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笔架峰,钟宗欢呼道:“到了,干爹,那三间屋子后面正有一处桃林。”
宗如仪即时停下脚步,叫道:“‘今华陀’在家么?‘独眼龙’来看你了。”他用内力传话,声闻数里。
话声一落,中间那间屋子门启处,有个人探出头来,见宗如仪背上背个赤体娃儿,便明白了一半,冷冷道:“看我不敢当,请进,若是求医,恕不接待。”开门见山,干脆爽快,绝不转弯抹角,拖泥带水。
宗如仪且不理他,在钟宗的指引下,径直来到门口。
那人见宗如仪两眼空空,一面领他进屋,一面问道:“怎么?独眼龙变成瞎龙了?话说在前头,陈一超可没复明之术。”客人还没说明来意,主人已经两次谢绝治病之请了。
宗如仪十分恼火,求人嘛,只好陪笑道:“独眼龙绝不麻烦你。”扭头叫钟宗:“宗儿,干爹给你引见一位当今医圣——今华陀,还不大礼拜见。”
钟宗闻说,忙即走到今华陀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双膝跪地,拜道:“晚辈钟宗,大礼叩问前辈金安。”
抬头一看,今华陀踪影不见。
方自惊愕,只听今华陀陈一超就在自己身后冷冰冰地说道:“你莫消磕得头,我不会受你的礼,也不会驱你身上的热毒,不过还有一年的时间好活,尽可以赶回家里去等死。”
钟宗心惊道:“他没诊我的脉,见面就认出是热毒,真的好医术,不愧人称‘今华陀’!”还没来得及开口,宗如仪已笑说道:“今华陀,你知道我半生浪迹江湖,没有娶妻生子,就只这么个干儿子,请你好歹替他医治医治吧!”
今华陀陈一超道:“你有没有儿子与我何干?我陈一超自己还没儿子哩!”
宗如仪心中暗怒不已,想了想,又强自压抑下去,笑道:“咱们且不谈有没有儿子,你就不赏我独眼龙一点面子?”唯其因为心有怒意,说话之间,多少难免带有一点不满的语调。
今华陀立即冷冷说道:“谁不知道我陈一超出了名的‘冷面铁心’?你讲得再多,总是废话。”
钟宗十分难过,偎到宗如仪身边低低说道:“干爹,咱们走吧!宗儿不要他医了。”
今华陀哼了一声,道:“你倒很知趣!”
宗如仪勃然大怒,但仍极力平抑住,冷笑道:“凭我独眼龙三个金字,南北一十三省的江湖道,无不俯首贴耳,唯命是从,何曾让人半分,今番……”
今华陀冷冰冰地接口道:“陈一超生成的牛脾气,不医就是不医,你独眼龙可以屈服别人,我陈一超么,还有几根硬骨头!”
宗如仪拍案大怒道:“你道我瞎了便奈何你不得了!”说时杀机毕露,极是骇人。
钟宗劝道:“干爹,还有一年的时间,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去医。”
宗如仪沉思有顷,忽然起来说道:“好!咱们去想别的法子去医。”说着,搭上钟宗的肩膊走出房门,临走又回头喝道:“陈一超你记着今天的事便好!”
陈—超冷笑道:“士可杀,不可辱。陈一超宁死也绝不动手医他的病!”
宗如仪没再说什么,背起钟宗向东南疾行而去。
走去不远,宗如仪忽然放下钟宗,说道:“宗儿,你在这儿等一下,干爹去去就来。”
说着,人已回头向来路纵去。
钟宗一想不对,耽心道:“他该不会是去杀陈一超吧?”正想追去看看,只听宗如仪大声叫道:“陈一超,你那根‘龙须鞭’总可以借我用一下吧?”
钟宗心想:“他双眼失明,长鞭子倒是最合适的武器,唉!人一聪明,什么都想得到,偏生我就想不到替他找根长鞭子。”
正感叹间,又听宗如仪大声道:“好好,等我制了新的鞭子还给你。”带着余音,人已大步走来。
钟宗迎上去笑道:“借鞭子他倒是蛮好讲话的。”
宗如仪仍旧背起他边走边说道:“借鞭子不像治病,他若不肯借鞭子,我可以硬夺,治病就不同了,我不能抓住他的手切脉开处方啊!”
钟宗不敢再提陈一超,怕他着恼,便问:“咱们如今上哪儿去?”
宗如仪道:“上干爹家去,咦!你看前面是什么人来了?”
钟宗抬眼一望:“没……啊!三个人,还远着哩!”
宗如仪疑虑道:“是三个不是两个?”
钟宗再又看了一眼,道:“是三个啊!他们只怕也是找今华陀来的。”
宗如仪心中一动,笑道:“是了,他们其中有个是背着的,对不对?”
钟宗立刻否认道:“不对,是两人抬着的!”
宗如仪扑哧一笑,道:“管他背也好,抬也好,反正只两个人在地上走就是了。”
钟宗这时也想通是怎么回事了,连声道:“对!对!”心里却在暗骂自己:“钟宗,你好笨呀!干爹瞎了眼,自然只能用耳朵来听,他说了有个人是背着走,你怎么还想不到事情不是背和抬的问题,而是两个人三个人在地面上走的问题呢?”他觉得自己脑筋太笨,不觉轻轻叹了一声。
宗如仪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宗儿。”
钟宗把心里想的事老老实实说了,宗如仪笑道:“世人都道聪明人要比老实的人强些,我却不以为然,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偶而运用不得当,便会身败名裂,倒不如老实人站稳脚跟行事的好。”
钟宗听了,心里不觉开朗了许多,其实宗如仪刚才所说的话,一半固然是真,另外一半却是为了开导他而说的。
便在这时,哪对面而来的两人,忽然放下抬着的哪人,三个人一齐咬耳细语。
钟宗心中犯疑,便把这情形悄声告诉了宗如仪,宗如仪也哨声道:“这些人只怕是干爹的仇家,不过你不要怕,有干爹在,你听干爹的话就行了。”说着,就在路旁坐下,把钟宗放在自己胸前。
丙然,那两个人走近来了,钟宗抬眼打量两人,只见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高高瘦瘦,凹眼削腮,颏下几根稀稀的短须,左面一个穿蓝,右面一个穿青,四只眼睛一齐盯住他干父子俩,脚下一步来远,那两人已双双停住,左面穿蓝衫的那个发话道:“独眼龙,你还记得‘沧州三义’吧!”
宗如仪呵呵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三鬼还有一鬼呢?死了?”
右面穿青衫的愤愤道:“独眼龙,你也别太猖狂了,你如今连哪只独眼也不独了,光凭我‘无常鬼’就能要你的瞎命!”
宗如仪仍然呵呵笑道:“真的?我先告诉你,我眼是瞎了,功夫可没瞎,还是你们两鬼一齐上吧!”
无常鬼大怒道:“你死在临头还敢狂言!”说着,扑了上来,左手一撩,劈头一掌击下宗如仪不慌不忙,低低说声:“宗儿,跟我打他!”
其实,他“宗儿”才出声,钟宗不待他吩咐,已咬牙打出了一掌。
只见两掌一交,那无常鬼简直不堪一击,登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平空抛出一丈多远,吧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钟宗吓了一跳,心慌道:“我怎么一掌把他打出这么远?”耳边又听穿蓝衫那人怒吼道:
“好个独眼龙,钻天鬼今天若不毙你,誓不为人!”
宗如仪笑道:“今天你本就没法再为人了啊!”
钻天鬼怒不可遏,可是他见乃弟之死,已经学得乖巧,冷不防一下子绕到宗如仪背后,仗着自己掌力雄厚,在一丈开外处就呼地一掌打来。
钟宗一见,心中大是惊骇,正要转过身去,耳边只听“吧哒”一声巨响,同时又听宗如仪说道:“你找死可怨不得我!”
钟宗这时已转过身去,触眼只见宗如仪手里举着一根棍子,把钻天鬼顶在一丈多高的上空不晃不动。心中正在惊奇,干爹一时之间从哪里弄来一根细棍子时,忽见那根棍子一弯一弹,钻天鬼呼地被摔出三丈多远,卧在地上僵直不动这时钟宗才看清那根棍子只是一根细细的软鞭,又惊又喜,问道:“这就是那根‘龙须鞭’呀?”
宗如仪把鞭子往钟宗手里一递,沉声道:“去把抬着的那个老二‘彻地鬼’也了结算了。”
钟宗啜嚅道:“干爹……”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宗如仪料到他可能要说什么,脸色一沉,斥道:“你知道斩草除根吧?干爹几年前饶了他三兄弟的命,才有今朝的事故,若非干爹武功仍在,你想这结局又怎样?”
钟宗大悟道:“宗儿就去。”接过鞭子,走到前面一看,那人也是一张削瘦的脸,嘴里正冒出热气腾腾的鲜血,回头叫道:“干爹,他在嚼舌头哩!”
宗如仪喝道:“不管他,给他头上一鞭子!”
钟宗不敢违拗,狠起心肠,手中长鞭猛地往下一抽,那人登时面目全非,鲜血四溅眼见不能活了宗如仪掖好龙须鞭,乘机叮咛道:“以后你一人行动,只能说是宗如仪的干儿子,千万别说出独眼龙来,知道吗?”
钟宗茫然不解,宗如仪道:“干爹告诉你,当年干爹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发过狂言,如果没接满干爹十招,便没资格动问干爹的姓名。可是十多年来,就只一个接过干爹七招的,以后干爹失了左眼,他们便背地里叫我‘独眼龙’,而我也以此自称不讳。十多年来,死伤在于爹手下的好手,多如恒河沙粒,因此结怨树敌,实在多多。如果他们知道你是独眼龙的干儿子,恐怕就不肯放过你了!你懂了吧?”
钟宗想起赫连蓉姑一见面就直呼其名的事,便道:“那个赫连蓉姑又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呢?”
宗如仪顿了一下,道:“普天下知道宗如仪三个字的,连你带我一共只有五个人,可是眼下只剩三个人了,这三个人自然是你,我,和赫连少帮主,不过她是我自动告诉她的,并不是她打赢了我问到的。”
钟宗道:“我爹和你是结义兄弟,料必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宗如仪点头道:“除了你爹,另一人就是我的师父。”
吧父子两人,又水陆兼程,直奔黔西。
一路之上,偶然也碰到两三起宗如仪当日的仇家,因见他双目已瞎,想报前仇,结果反丧命在他掌下,他也不以为意。
只是钟宗的热症,时发时好,发得快也好得快,并无定准,倒使他非常忧急,表面上却又不便流露出来。
行了半月,这天午后业已到达黔西野马山。
野马山虽名为山,实际只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原,因为颇像一匹野马而得名。那儿有个小小集镇,宗如仪的落脚处,就在镇南十多里地的一座华厦里面,它叫“翠槐别院”。
这时的钟宗已经穿了一件新买的单薄绸衫,在宗如仪的口授下,引着宗如仪朝“翠槐别院”走去。
他俩刚到别院门口,立刻有人探头出来,一见是宗如仪,忙不迭侍立道左,口里恭说:
“公子爷回来了。”另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早飞步人内通报去了。
宗如仪扶着钟宗,穿厅越屋,又经过两座花园,才到达一座小小精舍门前。钟宗一路瞧来,只觉亭台水榭,无不备极自然,巍峨巨厦,尽都美仑美奂,他虽然说不出是如何的妙法,但觉看人眼里,舒在心头。
又见一些家丁们,一见他两人走来,远远就垂手躬身,肃立路旁,不敢仰视。宗如仪固然瞧不见这些,但从他昂首阔步的神情看来,料定平常他必是这般。钟宗从未见过这等威仪,心想道:“干爹好大的威风啊!”
两人正要进入精舍,只听宗如仪回头说道:“是张兄么?”
钟宗一惊,急回头看时,身后已有人在说:“公子回来了?小的听说之后,便跑去外面迎接,因不见公子,特又赶来伺候了。”
宗如仪不悦道:“张兄怎么还是这般称呼?”
那人恭恭敬敬回道:“小的有言在先,岂可半途而废?公子以后千万别这般称呼小的,使小的内惭不安。”
说时,三人已相继入室。
钟宗不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偷眼打量来人。只见他满头如霜的白发,一根不杂,苍松古月,风标盎然,飘飘有神仙之态,却是罗帽短衫,一副家人打扮,不觉十分诧异,由偷看变成怔怔凝注了。
宗如仪坐定之后,自有其他家丁献茶,宗如仪喝了一口,笑道:“这是小弟新收的一个干儿子,他叫钟宗。宗儿,快见过张伯伯。”
钟宗一听,忙上前拜倒行礼,只觉身前有股极大柔劲托起,拜不下去。正不知所措,瞥眼忽见那白发老人已右膝跪倒,打了一扦,道:“小的张秉钧参见少主人。”忙得钟宗也登时咕咚跪倒叩头不休。
那白发老人张秉钧膝行半步,扶住钟宗,说道:“少主人这般做法,岂不折杀小的了!”
宗如仪单手往中间虚空一托,笑道:“好了,大家都起来吧!”
钟宗只感身子一轻,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知道是干爹使的手法,不觉羡慕得直咂嘴。
宗如仪让张秉钧坐下再谈,张秉钧执意不肯,宗如仪无可如何,便道:“张兄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知道饮过三目螭蛙的血以后,应该如何散热?”
张秉钧大吃一惊,忙问是谁宗如仪道:“我干儿子,你可知道如何散热法?”张秉钧回道:“何不去找陈一超试试?”
宗如仪骂道:“这狗才就是不应,所以我……我就回来找你张兄讨教来了。”
张秉钧想了想,说道:“小的倒有两个办法,不过其中一个办法希望极微,严格说来,只有一个办法。”
“张兄不妨把两个办法都说说看,也许小弟能勉为其难。”
张秉钧道:“第一个办法是去蒙古的科布多大山中寻找一种叫做‘千阴冻果’,只须一颗……”
宗如仪忙道:“算了算了,那东西比‘三目螭蛙’更难觅到,还是说第二条吧!”。
张秉钧忽然欲言又止,终于坦然说道:“这第二个办法,论理,小的自当效劳,可是小的……”
宗如仪似有所觉,立即哈哈大笑道:“张兄但请放心,小弟绝不……”
话未说完,钟宗突然说声“好热”,人便歪歪斜斜,坐不稳了。
张秉钧及时伸手去扶,宗如仪也已发觉,忙叫来两名家丁,吩咐抬往书房安歇之后,再请张秉钧说第二个办法。
张秉钧道:“只须公子助他行功,每天一遍,大概三年也就行了,不过公子经过这三年的长期耗损,恐怕就再也不能以天下第一人自居了。”
宗如仪听得心头一震,忽又哈哈大笑道:“眼下我双目全废,早已不是天下第一人了,就这么做法。”
张秉钧道:“此事还望公子三思。”
宗如仪豪笑道:“我主意已定,绝不改变!今夜便开始。”
张秉钧不再进言,告辞退去。
扁阴易逝,转眼过了两年。
两年来,由于宗如仪不惜以全身功力帮助钟宗散热驱毒,已大见功效,最后一次发热晕倒,已是三个月前的事,而且晕的时间极短,不过顿把饭的工夫了。
就武功成就方面来说,只因钟宗天分不高,饶是宗如仪殚竭心志,距他预期的成效,只不过一半而已。
要知宗如仪乃是当今武林绝才,既然有心要把钟宗培养成为第二个纵横天下的人,钟宗即使愚笨如猪,他也不会灰心沮丧,半途而废的。
在他严格的督促下,几次钟宗都因吃不消而请求中止,他都不予考虑,只略略放松一点,给钟宗一点喘气的机会。
两年来,钟宗所学的,只是一种“天罡指”和“霹雳八掌”两种。光是天罡指的功夫,便足足练了六个月整,这还只是说这一指该如何取势,如何出手,并说不上功力深浅。霹雳八掌共是八掌,他每一掌都学了三至四个月,到目前一共才学会五掌半,至于轻功以及其它兵刃方面,根本还没着手学习。不过他肯下苦功,终日孜孜不倦,也是难能的事。
这天饭后无事,张秉钧为了请示宗如仪—桩事情,闲谈之下,张秉钧衷诚劝道:“公子纵然不计自身的安危,难道也不看看少主人能否成为一朵奇葩?公子这般不顾性命助他行功散热,只怕等不到三年,公子自己便也难以保全了!这事小的本不该劝止,只是小的当一天奴才,就必须尽一天奴才的心!公子,你这两年,比过了二十年还……”
宗如仪迅即挥手制止道:“张兄的美意小弟心领。小弟是心疲力瘁,死而后已!张兄请便,小弟歇息一会,还得继续替他行功哩!”
张秉钧深知他个性倔强,只好退出。
包鼓四响,月正中天,是每夜宗如仪例行为钟宗散热驱毒的时候了。
宗如仪按照往常的惯例去到钟宗房里,唤声:“宗儿,昨天的那招‘山崩海啸’练得怎么样?”他极其关心钟宗练这霹雳八掌,是以一开口就问进展情形如何。
不料钟宗并没回他的话,于是他再问了一声,钟宗依然没有回话。
他侧耳一听,房中毫无动静,一经瞑思,猛地省悟,不禁怒火如焚,运用内力,大叫道:
“张兄,张兄。”
少顷,张秉钧已循声赶来,行礼毕,恭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见谕?”
宗如仪大声道:“你看看他房中可有异处?”
张秉钧点灯一看,见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封没封口的倍,外写:“留呈干爹大人安启”
几字,于是垂手说了。
宗如仪沉声道:“念给我听!”
张秉钧展开信纸,念道:“干爹:我事先不知你助我行功会耗损这么多的内功,也不知道需要三年时间。我太笨,辜负了你的期望,我绝不能成为第二个纵横天下的人!今天张伯伯劝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所以我决心出走,免得害了你的性命。我这次出去只想办两件事,一件是运我爹的尸体回家安葬;另一件我要挖掉赫连蓉姑的右眼替你出气。我对不起你,请你不要找我,找我也找不到,宗儿谨禀。月日。”
宗如仪听罢,立即大声道:“张秉钧,你立刻替我把他找回来!”
张秉钧躬身回道:“公子息怒,小的此去找寻小主人,假若不肯回家,势必动手强迫,小的曾有誓言,公子在世一日,小的就一日绝不谈武事,此事公子早知,尚望公子明鉴。”
宗如仪顿了一下,忽然大声怒笑道:“普天下唯一能接我七招的,就只你张介寰一人,那时我还只目未失,现下我双眼全废,内力又耗去十之七八,凭你的能耐,足可敌我有余,纵然我没死去,你不也成为当今第一高手了么?何必一定要等我自己死去呢!”
他说的句句是真,张秉钧也的确清楚,但张秉钧却并不乘人之危,依然礼躬毕敬地道:
“小的唯其敬服公子的武功,才不惜委身相待,十二年来,小的没存丝毫非分之想。不过小的眼下虽是为奴为仆,原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的仍是刚才一句老话,公子一日不死,小的便一日绝口不谈武事,公子纵然奄奄一息,小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尚望公子明鉴。”
宗如仪道:“假如我真奄奄一息,遇有强敌来犯的时候,你怎么办?”
张秉钧毫不考虑,立刻答道:“小的召集本院的高手,让他们对敌。”
张秉钧又道:“小的命该如此。”
宗如仪沉声道乙“你是要整个江湖之中,没有一个曾经胜过你的人存留世上,你才再度出山,是也不是?”
张秉钧躬身回道:“公子明鉴万里。”
宗如仪冷笑道:“你哪里是要等我自先死去才谈武事,你是怕我把钟宗培植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才托词不肯找他回来!”
张秉钧道:“小的并无这等心思。”
宗如仪冷笑道:“算你知趣,老实告诉你,目下钟宗的成就,和你已经不相上下,你若失去这次机会,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纵论武事了!”
张秉钧须眉掀动,显已极为恼怒,但倏忽之间,便又归复正常,徐徐说道:“可惜小的眼下不能跟人动手,否则倒愿冒险一试。”
宗如仪道:“既然你不在乎钟宗的成就,便可令你儿子设法找他回来。”
张秉钧道:“只要公子有这意思,小的便走一趟。不过小的有三点要求:第一,小的此番纵然追上少主人,恕不动武强他回来;第二,小的要借张人皮面罩,以备不时之需;第三,小的保证传达犬子,但不保证必能办到。”
宗如仪挥手道:“一切依你的,马上启程。”
张秉钧闻言,立即打点行装,并要了一张面罩,连夜离开野马山。
且说钟宗出走之后,他怕他干爹沿着太白的路线去追,便折向东北方而行。
这时正当冬末腊初,贵州的气候依然很冷,人们大多棉衣棉裤,若像他身穿一单薄绸衫,自然极是惹人注目。
行了几天,这天黄昏时分,已经来到湖南西部的一个小镇——洪江。
洪江虽是属于会同县的一个集镇,因是木材的集散地,所以显得十分繁华,不知超了会同县城若干倍。
钟宗入镇看时,只见茶楼酒馆,到处都是,而且气派不凡,便大些的县城,也未必有此风光!他肚子正有些饥饿,便进入一家叫做“醉宾楼”的酒馆,登楼人座。
他十五六岁的人,身材却已有普通十七八岁的人高大了,店伙主过来招呼,他随便要了一点饭菜之后,便信目张望。
这时正当晚饭时分,座客已上了七成,钟宗放眼一瞧,只见楼上不少酒客,大都拿眼偷偷瞅看他。他一路之上已被人看得惯了,知道是自己一袭绸衫招致来的,便也见怪不怪,反而用眼打量别人。
只见靠右面桌上,坐着两个武林人物,左面桌上是四个生意中人,对面是一老一小。老的一个大概五六十岁,长须飘飘,一脸慈祥之色,小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生得姿容秀丽,大眼眨动之间,闪出智慧的光芒,一对大而深的酒涡,一左一右地分布着,两根尺来长的辫子,并垂在脑后,使人一眼见到,便自然而然会生出好感。
其余桌上,似乎并无什么扎眼人物。
钟宗吃罢饭,正要结帐离去,只听扶梯声响,两个女人鱼贯上了楼。前面的是个四句左右的尼姑,后面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两个刚一出现,就见右面那两个江湖客对这尼姑和少女怒目相向,尼姑见了,也不以为意,少女则秀眉双挑,冷冷哼了一声。钟宗好奇,便停下脚步。
两名江湖客中广个络腮胡的中年人向少女愤愤道:“你哼什么?”
少女猛一回头,娇叱道:“姑娘爱哼,偏要哼,你是什么东西?呸!”说完,当真又哼了一声。
办腮胡子怒道:“你哼,老子就杀你!”说时,站起来隔张桌子对少女打出一拳少女一闪让过,正要还击,那中年老尼姑忽然回身冷冷说道:“冯三宝,你们要怎样就明说,不必鬼鬼祟祟,学那些小人行径。”
被唤着冯三宝的胳腮胡子也怒道:“你峨嵋,和少林武当才鬼鬼祟祟,骗得我们好苦,自己不要脸还说别人!”
中年尼姑怒道:“你听谁说我峨嵋骗过人?不还我公道可是找死!”
这时全楼的酒客都已停箸放杯,望着四人争吵。只见冯三宝那个瘦长的同伴站起来冷冷说道:“江湖上淮不知道你们峨嵋、少林、武当三派故布陷阱,两年前在红花谷中借比武夺宝的名义,要一网打尽天下的高手。既然要我们还你公道,我就告诉你,这是顺天帮赫连帮主亲口对我们代教主说的。他是红花谷中唯一生还的人,他亲耳听到那个刽子手逼问少林尘一禅师、武当道缘真人,和你们峨嵋静幻师太三人口供的时候,他三人亲口说的,这还假得了?”
中年尼姑辩道:“可是那册‘万象宝录’已被那人和一个叫钟宗的小孩带走了,我三派的人也都死光了呀!”
钟宗听得心头奇怪:“赫连帮主会生还?‘万象宝录’又把我牵涉进去了,真是……”
耳边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低说道:“姑爹,今天该有热闹好瞧了。”钟宗侧头看寸,正是那个小女孩在和那老人在说话。
冯三宝叫道:“死得好!活该!谁教你们起心不良的?”
少女大怒道:“你是不想活了!”说着,背上拔出长剑,迎着冯三宝胸前点去另外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也从腰间解下软鞭,要来助战,却被中年尼姑截住了。
酒楼立时成了战场,吓得酒客纷纷退到角落里,用桌子掩护着看热闹,钟宗也和那女孩老小两人挤在梯口观看。
冯三宝的武功,不过略比少女差点,瘦瘦高高那个可较中年尼姑相差太远,不过中年尼姑并没下杀手,只把瘦瘦高高的人逼在一角,不让他相助冯三宝。
只听那女孩对老人轻轻说道:“这尼姑心也忒好了,若换了我,早把他一掌劈死了!”
钟宗听得心头一寒:“看她模样儿顶柔顺,竟有那么毒恶的心!”不觉对她厌恶地扫了两眼。
便在这时,楼梯上来了一人。这人张目四扫,突然趋在钟宗耳边轻轻说道:“少主人,公子请少主人回去哩!”
钟宗一惊,急忙回头望时,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袍的人,面上毫无表情,正怔怔望着自己,道:“你是在和我讲话么?”
那人轻声道:“小的张秉钧,奉公子之命,请少主人回家去的。”
钟宗听这声音确是张秉均无疑,面貌却完全不像,不觉惊疑不已,只听旁边那小泵娘冷冷说道:“你管家来接你,回就回,不回便罢,干嘛装模作样?我最讨厌这种人!”
钟宗瞥了她一眼,窘窘地道:“我并不认得他啊!”
那人听了,便慢慢用手揭出头上面罩,首先露出一头白发,接着再现出一张古月般的面庞,那不是张秉钧是谁便在这时,忽然有人同时惊呼:“啊!教主!”
“张介寰还没死?”
“天地教张教主!”
钟宗一听也恍然明白,敢情张秉钧就是以前天地教的教主白头翁张介寰就见瘦瘦高高那人高叫道:“启教主,对方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正欺负属下哩!”
张秉钧听罢,徐徐带好面罩,高声道:“张介寰暂已死去,在下此刻是张秉钧,恕不过问江湖中事。”说完,也不理睬他们,回头对钟宗轻声道:“少主人如要回去,便与小的即刻动身。”
他说得虽轻,一般人大都听到了,纷纷在想:“这傻小子模样的人究竟是哪道人物?连名震一时的张介寰也甘愿作他家的仆役!想来武功必是高得出奇了,难怪他这么冷的天也只着件单衫!”
钟宗道:“劳张伯伯回去对我干爹说,我目前不想回去。”
张秉钧垂手说是,便自大步下楼而去。
这时,峨嵋派的两名弟子,因为张秉钧的现身,心中有所顾忌,已借机下台。天地教的冯三宝两人,自然不愿吃眼前亏罢了手,反倒钟宗成为众人的目标,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他。
他感到十分窘迫,连忙结帐离开,另外找家客栈住下。
饭后无事,来到街上遛达。只见灯火通明,行人拥挤,正想回去歇息,忽然迎面来了一人,他一见此人,一颗心立刻冲到喉边,浑身血液也沸腾不已。只听他大声叫道:“站住我也有碰到你的一天呀!”他这么一叫,立刻惊动路人,驻足围观。
那人望了望钟宗,并不认识,娇喝道:“你疯了?谁认识你?”
钟宗喝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是赫连蓉姑,我要替我干爹报仇!”
那人果是赫连蓉姑,她听他说出名字来了,也深深奇怪,便问:“你干爹是谁?”
钟宗月兑口说道:“宗如仪,你会不认得?”
赫连蓉姑顿时面泛秋霜,瞥眼见路人越聚越多,忽又平和说道:“我和他的事,不愿外人过问,我更不愿意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你走吧!”
钟宗血脉偾张,大喝道:“你还了我干爹那只右眼我就走!”
赫连蓉姑大怒道:“好,这里人多,咱们去镇外去谈!”说着扭身便走,钟宗哼了一声,也紧紧随在后面跟着跑。
两人先后奔到河边,赫连蓉姑见四下无人,停步喝道:“小子,你要自寻死路,就报名领死吧!”说时,面含杀气,大有制钟宗于死地的心意。
钟宗昂然道:“我叫钟宗。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右眼!”
赫连蓉姑一听,登时脸色大变,不觉慢慢垂下头来,喃喃念道:“钟宗,钟宗。”念了两声,忽然面现兴奋之色,轻轻说道:“你当真是钟宗?你干爹疼不疼你?传了你一些什么武功?”
钟宗不耐道:“我是钟宗就是钟宗,还有什么假的?快动手吧!”
赫连蓉姑脸上忽然浮出一种无以名之的神色,那神色分不出是喜、怒、乐?霍地一坐在地上,低声道:“我不和你动手了。”
钟宗急了,大声道:“你不用害怕!我说过只要你一只眼就只要一只右眼,绝不要你的命!”
赫连蓉姑缓缓说道:“我答应把右眼给你,你就可以向你干爹回话了,何必这样急匆匆地?我问你干爹疼不疼你,你还没告诉我哩!”
钟宗恶声道:“是我要挖你右眼报仇的,我要对干爹回什么话?快起来动手吧!”
赫连蓉姑面露甜笑,频频摇头道:“我不站起来,也不动手,要么你自己动手,我希望我的右眼让你亲手挖去。”
钟宗怒骂道:“贼婆娘,你当你不动手我就会放过你么?你在做梦!”
赫连蓉姑忽然万般痛苦地求道:“钟宗,求你不要骂我,你要右眼就动手好了。”
钟宗想起两年前太白山中,宗如仪被他剜右眼时的情景,满怀仇怒一齐发作,喝道:
“我不骂你,我只剜你右眼替我干爹报仇!”说时,右手食指猛地一戳一挖,赫连蓉姑当真不闪不避,食指到处,立见一颗和着热血的眼球坠落地上赫连蓉姑任那鲜血下流,咬牙忍受,不出一声,半晌之后,才凄然大笑道:“应该!应该!”说着,霍地一纵起身,直向镇上疾驰而去。
钟宗望着地上的眼睛怔怔地出神,脑子里则映出他干爹和赫连蓉姑被剜右眼的情景,不觉大是难过,人类为什么要这般残忍便在这时,忽然有个脆女敕的声音说道:“好呀,你钟宗偷学了‘万象宝录’中的功夫,第一个就把你亲娘的眼睛挖掉了呀!”
钟宗大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时,却见酒楼中的那个小泵娘姗姗走来。钟宗厉喝道:“你敢胡说八道,看我揍你!”
小泵娘扮了个鬼脸,道:“谁胡说八道了?你做都做得,我就说不得呀!”
万象宝录是不是他拿的尚在其次,若说赫连蓉姑是他生身母亲,他可急得满面通红,青筋暴露,大喝道:“丫头,你若说不出道理来,我马上杀你!”他真是急坏了,竟然说起要杀人来了。
小泵娘也不示弱,娇喝道:“你想欺负我?我也不受人欺负的哩!人家在酒楼上当着你说了没事,我不过捡人家的说罢了,你就要杀人!我问你,那人是不是说过赫连表说那个刽子手拿到……”
钟宗截住喝道:“什么快子手慢手的,那是我干爹!”
小泵娘娇笑道:“你干爹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叫什么?”
钟宗无奈道:“你刚才都已经听我说过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小泵娘笑道:“那不是说给我听的,那应该不算。”
钟宗没好气地说道:“好!我告诉你,他叫宗如仪。”
小泵娘得意地一笑,问道:“你干爹拿到万象宝录后,就连声大叫‘钟宗’,可是真的?”
钟宗只好说是。
小泵娘又道:“你是不是真的叫‘钟宗’?”
钟宗怒道:“我不叫钟宗你叫钟宗?”
小泵娘卟哧一笑,再问:“那人在醉宾酒楼是不是我刚才这么说法?”
钟宗不觉怔了怔,无话可答,小泵娘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地,嗔道:“哼!别人说了没事,我说了就要挨你的刀?”说着,索性把雪白的脖子伸到他胸前来,口里连说:“你杀嘛你杀嘛!”
钟宗窘得十分尴尬,想道:“这小泵娘怎么这么刁蛮,我不责她,她反倒耍起赖来了!”
便把她轻轻推开,轻喝道:“走开点,我堂堂男子汉,岂屑杀你这耍赖的小泵娘!”
小泵娘娇嗔道:“哼!要杀我是你说的,不杀我也是你说的,出尔反尔,还男子汉哩!不害臊!好,走开就走开。”
说着,脸上隐隐浮出胜利的光辉,两只小手往后面一抄,当真转身慢慢走开。
钟宗急了,赶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膀子,喝道:“哪里走!还有呢?”
小泵娘停步回身,怒叱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钟宗脸上微微一红,喝道:“你说完了我才放你走!”
小泵娘咦了一声,道:“不都说明白了吗?还要我说什么?你说!”
钟宗急道:“还有赫连……赫连帮主他女儿……”
小泵娘佯作吃了一惊,冲口说道:“哦,还有你娘的事!”
钟宗大声斥道:“胡说!”
小泵娘终于脸色一正,肃容说道:“如今武林之中,无人不知赫连帮主的女儿赫连蓉姑和钟克扬是一对热恋情人,只因赫连帮主说钟克扬武功不高,阻止这件亲事之后。就在这年冬天,赫连蓉姑便和钟克扬偷偷厮守在一起,结果第二年秋天,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钟宗。
信不信在你,但我要警告你,你假如对别人说你就是钟宗,你就只有……”
一言未了,只听有人接口喝道:“丫头住嘴!”
两人同时惊望,只见一排小土阜后面施施然走出一个女尼,钟宗认出她正是醉宾楼中将天地教那个高高瘦瘦的人谓在楼角的中年尼姑。
正想动问,却见小泵娘一脸鄙夷之色,冷喝道:“我又不是天地教的脓包,你狠什么我偏就要说!”侧脸对钟宗大声道:“大家都知道钟宗得了‘万象宝录’,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尤其是武当、峨嵋两派,哼!她就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你赶快走开,以后对别人也莫说你就是钟宗。”
慧明师大脸色铁青,冷冷说道:“你说了又值什么,等我擒了他再和你算帐。”
钟宗侠义心肠,迈上一步,大声道:“你是找我就莫找她!”
慧明师太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小泵娘挺身跃出,钟宗拦在她前面说道:“我若打她不赢的时候,你再动手。”
小泵娘心头急道:“连我也未必一定胜她,你怎么行?”可是她没说出口,只见钟宗说道:“女师父,是你逼我动手的,就不要怪我了。”
慧明师太乃是当今峨嵋派慧字辈中杰出的好手,哪里会将这一双小男女放在心上,喝声:
“少罗嗦,动手吧!”
钟宗也不客气,蓦地右掌向前,左掌向后,同时打了出去明师太不觉暗中好笑:“你右掌向前是打我,左掌向后面又打谁呢?”暗笑未竟,猛觉一般凌厉无比的劲道当胸撞来,大吃一惊,慌忙吸气缩月复,发掌迎拒。岂料两股掌风一交,尼姑力有未逮,蹬蹬蹬,一连倒退三大步!而钟宗却只身形微微一晃。
小泵娘和慧明师太心中同时惊咤:“看不出这傻小子的功力竟这般深厚!”
钟宗道:“女师父,也让你先发一掌,免得说我占你的便宜。”
小泵娘又好气,又好笑,急急说道:“动手过招不讲哪一套的,只要你有气力打,随你怎么打法!”
钟宗一怔,冷不防慧明已一掌打到。
他了无对敌经验,人又忠厚,正在琢磨小泵娘这话的真实性,竟然忘了戒备,等发现敌掌出手,慌忙闪身退避时,已来不及。只听嘭地一声,钟宗右胸已被结结实实击上一掌,登时只感血气翻涌,肺腑移位,眼前一片漆黑,脚下踉踉跄跄,不知退了多少步,忽觉喉间腥甜,忍不住即时喷出一道血箭小泵娘飞快赶到他身后极力相扶,钟宗才勉强拿桩站稳。
钟宗昏昏迷迷,大概还有点知觉,耳边只听小泵娘在轻轻说道:“钟宗,你先坐下来歇息一会,我帮忙出气去!”
钟宗心头一震,用劲睁开眼来一看,只见慧明师太站在一丈开外,连声冷笑,不禁激起满腔怒火,手肘一撞,撞开了小泵娘,竟自摇摇晃晃向慧明师太那面走去。
小泵娘只觉那一撞之力甚大,又不敢用力抗拒,眼见他竟要去与尼姑理论,赶忙越在他前面拦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眼受重伤,先运功疗伤要紧。”
钟宗眼里射出两道冷光,奋然道:“你道我受了伤便奈何她不得了?”一手掀开小泵娘,大步向前走去。
慧明师太见他口喷鲜血,走路也还跌跌撞撞,竟然这般顽强,不禁骇然震惊。心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先将他搁倒了再对付那小丫头,然后再消消停停逼问‘万象宝录’的下落。”于是闷声不响,暗运真力,蓦地窜上一步,呼地朝钟宗打出一掌。
这一掌她已存心要把钟宗打成重伤,暗地用了十成力道,掌一发出,立即风生四面,沙飞土扬,劲道好不惊人钟宗这次已有提防,也不管对方来势如何,依然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同时一齐打出,不过比先前那一掌加了两成功。
掌一发出,首先小泵娘尖叫了一声,接着就响起一声闷声,慧明师太当场被震得连连后退,拿桩不稳。
钟宗不知小泵娘为什么会大声叫嚷,刚回头张望,就见小泵娘满面娇嗔地急喝道:“你赶快再打她哟!我的傻大爷!”
钟宗如梦初醒,回头望时,只见慧明师太拔剑在手,右剑左掌,抢攻过来。
钟宗管她剑也好,掌也好,他只是对准来人,仍然右前左后同时打出一掌。
说也真怪,慧明师太那般凌厉的攻势,就经不起他这么一掌。只觉他这一掌犹如十只掌、百只掌一般,整个身子已完全封住,找不出一丝隙缝来!不但如此,那打出来的力道,竟也是浑厚无伦,若非闪避得快,几乎反为所伤但她决计不肯失掉先机,一见这方攻不进去,立又绕到侧面进攻。不料钟宗只须身子微微一侧,她则仍旧徒劳无功。
心灵一动,忽然改施快攻,倏东倏西,或南或北,施展出峨嵋派绝学之一的“骤雨剑法”
来。
彼名思义,这套剑法是以快攻见长,慧明师太又在这套剑法中下过苦功;此刻一经施展开来,钟宗只见四面八方,无处不是闪闪蓝光,森森剑气,方怔得一怔,立刻被圈人剑幕之中。
小泵娘急欲拢去帮忙,只见他困在剑幕之中,身子团团转个不定,不时也打出一掌,但打来打去,老是那右前左后同时打出的那一招。她因料不定他将在什么时候发掌?从哪一方发掌?唯恐受到误伤,弄巧反拙。只好大叫道:“钟宗,我马上要来帮你,你换一招使使好不好?别又跟刚才一样,连我险些被误伤了。”
钟宗这才知道她刚才失声惊叫,乃是险些被他向后面打出的左掌误伤了。便道:“不用你帮忙,她奈何不了我这招‘车前马后’的!”
小泵娘细心一瞧,钟宗所言不差,那尼姑虽然仍在一个劲圆圈快攻,那圈子却越来越大。
而每当钟宗打出那招“车前马后”的时候,她便忙不迭向后暴退,连对一掌的勇气也没有了。
其所以兀自抢攻不息,主要的是怕一旦失了先手,钟宗反攻过来,便难全身而退。
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大叫道:“钟宗,你不要光是挨打,你也打她啊!”
钟宗经她一提,马上打出一招“车前马后”,慧明师太一见,慌忙后退不迭。
钟宗有了几招经验,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招“车前马后”,朝慧明师太直拍过去。
小泵娘欢叫道:“打啊!这才对了!”话声未绝,只听慧明师太闷哼一声,身子被震出一丈来远,仰天倒在地。
小泵娘一言不发,忽地纵身上前,起手一掌,立时将她击毙钟宗又惊又恐,喝道:“你为什么这么狠的心肠?”
小泵娘不肯服气,娇嗔道:“我的心肠狠?你若打她不过,此时还有你的命在不?再说我打死她,还不是为你好。”
钟宗怒道:“你打死了她,还说为我好。看来你也不是好人!”说完,赌气向镇上大步走去。
小泵娘赶在前面拦住去路,嗔道:“我为什么不是好人?你若不还我一个公道,休想过去!”说时眼圈都红了,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的。
钟宗停步说道:“闪开,我不和你讲,我还要去‘顺天帮’找我娘去。”
小泵娘急了,道:“不成,你去顺天帮找你娘,那是……”
便在此时,只见远处有人喝道:“英儿,你又在和谁生事?”
小泵娘一听这声音,登时住嘴,并且轻轻对钟宗道:“你赶快走,我姑爹来了!”说着,闪开了去路。
钟宗抬眼望时,只见一人如飞赶来,瞬息来到小泵娘身前,斥责道:“我就料到你必会出来生事,果然被我料中了,我懒得再惹麻烦,赶明日就把你交还给你爹去。”
小泵娘噘着嘴道:“我又没生事,我只是跟他闹着玩。”
来人正是醉宾楼中和小泵娘同席的老人,他不甚放心地问钟宗道:“小扮儿你尊姓?她没欺负你吧?”
瞥眼忽然发现慧明师太的尸体,惊问道:“是你打死的?”
小泵娘急忙接口道:“他叫王文,是他帮忙我,才被我打死的。”又对钟宗使眼色道:
“你要找你娘还不快去!”
钟宗虽然猜不透她替他改名换姓,又使眼色叫他快走是什么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声不响,也不作别,竟自扬长而去。
老人埋怨道:“我说过不传你‘椎心掌’的,如何?果然闹出乱子来了!峨嵋派人多势众,你把她们的慧明师太杀了,将来寻起仇来,我看怎么办?还不赶快把她安埋好!”
小泵娘嘟起小嘴道:“她不欺负我我就不会杀她,我怎么不杀别个?”
老人怒道:“还要强嘴,我决计把你送回‘笔架峰’你爹那里仍教你学医去!”
小泵娘一听慌了,尽是好言央求,又尽是恃宠撒娇,姑爹长,姑爹短,好容易求得她姑爹回心转意,合力埋了慧明师太,并一再叮咛千万不可泄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