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恩情似海深”。何况,她们结婚已两年出头,并已有了爱情的结晶,眼下虽然被迫非走不要,但那只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若要教她从心中陡然一下子掠去两年来的夫妻恩爱,而没有丝毫留恋之心,纵是古之太上老君,也不能忘情至此,是以,她在即将离去之际,便无形中又想起了丈夫。她一想起丈夫,情感的浪涛,便又击溃了理智的埋隐。
只听她幽幽一声长叹,自言自语的忏悔道:“两年来,大哥谢绝江湖,闭门不出,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爱我,疼我!可是我呢?……我得去向他说明原委,他待我那么好,他会原谅我的!”
说完缓缓向后面精舍走去。
她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在她,则是经不住良心的责备,受了人性的驱使,可是她却忽略了丈夫正在闭关期中,切忌外界侵袭,丝毫打扰不得,一旦走火入魔,非唯前功尽弃,而且轻则终生残废,重则当场殒命!
她匆匆忙忙的走到精舍,心慌意乱之下,竟自舍门不进,推窗穿越而入,妙目瞥处只见薛仰山往日那俊朗的气概,奕奕的神采,此刻已自消失不见;面带倦容,双目紧闭的依壁而坐,有如老僧一般,看样子,行功在紧要关头,可是,她此刻已忘记此事了。
只听她一声尖叫:“大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两臂一张,有如飞鸟投林,直向他怀中扑去。
一个闭关行功之人,最忌外界打扰,她这突然的尖叫之声,听在薛仰山的耳中,直似晴空霹雳,震的心惊肉跳;就在她叫声出口,飞身扑去之时,薛仰山已卟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也为眼前变故,心头大吃一惊,这一惊,使她激动的情绪,静止了;纷乱的神智,清醒了,落势停身,面对倒在地上的人儿,她知道又作了错事——这是无法说也不可原有的错事!
她楞住了,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忽闻衣袂风响,接着身后响起一个熟悉、充满了慌惑的声音道:“大嫂,什么回事?”
随着话声,她身旁多了个身着长衫的青年儒士。
什么回事?她知道!
可是,她能告诉他吗?后果太可怕了,她不敢!
她怔怔地望着身旁的青年儒士,呆然无语。
青年儒士看了看她惊惶失错神色,又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薛仰山,皱眉微思,似已得解答,只见双臂疾伸,两手运指如风,遥空向薛仰山点了几下,侧目向她沉声说道:“大嫂,事已至此,急亦无用,赶快去取一碗开水,经过等下再说,救命要紧!”
来人虽然眼光犀利,看出了薛仰山是走火入魔,但却未能从她的神色中,辨出她就是罪魁祸首!
冷桂华目睹倒在地上的人儿,耳听青年儒士的话语,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在脑际一闪而逝她想:如果把人救活之后,他会不会追问我事情的起因?他问起来我拿什么话回答?而且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万一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会放过我么?……。
青年儒士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惊恐过度,不疑有他,连忙催促地大声喝道:“大嫂,你是怎么搞的?还不赶快去拿水来?”
冷桂华被他这一声喝,似已得到了启示,虽然这启示太残酷,令她心中爱恨交织,着实不忍,但为了眼下再也顾不许多,当下妙目闪光,扫掠了倒在地上的薛仰山及那青年儒士一眼,转身出窗而去。但她此去并不是如言取水,而是逃避现实,飘身远去,亡命他乡!
那知就因她这一念之差,竟然铸下了千古大错,害得那青年儒士没有及时施救,以致薛仰山废去了一腿一臂,才保住残生。
冷桂华出了窗外,真个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连头也不敢回的直向停在土堤边浓阴下一条小船奔去。
这时,妙手诸葛陈其天,早已等得心焦火急,援桨待发,眼见她神色张惶地急奔而来,虽然看出有异,但也无暇问及,待她上舟后,便即拨转船头,运桨如飞地疾向湖边驶去!
舟行疾速,片刻之后,高庄已有两里远近;冷桂华惶恐的心情虽已随着远离的小舟而渐趋平定,但脸上的惊悸神色却并未稍减,“妙手诸葛”看的暗感奇怪,忍不住说道:“事情已经出了,怕也没有用处,你又何必……”
冷桂华想起那青年儒士,余悸犹存的接道:“你以为我是怕大哥追起来么?”
陈其天道:“那你为什么吓成这种样子?”
冷桂华遂把薛仰山走火入魔,那青年儒士适时现身的经过道出后,继续说道:“管老二纵然目前被蒙在鼓里,但事后定会察觉出来,你想,以他同大哥的深厚交情,他会放过我们吗?以他的交游、武功,我们躲得了么?一旦被他找到了,我们怎么办?”
陈其天本已开朗的心情,闻言忽转沉重起来,暗道:“‘沧浪二友’,交情莫逆,情逾手足,此事管老二既已发觉,他绝不会袖手事外,然则万一被他发现了行藏,是向他解释,还是以武相见?自己两人虽也造诣不凡,但他那独步江湖的十二手‘雷音箫招’十有八成就接不下来……”
心中想到此处,只感主意难定,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沉默!
和暖的春风,徐徐的掠过湖面,款乃的桨声,奏出悠悠的乐章,夕阳辉映之下,闪起一道道金色涟漪;景色,是这么爽心悦目,情调,是如此幽静恰人,但小舟上的两人,却有如航行在汪洋无际的大海之中,上面,阴霾蔽空,狂风暴雨;底下,波涛汹涌,巨浪翻腾,载沉载浮,随时有遭风雨打翻的可能,随时有被波浪吞噬的危险,两人面对死亡的威胁,心头直似压着一块千斤重铅,四目相对,彼此默然!
大约过了两盏热茶的时间,冷桂华忽然柳眉一耸,似是想起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怒容满面的冷冷问道:“是谁暗中捣鬼,换走了原来的药物?”
“妙手诸葛”略一沉吟,不答反问的说道:“你先想想,当今之世……”
冷桂华不等他话完,没好气的接口说道:“我想得到是谁,还问你干什么?”
陈其天一正脸色,缓缓地说道:
“话不是这么说,须知那换走药物之人,既然能在你们不知不觉中把药换走,其身手之高明卓绝,概可想见;此人既有那等的高绝身手,怎会凯觎你们强筋补力的药物?而且你我所服之药,虽然婬毒无比,但调制起来却是异常困难,花费了不少心血,以我来说,自忖没有这等能耐,如非此人与你们颇有交往,抱着玩笑性质在内,以物易物,是以我要你先想想,就你们交往的高人之中,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冷桂华见他转弯抹角的说了一大篇,仍是没有说出换走药物之人是谁,心中甚是气恼,当下低叱一声,截断话头,激将的说道:“我想起来了!”
“谁?”
“你!”
陈其天听的两眼一瞪,道:“我?”
冷桂华故作严肃的说道:“当今之世,照你刚才的说法,我想百分之百的是你!”
“妙手诸葛”苦笑说道:“你想我是这种人么?”
冷桂华道:“很难说!”
陈其天见她讲的一本正经,不觉心头一凛,暗道:看她的神色语气,心中对我已起疑念,我如不及时把推想之人说出,那可是百口莫辩之事,当下庄容正声的说道:“陈其天虽非高风亮节的君子侠士,但自信还不是这种伤行败德的小人,而且我虽然对医术丹道薄有心得,却也无能调制那等药物,你这般怀疑于我,这真是从何说起……”
冷桂华说道:“诸般凑巧,本来就值得怀疑!如要洗清自己,除非另有更为可疑之人,否则你就月兑不了干系!”
陈其天道:“你可知当今有一位介于正邪之间的绝顶高人,名号‘紫衣神童’的么?”
冷桂华听得微微一愕,道:“紫衣神童?”
陈其天点头道:“唔!”
冷桂华低头沉吟一阵,不解的说道:“此人虽然听人说过,但彼此无交往,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他为何无缘无故的开这玩笑?”
陈其天叹道:“适才我之所以问你,要你就仰山兄交往高人中,有否其他可疑之人,其源也就在此!想不到你竟因而心中犯疑,猜到我头上来了?”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冷桂华忽然抿嘴一笑,道:“谁教你转弯抹角,不直接了当的讲出来?”
陈其天只觉她抿嘴一笑之中,娇媚横生,情意款款,似是对适才那幕错事业已淡忘似的,不觉微微一怔,暗道:“难道像她这等样的帼国红粉,也是水性杨花么?”
口中却随口说道:“现在告诉你,还怀疑我么?”
冷桂华螓首低垂,似难启齿作答,半晌之后,话归本题的问道:“你恁什么断言是‘紫衣神童’所为?”
陈其天面露自信之色,肯定地答道:“我虽然无能调制这等药物,但鉴别药物的见识,自信还不会走眼,据我所知,其中几味难找罕寻的药草,是出在蛮烟瘴雨的苗山,而‘紫衣神童’听说时常在该地行走,尤其是他是善用各种药物名世,是以我推断除他而外,当今之世,再也没有别人!”
冷桂华忽然心中一动,分岔开话题说道:“你虽然推断的颇有几分道理,但究竟是否‘紫衣神童’所为,现在就下断语,未免言之过早;只有真象大白之后,才能水落石出;我们不能放松任何一个可疑人物,也不能随便给人以欲加之罪,我想此事留待以后再谈,目前要紧之事你我得先找个藏身之所。”
陈其天道:“依你的意见,什么地方比较妥当?”
冷桂华含蓄的笑了笑,摇头答道:“我有什么意见?还不唯你的马首是瞻!”
要知陈其天之所以赢得“妙手诸葛”的绰号,除了他精湛的医术,无论何种疑难病症可以“妙手”回春以外,其“诸葛”二字的由来,便是他机智谋略高人一等,眼下见冷桂华含蓄而笑的神情,再一琢磨她适才话中的含意,已知她心中早有主见,当下微微一笑,故意反问道:“你当真没有意见么?”
冷桂华神情依依的点点头。
陈其天道:“你我此番亡命天涯,行在避仇,志在寻仇;贵州苗山之中,蛮烟瘴雨,人迹罕至,最是隐秘不过,而‘紫衣神童’经常出没期区,若在彼安身立命,虽然生活较为艰苦,但也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去处……”
话到此处,倏然微顿,两眼盯着冷桂华,接道:“你的意思怎样?”
冷桂华的原意正是如此,一经道破,不禁为他善知人意的玲戏心机,感到十分欣慰,当下点头一笑,表示赞同。
时间悄悄地溜走,小舟快居的划行,不知不觉间,船已靠岸,两人毫不停留,径奔苗山而去。
陈其天经常采药在外,宇内各处名山大川,俱都留有他的足迹,虽不能对任何一处山势均能了如指常,但大致形势却也颇为熟悉;冷桂华跟着这匹识途老马,轻车熟路的情况下,约莫经过了半月行程,已然抵达苗区,深入山中,在一处重山环绕,危峰屏障的幽谷中停顿下来。
这处幽谷约有七八里方圆大小,形呈椭圆,一座陡壁如削的断岩,挡住入谷的通路,敢情是因人踪罕至的缘故,岩上密林丛生,藤箩蔓垂,把谷口掩蔽的天衣无缝,若非身临其境,但凭眼看谁也不会发现里面有这么一处幽谷,端的深幽无比,隐密至极。
比中花果成林,绿草如茵,在右面一道绝壁之下,并有一条淙淙清流;隐居其中,饮食无匮,端的是藏身避世的绝好所在。
两人安定下来之后,在药力定时的催动之下,自然是男贪女爱,鱼水合欢,日日寒食,夜夜元宵,早将避走来此的往事,忘记的一干二净,诚不知人间天上,世道为何……。
欢乐中的时光,较苦难的日子好过,一年届满。两人原本打算在这一年之中,就近搜寻“紫衣神童”的行踪,如果凑巧相遇合两人之力,设法将其擒住,逞返小南海,直陈原委,求取谅解!可是,一年下来,两人长相厮守,情愫日增,虽然有时也掠起一抹隐隐的悔惭,但却为甜蜜美好的现实所冲淡,是以一年来,根本就未出谷一步,自然无从探出“紫衣神童”的行踪了!
“紫衣神童”的行踪既然未得,便只好得其沉哉的沉醉现实,加之冷桂华在入川八月之后,竟然红潮信断,珠胎暗结,这一来,两人益发乐不思蜀,坚定了长处斯土的意愿。
怀胎十月,蒂熟瓜落,生了一个资质绝佳,根骨灵奇的女儿,起名“琦儿”。
要知栽花结果,插柳成荫,乃人生一大乐事,两人虽未能一举得男,但总算有了爱的结晶,甚为欢悦,于是琦儿自小开始,两人便各将一身武功,逐步倾囊相授,陈其天更为了弥补琦儿体质上的先天差异,不辞千辛万苦,在蛮烟瘴雨的深山大洋中,弄来许多灵奇药物,给她内服外用,固本培元……。
琦儿先天的禀赋既佳,后天的培养又好,在冷桂华与陈其天悉心教之下,武功进境自然迥异常人,琦儿刚满十四岁,不但武功已得父母的全部真传,真气内力方面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惊人成就;而且也出落得既有父亲的机敏心计,又有母亲的绚烂艳丽,英俊爽朗,花容月貌,简直就是冷桂华与陈其天的化身。
两人见琦儿年仅十四,武功成就已在自己之上,心头这份欢喜,自是无可言喻,按说有女如此,就该心满意足,便是终老斯乡,也应九泉含笑,心安瞑目;但一个人的,总是没有止境的,就在琦儿十四岁的这年,两人忽动蠢念,觉着女儿如此年龄,如此武功,如此才华,加上自己两人的武功才智,再网罗几位志同道全的杰出人物,加以组织,合力创业江湖,定然可以一鸣惊人!
两人此念一起,立即着手筹划,但两人心中明白,若以自己方面,明着大张旗鼓,进行此事,不但要引起当时武林各正大门派的注意,而且以自己两人出身,一旦风声走漏必遭致许多的阻扰!
几经商讨之下,遂决定以琦儿为表面上的主持人物,自己两人则在幕后操纵策划,暗中进行。
不过两人也有自知之明,觉着当时武林形势,虽然门户林立,派别纷呈,而人才武功,却以“三山”“五岳”为最,但这些武林正派,代代相传,大都是有数百年的悠久历史,若要从这些门派中罗致武林杰出之士,决然无能办去。
那末舍此以外,便只有退而求其次,在“三山”“五岳”以外的高人中下手,可是,置身于这些门派以外的高人,大都看破了尘世,或已厌倦江湖的草莽奇士,要想争取饼来,实较前者更为困难。
再次即为武林杰出的黑道人物,但这些武功杰出的黑道人物,一个个俱都能雄主一方,桀傲难驯,不过这种人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除非争取不到,若一旦臣服于你,便会心无二志,生死不渝,陈其天有鉴及此,遂决定向这些黑道人物下手,进行笼络、收服。
但陈其天为了掩饰过去的身份,不得不易容改名,从这时起,他便由文静儒雅半百之人,一变而成了童颜鹤发的老者;名字也由陈其天改为陈灵归;至于那“妙手诸葛”的盛号,也随之湮没不用了!
琦儿既年青美艳,武功造诣又高,再加上陈其天的心计谋略,运筹策划,两相配合之下,居然一帆风顺,不到一年工夫,被他们或以武功威胁,或以名乎利诱,笼络了一位隐居雁荡山的风尘奇土,和六个黑道上的顶尖高手。这七人五男二妇,他们的名字是:
“追魂秀士”齐南强、“夺命双雄”秦一峰、“荆襄一剑”晏兆明、“独霸州中”郭玄奇、“笑面阎罗”徐寒武、“辣手红线”焦五娘、“玉蜂娘子”花迎春。
这七人之中,可说是无一弱手,各人不但俱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而且有着与武功同等重要的领导才能,江湖阅历;尤以“追魂秀士”齐南强,非唯武功冠冕同侪,文事才智也高绝群流,他隐迹雁荡山中,文武并修,才通六艺,博晓今古,对星卜易理,奇门循甲,以及五行生克,与机关消息之学,也均有不同凡响的造诣,算得是位不可多得的一代全才。
陈其天将七人笼络收服以后,在“追魂秀士”齐南强精心策划,缜密设计之下,立即大兴土木,广事建筑,费了大半年时间,建造了一座重重埋伏,步步危险,规模宏大的庄院,定名“七绝山庄”。
陈其天本是极工心计之人,知道这班绿林豪客,俱都各怀雄心,各有抱负,要想把这般人运用的得心应手,单凭武功镇慑绝难令他们心说诚服;若要他们俯首听命,只有让他们各据一方,各展所长,自己在幕后分别晓以利害,加以钳制,否则纵能驾驭一时,也难维持久远。
他心中有这种打算,略经一番思虑以后,遂在“七绝山庄”落成之日,大张筵席,等到酒过数巡,这班绿林豪客已有几分酒意,兴高采烈之际,陈其天便展开如簧之舌,很技巧的宣布了他的计划,他说:
“当今武林形势,除了昆仑、武当、青城、峨嵋等派以外,还有气势鼎盛的‘三山’‘五岳’,但这些门派中的主持人物与及门下弟子,莫不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独断专行,把持江湖,使我们这般草莽兄弟,到处碰壁,到处受制,虽然我们自信不比他们差到那里,但他们却自鸣清高,标榜侠义,把我们看成为江湖武林育小,乘机剪除,有许多为了伸张正义风尘侠士,更被他们目为眼中钉,喉头骨,不除不快!因此,若不是出身他们门派中的人物,要想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真是谈何容易?处除情形,我们这般无门无派的人物,如不能携手合力,设帮自救,久而久之,势必被他们各个击破,消灭殆尽!”
话到此处,缓缓扫掠了席上群豪一眼,只见每人都露着一脸忿怒这色,他便亲自执壶,为席间群豪酌了一杯酒,举杯继续说道:
“庄主有鉴及此,邀请诸位来此建立‘七绝山庄’,同襄盛举,其目的用意,旨在互相合作,共辟一条出路,免得被他们蚕食零剿,趋于灭亡;不过诸位均是雄主一方的英豪,若长此避处庄内,不但违背了建庄的原意,同时也埋没了诸位的雄志才华,是以庄主有意自今而后,本庄只是诸位的一个联络据点,各位不妨仍口原位,各展所图,另辟天地,互通消息,彼此支援,这样一来,如再有不开眼界的门派找到头上,我们,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机巧,光明堂皇,侃侃而谈,只听得在坐群豪,耸然动容,群相应喏!
接着他便宣布了计划,并分配了各人的区城职堂那是:
“一元”院主齐南强,常理江浙下院。
“两仪”院主秦一峰,掌理岭南下院。
“三才”院主晏兆明,掌理荆襄下院。
“四象”院主郭玄奇,掌理川中下院。
“五行”院主徐寒武,掌理黔边下院。
“六合”院主焦五娘,掌理黄山下院。
“七星”院主花迎春,掌理湘桂下院。
分配安妥,诸般就绪以后,陈其天与冷桂华自然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常;按说只要从此好自为之,以七绝庄网罗的草莽人才兢兢规戒,力争上游,未尝不可在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与武林各大门派并驾齐驱。
无如陈其天志不止此,野心太大,不旋踵便广收庄众,扩展势力,在短短三年之中,实力已遍及大江南北,其份子之杂,人数之众,使江湖沸腾,武林侧目!大有驾凌各大门派,横扫“三山”“五岳”之势。
七绝庄虽已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可是陈其天犹不满足,他想庄下七位院主虽然各怀绝学,身为庄主的女儿也自武功绝高,但如一旦引起武林公愤,遭到各大门派联手围剿时,仍是难与为敌,尤其令他寐寝难忘的,便是小南海一段宿怨;“沧浪二友”身怀奇学,自己庄中无人能敌,万一“东窗事发”,只有束手待毙;为了达到他霸主武林的宏愿,为了解除对“沧浪二友”的心里威胁,他认为,除非自己有压倒各大门派,超越“沧浪二友”的武功,否则绝难得逞,终归失败!
他本阅历丰富,见闻广博之人,心中此念一动,不由想起百年之前,武圣玄机子遗留在武林中一本武学奇书——“玄机遗谱”,于是他便以自己的双重身份为掩饰(遇着各大门派中人,他便以妙手诸葛的本面目相见,遇上黑道中人物,又以七绝庄总护法身份相示),利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寻幽探密,私查暗访。
终于有一天,在北岳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被他发现了可疑事迹,赶忙停身止步,凝神屏息,就见右面三丈之处,一块藤萝满布的高大山石后,隐隐传来一阵话声,他内功精深,听觉灵敏,传来的话声虽然有如蚁哼,但他仍自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只听到一个低沉语音道:“廿年的心血总算没白费,今天居然被我找到了!”
另一个苍老的口音接道:“如今道消魔长,江湖上即将卷起的一场腥风血雨,由于此书出现,看来又不知有多少魔头要应劫遭报……”
陈其天本就在千方百计的找寻“玄机遗谱”的下落,闻言略辨话意,暗暗想道:“他们所谈的,莫非就是玄机遗谱不成?”
不觉心神一震,脚下不自禁微微颤动,带起轻微的声响。
那两个谈话之人,似也是修为精纯的高手,闻声话头忽断,接着从山石后走出来两位白发飘胸,一个相貌清奇,身着葛衣,另一个面如苍月,身穿儒衫的老叟。
陈其天交游广阔,一眼即认出了两人是谁,当下抱拳笑道:“南宫兄廿年不见,蒲兄也少在江湖上走动,今天有幸在此与二位相遇,这倒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原来那儒衫装束的老者,正是廿年前,乾坤八式驰誉武林的“乾坤神剑”南宫彦;另一个则是恒山一派掌门,以剑术独秀五岳的北岳逸叟蒲玄。
两人对陈其天忽然在此时此地出现,似是不觉意外,北岳逸叟蒲玄身为地主,闻言朗朗一笑,道:“陈兄侠驾光临,可是要准备燃炉炼丹,看上了兄弟这荒山之中,有什么可供采集的药草么?”
陈其天以医术丹道名世,经常采药深山,他以为对方是采药方来的,是以不觉意外。
陈其天随话答话的说道:“蒲兄真个是明镜高悬,一眼即看出了兄弟的来意。”
忽的念头一转,忖道:“听他们两人适才谈话的口气,似是得到什么前古遗著,不知究竟是不是‘玄机遗谱’,我何不拿话来探探?”
当下故意歉然一笑,继续说道:“想不到兄弟冒昧登临宝山,竟然打扰了两位参研武学奥秘的清兴,还望二兄不要见怪才好!”
两人闻言脸色微变,当下互望了一眼,南宫彦发话说道:“彼此道上朋友,多年神交,陈兄这么说来,那就见外了!”
话到此处,北岳逸叟接口说道:“陈兄远处神州,侠驾难得光临荒山,兄弟想略尽地主之谊,不知陈兄肯赏光否?”
陈其天略一沉吟,笑道:“蒲兄不以冒昧见责,兄弟已深为感谢,若再要叨扰蒲兄,那就更要不敢当了!”
说着话头一转,单刀直入问道:“听二兄适才所谈,似已得到了前古武学奇著,不知是否即为传闻中的‘玄机遗谱’,二兄可能为兄弟一道么?”
南宫彦只听得心头一震,暗道:“我们又没说是‘玄机遗谱’,他仅凭两句话就能推断出来,此人心机之灵,真不愧‘诸葛’二字,现在既已被他道破,不承认反倒不好,所幸他也是侠义之士,绝不会有甚图谋,要是今天被别的人听到了,那可不知要引起什么事端?”
口中却笑道:“陈兄一言中的,兄弟甚是佩服,不过陈兄仅以片语之得,即能据而推断,实令兄弟有些不解?”
陈其天见两人果然得到是“玄机遗谱”,心头大是激动,但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般,淡然一笑,道:“南宫兄文才武功,誉满江湖,但二十年来了无声息,若非参研武功奥秘,或是探寻像‘玄机遗谱’这等前古奇书,当今之世,什么天才地宝,能令南宫死耗费廿年大好岁月,心甘情愿地埋首深山,不理尘事,以此而论,我想南宫兄当不会疑兄弟是捕风捉影,胡乱猜测了吧!”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牵强,但对方却不由得不信,北岳逸叟蒲玄,这时忽然似有所感地说道:“陈兄,你我同为武林正脉,不是外人,常言说得好,拾得之财,见者有份,假如陈兄有兴,我们不妨同事参研,而且上面所载,全是甲骨文字,兄弟对陈兄文学修养,一向佩服,此事如得陈兄参加,事半功倍,当可预期,不知陈兄意下如何?”
言来诚诚恳恳,仁至义尽,无如现在的陈其天,已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廿年前的“妙手诸葛”,他现在握有七绝庄的强大实力,他存有横扫武林的野心,他要解除“沧浪二友”对他心灵深处的威胁;全部的心愿,都指望在“玄机遗谱”上,一旦面临事实,岂能容二三者参与?不过心中虽已起了独占的念头,但他表面上仍像无动于衷的样子,北岳逸叟话一说完,他便故作拂然的说道:
“蒲兄这么说来,就未免太小看兄弟了,所谓‘见者有份’之语,那只是对一般见利忘义的小人而言,兄弟虽不敢妄比君子,但自信亦非小人;况且,此书既是落在宝山中,蒲兄得之,理所当然,再说,南宫兄费了廿年的心血,兄弟不过因缘赶巧,教兄弟就这么不劳而获,在二位虽是一番盛意,但兄弟却不敢承情;至于上面所载甲骨文字……”
说到此处,倏然一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掠了两人一眼,接道:“南宫兄博通古今,学究天人,凡是道上的朋友,谁个不知?蒲兄满月复经论,胸罗万有,‘三山’‘五岳’之中,何人不晓,慢说区区几个甲骨文,即使是更为深奥的象形文学,也决然难不住两位,是以兄弟对蒲兄所请,实在不便接受!”
他这番话,言来情实理正,大义凛然,只听得两人肃然起敬,由衷暗赞道:“此事若换了旁人,正是求之不得,如今我们诚意相邀,他却拒而不受,看来神州二贤的为人,果是与众不同!”
其实两人那里知道他已存独占之心,这番话不过是以退为进,使两人在心里疏于防范,他才好骤然下手!
只听北岳逸叟哈哈笑道:“陈兄既不肯接受,兄弟不便相强,不过……”
陈其天忽然一正脸色,截断话头问道:“蒲兄可是怕兄弟走漏了风声,引起别人的强取豪夺,两位自信虽然不惧,但总觉有些麻烦,是么?”
北岳逸叟仿佛被他点破了心思似地,闻言只觉脸上一热,讪讪笑道:“那里那里,兄弟岂敢以此相疑,只不过觉着陈兄这等襟怀,令兄弟感到惭愧罢了!”
陈其天庄容正色的说道:“二位尽避放心……”
一语未毕,突地两眼圆睁,精光电射,凝注在那藤萝蔓垂的山石上,神情显得甚是机警的大声喝道:“什么人隐身暗处?何不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此话一出,蒲玄、南宫彦两人,以为他发觉石后有人窃听,脸色同时一变,不自觉齐齐转过身去!
这时双方相距,不过八尺左右,两人做梦也没想到他已起这等凶心恶念,骤下杀手!待到掌势近身,躲避已然不及,但闻两声闷哼,双双被掌风震的飞出一丈多远跌落在地上!当场死去!
陈其天眼见两人中掌倒地,知道大功告成,多少年来的心愿期望,即将从此得以实现,心头这份欢喜,自是不可言谕,当下纵身一跃,飞落在北岳逸叟身边,定神一看只见北岳逸叟脸色惨白,嘴角鲜血直流,手触鼻头,虽还气息未绝,但已状若游丝,离死不远,再伸手在他身上模了一遍,竟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心知“玄机遗谱”必是在南宫彦身上,连忙转到“乾坤神剑”旁边,蹲子,动手探模。
但他心中明白,两人身具武功,各有专长,如单以剑术而论,蒲玄比“乾坤神剑”毫无逊色,谈到内家修为,则南宫彦比“北岳逸叟”要深厚许多;是以他判断,蒲玄既然气息未绝,南宫彦伤定然较轻,因此他虽然急于模索“玄机遗谱”,但却不敢贸然出手,怕的是遭来对方的“回光返照”,临死还击!
他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小心翼翼的查看,那知事实却出了他意料之外,南宫彦伤得竟比“北岳逸叟”更重,此时早已脉膊停止,气息断绝,双目紧闭,僵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如在平时,这种出乎意外的情形,他定然要疑念重重,仔细查看,但他此刻沉稳的心机已为即将得到“玄机遗谱”的喜悦所激荡,他以为适才双掌发力,南宫彦中的是右手重掌,因此较北岳逸叟受伤较重,故而先死。
他心中这么一想,戒心立除,凝聚的功力便已无形中散去,忙不及待的右手一触胸口,发觉怀中果有一件似是书册之物,当下探手入怀,准备取出;哪知就在此时,南宫彦忽的死而复生,挺身坐起,只听一声大喝,接着两手齐出,两股强烈的掌风,疾向他前胸撞到!
原来南宫彦适才中掌倒地之后,并未真的死去,他之所以未被陈其天看出蹊假,乃是由于功力深厚,身受重伤之余乃自提聚了最后一口真气,停住呼吸,闭死穴道,佯装死去,陈其天在大意疏神之下,果然被他瞒过。
陈其天戒心早除,再要运功来抗拒他这等快如电光石火的突然袭击,那里能够,闪避不及之下,结结实实的挨了南宫彦两记内家重掌!当下只觉血气翻涌,喉头发甜,一阵头昏目眩,人便随着南宫彦击出掌势,蹬!蹬!蹬!……倒退了七八尺远,一跌坐地上,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等他悠悠醒转,神智略清之后,已是夕阳街山的傍晚时分。他缓缓站起身子,纵目四望,但见北岳逸叟仍自僵卧原地,南宫彦先前躲卧之处,除了一滩已呈紫黑的血渍外,人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这一来,陈其天不禁又急又惊,惊的是南宫彦修为之深,简直就出了他想像之外,在毫无戒备的情形下,中了自己一记内家重掌后,不但犹能提聚真气,闭穴装死;而且在反击自己后,犹能带伤离去!
急的是“玄机遗谱”未能得手,反而树下这等生死强仇,如果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势必轰动江湖,招来恒山派的全力报复,以及各大门派的声讨,那时不旦一切想望难成,只怕今后天地虽大,再也没有立足这处了!
好个“妙手诸葛”惊急之下,居然心神不乱;在他想像之中,南宫彦虽已离去,但决然走不了多远,因为自己在被他反击以后,迅即晕厥倒地,当时不用说再受身有武功之人袭击,便是普通人的一拳一足,也是承受不住,南宫彦当时既没有将自己性命结束,显然已是力不从心,而南宫彦之所以尚能负伤离去,不过是借着残存的一缕游丝,期冀在油尽灯熄之前,找一个隐密藏身之地;现下自己只要循着离去的方向路线,不出数里之外,一定可以找到。
他心中想念既定,立时放眼四望,瞥见那滩紫黑血渍以外,另有一滴滴的血水,歪歪斜斜的顺着那藤萝满布的高大山石,直向右边一条丛树杂生的小径延伸过去,当下从怀中取出两粒药丸吞服,再略为调息后,便循着滴有血水的小径搜寻过去。
走完这条小径,又转了两个山弯,地上血渍已逐渐稀少,在一条修竹掩映的夹道之前,血渍完全不见。
这时,天将人夜,暮色苍茫,他定了一下神,顺着来道望去,只见这条夹道长约百丈,尽头处隐隐似有一栋房屋,并从那屋中,透出一丝半明不暗的昏黄光亮。
陈其天暗暗侍道:“此处修竹夹道,尽头又有房屋,南宫彦廿年来谢绝江湖,莫非就是为了探寻‘玄机遗谱’的下落,隐居在此处不成?”
心念既定,当下双掌护胸,涌身疾射,有如一缕轻烟,迅快无比的闪进屋中!
脚落实地,神光电扫,只见靠壁处一张木桌上,燃着一盏油灯,灯光荧荧,昏黄暗淡,一个白髯覆胸的老叟,仰面朝天地横躺在对面一张木榻上。
南宫彦?胸覆白髯,一身儒装,不是南宫彦是谁?
只见他目闪凶光,嘴角狞笑,望着躺在木榻上的南宫彦冷哼一声,似向对方发话,又似自言自语地沉声说道:“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装?陈某人先赏你一掌再说!”
右手遥空劈出,直向躺着不动的南宫彦击去。
掌风到处,南宫彦被震飞起五尺多高,因是横榻而卧,恰好一头在墙壁上,当场脑壳碰裂,血雨横飞!
死了,他再也没有顾忌,急步走去,手抓领口,运力一扯,嘶的一声,儒衫裂成两半,翻来复去的搜了一遍,陈其天直如冷水浇头,顿时凉了半载,原来“书”已不在了!
“书”呢?藏起来了?藏在什么地方?
他双目凝光,缓缓地扫了屋内一眼,只见这间房屋,约有三丈见方大小,四壁用青石砌成,室内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木桌,两把竹椅,以及靠壁一张卧榻外,再没有其他物件。
南宫彦会把一册耗去了他廿年大好岁月,结果仍因它而丧生的奇书,藏在这如此简陋的屋里吗?不会吧!以他的心机见识,定然判断得出我清醒之后,自会循着滴在地上的血渍,找来此地;与其把收藏在此处等我搜寻而去,何不当时把它毁掉?当时既没有把书毁掉,而他又强聚残存的一缕游丝,竭尽所能地奔来此地,显然,这屋里定有他足可负托之人了!
这人是谁?朋友?还是门下弟子?啊!想起来了,听说蒲玄老儿有一独子,另从名师学艺。对了,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这等身份的人,才堪当南宫彦的如此重托!……
陈其天想到此处,复又暗自忖道:“此子得书之后,为了避免自己的追寻,一定会远走高飞,离开北岳,投奔别处可资倚靠的地方……”
他心中沉吟一阵,忽的想起一个人来,暗道:“是啦,隐迹天南五华山中的神医李子丹,不是南宫彦同门师弟么?一定是投奔五华山去了!此去五华山遥遥数千里,以自己的脚程,不难在途中赶上。”
他乃心机沉稳,智谋远虑之人,虽然自信能在中途追上蒲玄的儿子,但他仍异常谨慎的郑重行事,一来恐怕路线判断错误,使眼看即可成擒的鱼儿漏网;再者也怕别的武林高人闻风抢劫,而自己独力难支;是以,他当夜离开北岳以后,一面日以继夜的兼程南下,一面则以七绝庄的特别通讯方法,调集庄中以及属下七院可能赶到的人手,齐会荆襄,于是,便在荆襄地面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夺书风波,七绝庄便也因此一举而震撼江湖。
陈其天虽然在荆襄地面未能得手,但他夺书的意志却是毫未动摇,于是,他在从北怪口中,得到“玄机遗谱”可能留在寇公奇隐身之处后,便又带着属下七位院主,由浙南经荆襄,赶赴“沧海钓芦”。
可是,他这里雄心万丈的志在必得,但冷桂华却已生心海意的顿萌退意,她自在那荒林古庙之中,于杀害李子丹、蓬壶禅师,酷刑烤逼李兰倩,没有得手后,忽然天良发现,觉得自己不能一错再错,应该及此回头,痛改前非;尤其在被薛寒云成擒之时,她眼看着亲生爱女,人已出落得姿容高华,武功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成就,益发觉得自己这样乱作非为恣意胡行下去,其后果实在太可怕。
于是,她在被神蛛教搭救月兑擒以后,便决心以戴罪之身,做几件有益武林正义的事项,稍减罪孽,略赎前愆……。以上这段因一时无心之错而走入歧途,继为了贪婪现实而甘心沉沦下去,最后终于良心发现而猛然回头,廿年来的恩怨往事,冷桂华沉痛的幽幽倾诉,无我大师入神细听,真个是言者不堪回首,听者感概系之,不觉漫漫长夜消逝,窗上已露曙色。
无我大师等冷桂华说完后,立即步下禅床,一面吩咐室外的小沙弥打点吃食,一面日宣佛号道:“冷施主在目前这等风云紧急的重要当口,能以武林苍生为念,迷途知返,回头向善,实乃中原武林千百生灵之福,贫僧忝掌少林一脉,先向冷施主致谢……”
说完双掌当胸,合十为礼。
冷桂华似是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禅门高僧,竟然对自己突施重礼,一时不禁急得张惶失措,赶忙站起身来,正待欠身还礼逊谢,无我大师却已慈目朗睁,两道湛然神光望着她继续说道:
“承冷施主这等看重贫僧,将廿年恩怨坦诚相告,如有用得着贫僧之处,但请明言无妨,贫僧虽不敢保定能帮主冷施主完成心愿,但亦当尽力而为……”
冷桂华忽然幽幽一叹,庄容接道:“大师不要误会,我罪孽深重,天道难容,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置诸度外,是以我此来并无挟恩图报之心,也没有要求大师保全的意思,只希望大师能在一适当时机,将此转告几个关系之人,罪妇就心满意足了。”
无我大师轻诵了一声佛号,安慰的说道:“冷施主别如此说,此事穷本溯源,归罪‘紫衣神童’,冷施主为事实牵引,情形不同,受环境逼迫,怎有怪得?再说,白玉尚且有瑕,人生谁能无错?老讷认为:生来修正之士,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善者,猛然回头的浪子,方为万金不换的伟人,只有你冷施主这等勇于改过之人,才更能赢得别人的由衷敬仰,衷心感佩……”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是以贫僧想来,冷施主今天这种孽海口头的风范,不但在生的管二侠、薛姑娘会寄与深深的同情,不记前愆;便是那已死泉下的薛大侠,如果英灵有知,也会原谅冷施主的过错!冷施主放心,此事包在老衲身上!”
他乃领导中原武林的一派宗师,德高望重;对人行事,慈悲为本,正直无阿,既不妄贬,也不谬赞,是以一言一行,虽不似金科玉律,但影响所及,却也异常深远,现下他对冷桂华这么道来,虽然全是慰赞之言,但也由此可看出他的内心,对此事已作了什么打算?
冷桂华闻言之下,愁容顿敛,泛现出一片湛然的光辉,当下婉然一笑,盈盈地欠身说道:“这等麻烦大师,罪妇这里先谢了。”
无我大师合掌还了一礼,道:“是非善恶,天道不爽,冷施主苦海回头,自应登岸重新。”
说着忽然回头长眉微蹙,叹息一声道:“不过陈大侠这等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贫僧虽与他交谊颇深,但到时只怕也照顾不到,难得为力了……”
冷桂华同陈其天虽不是正式夫妻,但已生儿育女,有廿年的肌肤深情,闻言不禁心头酸楚,悲痛难过,可是自己一再苦口婆心的殷殷相劝,他不听也是没有办法,当下凄苦的说:“大师请不必为他烦恼,天意如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几点伤心泪珠,已然顺腮而下。
无我大师也是唏吁慨叹,黯然不已!
就两人说话的这阵工夫,两个沙弥小僧,已端来两份素食,冷桂华匆匆用罢,正待起身告辞,无我大师忽的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冷施主今后行止,不知可否见告?”
冷桂华道:“我已离庄数日,想先回去看看。”
无我大师摇头说道:“贫僧愚见,冷施主还是等过了中秋,再回去比较妥当!”
冷桂华乍听此语,猜不透他话中含意,怔然说道:“请大师见示禅机?”
无我大师正容说道:“冷施主前番在耸云岩所作所为,绝难逃过几个老怪的眼下,假如他们一旦存心……”
冷桂华似对此事早有成竹,未等无我大师说完。立即接口说道:“承蒙大师指点,冷桂华当牢记心头;不过我以为他们为了顾全大局,不到中秋会后,或不致对我下手,而且,我想趁这数月时间,切实了解一下庄中的布置,到时为大师与赴会武林同道,略尽一点心力!”
无我大师暗暗忖道:“久闻‘追魂秀士’齐南强,学通古今,才博六艺,对先天奇数,星卜易理,无所不能;尤以机关消息,土木建筑之学,更是天下独步,七绝庄既在他精心策划,缜密设计之下建造起来,必然是巧夺造化,层层埋伏,若不明了内情,中秋赴会之时,只怕步步凶危,不知要杠送多少人命?如今能得这么一位强有力的内应,倒是可以免去这种非武功所能解决的顾虑了……”
冷桂华见他沉吟不语,问道:“大师可是觉着我先行回庄,还有什么不当吗?”
无我大师摇头叹道:“冷施主料敌判势,那有什么不当?不过贫僧总觉得冷施主为了我们去担风险,有些过意不去!”
冷桂华一整脸色,肃然说道:
“大师说那里话来,此事表面上虽只是七绝庄与武林各派冲突,但严格说来,实无异黑白道的主力决斗,尤其自神蛛教插足进来后,更隐隐形成了中原与西域的霸业之争,一个应付不当,势必道消魔长,演成江湖浩劫;事关武林正义,冷桂华以戴罪之身,漫说不一定会遭到风险,就是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也是为中原武林千百生灵而死,死亦无憾!”
义正词严,慷慨悲壮,帼国红粉,豪迈须眉!
只听得无我大师长眉耸动,朗宣佛号道:“冷施主激烈壮怀,义薄云天,贫僧如能躲过中秋劫运,定必将此事宣扬中原武林同道……
冷桂华本等他话完,抢着接口说道:“冷桂华不过以戴罪之身,略尽一点心力,怎敢当在师这等殊遇。”
说到这儿,豪气飞扬的玉容之上,突然笼起一抹黯淡的哀愁,感叹一声后,又自另起话题,继续说道:“中秋大会时,不知大师对本庄之人,打算如何处置?”
无我大师一派掌门之才,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含意,当下庄容正声的说道:“此次中秋之会,壁垒分明,双方动手,定然各出绝学求胜,事关生死,谁也不会让谁,若在阵仗这上,除非是老衲亲身临场,手下有情可循,否则贫僧纵有相助之意,只怕也是力不从心,照顾不到!”
冷桂华略一沉吟,问道:“假如不是在阵仗之上,或者尚未出手而双方胜负已分呢?”
她望着老和尚等待答复。
无我大师慨然答道:“网开一面,定不赶尽杀绝!”
冷桂华忧容顿敛,欣然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似言不由衷,微微一顿后,接道:“琦儿受她父亲指使,身为庄主,几年来所作所行,殊多不义,尚望大师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她一命!”
无我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冷施主放心,对于今媛,老讷自会设法保全。”
冷桂华忽然柳眉一颦,脸上泛现出一片毅然神色,道:“大师可有现成的纸笔?”
无我大师见她一脸坚毅神色,知她忽讨纸笔,定有大用,立刻吩咐沙弥小僧取来纸笔,送到她的面前。
冷桂华握笔沉思,大约沉吟了一盏热茶工夫,她才似有所得的握笔挥毫,只见她玉腕展动,笔走龙蛇,忽快忽慢,倏写倏画,时而圈圈点点,时而线线条条,直到把一尺许见方的宣纸书满,并又详加注脚,再仔细看过一遍,觉出没有错误后,才自递给无我大师,道:“本庄里外布设,大致如此……”
一语未了,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阴恻恻的冷笑!笑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心神震颤,毛骨悚然。两人脸色大变,无我大师迅快把图样揣入怀中,朗声发话道:“何方高人驾临敝寺,恕贫僧不能大礼相迎!”
他这里话声刚落,忽听两个沙弥小僧连连惨叫,接着一条人影,有如幽灵鬼魅般的闪进室内!
蒿山,位居五岳之中,是名播天下的佛家圣地,也是领袖中原的武林翘楚;寺院成百,僧侣上千,和尚们个个深谙禅理,人人精通武学,为防宵小混迹,绿林骚扰起见,明面上虽没有刁斗戒备,但暗地却是关卡重重,守护森严,外人如要登山,除非得到守山之人允准接带,否则若要自恃武功,不论是明闯暗探,那就休想前行半步,擅越雷池!
可是,适才窗外发笑之人,却有如天际神龙,从空而降;非唯越过了守山的层层关卡,并自无声无息地到了掌门方丈的静室外面,而令室内两大高手毫无所觉,单凭这份超绝的轻功,就足以震撼人心,威慑武林!
老和尚虽武功精纯,修为已到喜怒难见形色的绝高境界,但至此也不禁悚然动容,一脸铁青!
冷桂华更是惊的面如死灰,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这不过刹那间的事,无我大师强慑心神,闪目疾视,只见来人五短身材,一身葛衣,青布包头,黑纱罩面,只露着两只精光如电的眼睛在外,他无法辨认来人,当下沉声说道:“仅凭尊驾这等身手,也不是无名之辈,对两个不学无术小童下手,不觉着狠辣过份,有失身份么?”
来人对他所说之言,竟似置若无闻,非但没有接腔答话,就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只不住的连声嘿嘿冷笑,笑罢双睛一瞪,凶光电射,逼视在冷桂华脸上,冷冰冰的说道:“好好的护法夫人不当,却要吃里扒外,自行找死,你以为有老和尚出头撑腰,就能保得住命么?哼!我看只怕还要死得快些!”
冷桂华只觉他一双神光,直似霜刃冷电,甫一交触,立感心头急跳,惊忖道:“此人说话的口气,十有八是七绝庄或神蛛教中人,但两处人物,自己大都见过,怎地……”
正自思忖之间,无我大师已被来人不理不睬的冷傲气势,憋的心头火起高声喝道:“赶快现出庐山真面,让贫僧见识见识,否则老衲可要自己动手了!
双掌平胸,大有出手之势。
可是,尽避老和尚激言厉色来人却仍自不为所动,他这种出乎意外的沉稳态势,直把个生平之中,不知经过多少阵仗,会过多少高人的少林宗师,弄得高深难测,一时反而怔在当地,不敢贸然出手。
只听那面罩黑纱之人,又是一阵惊魂慑魄的尖锐冷笑,笑毕前跨两步,盯着冷桂华厉声说道:“现在有两条死路,听你选择!”
冷桂华悬崖勒马,孽海回头,早已不计生死;适才之所以面露惊恐,不过一时为来人武功所慑,现下一听他说话的口气,知道劫运临头,再也不存生望,心头死亡威胁一除,惊恐的情绪立即平定下来,闻言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从容不迫地淡然说道:“冷桂华自知这天总要来到,早将生死二字……”
那人冷哼一声,截道:“谁同你讲道理?废话!”
冷桂华神态依旧地说道:“阁下既不愿多说,冷桂华决不勉强,不过……”
“不过什么?”
“阁下可否报出名号,或以本相见示,让冷桂华在临死之前,多识一位高人……”
那人似是不耐烦的斩断话头,冷冷地吐出两字:“罗嗦!”
冷桂华见他狂傲不可理喻,也不禁怒火高烧,当下柳眉一挑,但仍自强抑怒火的说道:“那两条死路?说出来听听!”
“第一条路,现在马上跟我回庄,当着天下英雄之前,论罪科刑,让大众议处公决……”
这回冷桂华却不容他说完,哂然不屑地冷笑一声,接道:“假如我不愿意呢?”
“那就立刻兑现,走第二条路!”
“第条路怎样走法?”
“第二条路么?……”
那人阴阴一笑后,斜目扫射了无我大师一眼,接道:“此处原是老和尚归源结果之地,本不须再添外方游魂,但你既不愿随我回庄受惩,想必是看上了此地风水不错,那就只好成全你们黄泉一路,阴曹成双,让老和尚生前虽没有尝到软玉温香……”
几句话骂的尖酸刻薄,阴损至极!直把冷桂华气得花容失色,双颊飞火,一声娇叱“闭嘴”出口,人也欺身疾上,但还没有来得及递拓出式,忽听无我大师一声佛号,一声大喝,道:“冷施主暂且退下!”
随着话声,老和尚已自抢身而出,停在那人面前五尺之处。
冷桂华虽然恨透了那人的口头阴损,有心与他拼命,但见无我大师抢身出头,也只好收势飘身,一旁戒备。
无我大师本就为他适才进屋前向两个沙弥下手之事,心头怒火早生,之后被他不理不睬的冷傲气势一撩,更是火上加油,此刻再见他竟然当面轻薄,益发怒不可遏,再也忍耐不住,眼看冷桂华就要出手,生恐她情激拼命有失,立时大喝一声,抢出亲身临敌。
那面罩黑纱之人,见两人这般做作,似是毫未放在眼下,只听他鄙薄的哼了一声,又是一阵冷笑!
无我大师一面默云功劲,一面说道:“阁下既然有心赐教,何必在口头上徒施轻薄?”
话到此处,行功已到八成以上,长眉一扬,怒声喝道:“少林寺虽然礼仪天下士,但也容不得你这种轻狂之徒!”
一式“莲台拜佛”,双掌疾合猛分,平胸推出!
老和尚数十年精纯修为,功力何等深厚?出手虽只用了八成劲道,但威势却也非同小可,他双掌才推,立时潜力浪涌,只觉一股强猛无匹的劲气狂飚,排山倒海般地电卷过去!
那面罩黑纱之人,仍自巍立如山,既不闪身让势,也不出手还击,直到那足可推山移岳的掌力快要沾身之际,才自左手一引,右手一拨,便轻描淡写的卸解开去!
无我大师虽已看出他武功奇高,但不知他究竟高到何种程度?是以出手仅用八成功力,旨在窥测虚实,模探深浅;那知对方却机警异常,狡猾无比,仿佛早就看透了他心思般地,给他来了个隐功不露,高深难测,只以“卸”“引”二诀,来化解他的掌势!
冷桂华一旁戒备,洞若观火,从两人交手一合中,已然看出了双方的心机、用意,当下电光石火般的想道:“此人这等精灵狡猾,大师就是全力施为,只怕还是难以试出他的深浅,我何不以自己的‘九阴’指力试试,看他除了还击、硬接之外,还能用什么手法化解而隐功不露?”
她心中意念转动,不过霎服工夫,就在那人刚刚化开掌力,老和尚准备再次出手之际,蓦然一声娇喝道:“阁下手法高明,冷桂华甚是佩服,但如不拿出真功实学来,要想以这点小巧之技,就教我溅血横尸,听怕未免太过侈言放肆?”
她早已蓄势待发,最后一个“肆”字出口,右手食中二指,分弹那人“欺门”“大阳”两大要穴!
她既以“九阴”指力震慑江湖,指上工夫,自有她精深独特的造诣,别看她纤纤玉指像水葱儿一样,可是弹出劲道,却能洞金穿石!只听一声撕棉裂帛的啸声响处,两缕有如弩矢月兑弦的指风,疾向那人射出。
这时,那人面对无我大师,侧向冷桂华,形呈犄角,两面受敌,如要转身还击,势必遭致老和尚的趁机施袭;如不转身还手,恁是功力再高,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挡她全力出手的“九阴”指功;老和尚虽没有再次击出,但一双神光,却炯炯而视,看样子,似在待机而动;冷桂华两指弹出后,也自妙目凝光的盯着他,大有连环进击之势;处此情景,他既不敢挺身受袭,也不能出手还击,连忙闪身让避外,实无他途可循!
好个黑纱蒙面人,果有过人武功,只听他一声冷哼,一声哂笑,下盘沉桩立马,纹丝不动,眼看指力袭到,上半身蓦然一弯一弹,立时软得像根棉线,姿演“弱柳随风”,势变“风扫残荷”,就这一弯一弹之间,两缕指风已然掠身而过,也就不过毫发之差,被他巧妙的让避开去。
他在片刻之间,寸步不移的化解了老和尚当面一掌,避开了冷桂华侧背两指,虽没有还招攻敌,显露出真功实学来,但以他这种化劲卸力,轻灵让避的绝妙身手,已使对方两人心头忐忑,惊骇不已!
不过话是如此,他也似从两人掌力指动中,觉出了当前敌人,武功亦非自己想像中那等容易对付,”虽然他因面罩黑纱,看不出他脸上表情,但从他那在化开掌势,躲过指风后一双微逞讶异的神光中,显示出他已收敛了先前那种目无余子,根本就不把两人放在眼下的冷傲神气。
三人心各为对方武功所慑,暗自运气行功,谁也不愿先行出手,表面上看来平平静静,其实已到弓满待发之境,平静中充满了无比的紧张。
这样又僵持了片刻工夫,无我大师已渐感不耐烦起来,反手取饼壁挂禅杖,侧目一旁的冷桂华道:“冷施主,人家既然找上门来,就是少林寺的宾客,老衲身为地主,理应由我接待,不管起因如何,在贫僧未弃杖伏尸之先,望冷施主不要插手……”
只听那人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们既然有心成双,何不两人齐上……”
无我大师早已积怒填膺,势满待发,那里还能再受他的挑拨,大喝一声,一招“金刚开山”,兜头一杖劈下。
那人看杖势威猛,似是不敢徒手硬接,借着侧身避杖之势,身形忽然滴溜溜的一转,已欺到老和尚身边,右手疾伸,一把抓住禅杖,左掌一招“高祖斩蛇”,疾劈老和尚握杖右腕!
无我大师刚才从他闪避冷桂华的袭击中,已然看出此人武功奇奥,怪异难测,挥杖出手,心中本早已有备,那知一杖劈出,人踪已杳,仍然没有看清人家用的什么身法,欲到自己身侧,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这一楞愕间,那人右掌已挟风切到腕上。
处此情境,无我大师若不松手丢杖,手腕势必受伤不可,只得一松手,让开那人切来掌势左手却探臂一拳,向那人前胸打去。
那人似未想到他避掌,还击,能同时一齐出手,这一拳势沉力猛,逼的他向后疾退一步!
无我大师趁势抢攻,右脚飞踢小肮,左手却闪电伸出,又抓住了禅杖,急运真力,向前一带。
这一着用的恰当至极,那人手中握着禅杖,骤然被无我大师一带,身子向前一栽,正好向他踢出的右脚迎来。
可是那人确有非常的本领,侧身一让,右手握杖不放,左臂探处,抓住了老和尚右脚,用力一抬,无我大师重心顿失,身不由主的向后倒去。
无我大师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武功这等高强,看来今天只怕真的要溅血横尸了!”
心中在想,左手仍自紧握禅杖不放,借势运力一拉,业已向后倒去的身子,突又挺起,右手一招“移岳推山”平推过去。
那面罩黑纱之人,似也为他这等灵速应变的身手,吃惊不小,暗自忖道:“小林寺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这老和尚倒真是难斗!”
左手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老和尚脉门拂去!
无我大师一沉掌势,让开还击,大喝一声,右手施出十八罗汉掌,呼、呼、呼!抢攻三掌。
那人让开三掌后,立即连绵抢攻,左手吞吐如电,掌劈指戳,刹那间,还了二指两拳。
两人各抓禅杖一端不放,身子相距,不过三尺远近,各以单掌攻敌,各出绝学求胜,短兵相接,近身而搏,手臂伸缩之间,即可遍及对方穴道、要害,略一失神,非死即伤,真个是死亡须臾,生死一发!
这种别开生面的打法,包括了机智、武功、对敌经验等的全面拚搏,不但动手双方紧张无比,就是那一旁观战的冷姑姑,也看的触目惊心!
倏忽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多招,两人武功迥异,各有所长;老和尚优在招式沉稳,那人却以身手灵活见长。
转眼又是十几个照面过去,仍是不胜不败之局,无我大师一面打,一面想道:“这样打下去,就是打上一日半夜,只怕仍然难分胜败,与其这么长耗久战,倒不如逼他硬拼几招,生死存亡,早作了断!”
心中主意打定,立时点运功力,正待觅机寻隙,全力出手之时,忽听那人一阵暴笑,一声厉啸,借右手握杖之力,身形陡然倒拔而起,腰背反弯,双腿半垂,接着两脚一弹,疾袭老和尚“期门”双穴,左拳紧跟着一记“飞钹撞钟”,电奔雷闪般向他“丹田”击去!
老和尚虽然武学精博,生平也会过不少高人,但却从未见过种怪异的打法,不禁大吃一骇,暗道:“这是什么武功,倒真是罕闻……”
他心中意念未息,那人两脚一拳,已然上下同时袭到,这时他左手握杖,只剩一只右手,恁是手法再快,也无法上下兼顾,此等情势之下,除了撒手闪避,势非伤在那人手下不可……。
正在他应付危难之际,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沉喝:“住手!”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铿锵有力,真似碎瓷敲砖,听的人心惊肉跳!
那人似是为这突来的喝声所震撼,身势不自主缓了一缓,无我大师就借这一缓之机,横挪三尺,电疾般避开。
那人十拿九稳的一击成空,索性松手丢杖,翻身落地后,转身望着室门,只听他一声桀桀怪笑道:“这倒真是无独有偶,我道不孤了!”
无我大师会神瞧去,只见一人也是身穿葛衣,头包青巾,面罩黑纱,除了身形高出尺许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冷桂华暗忖道:“这两人一个身形矮小,一个躯体瘦长,武功俱是高不可测,莫非是北怪同神蛛教主不成?”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出不对,如果是他两人,壁垒早分,大可明面相对,何必掩饰真像。
只听那五短身材之人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身材瘦长之人,比他语气更冷,冷得像冰的回道:“你怎不先说你自己是谁?”
矮小蒙面人愤怒的喝道:“你可敢报出名号?”
瘦长蒙面人一声哂笑,以牙还牙的说道:“有种就把面纱揭开!”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也瞒不过我!”
“你来干什么?”
“你呢?”
“我是受人之托!”
“我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受何人所托?”
这两人个装束一模一样,身材高矮不同的蒙面人,说话口气冷漠,言词针锋相对,似是知道对方来历却又彼此都仿佛有着什么顾忌,不愿出口点破;此等之事,真把老和尚同冷桂华看的皱眉紧脸,疑窦重重,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当前形势,无我大师横杖站在最后,冷桂华凝神侧翼戒备,瘦长蒙面人拦在门口,形成三面包围之势,把个矮小蒙面人围在中间。
那矮小蒙面人似已看出形势对他不利,与瘦长蒙面人针锋相对的喝问几句后,忽的肩头一晃,陡然右挪五尺,身形半转,从怀中模出一把尺许长短,两指宽窄,寒光夺目的软剑,侧对那瘦长蒙面人缓缓的说道:“彼此并无过节,阁下何必硬要插手?”
口气一反常态,音调已不似前那般严厉冷峻。
瘦长蒙面人也是投桃报李,心平气和地说道:“人家与你也是没有仇怨,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这么说来,那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阁下一意孤行,我有什么办法?”
矮小蒙面人势成骑虎,怒声喝道:“眼下的事,就不准旁人插手!”
瘦长蒙面人比他声音更大的暴喝道:“有我在此,就不容你呈凶撒野!”
矮小蒙面人情势所迫,不动手已是不行,当下一声冷哼,斜身疾上,软剑撒出一片寒芒,直刺瘦长蒙面人的前胸,但剑到中途,忽然拧身折势,翻身一个疾跃,却向侧立一旁的冷桂华刺去!
无我大师见他软剑出手,早已全神戒备,却想不到忽然会翻转来向冷桂华下手,心知她赤手空拳,绝然抵挡不住,不禁大吃一惊,一声虎吼,禅杖“横江截斗”,探臂劈击过去!
矮小蒙面人本想声东击西,出其不意的先把冷桂华除掉,那知老和尚眼明手快,横里一杖劈来,吃他杖势一挡,冷桂华已借机闪开,再要跟踪追袭,已是不及,不由把满腔怒火,齐发在老和尚身上,左掌一挥,逼住杖势,人却侧身直抢中宫,软剑一招“云龙三现”幻起朵朵剑花,贴着杖身滑刺过去。
剑势怪异,似点似劈,但见寒芒流动,剑光打闪,分袭无我大师“当门”“玄机”“收召”三大要穴。
这不过刹那间的事,那堵门而立的瘦长蒙面人,这时似已看出了老和尚危殆情势,双肩微一晃动,从身扑来。
无我大师被那人出手的怪异剑,逼的倒窜疾退,瘦长蒙面人却带衣袂飘风之声,飞扑袭到。
矮小蒙面人反身振腕一剑,迎刺过来!
瘦长蒙面人身形随着剑势一闪,人已滑到他身侧,右腕疾吐,一指剑脊,旋有一股潜力把剑遍开,左手一探,扣拿矮小蒙面人握剑右腕!
矮小蒙面人只觉对方身法之奇,出手之快,简直是罕闻罕见,不觉心头一震,逼的斜飘三尺,方才避开!
瘦长蒙面人一招把他逼退,随势欺身而上,双臂挥舞,绵绵抢攻,倏忽之间,掌臂抬戳,攻出五招。
这五招不但出手迅快,奇奥难测:而且一掌一指,隐含内家真力,矮小蒙面人虽有利刃在手,却也挡不住他快如奔电般的攻势,当下又被逼的连跳带闪,后退了四尺多远!
这一来,不由激起了矮小蒙面人的拚命之心,只见他让开五招后,再也不容对方出手,右剑左掌,反扑面上,剑势一变,奇招突出,幻起一片剑风掌影,直向对方狠狠地猛攻过去。
瘦长蒙面人哈哈一阵朗笑,不退反进,只见他身子问了一闪,竟从剑势空隙中直滑进去,葛衣飘处,投身在剑光掌风中,左手封剑,右手攻敌,刹那间,两人又是七八个照面。两人几招交接,快如电光石火,以无我大师与冷桂华武功之高,竟也看的眼花缘乱,瞧不出两人用的什么身法招式!
激斗中,忽听一声闷哼,矮小蒙面人倒提软剑,跃退了七八尺远,瘦长人一纵身,如影随形般追上。矮小蒙面人反手挥剑一扫,左手伸缩,已搭在对方右膀小臂上。
瘦长蒙面人一声哂笑,错步进招,右掌斜划左肩,他力道还未用出,左肩已被瘦长人指风扫中,踉跄后返几步,转身一个疾纵,向门口跃去,敢情业已受伤,想趁机逃逸遁走。
无我大师看的眉头一皱,电光石火般的想道:“此人业已受伤,本不该落井下石,再允留难,可是,如让他这么一走,实无异纵虎归山,他回转七绝山庄后,势必将冷桂华在此的经过说出,七绝庄也一定会重新策划,变更布置,将来中秋大会之时,若因此而使已方断送了人命,岂不是辜负了她来此的一片苦心?”
心中想到此处,觉着此人怎样也不能让他走掉,喝道:“阁下来时不打招呼,临走也没有一句话,就这么不闻不问地一走了之,也未免太看不起贫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