蹄之声,不禁起了疑心。因为此地僻处城郊外,河岸边只有这么两排房屋,居民不多,哪里来的马群?于是查看地面,发现了许多蹄迹,竟是我早先经过时所没有的。我见了这些痕迹,再加以推勘,认定马群必是挤集在酒肆后的厩中,所以与公孙元波过来瞧瞧。”
鲍孙元波服气地连连点头,目光转处,但见对方之人,也没有一个不是很服气的样子,尤其是区增,更有五体投地那种佩服的神情。
他翘起大拇指,郑重地道:“在下认输就是。”
鲍孙元波道:“若是服输,就得听由我等摆布啦!有没有人还要试试剑拳脚上的功夫?”
樊演道:“咱也服气得很,只是要束手就缚,任凭处置,却未免觉得太窝囊了一点。”
冷于秋道:“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且取出兵刃,练两捐给我瞧瞧,我就知道公孙元波可以在几招之内把你击败。”
樊演听了这话,敢情还真不信,心想:“我平生所会的高人名家已不算少,可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轻易赢得我的。这一个大姑娘,岂能在两招之内就看得透我的底细?这等事情我死也不信。”
他迅即从桌子下面模出一口长刀。区增等人便稍稍退开,腾出了地方。樊满健腕一翻,刀光闪射,一连使了两把。
冷于秋点点头,道:“行啦!鲍孙元波,我跟你在十招之内打他一记耳光,不妨把他牙齿打掉几个,以示薄做。”
鲍孙元波认为这等惩罚,在她来说的确算是薄做了,当下应遵:“在下试试看,只不知行是不行?”
他举步行出,直到站定在樊满面前四步之外,这才抬手拔刀,“铬”的一声,刀光现处,挟着一股森厉的刀气向对方涌去。
樊满面色很难看,道:“若然咱十招之内落败,从今以后……”他的话声却被冷于秋的笑声打断,她接着道:“若是败了,你便如何?”
樊演一时想不起该当如何,只好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冷于秋道:“好,你若是在十招之内落败,便把集众在此的理由从实说出,不许有一句虚言。如果他办不到,我输你们百两黄金。”她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钱庄的银票,看了一下,捡出一张,随手一扔。
但是这张银票劲疾射向区增。区增面色一变,深恐这张银票不是纸帛之质,而是薄薄的金属,则便是一种极厉害的外门暗器。是以赶快一侧身,避开电射而至的银票。劲风一掠而过,刷的一声击中了后面的一根坚实的木柱。
那张银票,边缘嵌入木柱内,深达一寸。其余露在柱外的部分,旋即软软垂下,可见得实是纸帛之质。
全座之人看了她这一手功夫,无不面色大变。他们虽然不是一流高手,可是这等以气劲贯布纸帛上,使之坚如钢铁,远掷如嫖剑的功夫,简直就是内家最高的“摘叶飞花,百步伤人”的手法了,这教他们如何能不震骇?区增后面一个人看了一眼,道:“真是一百两黄金,并且是全泰钱庄的票子。”
区增心念一转,跨步上前,一手扯住樊演,一面说道:“咱们已经认输,大小姐只不过想知道咱们在此集合之故而已,这就全盘托出,便可无事,樊兄不可动手。”
樊演一愣,道:“你不让咱试试看么?”
“用不着试了,大小姐一举手,咱们全都成为苗粉。这位大爷既是大小姐之人,手底自然也错不了。”
但其他人当中,有的惊魂甫定,贪念陡生。想到了可能获得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不禁热血沸腾。有一个大声道:“咱们如果泄漏秘密,怕只怕他们是对方之人,这时如何是好?”
他不提“黄金”之事,也不直接主张樊演出手一试。但若想不泄秘密,自然只有动手接公孙元波十招之一途。
区增回头瞪他一眼,道:“你好没见识!像大小姐和公孙大爷这等人物,对方岂能聘请得到?退一步说,假如他们两位真是对方之人,则咱们现下已被识破,并且全无抗争之力,纵是不坦白供出内情,又待如何?”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包括樊演在内,没有一个能提出任何反驳,哪怕是歪理,亦提不出来。
区增迅即走前两步,向冷于秋躬身行礼,道:“在下等早先有眼不识泰山,以致鲁莽开罪了大小姐。还望你大人大量,饶恕咱们这一遭。”
冷于秋架子端得十足,淡淡道:“元波,你看怎样?”
鲍孙元波心疑她在东厂中权势滔天,平日受馈了众人奉承,是以区增的卑色谦词,她并不当作一回事。
“你若是愿意告诉他们,何以你深信我能在十招之内击败樊漠,那就不必动手了。咱们总得教人家一辈子都服气才行呀。”公孙元波停歇了一下,又追:“此外,姓区的机警圆滑,果然有领袖之才。”
区增连忙拱手道:“公孙大爷过奖啦!”
冷于秋道:钢材樊演使了两招给我看,他当初上听我要在两把之内看出他的深浅和来历,心中虽是不信我有这等能耐,但施展之时仍然不敢大意,改用别的门派的手法,使我绝对无法看出他的师门来历。”
她说到这里,樊演的表情已经有点尴尬,显然是被冷于秋猜个正着。
冷于秋也不理他,接下去道:“樊演殊不料这么一小心从事,反而坠入我的圈套。说老实话,武学之道浩瀚如海,家派如恒河沙数,除了十家八家著名门派,其他的门派武学,谁能尽识?所以我根本不打算查看他的师门来历。”
樊演模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打算查看什么?”
冷于秋道:“只要你使出别的家派的招式,你的真正功力造诣,就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此外,还可能看出你是擅长进攻抑是防守,手上功人好些抑是脚下较佳等等细节。经我观察之后,可知你是善于凶悍硬攻,脚法稍逊双手,功力造诣亦了如指掌。”
樊满感到难以置信,用力摇摇头,皱眉道:“咱可不能不服气啦!在下有一句话想请问大小姐,只不知大小姐可会见怪?”
冷千秋道:“未说出来,我怎知道会不会怪你?”
樊演道:“在下只想知道,天下间像大小姐如此高明之人,还有多少?”
鲍孙元波点点头,道:“我也想知道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十个八个总是有的,但也多不到哪里去。”
樊漠放心地吁口气,道:“原来只有十个八个,以江湖之大,咱还是可以混一混的了。”
冷于秋做个手势,公孙元波只好搬了张椅子过去,给她坐下。她坐得四平八稳,才开口道:“区增,究竟是怎么回事?”
区增已发出暗号,教其余的人完全起立,以表示在她面前不敢倔坐之意。他还哈着腰应道:“在下等这一群人,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朋党,只不过是从前大家全都在源行混过,彼此间不但谈得来,而且无一不是十多年的交情,所以这一回有事,大家都迅即凑在一起,共谋对策。”
他话声一歇,公孙元波便插口道:“等一等,这样说来,你一定就是嫖行中鼎鼎有名的神行区干里了?”
“正是在下。”区增道,“在下由于增长远行之术,是以得到神行千里的外号,后来大家改称为神行区千里,久而久之,本名反而湮没不闻了。”
冷于秋点点头,道:“说下去。”她对这等江湖上混饭吃之人,不是真有神功绝艺的,向来不甚注意,是以没有兴趣再听有关区增个人之事。
区增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如何看不出来?马上转回正题,说道:“北六省的嫖行为数逾百,但最著名和规模最大的,向来是双龙和冀鲁两家,相信大小姐也知道的。前五年,却又有一家崛起,便是镇北缥局,由著名前辈人物五雷火方百川立持。由于方老嫖头的威望及人缘,是以镇北缥局业务鼎盛,短短两年时间,已凌驾于双龙和冀鲁两家之上。”
冷于秋双眉一皱,道:“这些话有必要说么?”
区增忙道:“这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不然大小姐必定会猜疑在下等心怀异谋而有盗匪之行了。”
“哦?难道你们想打劫镇北嫖局的缥货不成?”冷于秋闻一知十,马上问到节骨眼上。
“也差不离啦!”神行区千里应道,“那镇北镇局最近三年来,竟然不择手段地争生意,做出许多有违这一行规矩之事。”
冷于秋道:‘铁龙和冀鲁这两家,生意都被镇北夺去了么?”
“虽然不是完全被夺,但大受影响却是事实,”区千里说,“不过这还不打紧,最可恼的是镇北缥局之人竟不把规矩道义放在眼中,胡作妄为。”
鲍孙元波笑一笑,道:“这还不好办?五雷火方百)l;乃是缥行老前辈,名望甚高。
只要上门找他理论,他岂能一意孤行?”
“唉!问题就出在这儿。”区千里道,“方老前辈自从建立了镇北缥局之后,到了第三年,便把一切业务都交给现任总嫖头陆廷珍。”
“纵是如此,你们仍然可以找方百};D理论呀!”公孙元波说,“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把你们的图谋说出来呢!”
区千里苦笑一下,道:“据说方老前辈正以五年时间访道于昆仑,因此三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他。换言之,方老前辈已经不在中原。有什么事,却只好向陆廷珍交涉!”
冷于秋露出感到兴趣的神色,问道:“陆廷珍这个人我认得他,年轻自傲,很有野心,外号叫八臂哪吁。据我所知,他不是方百川的传人,只不知为何偌大一座嫖局,方百川会交给了他掌管?”
“膘行中也没有人知道,”区千里道,“如果方百川前辈在离京时,不是曾经会晤过一些老朋友,亲口说明要前赴昆仑访道,暂须离开数年的话,必是有人会怀疑方老前辈出了事。”
“五雷火方百川有一度被推誉为螺行第一人物,智勇双全,谅必不致遭人暗算。”公孙元波道,“不过陆廷珍这个人,很值得玩味就是了。”
冷于秋白他一眼,道:“你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鲍孙元波耸耸肩,道:“好像听人提过他的名字而已。”
“那么你不要胡乱猜测。陆廷珍告诉过我,方百川是他的义父,他口气中,对方百川敬佩异常。”
鲍孙元波转眼望向区千里,道:“你见过陆廷珍没有?他长得如何?性情如何?是不是风流自赏的那一种人?”
区千里道:“他长得很帅,年纪又轻,大概只有三十岁左右。性情很骄傲,但待人接物还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韵事。”他沉吟一下,又道:“对了,他对酒色都不近,在许多宴会中,他既不喝酒,也不找姑娘。”
“这倒是想不到之事,”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干这一行,私生活居然还这么严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冷千秋不大高兴地说,“私生活严肃的人多着呢!”
这等话区千里可不便插嘴了,只好默然不语。直到冷于秋叫他说下去,他才说道:“陆廷珍接任总嫖头之职以后,不到半年,局中所有的旧人都调到外面的支局当负责人,京师中总局的人全是一班外行,不过个个武功高明而又能干却是事实,所以总局的力量不弱反强。”
冷于秋见他话声忽然停歇,便道:“你对于镇北缥局的情形,为何如此熟悉?”
“他可能在镇北嫖局混过。”公孙元波猜测说。
“那倒没有。”区干里道,“镇北嫖局总行里用的都是新入行之人,凡是曾经吃过嫖行饭的人,陆廷珍都不聘用。”
冷于秋道:“陆廷珍崛起后的名声以及该局的鼎盛,我都听人说过,但该局采取这等奇怪的作风,完全是重新建立地在缥行的力量,却是第一次得知。”
区千里道:“此所以近年来镇北嫖局的业务,外面的人没有一个晓得。甚至关于大家都暗暗怀疑镇北源局保运费用一事,亦一直查不出真假。”
鲍孙元波道:“这样说来,你们嫖行中竟有公定的保运费了?”
“是的,”区千里说,“虽然不是完全划一,但总是相差无几。像冀鲁、双龙这种大源局,稳妥可靠,当然比其他嫖行收费高些。”
鲍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敢是怀疑镇北嫖局比之一般的小缥局,收费还要便宜么?”
区千里以及其他的人莫不点头。
冷于秋道;“假如你们聚集在此,为的是要查明镇北收费情形,我可是难以置信。”
区千里忙道:“不敢相瞒大小姐,在下等因是来自各处地方,准备开始正式侦察镇北源局的秘密,但若是在城内碰头,势必走漏风声,故此约好在这儿见面,先谈一谈,以后才决定行动的计划。”
冷于秋瞧瞧公孙元波,眼光中含有询问之意。公孙元波忖道:“我若是使她介入此事,则她在东厂方面,势必少管很多事,此是牵制削弱对方实力的妙计。”念头转过,便道:
“这话恐怕靠不住,说不定他们已侦知镇北缥局方面在这条路上有什么行动,故此暗暗聚集于此,候机行事。”
冷于秋颔首道:“这话甚是。我们不妨瞧个水落石出。”
她叫了公孙元波一同回到窗边的座位,并且叫他把窗户关起来。区千里等人竟不敢贸然离开,但现在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拢,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起来。
鲍孙元波趁冷于秋注视那边的人之时,细细打量这位名列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女子,但觉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艳”的味道。这种扭力,最使男人为之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阵阵辛涩。
她的目光忽然转回来,锐利地射入他的眼中。公孙元波冷不防,一惊,不由自主地急急移开眼光。
冷于秋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飘忽的笑意,一直等到这个年轻男子恢复了镇静,神色如常,才轻轻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忘记,”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我是你的俘虏,对吧?”
他的声音中略略含有愤慨之意,使人一听而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损害而发怒。
冷千秋嘴角那一丝飘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边那么一大堆人,可没有一个够得上做我俘虏之人呢!你可知道?”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可是这样?”
“那倒不必,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同时我建议你最好再瞧瞧那些人,然后把所见告诉我。”
鲍孙元波微微诧异,-不由得转眼向区千里等人望去。
那一堆人仍然在交头接耳谈论着,公孙元波一面瞧看,一面从其他角度猜测冷于秋究竟叫自己看什么。但不论他猜测也好,用眼眼查看也好,区千里、樊演等一共六人,还是那B储样子,没有值得提出来的。
“我瞧不出来,”公孙元波道,“究竟你要我看什么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你的眼力太不济事了,早先没有看出桥上留下的杂乱蹄迹,现在又没有看出这一伙人之中的真正首脑。”
这话只听得公孙元波身子一震,面泛惊色,忙忙以转眼望去。他把那六个人逐一看过之后,由于得到冷干秋的提示,朝着这个方向查看,故此很快就看出另外有两人果然有点问题。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区千里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看着各人的意见。其余四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公孙元波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三点细微的不同。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射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第二点是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露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敢情他们表面上虽是交头接耳的谈论,其实却有形而无声。换句话说,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必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不是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等表现。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发现。设若这两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则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身份无疑了。
鲍孙元波转眼向大小姐望去,欣然笑道:“在下瞧出苗头啦!”
’‘如果你瞧不出的话,”冷于秋道,“我马上叫你滚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滚蛋?”公孙元波露出后悔之色,道,“那么在下岂不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不错,但你这等自由,却是由于我认为你太无用,所以没有作我俘虏的资格。”
“早知道的话,”公孙元波道,“我宁愿被你认为无用了。”
“这话可是当真?”她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宁可如此不光荣不体面地恢复自由?”
鲍孙元波耸耸肩,改变话题,道:“在下过去揭开他们真面目如何?”
“也好,这样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活动与太子派无关。”
鲍孙元波正要站起,念头一转,忽又坐着不动,口中说道:“只不知那镇北嫖局与官方有没有关连?”
冷于秋道:“多多少少有一点。据我所知,陆廷珍结交权贵,人面极熟,甚至连厂、卫的高级人物皆有来往,只有我仅仅与他见过数面而已。”
“那么他也等如是厂、卫之人了?”
“这却不见得。我记得有一次在厂里,无意中听到有人骂他,并且进言怂恿三宝天王方股公收拾他。’,.“这就奇了,陆廷珍怎生得罪东厂之人呢?”
冷于秋居然没有不耐烦之色,说道:“好像是由于陆廷珍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后,有好些家具行李托镇北源局运走。这个封疆大吏带着家眷和一些随从,行囊简便,回到京城述职。东厂这个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当然查不出什么,事后方知是镇北源局承运这回事。他便去找陆廷珍,要彻底追究所运之物以及运到何处。”
鲍孙元波讶道:“陆廷珍敢不答理么?”
“他当然不敢,并且立即把所运之物及地点完全供出。”
“那么东厂那厮还生什么气?”
“陆廷珍供出的全是正正当当的物事,对那封疆大吏无法构罪。”
鲍孙元波笑道:“原来如此,陆廷珍还算保持有一份江湖义气。”
“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冷千秋皱起眉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那个封疆大吏是个贪墨狡诈之八么?他当然不只托运那些合法的东西。”
鲍孙元波道:“陆廷珍怎敢瞪着眼睛向东厂说谎?”
‘临廷珍供词完全被查证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换言之,这个封疆大吏经过这么一查,反而变成了清官啦!”
“那么真实的情况就有两种可能了,一是陆廷珍把贪官的财物,分出另一批人手,秘密运到所指定的地方;二是陆廷珍借东厂之力,从中吞没了财物,使那贪官吃了大大的哑叭亏。”
冷于秋点头道:“你猜是哪一种可能性大些?”
“我猜陆廷珍一定是吞没了财物。”“不对,他没有吞没。”
“你如何知道他没有?”
“因为后来陆廷珍很多这一类的生意,都是得那封疆大吏的竭力介绍。现在差不多每一个卸任大官,总得和镇北镖局打打交道。”
“东厂对他如此宽纵,实在令人难以明白,”公孙元波道,“除非是有人支持他。”
“目前大概还没有谁支持他。你要知道,陆廷珍有几个副手能言善道,擅长酬辞,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弄得很好。东厂内除了缉禁司的鬼见愁董冲与他们往还甚密,其余的镇抚司和秘刑司几个高级人物也有相当交情。”
鲍孙元波自然知道东厂的三司各有权责。假如陆廷珍能与其他两司的主脑搭上关系,则单单是缉禁司之人,亦不敢轻易动他。何况冷于秋也说,缉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鬼见愁董冲与镇北嫖局有往还。
“总而言之,这个人很不简单,”公孙元波评论道,“试看他以一个像行中人,竟能与朝廷大臣和厂、卫中人搭上密切关系,这个人实在很不简单。”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既然他不算是东厂之八,那么会不会是在这方面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冷于秋好笑道,“假如陆廷珍是太子派的,你自问一下,可曾与镇北镖局之人联络过,便自然晓得是不是你方之人了。”
“没有,从来没有涉及镖行方面的人。”
“那么他就不是太子派的人了。”
“他总是属于其中一方才是。”
冷于秋摇头道:“这也不见得。他不介入政治的漩涡中,并非就一定站不住脚。东厂之人一味贪婪弄权,只要陈廷珍不是敌方之人,又肯时时孝敬,便不会难为他。”
鲍孙元波笑一笑,没有再说。冷于秋道:“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是的。一般的镖行,虽说能与广大的江湖互通声气,但你们也许还不放在心上,然而像镇北镖局这种有严密组织的力量,你们肯轻易放过,那才是怪事。”
“为什么不说你们自己呢?”冷于秋反驳说,“难道镇北镖局这种力量,你们不垂涎么对公孙元波点头道:“假如我是决策阶层的人物,一定倾全力争取这股奇异的势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轻,作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