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塞寒青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不用拉,我累得很,你先替我把靴月兑了。”
青衣俏婢答应一声,伺候着他月兑下长衫,然后跪屈一膝,再替他月兑下靴子。
这一月兑下长衫,月兑下粉底快靴,江寒青哪里还是江寒青?
他,赫然竟是一个女子,一个二九年华的美丽女郎!
看,她不是正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她,有一双翦水般的双瞳,也有一张红菱似的小嘴,配着她白里透红的俏脸,虽非人间绝色,却也算得上红粉佳丽。
再加她月兑下了长衫,露出一身紧身青绸劲装,鼓腾腾的胸脯,和窄窄的腰身,更显得婀娜动人!
那女郎已然娇慵无力地在一张柜台前面,坐了下来!
一手慢腾腾地打开盘在头上的发辫,黑亮的秀发,披散下来,有如春云委地!
蓦然,窗前轻风一飒,室内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青衣俏婢惊啊一声,忙不迭后退了两步,娇叱道:“你是什么人?”
疾快的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振腕之间,幻起三朵剑花,朝那人迎面刺去。
那人一声不作,凝立不动,直等青衣俏婢剑尖快要及身,突然屈指朝外弹去。
但听“铮”的一声,青衣俏婢连人带剑,被震得跟跄后退。
那人也不追击,缓缓转过脸去,目注青衣女郎,冷冷地道:“你究是何人?”
青衣女郎已从镜中看清那人书生打扮,身穿一件破旧青衫,是个面容略显苍白的中年人。
她也没转过身来,只是对着大铜镜,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呢?你是什么人?”
青衣俏婢被中年文士一指弹在剑脊之上,震得后退了两步,一柄短剑,几乎被震得月兑手,心下不禁大吃一惊!
但她仗着有姑娘在旁,胆气一壮,道:“好啊,你胆敢在咱们姑娘房里撒野,那是不要命了!”
短剑一挺,欺身朝中年文士后腰刺来。
青衣女士随手取饼一条丝帕,往秀发上一扎,俏生生站起身来,喝道:“小香,快退开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说得已经迟了!
青衣俏婢小香短剑寒光一闪,堪堪递出!
中年文士连头也没回,右手两个指头朝后夹住,已把刺来剑夹住!
小香狠命的一转,短剑被人家两个指头夹住,就好像生了根一般,哪里转得动分毫?用力一抽。依然动也不动。
心头一急,左手中食二指一骈,闪电般向中年文士背后“灵台穴”上点去!
这一着,她出指如风,中年文士总究竟背后没长眼睛,哪里避闪得开?但听“扑”的一声,点个正着!
小香两个指头,一下点上中年文士穴道,但觉有如戳在铁石之上,两根女敕得像春笋般的纤指,这下几乎一起折断,直痛得她睫含泪水,口中“啊哟”一声,急急往后跃退。
中年文士头都没回,两个指头夹着短剑,轻轻丢起。
短剑化作一道白光,月兑手朝梁上激射而去,但听“夺”的一声,连柄没入梁间,只余一缕青色丝穗留在外……
青衣女郎目光斜睨,冷笑道:“好功夫,你这是向我示威吧?”
中年文士丢出短剑,连看也没看一眼,冷声道:“不敢,姑娘怎不回答在下问你的话?”
青衣女郎道:“你不是也没回答我问的话么?”
中年文上嘴角微撤,晒道:“在下只想知道姑娘假冒江二公子,究是为了什么?”
青衣女郎瞧了他一眼,反问道:“阁下是那江二公子的什么人?”
中年文士道:“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青衣女郎也朱唇微撇,轻哼道:“非亲非故,阁下为何要替江二公子出头?”
中年文士双眉挑动,但依然忍了下去,冷声道:“在下要查的是紫竹庵那件奸杀血案。”
青衣女郎冷笑道:“阁下要查奸杀凶案,那就问错了人。”
中年文士问道:“在下错什么了?”
青衣女郎脸颊飞红,跺跺脚道:“你总看清楚了,我也是女的呀。”
这话没错,难道一个女孩儿家还能做出奸杀凶案来?
中年文士不由听得一呆,接着冷冷笑道:“那姑娘至少是几个假扮江公子的人中的一个,那是不会错的了。”
青衣女郎忽然展齿一笑,道:“不用说啦,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中年文士笑道:“你知道了更好。”
青衣女郎道:“你就是江二公子,对不对?”
中年文士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森冷如电的神光。直通青衣女郎,沉声道:“不错,不错,在下就是江某,姑娘现在总该想到如何自处之道吧?”
青衣女郎神色自若,缓缓说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过。”
江寒青(中年文士)凛然道:“那么就委屈姑娘戴上面具,随我走一趟紫竹庵。”
青衣女郎脸上似笑非笑,冷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江寒青眉一轩,说道:“姑娘最好是随在下去一趟。”
青衣女郎头道:“我要是不去呢?”
江寒青道:“只怕由不得姑娘作主。”
青衣女郎娇哼道:“你想和我动手?”
江寒青道:“如是姑娘迫得在下非动手不可,那也只好如此了。”
青衣女郎柳眉轻挑,笑道:“久闻江二公子武功高强,我正想要讨教呢!”
江寒青道:“好吧,姑娘若是输了,就得跟在下走。”
青衣女郎娇笑一声,剑如灵蛇,轻轻一滑,剑尖突然往上挑起,一点寒光,直奔江寒青咽喉!
她出手奇快,江寒青微微一怔,心想:“此女剑法倒是快捷得很。”
剑势上翘,以同样快速,朝外封出。
青衣女郎没待剑抬使老,半途变招,一点剑影,随势直落,快速无伦地朝江寒青胸月复直划而下。
江寒青射出剑势,居然封了个空,心中不觉吃了一惊,暗道:“看来自己倒是轻估她了。”
急急一收月复胸,向后退出一步。
青衣女郎一着估先,长剑电闪,一连刺出七剑,这七剑不但一气呵成,记记都指袭几处要害,煞是狠毒凌厉!
江寒青被她这七剑逼得无法还手,脚下不由得又退了一步,目注青衣女郎,突然还击一剑。
青衣女郎看他在自己一轮快攻之下,明明已隐劣势,那还容得江寒青出手,口中娇叱一声,纤手疾挥。
第八招上忽展绝学,还剑漾起斗大一个剑花,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爆出八朵银花,罩定江寒青胸前八大死穴。
只要容她剑尖触上,江寒青纵然不死,也得身负重伤!
就在此时,但听江寒青一声朗笑:“姑娘小心了!”
寒光连闪,紧接着,但听响起一阵“叮”、“叮”轻响。
青衣女郎罩定江寒青前胸,冉冉飞来的八朵银花,都被江寒青剑尖点了一下。
八朵银花一闪而没,青衣女郎一柄长剑已被江寒青的剑尖压住。
要待撤剑,已是不及,但觉剑势往下一沉,再也掌握不住,拍的一声,落到楼板之上,心头猛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
江寒青也不追击,岸然道:“姑娘已经输了,该随在下走了吧?”
青衣女郎笑了笑道:“姓名自然有,养父若肯告诉你,自会和你说的,我可不敢泄他老人家的来历。”
江寒青心头暗暗一动,忖道:“莫非她义父的身份,还高过黑旗令主不成?”
口中依然冷冷一笑道:“姑娘既然不肯说出你义父的来历,那么姑娘呢?总该有个称呼吧?”
青衣女郎双颊微酡,问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江寒青原是无心之言,但话声出口,立时发觉自己不该探问人家年轻姑娘的名字,此刻只好冷声说道:“在下只是随便问问,你若是不愿说,那就算了。”
青衣女郎臻首微低,低声说道:“我叫司徒兰。”
人家大大方方说出名字来了,江寒青反而觉得无话可说,这就问道:“请问司徒姑娘,在下什么时候见你义父?”
司徒兰道:“我义父上午不见宾客,大概要待到明天午后才能延见,今晚只好委屈二公子在这里暂宿一宵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倾了一粒白色药丸,托在掌心,说道:“这是飘香帕解药,服下之后,可使你四肢恢复活动。”
江寒青问道:“你不怕在下走了么?”
司徒兰笑道:“我这飘香帕,虽是中人不迷,药性并不霸道,但在体内消失得很慢,要过了三天,才能恢复,我给你一颗解药,只能解去三分之一,就是四肢可以活动,但不是恢复功力。”
江寒青冷笑道:“难怪姑娘有这么大方。”
司徒兰笑了笑道:“情非得已,江二公子多多包涵。”
说着伸出两个五指,拈起药丸,低低说道:“我话都说清楚了,你总可以把这颗药丸吞下去了吧?”
江寒青心中暗想:“四肢能够活动,总比这般形同瘫痪要好得多。”
想罢,果然张开口来。
司徒兰手指抬着药丸,轻轻放入江寒青口中,然后说道:“好啦,我要失陪了,二公子不用客气,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小香就是了。”
说完,回眸一笑,翩然往房外走去,一面吩咐道:“小香,江二公子还没用饭,你去吩咐厨房,做几式可口的酒菜送来。”
小香应了一声,扭腰朝门外就走。
江寒青缓缓伸展了一下手脚,四肢果然已能活动,只是无法运气,心头暗暗骇异:“自己只不过闻到了一点香气,竟有这般厉害!”
他既然知道司徒兰义父要见自己,而对方身份又如此隐秘,极可能就是黑旗令主这帮人的首脑人物。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刻别说功力尽失,无法逃得出去,说是不曾被迷香所制,也非留下来会会此人不可!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只是盘算着自己必须在这一晚之间,设法解除身上迷药才好。
房门勿然开启,小香手托朱漆木盘,轻步走了进来,嫣然笑道:“二公子请用酒饭了。”
说罢,放下木盘,取出四式菜饭,一盘炒面,一壶美酒,和一副杯筷,一齐在桌上摆好,然后斟了一杯酒,回眸说道:“二公子请坐下来。”
江寒青确也感到月复中饥饿,点点头道:“在下确也有点饿。”
当下缓步走到桌前,在椅上坐下,举筷吃起来。
他月复中本已饥饿,这一放怀吃喝,不大工夫,酒菜炒面,都被吃得盘底朝天。
小香站在一旁,直等江寒青吃完,才微微一笑道:“二公子吃饱了么?”
江寒青笑道:“吃饱了,在下从未吃得有今晚这么多的!”
小香甜甜一笑道:“那一定是味道很好了,本来嘛,这是姑娘特别关照的,厨师们自然非烧几个最拿手的莱来不可。”
江寒青道:“姑娘是专门伺候司徒姑娘一人的么?”
小香抿抿嘴,笑道:“今晚却派来伺候江二公子来了。”
江寒青道:“那也许是你家姑娘怕在下逃走,特地要派你监视在下来的。”
小香小嘴一噘,哼道:“二公子说出这样话来,真没良心,我们姑娘把你特若上宾,连自己的房间,都让给了你,老实说,我们姑娘一向冷面冰心,从不假人词色,就是对她同门师兄弟,也没像对你二公子这般礼遇了。”
江寒青心中暗道:“原来她还有师兄弟。”
一面微笑道:“在下只是和姑娘说着玩的,姑娘倒认真起来了。”
小香总究年纪还小,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道:“谁认真了?”
江寒青趁机问道:“这里真是司徒姑娘的闺房么?”
小香道:“自然是我家姑娘的房间,你看不出来么?”
江寒青故意皱皱眉道:“在下怎能占住司徒姑娘的闺房?姑娘还是给在下换一间的好。”
小香神秘一笑道:“这是我家姑娘的意思,你不要辜负了我家小姐的心意。”说话间司徒兰走进房间,小香见小姐进来,就转身退出房门。
江寒青见司徒兰像有话要说,就问道:“姑娘是否有话要讲?”司徒兰笑道:“有一事要告诉你,秀兰是本姑娘所杀!”
江寒青听得大感意外,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愕然道:“会是姑娘杀的?”
司徒兰问道:“怎么啦,你不相信?”
江寒青冷笑道:“确是难以令人置信。”
司徒兰徐徐说道:“因为她背叛了本门。”
这话更出江寒青意外,怔了一怔,道:“那严姑娘会是贵门的人?”
“贵门究竟是什么名称?”
司徒兰道:“抱歉,这是本门的机密,因为目前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恕我难以奉告。”
江寒青心是暗道:“听她口气,此一名称尚未公开的门户,不但行动诡秘,而且声势也似乎不小。”
司徒兰见他微微出神,也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过了一会,低语道:“我也有一件事。要请教二公子,不知肯不肯说?”
江寒青道:“什么事?”
司徒兰美目流动,脉脉含情的道:“二公子武功绝世,小妹心折之极,不知是那一位前辈高人门下?”
江寒青道:“家师世外之人,从未在江湖走动,也不愿人知,连在下自己都不知他老人家的名号。”
司徒兰“嗤”地笑道:“哪有徒弟连自己师父名号都不知道的?二公子那是不肯告诉我了。”
江寒青道:“在下说的,全是实情,并非不肯告诉姑娘,日前家兄见询,在下也是如此回答的,难道在下还会瞒骗家兄么?”
司徒兰故意噘噘嘴,道:“谁知道?”
两人沉默有顷,司徒兰忽然凝睇笑道:“二公子,我们换个题目谈谈,好么?”
江寒青道:“姑娘要谈什么?”
司徒兰轻嗯一声道:“随便啦,譬如……”
话未说完,突听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房门口有人轻咳一声,响起小香的声音叫道:“姑娘……”
司徒兰双颊微微一红,回头轻叱道:“小香,你鬼鬼祟祟的,又是什么事?”
门帘一掀,小香侧身闪入,欠欠身道:“方才老主人传谕,要姑娘立刻陪同江二公子前去。”
司徒兰脸露惊奇,诧异地说道:“义父上午从来不接见宾客,这时候他老人家行功甫毕,就要见江二公子了。”
说话之时,人已盈盈站起,朝江寒青含笑道:“义父大概久仰二公子英名,才破例在早晨延见,小妹这就陪你下去。”
江寒青心情复杂,自然也想早些见到这位神秘老人,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听出一些眉目,闻言立即站了起来。
司徒兰看他站起,回头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小香慌忙闪身替两人打起门帘。
司徒兰走在前面,领着江寒青走下楼梯,折入一条长廊,一路往前院行去。
江寒青跟在她身后,暗暗留神,只觉这座巨宅,有着不少房舍,但一路行来,却不见一个人影,仿佛是无人居住的空宅!
不大工夫,已经行到中院,司徒兰回眸一笑,低语道:“到啦!”
跨入院门,迎面阶上,一左一右站着两名佩剑使女,一眼看到司徒兰,立时躬身行礼。
司徒兰朝她们略微点头,便引着江寒青进入堂中,朝左首一道门户走了过去。
这左厢门口,同样站着两名佩剑使女,慌忙替司徒兰打起门帘。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兰儿来了么?”
司徒兰在门口一停,躬身应道:“女儿陪同江二公子来了。”
清冷声音道:“带他进来。”
司徒兰回过身来,悄声道:“这说话的就是义父,你随我进去。”
说罢,举步往房中行去。
江寒青相随而入,但见这间厢房,陈设简单,上首是一张紫檀雕花坑床,两边放着两个高脚花盆架,盆中夏兰盛开,满室幽香扑鼻!
坑床下首,左右各有四把椅子,也都是紫檀雕花,形式古雅。
木坑上踞坐着一个青袍红脸老者,身材雄伟,胸前飘着一片片长髯,面貌冷峻,两道炯炯目光,直向江寒青射来,颔首道:“你就是江二公子么?”
江寒青昂首道:“不错,在下正是江寒青。”
青袍老人声音冷漠,抬手道:“请坐。”
江寒青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在左首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司徒兰傍着他下首坐下。
青袍老人道:“江二公子光临敝宅,老夫深表欢迎。”
他口中说的虽是客气,但口气还是十分清冷。
江寒青道:“尊驾见召,在下先想请教老丈如何称呼?”
青袍老人冷冷道:“老夫不喜和人通姓道名。”
回答得干脆!
江寒青仰脸晒道:“那是江某多此一问了。”
青抱老人脸色微沉,哼道:“你很自负。”
江寒青道:“江某生来就是如此。”
青袍老人道:“老夫面前,你敢如此说话?”
江寒青大笑道:“纵然刀剑加颈,江某何惧之有?”
青袍老人嘿然道:“那很好,老夫就要你尝尝刀剑加颈的滋味。”
司徒兰听得心头暗暗焦急,叫道:“干爹……”
青袍老人望了她一眼,问道:“兰儿,你有什么事?”
司徒兰道:“你老人家不是有话要和江二公子谈么?”
青袍老人口中沉唔一声。
司徒兰低低地道:“那就好好的和他说咯!”
青袍老人微微一怔,两道森森眼神,朝两人瞥了一眼,但觉眼前这位江二公子少年英俊,才貌出众,和自己义女,真是珠联壁合的一对!
不觉看得暗暗点头,一手模着长髯,微笑道:“只要他好好说话,干爹并无难为他之意。”
司徒兰被干爹笑得脸上一红,低声道:“二公子,你也别负气咯,大家好好的说,不好么?”
江寒青道:“令义父有何指教,尽避请说。”
青袍老人这一瞬间,脸果然和缓下来,声音也转变的至为平和,徐徐说道:“老夫有一件事,要向二公子请教,希望你实言相告才好。”
江寒青道:“老丈要问什么?”
青袍老人道:“令尊江大先生,和老夫也有过一面之缘,三月前传出噩耗,听说他已归道山,不知是真是假?”
江寒青听得不觉一怔,心中暗道:“原来他还当父亲并未身死!”
心念转动,一面正容道:“先父一向健朗,突告病笔,确是太以突然,在下和家兄均随在,亲视含殓,岂会有假?”
青袍老人两道深凛目光,一瞬不瞬得紧盯在江寒青脸上,似乎是仔细察看着他说的是真是假?口中意味深长的发出两声嘿嘿轻笑,说道:“如此说来,江大先生是真的故世了。”
江寒青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他言中之意,似就不信父亲已经去世,莫非父亲遗体被盗之事,和他们有关?”
想到这里,不觉冷笑道:“听老丈口气,似是怀疑先父诈死了?”
青袍老人脸色平静,徐徐说道:“有这等想法的,只怕不止老夫一人。”
江寒青剑眉轩动,愤然道:“真是荒谬已极!”
青施老人手拂长髯,说道:“老夫到底哪里荒谬了?令尊死后,仅一个空棺,总是不争的事实!”
江寒青目中寒星飞闪,霍地站起,厉声道:“黑旗令主开棺盗尸,是你支使的了!”
青袍老人微晒道:“令尊死后,棺中并无尸体,江湖上已是尽人皆知,老夫生着耳朵,总可以听到吧?”
江寒青道:“老丈手下,把江某引去紫竹庵,设下这恶毒隐阱,移祸于我,又是为了什么?”
青袍老人淡淡一笑道:“那是本门处决叛徒,与你江二公子无关。”
江寒青心头暗暗冷哼,忖道:“你倒推得干净。”
只听青袍老人接道:“老夫邀晤江二公子,实有一事和你商量。”
江寒青心中一动,暗道:“来了,不知他要和自己相商什么。”
一面故作讶容,问道:“老丈有什么事,但请明说。”
青抱老人脸挂微笑,缓缓说道:“主上听说江二公子武功卓绝,有意邀你参加本门。”
江寒青心头不觉一震,暗道:“自己还当他是这帮人的手脑,原来还有主上!”
心念闪电一转,抬目问道:“老丈说的主上,又是何许人物?”
青袍老人一手捋须,神秘一笑道:“主上自然是一门之主了。”
江寒青岂有放过机会,接着头号道:“贵门总该有个名称吧?”
青袍老人道:“不错,但本门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江寒青冷冷一笑道:“老丈既邀江某参加,却又连贵门名称,贵上名号,都秘不见告,岂不是等于空谈了么?”
青袍老人微笑道:“江公子加入本门之后,自会知道。”
江寒青道:“在下先要知道了,方可考虑。”
青袍老人道:“老夫可以奉告的,是本门以排解武林纷争,泯除门户私见为宗旨,决非黑道帮会,这一点,江二公子尽可放心。”
他不待江寒青发问,接着笑道:“本门罗致人才,以武功高低,分授职位,俾人尽其才,江二公子加盟本门,职位当不在老夫之下。”
江寒青道:“老丈在贵门中是什么职位?”
青袍老人似是不愿正面回答,淡淡一笑道:“老夫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寒青暗忖:“此人口气不小,看来他在这帮人中地位果然不低!”
青袍老人见他没有作声,顿了一顿,续道:“老夫不妨实言相告,数月之前,老夫奉主上之命,造访令尊,拟以本门护法名义,挽请令尊出任……”
江寒青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先父不答应?”
青袍老人答道:“令尊也并未拒绝。”
江寒青暗想:“父亲为人方正,岂肯担任你们护法之职?”
青袍老人答道:“或惜为时不久,令尊就传出噩耗,这护法之职,虚悬已久,如由江二公子出任,子就父职,不失为武林佳话。”
江寒青心头突然一动,暗想:“难怪他方才一再讯问父亲是否真的故世?原来他们一直怀疑父亲因不愿就护法一职,诈称身死。”
当下心念一转,冷冷道:“可惜江某并无兴趣。”
青袍老人脸色微变,望了司徒兰一眼,嘿然道:“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
他说到“考虑”二字,语气特别加重,似乎满含着威胁意味!
江寒青灵机一动,傲然道:“江某对贵门一无所知,那也用不着考虑了。”
青袍老人突然大笑道:“江二公子,你可知道除了投入本门,别无第二条路可行么。”
司徒兰心下一急,别过头来,朝江寒青暗暗使了一个眼色,起身道:“干爹,江二公子不谙本门禁律,还是由女儿再劝劝他……”
青袍老人顿首道:“好吧,你要他静静地想一想,明天再作答复。”
司徒兰躬身道:“女儿知道。”
青袍老人挥了挥手道:“你带他出去。”
司徒兰转过身来,道:“江二公子请随我来。”
江寒青也不和青袍老人招呼,昂然站起,随着司徒兰走出中院。
司徒兰四顾无人,回头低声说道:“你怎么好对我干爹这般说法?”
江寒青冷笑道:“在下什么地方说错了?”
司徒兰道:“我没说你的不对,只是不能和我干爹闹僵了。”
江寒青道:“那为什么?”
司徒兰低低的道:“我是为你好,你不知道,本门规定,非友即敌,非生即死,除了投效本门,只有……”
忽然住口不言。
江寒青剑眉一轩,道:“就得处死么?”
司徒兰道:“你知道就好了,我义父今天对你算是特别优容,方才我真替你耽心!”
江寒青哼了一声,冷冷道:“多谢姑娘。”
两人边说边走,堪堪回到后院,突听前面传来了几声叱喝,和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司徒兰脚下方自一停,但闻一声苍劲长笑,紧接着又是一阵急骤的兵刃击撞,纷沓传来!
江寒青暗自忖道:“前院似是来了很多强敌。”
司徒兰一脸俱是惊诧之色,口中轻咦一声,说道:“江二公子请先上楼去,小妹到前院看看就来。”
说完,转身忙朝外行去。
江寒青心中暗道:“这找上门来的,莫非是大哥赶来相救?再不,就是无尘师太和觉胜法师等人。”
江寒青心头思绪紊乱,一时只作不闻,登上楼梯,走近房门,一手掀帘而入!
就在此时,突觉一缕指风,迎面袭来,身上一麻,顿时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江寒青但觉身躯一震,似是被人拍开了穴道,倏地睁开眼来,但见自己躺在一张云床之上。塌前站着一个青袍道人,黑须飘胸,右手执着拂尘,脸含微笑,稽首道:“江二公子请了。”
江寒青翻身坐起,只觉自己双臂,依然被人点了穴道,无法举动,心头甚是愤怒,喝道:“你们究竟要把江某怎样?”
青袍道人歉然说道:“江二公子多多原谅,贫道乃奉命行事,情不得已。”
江寒青冷笑说道:“你是奉那青袍老人之命来的?江某顶天立地,纵然刀剑加身,也不会加入尔等匪类组织。”
青袍道人呆了一呆,忽然会意过来,微微一笑,道:“江二公子误会了。”
江寒青道:“江某一点也没有误会。”
青袍道人笑道:“江二公子说的青袍老人,当是龙潭大宅中的贼党了,咱们突袭龙漠贼巢,江二公子就是从那里救出来的。”
江寒青疑惑道:“你们不是一路的?”
青袍道人道:“如果是我流香谷的人,贫道焉有不承认之理?”
“流香谷的人”,江寒青愈听愈觉复杂,攒攒眉,问道:“那龙潭大宅的一帮人,究竟是何来历?”
青袍道人道:“这批人的来历,贫道也弄不清楚,只知他们首脑人物甚是神秘,目下已经罗致了不少江湖高手……”
江寒青道:“你们流香谷呢?”
青袍道人微微一怔,笑道:“流香谷主持江湖正义,不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江寒青冷冷一笑道:“他们把在下掳来,又是为了什么?”
青袍道人道:“这真是莫大的误会,江二公子要是不信,单堂主正在客厅中相候,贫道这就领施主前去。”
江寒青起身道:“好,在下就去见见你们单堂主。”
青袍道人踏着白石小径,缓步而行,走到一座敞轩前面,回头说道:“江二公子请随贫道进去。”
江寒青随着他进入敞轩,抬头望去,只见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身躯高大的独目灰袍老人,生相威猛,大概就是单堂主。
在那独目老者的左边椅上,坐的是一个脸如淡金的中年人。
身边,却空着一把椅子,并无人坐。
只听独目老者的威重声音问道:“江二公子来了么?”
青袍老人连忙稽首应“是”,身形一转,转脸朝江寒青道:“贫道替江二公子引见,这位就是单堂主。”
接着又朝淡金脸汉子一指,说道:“这位是宫副堂主。”
独目老者领首为礼,抬抬首道:“请坐。”
那淡金脸汉子也含笑抱了抱拳。
江寒青双手穴道受制,昂然点头,就在独目老者对面椅上坐了下来。并问道:“你们救我来此是何用意?”
独目老者道:“敞谷主想请江二公子前往一晤,究竟何事。老夫也不知道。”
江寒青道:“目前江湖上出现的黑旗令主和青旗令主,可是堂主手下?”
独目长者很快答道:“不是。”
江寒青道:“堂主可知他们的来历?”
独目老者沉吟了一下,道:“不知道。”
江寒青道:“堂主难道没有听人说过么?”
独目老者道:“老夫最近听说,确有一帮神秘人物,在金陵城中出没,直到昨晚,才知江二公子已落在他们手中,老夫就是从他们巢穴中把你救出来的。”
江寒青道:“堂主既然从他们手中,把江某救出来,岂会不知道他们来历?”
独目老者不耐地道:“老夫已经说过,不知道他们来历,你不用再问了。”
江寒青心中暗想:“听他口气,似是已知对方来历,只是不肯和自己说罢了。”
停了一停,又抬目问道:“在下还有一件事,要请问堂主。”
“好吧,你说出来听听,老夫知道的,自可回答于你。”
江寒青道:“先父遗骸被盗,不知单堂主可曾知道?”
独目老者怔了怔,点头道:“老夫听到江湖传言,江大先生遗体被盗,详情如何,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好个不得而知!
江寒青再也忍不住,目中寒星飞闪,冷笑一声道:“不是贵堂主手下盗去的么?”
坐在独目老者左边的淡金脸汉子,脸色一沉,道:“江二公子说话最好有个分寸。”
江寒青大怒道:“江某几时说错了?”
独目老者朝淡金脸汉子微一摆手,然后嘿然笑道:“江二公子认为令尊遗骸,是流香谷的人盗走了?”
江寒青道:“不错,目前只有你们两股神秘力量,出没江湖,黑旗令主夤夜开棺盗尸,但已只是一具空棺,此事即非他们所为,除了你们,还有第三帮人么?”
独目老者仰天大笑道:“武断得好,流香谷以主持江湖正义为宗旨,岂肯效江湖下五门毛贼行径,开棺盗尸?再说咱们和江大先生何怨何仇?盗他遗骸,又有何用?”
江寒青听他口气,似乎不假,一时之间,心头更觉没了主张,暗道:“这开棺盗尸之人,既非黑旗令主,又非流香谷的人所为,那是什么人盗去的呢?”
只听独目老者徐徐说道:“目前江湖乱象已萌,暗潮迭起,敞谷主请你们四大世家的人,前往一晤,也许和整个武林大局有关,阁下有什么话,见了敝谷主,再说不迟。”
江寒青暗道:“原来他们谷主还邀了东许、西秦、北李三家的人。”
不觉抬目问道:“贵谷主现在何处?”
独目老者道:“谷主一再指示,不到时机,不得和对方冲突,老夫奉命迎接阁下而来,因你昨晚已落人手,不得不突袭对方在江南的巢穴,把你救出来,但如此一来,必然引起对方警觉,因此老夫不能在金陵城中多事耽搁,决定在黄昏前离去,此时已是未牌时光,距我们动身,已不过一个时辰,老夫还有许多事情待办,咱们谈话,到此为止,江二公子也毋须多问了。”
江寒青听得一怔,心想,“好哪,自己原来还在金陵城中,这所道观不知是什么名称?”
独目老者的话声一落,回头朝青袍道人道:“道兄仍请领江二公子回静室休息,急速回来,老夫另有要事相商。”
青袍道人欠一欠身道:“属下遵命。”
回身朝江寒青打了个稽首道:“贫道送江二公子回去。”
江寒青想到自己身中司徒兰“飘香帕”迷药,药性尚未消失,目前武功等于全失,只好暂时忍耐,据司徒兰说,“飘香帕”需经三天时光,药力自然消灭,那么且等后天迷药失效,再作道理。
心念转动,青袍道人匆匆走进,朝江寒青打着稽首,含笑道:“单堂主立时就要动身,贫道还得和江二公子打个商量。”
江寒青道:“商量什么?”
青袍道人伸手从大袖中取出一方黑布,歉然道:“说来实在失敬之至,江二公子出去之时,最好蒙上了眼睛。”
江寒青冷笑道:“怕在下日后找上宝观?”
青袍道人陪笑道:“目前是友是敌尚难定论。江二公子多多原谅。”
江寒青道:“道长但请缚上就是了。”
青袍道人道:“如此,贫道失礼了。”
说完,就用黑布香江寒青缚上双目,一面说道:“贫道扶江二公子出去。”
江寒青也不说话,由他扶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