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青听她侃侃而谈,长了不少见识,不由月兑口道:“兰……兰妹……你懂得真多。”
可兰嫣然一笑,立青只觉眼前一亮,四周鲜花黯然失色,立青暗忖道:
“古人说一笑倾国,这姑娘笑得真美丽,就是她出再大的难题,也不能拒绝。”
可兰忽然幽幽道:
“草木犹有灵性,何况是方,方……方大哥,唉,不说也吧。”
立青问道:“什么事啊?”
可兰低声道:
“你……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朋友又多,什么少林的小和尚罗,武当山的道士罗,你玩得兴起,还会回来看我么?你……方大哥,你现在对我好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立青正色道:“兰妹,我岂是反覆无情的小人?”
可兰见他说得认真,心中一软,柔声道:
“方大哥别生气,我信得过你。”
这人性子就是如此,任何可从不坚持,温柔腼腆,立青笑道:
“我不但会时时想你,而且我还想常常吃你烧的菜啦!兰妹你想,我肚子一饿,立即便想到:“如果那姑娘在这,岂不是好。’口水都会流下来的。”
可兰听他说得有趣,“咭”的笑出了声,连忙用小巾掩口。立青与女子数次单独相处,已不再害羞了。
可兰道:
“方大哥,你真……真的这么喜欢吃我烧的东西?”
立青诚实地点点头,可兰忸怩了半天,低声道:
“那……那……方大哥,你永远……永远爱……吃么?”
他见可兰低着头很是害羞,心念一动,忽然明白可兰话中之意,心中又是惊慌又是喜欢。四周花香如寻薰,耳畔软语温柔,立青不由又想到赠虎赠剑的小秦琪。
可兰见立青一脸茫然的模样,心想他一定明了自己话中之意,是以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暗自忖道:
“如果师父知道了,也不知该有多高兴,师父师父,你的兰儿有……有人……有人喜欢啦。”
两人均在沉思,忽然一声悲嚎传了出来,一个像饿狼嗥叫的声音道:
“师弟,师弟,那个大胆狗子,害了你的性命,为兄的如不将他破胆挖心,誓不为人。”
说罢又干嚎起来,可兰紧张道:
“难道百兽神王的师兄来了不成,百兽神王犹且如此厉害,何况是他师兄?”
立青道:
“金发岛主远在海外,怎会突然来到,怕是那淮南子的师兄敢说不定。”
正在猜疑问,外面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
“那里来的野人,鬼叫鬼号没个完,你哭你那不成才的师弟尽避滚开哭去,别扰老子清梦。”
那先前哭嚎的人嘶声叫道:
“狗子,我哭我师弟干你何事?你如不耐烦,本岛主打发你去见阎王便是。”
那冷冷的声音道:
“阎王么?哈哈,正是老夫。”
忽然“哗啦”一阵暴响,一棵高大松树断了一枝,满树松针纷纷坠地。
那自称岛主的冷笑道:
“这点伎俩也敢在本岛主面前逞威么?真是井底之蛙,妄自称大了。”
他话才毕,“咔嚓”之声连响,那松树伸出的巨枝,竟然被他掌风震断。立青、可兰隐身在花业中,虽然瞧不见那两人身形,可是知那松树又高又粗,年岁何止百年,此人竟能举手之间劈倒树枝,功力当真深湛已极了。
可兰道:
“真是那金发岛主哩!咱们躲在这里看他两人打架,收个渔人之利。”
立青沉声道:
“这金发岛主功力虽在百兽神王之上,可也未必是那人对手。”
可半悄声道:
“那人是谁,方大哥知道吗?”
可兰靠近立青耳边吹气如兰,立青神色凝重的说:
“这人就是瞽目杀君。”
可兰道:“原来是三心红王的弟子,这两个家伙都是坏东西,咱们别理。”
立青摇头道:“他抢我昆仑秘笈,又数次羞辱我,此仇焉能不报?今日好歹要与他弄个明白。”
可兰生怕再劝阻,又惹起他牛脾气,只柔声道:
“方大哥,那么等他俩人的拚得差不多了,咱们这才出去,比较有把握些。”
立青心想这事关系重大,只得如此,此时外面金发岛主、瞽目杀君已打得天翻地覆,胜败难分。
瞽目杀君虽听过金发岛主名头,却并未将这海外野人放在眼中。
他奉师父三心红王之命去阻止各派人赴雁荡,杀了一个痛忆好容易摆月兑三心红王,这便一个人苦研昆仑秘笈,但其字歪歪扭扭,他如何能解。这时正在推敲秘笈,苦无头绪,又被金发岛主这一吵,立刻火气冲天,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金发岛主二次入中原,武功已练得出神入化,瞽目杀君硬接了他几招,心中不由叫苦,自忖虽不至于落败,取胜之机也极渺茫。
那金发岛主十年前只在中原略一逗留,便锻羽而归,是以不知杀君名头,他见自己连施绝招,竟连一个瞽目汉子都奈不何,心中又怒又惊,杀机一起,一掌平推而出。
瞽目杀君也打得不耐烦,他见金发岛主一掌击来,当下一侧身闪过,上下双掌翻飞.施出“鬼愁十二式”。
这是三心红王近年所创,威力之大,招式之奇,真是鬼神莫测。金发岛主果然招架不住,连退数步,运起真力,双掌又是平胸推出。
瞽目杀君大怒,暗忖:
“这厮自以为功力深厚,老子难道不敢接你一招。”
他也一鼓真气,双掌施伸而出,四掌一交,两人各退二步,瞽目杀君正待再上,忽然右腕一阵麻。他一瞧,原来竟吃金发岛主画了一指,他大惊之下,一运真力,只觉一阵头昏,仆然倒地。
金发岛主冷冷笑道:
“你自要寻死,也怪不得岛主心狠。”
他右手一挥真气,突然五指指甲暴伸,长了五寸左右,他甚是得意,哈哈笑道:
“这招谁能料到?本岛主本待对付那姓梅的;料不到你这独眼贼竟尝了个先。”
他一吞气,那指爪又复卷回,原来他右手所蓄的长指甲,竟涂上天下至毒之物。他适才与瞽目杀君对掌,便是指甲突然伸长,划了瞽目杀君一指。
金发岛主上前搜了搜瞽目杀君身上,想要知道此人来历,忽然模到两本小册,他一看之下,大喜若狂,原来正是武林之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昆仑秘笈。
他转身正待抱起他师弟百兽是王尸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
“金发岛主请了,在下方立青有一事相告。”
金发岛主蓦一回身、只见一个俊美青年和一个美丽少女站在身后,他适才大喜欲狂,竟然没有发觉两人如何近身。
金发岛主问道:
“这位小扮儿有何见教?”
他见立青、可兰俱都生得文弱秀美,虽则心中猜疑这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外号,却也未便立刻发作。
立青问道:
“前辈手中可是‘昆仑秘笈’么?”
金发岛主大吃一惊,脸上一沉道:
“小扮儿,你还是和这漂亮小泵娘赶路去吧!这里的事你休要来管。”
可兰听他称赞自己漂亮,不由暗暗心喜,偷瞟了立青一眼。大凡女子总喜别人赞她美丽,就是十分讨厌之人,这种恭维也甚能入耳。可兰接口道:“喂,你杀死了人,难道就一走了之,方大哥,咱们偏偏要管它一管。”
金发岛主怪目一翻道:
“现在要你走你不走,待会想走也走不成了。”
立青道:
“那就试试看,金发岛主,上啊!”
金发岛主又好气又好笑,两个黄毛小子竟和自己纠缠不休,他乃是有来历的人,自恃甚高,岂肯和两个小辈动手,当下一纵身跃出数丈,忽然呼声一起,立青、可兰双双携手挡在面前。
他见立青、可兰露了一手上乘轻功,心中颇为吃惊,他心思一转,暗忖道:
“莫要是哪位高人徒儿故意阻我,好待他师父前来,不好,我身怀至宝,若是被江湖上的人知道,只怕难以安宁了。今日之事,只有先毙了这两个小表。”
他暗自运气,出招便欲伤人,立青不敢怠慢,也运起少林老和尚所授上乘内功,两人正在一触即发,可兰忽然脸色惨白,神色惊惧万分,像是目睹世上最可怕之事,金发岛主一抬头,见着这张惨白恐惧的脸孔,他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瞧,立青一掌已自发出。
金发岛主连忙转身,右掌向立青拍去,可兰身子一矮,立青也没有清楚她用的是什么身法,已然抓住金发岛主左手中之书。
金发岛主大急,大吼一声,运劲一夺,可兰身子竟被他扬了起来,立青大吃一惊,不顾己身安危,贴身上前攻了三招。这几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客不容发,金发岛主连退数步,一掌抵住立青双掌。
可兰身在空中,左手直击金发岛主面门,金发岛主只觉眼前一花,一只小手已攻到双目。他右掌和立青双掌缠住,此时万难撤回,只得运劲一偏,可兰二指也跟着点到。
这招又疾又狠,指尖尖风缕缕。金岛主到底武学深湛,在这千钧一发,左手一挥松了开来,可兰身子被他抛起丈余。
立青一收劲,脚跟运劲,倒窜数尺,想要去接住可半只见可兰笑吟吟在空中一个翻身,轻悄悄落在地上,草虫不惊,手中却多了两本小册。
可兰叫道:
“方大哥,物归原主,咱们走吧。”
立青被她一叫,想到这两本书事关重大,不宜和金发岛主纠缠,当下和可兰腾身而起,往前跑去。
金发岛主气得哇哇大叫,口中大骂:
“死丫头!臭小子!”
拨足追了过来,可兰心知两人轻身功夫不比金发岛主高明,只怕难以月兑身,正自沉吟着,忽然跑近到先前所布石阵,她不由大喜,伸出小手握住立青,缓步走入阵中。
他两人才走入阵中,金发岛主已自赶到,可兰拨动几堆石子,便和立青向内走去。
金发岛主跟进一步,只见景色一变,茫茫前程,再也看不见立青、可兰两人,他见多识广,连忙纵身而出,眼前虽只是几堆山石,却是千百变化,歧路纷纷,不知从何走起是好。
可兰歇了一会儿道:
“好险!好险!”
立青目睹这阵曾将准南子困住,是以颇有信心,他见可兰动手干净俐落,再无那种害羞怕事的神色,心中很感奇怪,说道:
“刚才之事真是够运道,如不是金发岛主一分心,你扑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纲,被他掌力震着了?”
可兰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变得这样大,方……方大哥……你知道么?”
立青感激她舍命为自己夺书,正待谢她,可兰忽低头幽幽道:
“方大哥,我……我一见你要和他拼命,就忍不住不要命去……去帮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立青眼一势鼻一酸,几乎流下感激之泪,他和可兰相处,早知她的性儿,此时为呵护自己,已然抛却害羞畏事的天性,那么她对立青的爱护,已超过对她自己的爱护了。
立青柔声道:
“兰妹,你胆子变大了,我很是高兴,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如果你有危险理,我一定会变得像疯狮一样,就是道、僧、王、后来,也要和他们拼命救你。”
立青说完,觉胸中很是舒畅,他感到这世上只有一个女孩子值得自己这样倾心而诉,就是可爱的小秦琪,也万万比不上可兰的迷人了。
可兰温柔的听着,一刹那间,她又恢复了腼腆的天性,她低声道:
“方大哥,你答应我,你离开此地到江湖上行走,不要和别人拼命啊!什么事都可想法儿解决的。”
她无限关注的说着,立青觉得满腔雄化为轻烟,那争强斗胜的兴动,也变得十分幼稚可笑,他几乎就想留此永远不走,然而母亲血淋淋的惨死,父亲负剑憔悴的样子,这却令他忘不了,永远忘不了,他不愿伤可兰之心,便道:
“兰妹,你放心,大哥岂是好斗的人,可是你……你也不愿大哥是个懦夫吧!”
可兰一凛,眼泪流了下来,她哽咽道:
“大哥,方大哥,是我错了,我真自私,不要为我做懦夫,……不机……”
立青连忙劝道:
“兰妹别哭,我一定小心就是,喂!你刚才用什么身法抢到昆仑秘笈呀!我怎么没有瞧清楚?”
可兰收泪道:
“我是骗他转了身,这才敢用‘凌云步’前去抢书哩!”
立青奇道:
“是你骗得他分心么?什么法子这样有效?”
可兰掩不住得意道:
“我装成非常害怕的样了,瞪住他身后,他便忍不住回过身去了。”
立青拍手笑道:
“真是好法儿,兰妹你很聪明,我只道你天真得什么也不懂,原来诡计多端啦。”
可兰笑道:
“你别赞我,这一招我是跟师妹学到的,我师妹才叫聪明哩,人又长得漂亮。”
立青不以为然,暗忖道:
“我想世上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女子了。”
可兰知他心意,掩口笑道:
“我师妹真的很是好看,要不——怎么从前她已八九岁,师父还一天到晚要抱她哩!去年!有一次我和师妹一块出来玩,无意中碰到武当一个姓麦的道士,那道士可厉害得紧,我和师妹都不是他敌手。”
立青哦了声道:
“武当麦三侠,天下闻名,小和尚心如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让他三分。”
可兰道:
“麦道士正在处罚几个小道士,我师妹见小道士可怜,就上去说情,想不到惹怒了麦道士,动起手我师妹剑子被他夺去。我师父何等威名,咱姐妹俩自动怎能丢此大脸,硬抢又不成,于是我那鬼灵精小师妹便用刚才我用的法儿,果然夺回长剑。”
立青道:
“几时见到你的师妹,一定要领教领教,哟!不成,我可斗不过她,倒是小和尚心如可以和她比划。”
两人谈得高兴,忽闻外面金发岛主乱骂不歇,可兰是女儿家,如何懂得这许多粗话,但她却知道是下流话,她啐了一口道:
“亏他还是一代岛主,怎么这等下流?”
金发岛主见骂不出两人,心中一动,出声叫道:
“鬼丫头!臭小子!再不出来,本岛主要用火攻了。”
可兰哼了声道:
“百万大军滑不惧,区区小火怎能奈我何?”
金发岛主果然烧起火来,他用劲将燃着火技抛了进来,不一会儿火光熊熊,甚是惊人。可兰起身来,又移动一下石子,只见一片浓雾起处,那火堆竟然无影无踪。
金发岛主无奈,他骂了半天也觉口干唇焦,便坐下来,心想这两个小表总不能守在阵内不吃东西,自己只要守定阵前,那怕他们不出来?一定可以夺回秘笈。
可兰忽道:
“方大哥,咱们冒了大险抢回这两本书,你怎样瞧也不瞧一眼?”
立青道:“我可看不懂。”
可兰随手翻开一本,上面歪歪斜斜写得满满的,她定神瞧去,却是字字认识,她不禁喜叫道:
“方大哥,是梵文。”
立青道:“就是因为是梵文,我才看不懂的。”
可兰沉吟半刻道:
“我幼时随父亲习过梵文,不知能不能认全这书中之字?”
立青喜道:
“兰妹,你快认,如果你再不认得,只怕就没人能认了。”
他一向服气可兰之才能,不由月兑口而赞,可兰嫣然一笑,低声道:
“方大哥,别把我捧得上天,待会认不出来,你可别骂我是个傻姑娘。”
立青讪然,可兰捧起书来一句一句看去,她久不接触这古怪文字,读起来颇感吃力。立青坐在她身旁,一会儿又站起身,走来走去,心神十分焦急,又十分兴奋。
可兰看了半天,这才看完一页,立青忍不住便想问她书中说的是什么,但见她双目凝注,正在竭尽心思理解,便不敢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可兰仍是用小手支着脸颊,聚精会神的读着,那样子就和立青初见她坐在路上苦思阵法一模一样。立青心中一动,想到这些日子里,竟和萍不相逢的小泵娘,成了不能分离的伴侣,自己遭遇之奇,真是大出所料。
他不由又习惯的道:
“兰妹,你累了,歇歇啦,别费心神了。”
可兰似若未闻,半晌看完一页,抬头来问道:
“方大哥,你说什么?”
立青道:
“你歇歇啦,这事又不急,休息一会儿再读。”
可兰笑道:
“怎么不急,瞧你坐立不安,还说不急。对于,咱们大半天没有吃饭,你不饿么?
立青摇摇头,道:
“目下有个难题,我看想半天也想不懂,就烦你作顿饭如何?你从这阵后‘生门’走去,便可到我们谷中石屋,里面有的是吃的。”
立青经她一提,果然觉得甚饿;便依言去取了几样干肉、菜蔬,生火煮得稀烂,请可兰去吃。
可兰挟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眼仍不离书上。她作事专心之至,否则年纪轻轻,如何能博古通今?
她嚼了两口,忽然“啊”了声,立青道:
“兰妹,难题想通了么?”
可兰指指小嘴,半晌才说道:
“好咸啊!方大哥,腊肉没洗么?”
立青惭愧道:
“我们家里吃腊肉从没人洗啊。”
可兰忍笑道:
“真难为你替我作了一顿饭,方大哥,谢谢你呼!这书上尽是上乘武学原理,有的地方我领悟不了,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呀!师姐就快回来了,她功力比我高得多,给她看,也是好的。”
立青道:
“就烦你把懂得的,先讲我听听好么?”
可兰又低下头看看,立青吃得饭了,无事只有在阵内呆坐。过了很久,明月当空,繁星漫天,已是中夜时分,可兰这才将两本书看完,她吁了口气道:
“难怪这部书武林中人舍命争取,天下武艺各门各派何啻数十,可全都包括在这小小书中,如果下册能够得到,练功的法子更多了。”
立青急问道:
“这里有速成的武功么?咱们赶快练两样,好打跑金发岛主。”
可兰道:
“那倒不必这么急,等师姐回来,金发岛主还敢撒野么?这书包罗万象,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对了,方大哥,你明日不是要走吗?待我将书中梵文翻译成汉文,你日后可以好生参悟。”
立青大喜,连忙双从阵后跑到石屋,取来纸笔,可兰念一句他写一句。
立青连受少林老和尚及何克心的教授,武功虽然不能跻身上乘,武学之道却是大大明悟,这时见书中字字珠玑,一些运气调息练功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显然那老和尚及何叔叔的内功虽深,却仍有少许破绽,这书上所说真是十全十美,立青不禁雀跃不已。
□□□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上已是星移斗转,残月西下,立青这才写完,可兰站起身道:
“天又快亮了,月亮落下去,太阳总会升上来,可是人生呢?方大哥,你在江湖上莫要留连,免得叫人挂念。”
两人运了半夜心思,帝是累极,就偎在阵中睡了。
天色一明,立青惦念书中所叙,便悄悄起来练功。
东方旭日初升,立青胸中澈然,那老和尚和何叔叔所教的内功都流过他心中,再把书上一参照,只觉武学之道,虽则千头万绪,却是万流归宗,上乘功夫之间,都有脉络可寻,老和尚和何叔叔所授的内功,一刚一柔,其实均是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大可要相济融会了。
他这一悟,斗然间武学连越数层,正在醉心研究,忽然阵外一声惨叫,正是那金发岛主所发。
可兰睁开了眼,正在奇异间,一个娇滴滴听声音道:
“老前辈,令徒所受这毒却也算不得什么?我这谷中勾吻草善解百毒,前辈只管采用。”
可兰喜叫道:
“大师姐!大师姐!你终于回来啦。”
她东转西转便走出阵外,立青紧跟在她身后,怕走岔了路闹出笑话,只见阵外一个中年妇,一个高大老者。
那老者正是三心红王,立青惊得张大了口,那老者指指立青道:
“小子,又碰着你啦。”
立青不语,那中年妇道:
“老前辈,既是百兽神王死了,这些野兽也差不多完了,前辈还是快救令徒。”
三心红王道:
“我道这野人如何有能耐伤我徒儿,原来是指甲中有毒,这野人五指已断,毒气攻心,只怕死多活少了,云儿,快拿勾吻草来。”
立青见三心红王竟是可兰师姐的前辈,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可兰已察觉了,便悄声道:
“这老人是你的仇人么?我师姐怎会认识他?”
立青凑近她道:“此人就是三心红王。”
三心红王笑笑,接过中年美妇手中采摘之勾吻草,背起瞽目杀君,对立青道:
“小子,你福缘倒是不错,靠山可不少啊!”他转身对中年美妇道:
“云儿,替我向你师父问好,就说三心红王无暇拜候。”
他说罢一晃而去,可兰忍不住道:
“大师姐,三心红王是你什么人,怎能喊你云儿?”
中年美妇笑道:
“瞧你急成这样子,喂,这人是谁呀?”
可兰被师姐一问,怔怔说不出话来,立青见可兰大师姐笑口吟吟,像一个老人家看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侣,心中一甜,脸上却是讪讪不安。
中年美妇轻笑道:
“我本想找一个旧友助拳,不意那人外出,我连夜赶回却迷失了路,在大山中转了一日一夜,想不到碰到三心红王,他就和我一起赶来了,谁人有这宏大本事,杀了百兽神王,又驱散打死他的兽群,是这位小侠么?”
可兰道:
“是他的叔叔,要不是他老人家赶到,师姐,你就看不到我们俩人了。”
中年美妇笑道:
“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人孤零零在谷中,真是急得要死,原来还有‘我们’在一块哩!”
可兰大羞,一头扑是她师姐怀中,她师姐抚着她的秀发,笑道:
“别害羞了,师姐赶了一天还没吃东西,这三心红王与师父大有渊源,此事说来话长,有空再说给你听。”
立青见天已大明,便向可兰师姐妹两人告辞。可兰心知留他不在,也不顾师姐在旁,一直送到谷外里余,又送了立青许多灵药仙草,立青心中黯然,愈走愈觉可兰可爱,他说道:
“兰妹,待我办完正事,一定到此处寻你,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
可兰含泪点头道:
“如果我不在,请你问我师姐,便可知我在何处,大哥,你要多多保重啊!”
立青不敢逗留,只怕忍不了心离去,他凝视可兰,目光中千怜万爱,恨不得注入可兰心中,可兰微笑点头,表示感激,神色却是凄苦。
立青才一转身,一滴情泪流了下来,他赶紧挥袖一擦,又踏步走向前程。
他心中虽然狐疑,可兰师门与三心红王究竟有何渊源,可是别人师门之事,他当面又不便问,一路上琢磨不已。到了中午时分,口中走得干渴,一模背囊,不但装有几罐清水,而且更有精美干粮。
他不知可兰何时已将背囊中粮食准备得妥当贴切,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定是昨晚自己睡后,可兰起身为自己准备的,心中好生感激。
立青一阵急赶,这一收起缕缕柔情,便想到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很是焦急,直到星辰初上,立青还在施展轻功赶路,忽然前面山坡陡峭,这时星光朦胧,立青只见山顶端坐着两人,他定目一瞧,大惊不已,口中喃喃道:
“纯阳观主!纯阳观主丹阳子,那人又是谁呢?能和神州四奇首位的一争长短?”
事情发展到这里,有一段似乎必须补述一下了——
时间向前推,当老人黄百岩被飞孤掌毙的那天晚上——黑死潭畔。
那一潭暗色的死水静静躺着,一丝波纹都没有,只是夜枭古怪难听的声音不时荡漾在死一般的沉静之中。
这时,忽然轻微的人声打破这等沉静:
“唉!司空老兄,这就叫做怪了。”
另一个声音道:
“咱们听完黄白岩那老儿说的秘密后,一掌把他干了,立刻就赶到这里来,怎会有人比咱们更捷足先登的?”
“难道说……难道就是与冯百令那杀星耽搁的一刻里出了毛病?”
“我看不可能吧!那冯百令行动虽然可疑,但是他分明是向反方向走去,咱们抄捷径赶来,说什么他也不会跑在咱们的前面呀?”
“但是现在事实如此,……啊……这黑死潭水有奇毒,必身穿套牛皮衣方能入得水去,会不会方才我去备制皮衣时出的毛病?”
另一人冷笑起来:
“哼,飞狐你也把我司空凡看得太不中用了,你会备皮衣的时刻,我司空凡坐害在湖边,整整一个时辰,半个人影也没有来过,怎会出事?”
“司空兄不必多心,这潭畔尸骨累累,分明早有人为了那话儿争夺拼命了,看来咱们是晚了一步……”
“唉,真想不到咱们这样运气好,仍是慢了一步,眼看雁荡山这一趟是白跑的了……”
“司空老兄也不必说白跑这一趟,只要设法擒住了那姓方的正点儿,岂非大功一场?”
“云老弟说得是,咱们走吧!”
两条人影如飞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到半个时辰,这死一般寂静的黑死潭畔又出现了三个人影。
一个铿锵的声音:“百令,牛皮衣穿好了么?”
瞽目杀君的声音:“好了——”
接着便是跳入水中的声音,过了半天,那铿锵的声音道:
“糟啦!我们来迟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师父,何以见得?”
“你仔细看看,四处总有五六具尸身,那还用说么?”
丙然,不久之后,水花闪动,下水的人爬了上来,他喘了一口气道:
“师父,潭底找遍了,什么也没有。”
“哼,我早知道了。”
我的声音寒得如同冰一样,沉寂了片刻,他才道:
“嘿,百令,你在武林中的浑号叫什么呀?”
瞽目杀君大为惊诧,他结结巴巴地道:
“师父不要见笑,武林中好事的人管弟子叫着‘瞽目杀君’……”
三心红王干笑一声道:
“好,从现在起,我要你这‘杀君’大开杀戒——”
瞽目杀君吃了一惊,呐呐道:“师父……”
三心红王一字一字地道:
“从今日起,凡是碰见到雁荡山来赶这趟浑水的不三不四的人,全给我宰了!”
另外一人,正是那三心红王的大弟子高无影应声道:
“师父,师父,此事只怕不妥——”
三心红王不闻不问,只冷然道:
“高捷或听令!”
斑无影恭声道:
“弟子在此。”
心红王道:
“方才我对百令说的你可听真了?你们两人同时执行!”
斑无影想说什么,但是想了一会儿,只说道:
“是!弟子遵命。”
黑暗寂静之中,传来三心红王冷峻的哼声,谷中山石依然默默无声,谁知道立刻就有一块大屠杀要展开了,这就是各派为什么不能赴雁荡的原因了。
且说立青睁大眼一看,心中更是惊奇,原来那和丹阳子对掌的竟是一个女子……
就在前一天夜里,在高山上,武当派的掌门至尊正满面紧张地仰望着远处漆黑的山谷,武当三剑则个个站在三丈之外,除了风声在谷中呼啸之外,万籁俱寂。
纯阳观主丹阳子清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浇寞的神情,这位威重武林,几十年来名居武林第一的武学大师还有什么事值得伤感的么?
人们只知道丹阳子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他本是江南一个富家的独生公子,在廿七岁那年才上武当做了道士,一个富家公子忽然做了道士,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多年来武林中人一直猜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丹阳子以一个全然不懂武技的富家公子踏上武当山,而且年纪已二十有七,但是在他三十七岁那年便成了武当山第一高手,从此而为武当掌门,名震武林达三十余年,这是武林中罕见的奇迹。
但是这位不可一世的武当道长却一直是默默寡言,但有时又性烈如火,完全不像是一个修炼半生的谦冲道长。
这时,他仰首望了望天空,全圆的月亮已渐渐移到中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蓦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师父,弟子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发话者正是武当三侠中年纪最轻,但是侠名却是最着的青峰真人麦任侠。
丹阳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任侠有话只管说吧!”
麦任侠道:
“师父几十年来对于当年那件恨事怒终不能忘怀;师父那件伤心之事,弟子们虽然不得而知,但是凭师父为了她出家为道,把几十年岁月消磨在青山白动之中,难道她还能怀恨于师父么?弟子出言无状,实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尚乞师尊谅宥。”
丹阳子为人虽然性烈寡言,但是对于这三个得意高足却是宠爱有加,丝毫没有做师父的架子,有的时候倒像是师兄弟一般融洽,是以麦任侠才敢说出这番话来。
丹阳子长叹一声,凝视着麦任侠,良久才道:
“任侠,你懂得什么?你自幼便随我修行,莫看你现在长得高高大大,实则你的心理幼稚得如同少年,你懂得的实在太少了,人言‘人非太上,焉能无情’,以我这几十年来的体验,我已深深地发现,即便是太上,亦不能无情啊。”
麦任侠道:
“师父在上,非是弟子胡言乱语,只是弟子对一事万难了解——”
丹阳子道:
“你所指的是何事?”
麦任侠道:
“师父一身武学已达超凡入圣之境界,师父要求见那人一面也罢了,那人却坚持先要与师父以武相会,这岂不是天下难信的奇事?”
丹阳子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
“任侠,你以为……为师的要求与那人相见一面,只是为了儿女之私么?”
麦任侠恭身道:“弟子不敢。”
丹阳子长叹了一声,仰首望着长空,喃喃地道:
“不错,我虽然当了几十年的武当掌门,但是仍难摒尽心中感情思念,但是任侠,这……这你不会了解的……我要见那人一面,还有着别的原因——”
麦任侠道:“弟子斗胆敢问那是什么原因?”
丹阳子对这三位弟子当真亲如手足,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你们当真要知道么?”
武当三侠齐声道:“是!”
丹阳子忽然激动起来,他的声音些颤抖:
“你们可还记得那以‘飞花百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风子都’杨宁?”
武当三侠同时惊啊了一声,玉真子道:
“神风子都杨老前辈无敌天下之时,弟子尚仅十余岁,那年杨老前辈突然漏夜赶上武当山,与师父闭门密谈了一夜,次日杨老前辈匆匆离山,半月之后便传来杨老前辈在华山绝顶与他那冤家‘芙蓉仙子’史青青决斗,双双同归于尽,两位武林奇人竟然因情成仇,终于两败俱伤,真令人可感可叹!”
丹阳子道:
“你可知道’神风子都’杨宁和他那冤家史青青决斗,临终之际说了什么话?”
玉真子道:
“芙蓉仙子说她已把她平生绝技‘芙蓉追风剑’传给了一人,她要杨老前辈说出他的传人来,还要再决斗一次,杨老前辈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只传说他们两人的传人将在三十年后的二月十五日,同上雁荡一决雌雄——”
丹阳子道:
“不错,‘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对神仙剑侣的那段公案,至今尚未解决,天下英雄聚于雁荡,一方面是昆仑秘笈落在雁荡山中的消息传了出来,一方面也是大家要看看杨宁和史青青那段公案究竟如何解决法?”
丹阳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道:
“你们可知道,芙蓉仙子绝技传给了谁?”
玉真子摇了摇头,丹阳子道:
“那便是今日为师所要相会之人!”
□□□
玉真子双目圆睁,暗暗惊骇,丹阳子双目翻天,淡淡地道:
“神风子都的飞花百掌又传给了谁呢?——杨宁他传给了我!”
武当三剑同时大惊,睁大了眼瞪着他们的师父,丹阳子道:
“那天杨宁连夜赶上纯阳观,我与他虽曾见过几面,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是以他夤夜来访,令我大大惊异,却不料他一进观门便跪地向我行起大礼,说他命在旦夕,请我念在武林同脉分上,接受他的要求——”
麦任侠忍不住问道:
“什么要求?”
丹阳子道:
“他要把他‘飞花百掌’绝技传授给我,想那飞花百掌虽则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我武当乃是武林至尊,纵使我丹阳子心中钦羡得紧也不能答应于他,岂料他说我怎能忍心让这一门武林绝学断送在他的手中?”
丹阳子望了望空中的圆月,继续道:
“当时我说你‘神风子都’要找传人还怕没有人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头上来,杨宁却道他仅有这一夜时间,试想飞花百掌何等精妙,错非是我,任何人也难在一夜之间得其精奥——”
说到这里,丹阳子叹道:
“只为了这一句话,我答应了下来,却想不到杨宁和那芙蓉仙子临终之际会定下这约会,我既然成了这世上唯一具有‘飞花百掌’绝学的人,我又怎能不替杨宁履行他临终时的那句遗言?”
玉真子道:
“如此说来,天下英豪跑到雁荡山来,为的是想知道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临终之际会定下这场约会,我既然成了这世上唯一具有‘飞花百掌’绝学的人,我又怎能不替杨宁履行他临终时的那句遗言?”
玉真子道:
“如此说来,天下英豪跑到雁荡山来,为的是想知道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那段公案如何了结,但是弟子认为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神风子都’的绝技是传给了师父你老人家!”
丹阳子默然不语,这时天上月已偏西,山上空荡得紧,夜风渐渐凉了起来。
蓦然,一声呜呜然的箫声传了过来,那箫声中淡淡带着一种凄凉的韵味,使人一听,不由就生出一丝怅然之感。
武当三侠全是根基稳固,功力深厚的道家高手,这时竟然都为这古怪箫声所散发出的幽怨气氛控制,不由得听得痴了,那箫声渐渐变成平稳而呜咽,似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丹阳子朗声道:
“流水青云之歌,正是昔年芙蓉仙子所谱之名曲,闻其声如见其人,无忧王后既来这何不现身?”
箫声悠然而止,对面山石之中,一个白衣女子悄然而现,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过来。
丹阳子双目观天,面上神情似哀似喜,那白衣女子双足离地半尺,平平稳稳飞出三丈之遥才落下地来。
武林中轻功高手所谓“登萍渡水”,“踏波而行”所凭的全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掠行而过。当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在茫茫江心中笑歌自如,信步潇洒,后人奉为练轻功的极致。
此时这白衣女子平平稳稳地以离地仅半尺的高度,缓缓飘行三丈之遥,这等惊人轻功,即使不比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但也够惊世骇俗了。
“你且起来。”
他转身对无忧王后道;
“敝门不幸,竟出这等丢人之事,让王后见笑了——今日之事——”
他说到这里一停顿,便等无忧王后的回答。
无忧皇后道:
“今日之事,暂且不提,你请便吧!”
丹阳子道:
“贫道就告辞了。”
他一挥手,人已在十丈之外,玉真子抱起冉真,跟在麦任侠身后腾身而起。无忧皇后望着一群人影在山岗下消失,她轻叹了一声,也飘然下了山岗。
立青如醉如痴,脑海中仍然充满了上乘武学的妙谛,茫茫然呆立半天,方才惊觉。他啊了一声,放目四望,空荡荡地了无一人,想起广场和此地还是一场扒代高手的拼斗,此刻却是不留一丝痕迹,不知怎的,一阵怅然。
立青眼见丹阳子师徒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犹自沉醉于适才那一场龙争虎斗。
那无忧王后并未走远,呆呆站在那里,对着黑暗天际凝视着,半晌只听见她喃喃道:“又是十年了,那人儿还是一点也没变,依稀间还是和当年一般骄傲,唉!”
夜风吹着,一时之间她觉得落寞万分,生像是向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