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君山的最高峰上。
此刻,在骄阳照射下,嶙峋怪石之间,躺着一个浑身红缎袄裤,红色小剑靴,一袭用金线绣成丹凤朝阳大红斗篷裹体的俏丽佳人。
这俏佳人看面貌美媲西子,论年纪也不过是豆蔻芳华,玲珑剔透,宛若嫦娥谪降人间。
不过,这位姣俏丽人,此际却是满面憔悴,黛眉紧蹙,凤目双合,眼角上还流着一丝殷红的血迹,四肢僵直,仿佛已香消玉殒!
蓦地,由那蓝天白云之间,向山头上流星似的泻下两只庞然巨鸟,齐都停落于这位俏丽佳人的身旁。
一只巨鸟翘首望天,长喙一张,发出声凄厉的长鸣,音遏流水行云,山谷震动!
另一只巨鸟上跃下两个白影,一个是位英挺洒月兑的白衣少年;一个是只三尺来长的精灵猿猴。
只见那白衣少年双足甫落,就向那躺着的红衣佳人扑去,低头略微凝视,猿臂轻探,竟把那玲珑娇躯抱在怀中,浑身一阵颤动,激情地喊道:“倩妹……倩妹……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喊声中,星目闪动,热泪迸流!
可是任管他喊破喉咙,怀中的俏丽佳人却是僵硬的浑然无知!
白衣少年不胜悲痛的又把怀中红衣丽人放在块平坦的石片上,点点泪水滴落在她那曾是娇憨俊俏,此刻却变得憔悴而没有血色的睑上!他似是悲伤过度,竟然木呐地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会工夫,他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揩去眼泪,把耳朵贴在红衣丽人的瑶鼻上,详细的听了一阵,然后,又犹豫了一下,以一只手掌按在她那双峰耸立之间的幽谷……
他凄苦的面色,倏然展露出一丝欣喜,连忙从腰间摘下只红色小葫芦,摇了摇,里边犹有轻微的荡声。
然后,他把红衣丽人干焦的樱唇撮开,以自己的贝齿,咬掉葫芦的堵塞,葫芦口凑上珠唇,将里边盛物倾壶倒尽。
他做完这些事情,对着兀立身旁的两只巨鸟和一只火眼金睛直瞪瞪瞧着那红衣少女的白猿,一一颔首,似是向它们表示谢意,这些畜类竟然颇通灵性,也都点头还礼。
之后,他把少女扶坐起来,自己也在她的身后盘膝坐定,左手扶着她的香肩,使她不致前倾或后仰,右手抵在她的背心上,运起了佛门“般若禅功”,以其至高无上的内家真力,沿臂导注于少女之体……
“般若禅功”乃佛门无上心法,不但可以疗伤治疾,尤能帮助他人,运行闭塞经血于十二周天,其功效之大小,完全视各人功力造诣而决之。
白衣少年为少女运功疗伤,三个畜牲在四周戒备守护着。
要知这种以内力救人之法,非是关系密切,实为一般武林人物所不愿为之事,而且也非一般普通人物所能办到之事。因为它要有精纯的内功,又须具有舍己救人拼受损耗本身真元之精神。当然,白衣少年与这妙龄姑娘的关系,乃是非同小可了!
他——白衣少年自然就是白猿秀士徐玉麟。
她——红衣少女,也正是万里寻郎的公孙小倩姑娘。
徐玉麟在盘龙庄力除三怪之后,一见公孙小倩姑娘的青雕临空,还以为是天真娇憨的小师妹来了,既至把青雕以啸声唤下,这才发觉不对,情知必然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既没有等待于老英雄伤愈,也无暇与“衡山二友”、“浙东一凤”三位老前辈话别,便跨上神鹰由青雕带路,急急赶来君山。
原来公孙姑娘的坐下青雕,在主人不支倒地后,神鸟通灵,正在绕着君山低飞啼叫,听到神鹰“天云”的啸声,才掠至盘龙庄的上空,而被徐玉麟唤下。
以公孙小倩姑娘的功力来说,几天的饥寒交迫,倒不至于如此,只是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小妮子痴情所至,认为心上人麟哥哥踪影不见,已经遭遇不幸。
她自偃师至此,粒饭滴水未进,复又遍山奔跑喊叫,直到力竭声嘶,眼泪流尽,终至杜鹃啼血,芳心破碎,体力不支倒下,要非她幼受前辈奇人天山神尼的培植,功力基础深厚,以丹田最后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尚存一息,若是换上普通常人,此刻徐玉麟赶来,身边就是灵丹妙药再多,已是回生乏术了!
说起来,公孙小倩姑娘这种痴情行为,似是傻得不近情理,然而亘古迄今,多少男女之间哀怨缠绵,为情殉死的人,看起来哪个又不是太傻呢?事实上,这些人,哪一个不冰雪般聪颖,人中之龙凤?
情爱的力量是不可能用普通眼光去衡度的,它可以使人疯狂,更可以使人视死如归,但被一般庸俗之辈看来,这种精神则似乎分文不值!
然而,最可怜的是:公孙小倩对徐玉麟的情愫,并未被对方所悉,徐玉麟对她的情感,只限于纯诚的兄妹界线上,所以,小妮子在这里自甘为情而死,麟哥哥还以为她是与人打架而受了内伤呢!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玉麟以内功真元,导注于公孙姑娘玉体之内,帮助给她灌下去的千年灵芝液之运行,渐渐的他顶上热气直冒,进入了非常吃紧之状态。
本来,以徐玉麟所具的一身精纯内功,疗治一点内伤的话,用不到费多大力气的,可是公孙姑娘因昏厥已久,本身早已完全失去了知觉,自然不能借他人之力,运行全身,使血脉畅通。
在此状况之下,徐玉麟仅能靠本身精纯真元,先把她那仅存的一丝微弱气息,导回丹田,再由丹田运行六经八脉,以至“十二重楼”,“三十六周天”,如此一来,就要大大的费上一番手脚。
施行这种大法,必须要有第三者守护,否则,倘遇外力侵扰,非但受疗治之人,必将功亏一篑,而施法者重则丧生,轻则残废。
在这方面,徐玉麟自然也曾经顾虑到,由白猿狒狒以及神鹰、青雕护法,就是来个三五个不意之敌,也迫近不了他的。
此刻,徐玉麟在为公孙小倩的行功上,已把丹田之气,透过“十二重楼”,正逐渐地运达“三十六周天”,而他也额头上汗流涔涔,但他知道此际也正是公孙姑娘性命攸关之头,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否则,前功尽弃。
这位天真的小妹妹,曾经救过他的生命,在他的观念上情逾骨肉,他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她死去。
徐玉麟的功力超异常人,这种紧要的最后关头,倘若再有片刻时间就不难度过,他为了增加内力,早奏事功,随将左手撤回,模出了“无垢头陀”的“佛首秘丹”,呷进口中一颗,尚未下咽,便感入口生津,香液下咽喉咙,精神陡发,三昧真元绵绵而出……
可是就在这万分吃紧的当儿,突听白猿狒狒“吱”的声怪叫,首先发警,紧接着“天云”、青雕相继长啸,声震湖山。
徐玉麟心下一凛,料知有变,然而自己正在行功紧要关键,又待如何是好呢?他只有充耳不闻,继续行功,要想在敌人未迫近之前,把公孙姑娘的经脉打通,而且狒狒与神鹰、青雕尚可挡上一阵。
来敌轻功身法,似是至为快速,就在白猿报警,巨鸟长鸣之声甫停,山峰下响起一阵龙吟似的厉啸,此起彼应,仿佛尚非一人。
啸声内力充沛,显然均属内家一流高手,徐玉麟直听得骇诧不止,而这时他的内力已接近公孙小倩姑娘的“三十六周天”,只是还需要稍待一会,她的气血才能畅通无阻,而恢复清醒。
随着山峰下那声长啸,峰顶上立即出现了两个怪客,闪电般向徐玉麟这边掩近。
白猿狒狒两只火眼金睛,直盯着两个怪客的行动,但未向前迎拒,可是两只巨鸟,却哇哇的大叫,双翅连拍,跃跃欲试。
那两个怪客掩至白猿尚有丈多远,竟然停住,桀桀怪笑起来,徐玉麟星目微睁,瞥及他们的形容,不禁又是一凛!
只见一个生得头尖脸长,蜡黄的面皮,点无生人之色,少了只左耳,穿一身灰色长袍,活像具刚从棺材里拖出的僵尸。
另外一个,则是脸白如纸,无发无眉无须,鼠目猴嘴,一条左臂,齐肩断掉,瘦削的身材,穿一身深蓝大褂,恰似根僵直的蓝木棍。
两个人相同之点,那就是面上齐都阴沉沉的,虽然是在狂笑,但却皮笑肉不动,另外,背后各有柄宝剑,猩红尺长的剑穗,随风飘飘,看年纪都在八十以上。
徐玉麟看罢,心下暗自打鼓,倘若这两个老怪物不猝然动手,那么片刻之后,他便功行圆满……
两个老怪笑声倏然而止,又向前各跨了一步。
就在此时,两只扁毛畜牲,再也按捺不住,双翅一振.劲风激荡中向两个老怪扑去。
两个老怪见巨鸟飞扑,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竟然又是哈哈一笑,就在发笑中袍袖微拂,各自挥出股劲风,向“天云”、青雕荡来。
哪知两只神鸟力大无穷,他们挥出的劲道竟然未能把其震回,而且四条铁钩般的巨爪,猛力向两怪抓到当头!
尖头长睑,蜡黄面皮的老怪,沉喝声道:“小心啦!这两个畜牲颇有些扎手!”
喝声中,两人同时撤出背上宝剑,一招“笑指南天”
迳刺巨鸟长颈。
两只扁毛畜牲,“哇”地声怪叫,疾猛上升,避开了剑势,双翅一掠,“苍鹰搏免”式又向两怪撞下。
就这样的;两只巨鸟敌住了两个老怪,巨鸟占到能飞的便宜,老怪则仗剑术玄妙精纯,所以双方谁也伤不了谁,一时倒还决定不了胜负。
白猿狒狒守候在徐玉麟身旁,已经缩近到三尺之距,只要徐玉麟受到任何方面来的袭击,它都可以及时援救,这便是它比巨鸟高明的地方。
两人两鹰搏斗中,忽然间山峰下又传来一阵“唔唔”
之声,那声音在夜间,令人听来直如鬼哭,凄厉恐怖已极!
眨眼工夫,山顶上在徐玉麟的一左一右,又同时如鬼魅一般出现了两个老怪!
这两个老怪的突然出现,使徐玉麟即将功行圆满的紧要关头上,心神为之大震,而内力也受到了影响,又须多费一些时间。
说也奇怪,原先搏斗巨鸟的两个老怪物,一见又来了两人,随各自剑演绝招,迫退神鹰和青雕,长啸一声,迳向山下泻去。
两只畜牲似是斗出了凶性,哪里能让他们走月兑,双翼振掠,俯冲追去。
就在两怪二鸟泻落山下之际,山顶上的两个怪物也同时起而发难,缓缓地向徐玉麟左右迫近。
白猿狒狒向着两面来敌,怒目而视,怪声吱吱,这猴子就如此的机伶,它就不肯离开正然吃紧中的主人,对付任何一面来敌,它仿佛知道顾此必然失彼。
徐玉麟再度微睁星日,四下一瞧,忽见神鹰青雕都已追踪两个持剑老怪而下,山顶上左右来敌,又逐渐迫近到尚有六七丈远。
这时他才看清,左右来人竟然也是两个耄耋老叟,背上各插长剑,青一色的淡灰大褂,高筒福字履,骤视之,倒有些飘然道风,可是再瞧他们的尊容时,却令人心中发凉!
原来这两个老怪物,齐都生了一张使人作呕的脸,而且竟然没有一个是五官端正的,一个眇了只右目,两腮无肉,口若血盆;一个没有鼻子,在两只细小的眼睛之间,生了两个笔管粗细的气孔,嘴虽不大,可是一口獠牙。倘若是夜间遇到他们,是谁也必然把他们当作厉鬼!
这两个眇目缺鼻的家伙,既不笑也不啸,面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却以电似的神光,直盯着白猿与徐玉麟,生像要把他们吃掉一般地步步跨近。
是敌?是友?显然不问而知!
这两个老怪在迫近徐玉麟还有两丈距离时,倏然停步,互相递了个眼色,一跃而起,一个扑徐玉麟,一个出掌疾拍白猿,身法之快,迅逾飘风石火!
白猿狒狒发出声凄厉怪叫,人立而起,探爪如钩,迎拒来敌。
徐五麟万分吃紧地最后关头,见那缺鼻老怪,双掌箕张,竟向自己拍来,这时,他固然可以发出罡气护体,但是那必然要把公孙小倩震伤掌下,当然他不愿如此,那么他只好拼受硬挨一掌之危,可是在这种关节上,一掌之击,其后果不想而知!
他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缺鼻老怪的掌势堪堪就要压上顶门,在此生死须臾的瞬间,他仍然可以撇下公孙姑娘不顾,出手自保,不过那将使公孙姑娘立失生机,埋恨此地!
电光石火中,徐玉麟把眼一闭,选择了舍己救人之路!
可是当他决心一死之后,却没有立即发生预料之事,猛然间耳际响起了声沉浊的叹息,然后一个苍老的语音道:“老夫固可一掌把你立毙。但在江湖同道知之,人岂为我何?唉……还是先让你把这女娃儿救好,然后叫你死也死得心甘目瞑!”
徐玉麟星目未睁,只是微微颔首,面露无限感激之色,继续为公孙姑娘行功“三十六周天”,复将真气导回丹田,如此者三,小泵娘浑身经脉已然畅通无碍,只听她出口浊气,娇躯微微震颤。
徐玉麟心中窃喜,连将右臂抽回,左手把她轻轻放下,口中尚未下咽的一颗“佛首秘丹”,吸气吞下,身子也就在这石火之间,霍然跃起。
那缺鼻老怪,似对徐玉麟行功之后,精神恢复得如此之神迅,而感到大出意外,所以,在徐玉麟身形跃起之时,疾然倒退五尺。
其实徐玉麟此际实已精疲力竭,只不过他借了“佛首秘丹”之助,又恐老怪猝施毒手,故而奋起一股潜在余力,一跃而起,倘若老怪果真乘机一击,那么他即使不死,也将受到重伤。
此际,白猿狒狒已和那个眇目老怪,打在一起,山峰下也不时地传来阵阵鹰叫雕鸣,以及怒叱呼喝之声。
徐玉麟看看公孙姑娘,已经粉面转红,呼吸均匀,知她稍停一会,便可醒来,于是暗下里对那缺鼻老人,产生了一种颇为感激之忱。
他稍作犹豫之间,借机将体内真气运行了一周,功力已然恢复三分之一,对缺鼻老人投过感激的一瞥,抱拳和声而道;“不乘人危,暗施煞手,乃武林中人共同遵守之道义,谅来老前辈必是位颇有声誉的奇人异士,但不知能否将上姓大名赐告?以便使晚辈对今日之恩……”
缺鼻老人忽然一阵桀桀怪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须知老夫不愿暗下毒手,只是如你所说,遵守一点武林道义而已,岂有望你图报之理?而且你也无此机会啦!……”
说此,冷电似的双目,左右一扫,又道:“你看看吧,老夫等乃是何人,你总该知道了?”
徐玉麟流目四下一瞧,但见山头上又在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一个月白长衣飘飘的老人,缓缓向自己停身之处走来。
这两个新出现的老人,竟然是一男一女。男的缺只右手,女的则少条右腿,手中一支龙头拐杖,点地而行。
两人的身材,面孔,倒不像其余四人那般难看,大致说来容貌平干,相同的是:背后红穗摆动,青锋宛然!
徐玉麟看罢来人,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他们!自己功力未能全复,倩妹又须保护,这待如何是好?……
忖念间,灵机转动,计上心来,复对缺鼻老者笑道:“六位老前辈,今日大驾同莅君山,不知有何贵干?”言下是一派从容,仿若无事。
缺鼻老怪冷哼声道:“你装得倒蛮像一回事。不过你有意拖延时间,借机恢复功力也好,反正今日你休想离开君山一步!”
徐玉麟暗道:老怪果然厉害,自己的心事竟被他看透,今日之局,绝不能善罢甘休。
他心里虽如此想,但表面上仍然和气,故装不明地又道:“那么六位老前辈是冲着晚辈来的了,不过晚辈初莅江湖,与各位未曾谋面,自然谈不到结怨二字,敢情你们是找错了人吧?”
“哼哼!没有怨仇,只是老夫要在你身上索回‘岭南三怪’以及宇、侯五条人命。”说话中,已自默运功力,准备出手!
徐玉瞵猛吸真气一口,纳入丹田,顿觉功力已恢复了三分之二,胆子也就渐渐壮了起来,瞥见男女二怪,已经踱至身旁两丈距离,停下步子,向他怒目相向。
他眼观情势,心下略微沉忖,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就是功力全复,要想对付这三个一顶一的高手,也不敢有致胜信心,何况此刻功力刚刚恢复三分之二,又须分神照顾犹自未醒的公孙姑娘呢!
然而,很明显的,眼下局势绝不容许他再拖,遂暗中把心一横,发声清啸,把巨鹰、青雕召回,打算由两只巨鸟保护公孙姑娘,自己与狒狒合力与六怪一拼,胜负之数,那就只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青雕、“天云”果然闻声赶回,飞落徐玉麟的身旁,白猿狒狒也抛下了眇目老怪,静候主人之命。
就在两鸟返回,狒狒停手的刹那间,原先的两个持剑老怪,竟也飞跃上山。
这时,六个老怪一字儿摆在徐玉麟的面前,阵容是够强大的了:眇目,缺鼻,少耳,断臂,残腿,没手,应有尽有!
徐玉麟对他们这六位残缺老怪合成的阵容,既感可笑,又觉可怕!
原来这些残缺老人,正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所谓:“一尊”、“二奇”、“三魔”、“四绝”、“五巧”、“六不全”中的“中条六不全”!
当然,他们此来乃师出有名,要报“岭南三怪”伏诛之仇,不过徐玉麟怎么也没想到,“岭南三怪”早晨伏诛,六个老不死的就像有“天听”“地视”之术一般,竟然赶来君山复仇。
他哪里料知“岭南三怪”寻仇盘龙庄,乃是由“六不全”幕后撑腰,只不过“六不全”赶去之时,迟了一步,恰恰遇到他跨鹰起飞。
那时,盘龙庄于飞老英雄家中,“浙东一凤”已走,“衡山二友”已向房休息,于老英雄犹在孙女玲玲姑娘看拂下浑然未醒,老怪们乃是有地位之人,自然对于飞家下,不便有任何行动,所以捉了个庄丁,问明杀死“岭南三怪”的人.原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白猿秀士徐玉麟,因此,便向神鹰、青雕驰飞的方向蹑踪跟来。
君山虽在洞庭湖中,然而六怪都有登萍涉水的绝顶轻功,怎能难住他们呢。
他们赶至君山之时,正遇上徐玉麟以“般若禅功”,治公孙小倩行功吃紧之际,原想先把神鹰、青鹰、白猿引开,由后来之人,向徐玉麟暗施煞手,一举除去。
可是当那缺鼻老人举手之际,忽然间想起了一事,那就是“武林三宝”中最重要的一宝——“紫玉狸”,还没着落,一掌把徐玉麟击毙,在老怪心中无足可惜,只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玄天秘籍”,将因“紫玉狸”得不到手之故永难寻觅。
这原因使老怪犹豫了,也使徐玉麟得免一死,至于老怪所说不愿乘人之危之话,只不过是一种托词而已,但在至情至性的徐玉麟心中,却由此植下了对缺鼻老怪感恩图报的幼芽,终至泰山一会,把他放生剑下。
这些事情,因因果果,又岂是当事之人所能料想得到呢?
且说徐玉麟目注“中条六不全”那种气势,情知一场惨烈剧战终将难免,此刻使他最为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生死问题,而是公孙姑娘的安危,所以使他为之犹豫,表面上看起来似是畏惧胆怯。
这情形看在了“六不全”的眼里,怎会不知,怎会不趁机以生死大事对他相诱呢?
终于,仍由那缺鼻老人发言道:“小伙子,你可是怕了吗?哈哈!要是想活嘛,那就乖乖的束手就缚,只要唐松年老儿将‘紫玉狸’交出,老夫等说话算数,绝对不为己甚,放过你一条生路……”
说到此,倏然停住,望望躺在石片上的公孙姑娘,神秘的一笑,又道:“你看这女娃儿就像天人一般,倘若你今日溅血此地,岂不把她的一片苦心,付之流水?老夫言尽于斯,是生是死由你自行选择!”
徐玉麟不听此言犹可,一听之下,勃然变色道:“原来你们这六个老东西,居然也是觊觎那武林至宝!版诉你们,在下已明白对天下武林同道宣布,要想获得此宝者,等明年泰山聚会之时,各凭真章,否则,谁也休想!你们估计错误,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况且,就是你们六人同上,也不见得能达到目的。”
他这种软中带硬,硬里带讽的犀利言词,直把“六不全”听得一时怒火高涨,以他们的声名、地位,几曾受过这等抢白?
但见那个身穿月白长衣的独腿老妪,龙头拐杖往地上捣得咚的声震响,怒喝道:“无知小辈,竟敢这般猖狂,看招!”
人随声发,疾若鹰隼,龙头杖“怪蟒出洞”,迳向徐玉麟胸前数处要穴点来!
这老妪虽仅是一只独腿,但行动上竟是快如电掣,并未有丝毫不便之象,而且手中龙头杖复能当兵刃使用。
徐玉麟闪身旁跃中,心念微忖,喝道:“免得多费时间,你们六个老东西一起来吧!”紧接着功贯右掌,出手就是一招“春雷陡发”,轰隆一声,将老妪挥出的拐杖往斜里荡开。
独腿老妪料不到对手竟然有此功力,而且一动上手,竟然是那威震武林的“风雷掌”!
她面色骤变,手中杖“风扫落叶”,疾掠下盘,杖挟劲风锐啸,威势骇人!
徐玉麟“平地拔葱”疾升三丈,避过老妪的第二杖,半空里身形未落,吐气开声喝道:“老东西们上呀!”
此言一出,果将其余五个同时激怒,群叱一声,十掌并发,向徐玉麟犹未落地的身躯合力推出。
于是一股力摧山岳的劲风,暴雷似的从地骤起,卷上半空。
五怪合力的掌势,徐玉麟哪敢硬挺,只好半空里猛提真气,往斜里飘飞出三丈多远,落在地上。
六个老怪想不到他拼耗许多的真元之后,竟然还能有这等身法,齐都为之一怔!
他们哪会料到眼下少年,连逢奇遇,神力过人,此际“无垢头陀”那颗“佛首秘丹”,已然在他月复内发生了作用,功力尽按。
徐玉麟身形甫落,朗然一笑,这一笑更把六怪激怒,飞星流矢般抢攻上来,联手合击之势已成。他哪里还敢再存轻敌之念,双掌连挥,“八方风雨”、“风狂雨暴”、“风雨雷鸣”三招绝学,一气呵成!
于是狂飙大作,沉雷连吼,人影飘飞,交互纵错,打在了一起。
其实,徐玉麟也并非是仗技傲物,未将“六不全”这等高于放在眼里,他之所以如此,实是惟恐六个老怪,借机分出手来,算计公孙姑娘,因此,想把他们一同引开,好让公孙姑娘有充分时间醒转调息。
“六不全”身列前辈武林名宿,自非偶然,他们每人都有一身足以睥睨当今江湖的武功,此刻,联手群殴,威势岂是凡响!
徐玉麟出道以来,虽曾挫过“五巧”中之二巧,斗过“三魔”中之二魔,击败“密宗僧侣”,这些绝顶武林人物,但是那差不多均为单打独斗,哪曾受此各怀盖世武功的六人合攻呢!
所谓:“独龙行不得雨”,“好汉不敌双拳”。他就是强煞,在这种罕见的场合上,也难免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
好在六怪似是颇惧他的“风雷掌法”,不敢硬接硬拼,才使他一轮抢攻了十几个回合,但是却也未曾伤及一个老怪。
不过“神州二奇”的“风雷掌”,其威力全凭个人内功修为强弱而决定,所以施展起来,最为消耗真元。
徐玉麟功力刚复,上手就是“风雷掌”,十几招下来,已是渐感疲累,掌势威力也随之大减,心中一凛,独腿老妪的一支拐杖,“云龙掉尾”斜肩击下!
徐玉麟“腕底翻云”,挥出一股劲风,把龙拐刚刚荡开,眇目老叟立掌如刀,又向他胸前劈到。
同一时间,前后左右,上中下三盘,均被一片掌影所罩!
他钢牙挫得咯咯大响中,险象毕露,护身罡气正拟发出,老妪拐杖又捣上他的“坚络三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奋力挥出一招最具威力的“雷电交驰”,把老妪震得倒翻出去,但是自己后背也重重地挨了一掌,喉咙发甜,一条身子便轻飘飘的飞起,耳际仿佛听到一阵哈哈长笑,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艳阳高照,已是午刻时分。
北风呼呼地吹着,枯木衰草簌簌作响,大地在演奏凄冷而萧条的悲怆乐曲!
山顶上一切已恢复原有的荒凉与平静,只不过有一只巨鹰,一只青雕,一只白猿,头里尾外分作个“品”字形,品字的中央,是身着大红装束,俨若荒凉山头上的一朵绽放的艳红玫瑰的公孙小倩,怀抱着面色如纸,嘴角血迹殷然的白猿秀士徐玉麟,不停的“麟哥哥!麟哥哥!”
的喊叫着……
这景像,这哀惋声音,使谁看了也必一洒同情之泪!
可是,此际除了三个不能语言的畜牲,围着垂头哀悼之外,另外哪里还有个人影!
鲍孙小倩悠悠醒转时,恍若做了一场恶梦,她不相信仍在人世,然而凤目张开,那蔚蓝苍穹,悠悠白云,耀目的阳光,却又使她无法不信。
当她翻身坐起之时,身旁不远处的景物,直使她几乎复又昏了过去——
三个忠心护主的畜牲,围着她的心上人麟哥哥!
麟哥哥星目紧闭,嘴角流血,气若游丝!
她原以为他已遭遇不幸,故而不饮不食,决心守在此地,殉情而死,想不到她却从死神之手里逃回,而麟哥哥果如她不幸之预料!
小妮子芳心寸裂,痛断肝肠之下,哪里还想到其他,跑过去抱着他一味地哀哀欲绝……
蓦地里,一个苍老宏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进了悲伤过度的姑娘耳中,道:“女娃儿,哭个什么,他不是身怀‘万应灵丹’吗?”
这声音虽然清晰绕耳,但未见人影,旋即有两声破空长笑,消失于远方。
鲍孙姑娘如梦初醒,赶忙由麟哥哥的身上,搜出了只羊脂玉瓶,芳香四溢中倒出三粒丹丸,给他撬唇送下咽喉。
徐玉麟仅是被“六不全”掌伤内腑,一时昏迷,“万应灵丹”乃上清真人以千年灵芝仙草,合数种药物制成,有起死回生神效,服下不久,便即面色转红,星目睁开,霍然痊愈!
鲍孙小倩一见心上人已无恙醒来,不由喜得珠泪直流,颤声喊道:“麟哥哥,你……你……好啦!”激动中两条玉臂把麟哥哥抱得更紧,像生怕他溜跑似的。
徐玉麟张口吐出滩淤血,公孙姑娘忙以衣袖拭干他的嘴唇,他目光既有欣慰,也有感激,更有诧异的发出声深长的叹息,然后像是自语似的道:“我还没有死!这是在哪里?那六个老东西……”
鲍孙姑娘兴奋的含着两泡泪水.急忙说道:“麟哥哥,你死不了的,我们是在洞庭君山上呀,你说的什么六个老东西,是不是他们把你打伤的!小妹一定给你去报仇!”
“报仇……是的我们要报仇!”
徐玉麟说罢,挣月兑了小倩的怀抱,翻身坐起,流目四下一瞧,除了自己与公孙姑娘,以及青雕、神鹰、白猿之外,竟是空空寂寂,哪里还有“六不全”的踪影?
他追忆着分明被那六个老怪击了一掌,之后只听到一阵哈哈长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为什么“六不全”在把他打伤之后,未再下毒手;而公孙姑娘也安然无恙而醒来?……“六不全”为何失去踪影?
这些事情,他想来简直如雾似谜,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鲍孙小倩见麟哥哥怔怔的出神,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撒娇地笑道:“麟哥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受伤倒地,可把我急死了!”说着,竟自赖在麟哥哥怀里不肯起来。
徐玉麟觉得这位小妹妹太也淘气,两人大难未死,自然不肯把她推开,公孙姑娘随又将如何听见半空里传来话音,如何把他救醒,以及那话音传来之后,便在长笑声中遥远地逝去,对麟哥哥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然后,凤目含情,凝注着麟哥哥的玉面,娇羞地又道:“麟哥哥,你肯让我不再离开你吗?”
“唔!”徐玉麟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那六个老东西,必然是被什么高人赶跑的,但不知他是谁?”说时,目光流过小倩娇媚憨挚的俏脸,四目相触,心中大震,暗道声:糟啦!就把公孙小倩的娇躯往外推去。
小妮子真也刁钻之至,她好像是早已料到徐玉麟有此一着,竟然两只玉臂,环抱着麟哥哥的蜂腰,死也不肯放开。
徐玉麟一把未能把她推开,自然不忍用力再推,容色一整,肃然道:“师妹.你……”你怎样?再也说不出来。
鲍孙姑娘一看麟哥哥肃然神色,只说出了句:“你……你好狠的心!”便哇地声大哭起来。
这光景,直把徐玉麟闹得失去了主宰,他未曾料想这位豆寇年华,娇憨可爱的小师妹,会对他发生了那不可思异的情愫!
孽债,孽债!这怎么可以?……徐玉麟思潮起伏,心中反复地咕哝着,使他陷入了痛苦的情孽深渊,犹如堕进流沙,愈沉愈深……
忽然间,他觉得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十恶不赦之人,白马红娘苏玉娇对他不辞而去,后来又在“藏龙谷”邂逅了紫阳玉女,在此二女之间,已经够使他为情而烦恼的了,如今又来了个公孙小倩!
一个人对于初恋的印象是深刻的,徐玉麟不是个见新厌旧,沾花惹草的少年,相反的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惟其如此,他与紫阳玉女的夫妇之实,在其心理上对苏玉娇深负愧咎,如今再接受公孙姑娘的爱意,那将何以自处?
师父养之救之,恩同再造,冀望他能为武林做一番事业,身负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迄今犹未昭雪,出道未久,却为情孽纠结,如何对得起恩师?又如何以慰父母九泉之灵?
芸芸众生,红颜知己固所难求,然而要他既负苏玉娇,再负紫阳玉女,他却是死也不愿!
常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徐玉麟在思潮起伏中,虽然决心不能再接受怀中玉人的深情爱意,可是眼看公孙姑娘呜呜咽咽,哭得犹如带雨梨花,却怎么也说不出斩钉截铁的话来。
又过了一会,徐玉麟深长的唉叹一声,星目中也不由滚下了几滴热泪,说道:“师妹,这又何苦来呢!小兄满身罪孽,实已不值你爱,你还年轻,普天下多少英雄俊杰……”
鲍孙姑娘听他说至这里,忽然止住呜咽,不胜凄苦的问道:“麟哥哥,你可是以为我长得不美吗?”
“不!”徐玉麟摇摇头道:“你长得很美,美得使谁见了都会喜欢。”
“那么……”公孙姑娘略为沉思,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说时,天真娇憨之态,毕露无遗。
徐玉麟轻拂她的额前秀发,安慰道:“小兄不是很喜欢你吗?”
鲍孙小倩娇躯一扭,小嘴咕嘟起来,撒娇地道:“可是谁稀罕你这种……你把我当做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唉!小兄有满月复苦衷,一时也难以说尽,所以,我……我只能把你当做我的小妹妹一样的爱护。”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爱苏姐姐是不?噢!还有,这次我到飞云堡去,还遇见了一位朱姐姐,那么你是不是都爱她们?”
鲍孙小倩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正问中了徐玉麟的心病,使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对她说明白,最后他鼓起了勇气,点头默认。
他原以为公孙小倩又会不知如何地伤心,可是这小妮子一见徐玉麟点头默认,非但出乎所料,反而霍地由他怀中跃起,仰脸格格大笑起来!
不过,她这反常的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直把徐玉麟听得犹如万箭钻心!
鲍孙姑娘笑罢,姣俏的脸上,倏现一片肃穆之色,眼角上殷然血迹流现,往日的那幅天真憨态尽敛,徐玉麟看得既怜又凛,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这位纯情的小泵娘的芳心,大大的剌伤了,所以满脸痛苦地缓缓站起。
徐玉麟本思对公孙姑娘好言安慰几句,可是小妮子却在这时,后退了一步,珠唇启动间,神情凛然,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在徂徕山他如何被百毒神君以毒虫所伤,以及她如何为他解衣检伤疗毒之事,一一复述了出来。
徐玉麟初则紧张.终则目瞪口呆,如堕万丈冰层之下!
鲍孙小倩把那番经过说完之后,无限哀怨沉痛地又道:“麟哥哥,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只怨我命苦,你爱我不爱我,那是另一个问题,我既与你有肌肤之亲,则必从一而终,生是徐家人,死为徐家鬼!麟哥哥,小妹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未完,我们……”话至此,倏然住口,妙目中泛射出一种奇异的神光,掠了徐玉麟一眼,闪身跨上青雕。
徐玉麟睹状颇为焦急,正待出言制止,但见那青雕双翼一振,长鸣声中,冲霄而起。
他伫立山头,怔怔的望着那团消失于云端的黑影,扑簌簌热泪直流!
骤然间,他觉得对不住这些红颜知己,满身情债,无法偿还,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涌现脑际,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辜负她们,只要我报得亲仇,我便横剑自绝,以酬知音……”
十二月的天气在北方已是进入了严冬,大多数的池塘、湖泊已结成一层厚厚的坚冰。
天,乌昏昏,白茫茫,洒落着鹅毛般的大雪。
东平湖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往日的明媚,变成了无际的银白风光。
湖岸东边的逍遥山庄,连栋的房舍,恰似一座座的雪山。这一向被江湖中视之为龙潭虎穴的,江北六省黑道枭雄苏文彪的窝巢,此际也在大雪中静悄悄的。
逍遥山庄依山傍水,占地广约二十余亩,周围一色青石砌成的围墙,高达丈五,墙外环以三丈多宽的深沟,由东平湖中引进之水,经年累月不涸。
庄前是座面北朝南的大门,门外一座活动吊桥,桥上不分昼夜,有四个彪形壮丁轮班值守,围墙上大约十丈距离,便有一个岗哨,也是日夜不停地轮班换值。
这座山庄被夺命飞爪苏文彪经营得俨然如一座城市,庄内楼台亭榭,荷塘花圃,美不胜收。
在表面上看,庄内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骨子里却是埋伏重重,步步危机,若无庄中人手带路,外人休想活动半箭之地。
平日庄内人手,少说也有上千以上,时下非但江北绿林道上叫得响的人物齐聚于此,就是连前辈的几个老怪——“五巧”、“六不全”等,也都以这里作为落足中心。
当然,夺命飞爪苏文彪联络了这多人手,是有其雄图野心的。这老儿虽是个黑道枭雄,但在江湖上并无显着恶迹,而且有时还做些仁侠之事,所以被白道中人认为他亦黑亦白,介乎于两道之间。
实际上这个老魔头,他所做的侠义行为,还抵不上他一次恶迹十分之一呢,只不过他的手段高明,又是幕后操纵,所以神不知鬼不觉,最重要的还是他做案必然斩尽杀绝不留活口的狠辣手段。
知他手中的一对飞爪,几与他交手过的人,除非他不愿杀他,否则决然没命。
在逍遥山庄中,苏文彪是个看来和蔼可亲的老者,对部下从不疾言厉色,但他在和蔼中似乎具有无上的威严,上上下下成千人手,没有一个不怕他,而且是打从骨子里头怕他。
全庄上千的人手,只有一个人能对苏文彪的意志有时可以左右,那就是他的副庄主“追魂使者”蒋东岳。
提起副庄主蒋东岳来,在逍遥山庄中,其人正如其浑号,没有一个不胆颤心惊,畏之若蛇蝎,但他却是个风度潇洒,宛若书生般的四十许人,至于他的来历,也是一个谜。
此人也绝少在江湖上出现,大部分的庄务以及部属的管理,苏文彪全都交与蒋东岳全权处理,而他也能做得使苏文彪称心如意。
逍遥山庄有今特殊规律,那就是虽然招纳绿林强寇,江湖亡命,但要想投身此处之徒,必然要先吃上五十大棍,打个肉绽皮开,死去活来。
这也有个名堂,苏文彪叫它做“加盟棒”,看起来极为残酷又不合理,可是却有它深长的用意:一则借此考验加盟者的忠心;二则考验其武功。因此,凡投入逍遥山庄中者,非但对苏文彪不敢心怀不二,而且手底下也颇为不弱;弱者既不敢来,来了也必被五十“加盟棒”打死。
这“加盟棒”不但是那些甘心报靠逍遥山庄的绿林人物的见面礼,同时也是他们的“送终杖”,因为凡是违犯苏文彪命令之人,轻则重责,重则一顿“加盟棒”活活打死。
“加盟棒”乃是以檀木制成,长五尺,粗约茶杯,中间略为弯曲,一端浑圆,作为握柄,一端略扁,用以击人,浑身涂以黑漆,普通之人,不要说五十棒,就是一二十棒也吃不消。
此棒就在苏文彪发号施令的大厅中央插着,共有四根,平日有四个庄丁看守,寸步不离,因为它代表着逍遥山庄的无上权威。
苏文彪这种气势排场,不是为了仅仅约束千百个部属,也不是为了号令已经被他制服的江北绿林同道,而是他要进一步登上天下绿林盟主的宝座,然后与白道中人相抗衡,而平分秋色。
如今,这个老魔头对此雄图,进行得更为加紧,因为新近江湖上出现了个白猿秀士,短短几个月的时光,竟然震动武林,而且这位新崛起的武林俊彦,所宣布的明年三月三日的泰山大会,转眼就要来临。
这个大会,在苏文彪私心底下,至关重要,他非但要把白猿秀士除掉,更想借此机会,邀集各方黑道魁首,与白道中人以决雌雄,奠定他领袖天下绿林盟主之基业。
“五巧”、“六不全”的再莅江湖,志在“紫玉狸”,想借苏文彪的根基,以壮大其声势,而苏文彪在表面上,只是请这十一个老怪,助其完成绿林盟主之基,对“紫玉狸”
似乎并不关心,实际上,他骨子里早已有了一套如意计划。
此际,逍遥山庄的议事大厅中,夺命飞爪苏文彪,身着一袭灰色长袍,倒背着手踱来踱去,他的心情,正像这天气一样的沉重。
一旁里他依之为心月复助手的副庄主蒋东岳,也在两手不住地揉搓着,且不时地唉声叹气,他们仿佛已面临着严重而困难的问题。
苏文彪老谋深算,胸怀机智,被逍遥山庄中人奉若神明,这时居然也有什么事情使他束手无策。故而四个看守“加盟棒”的庄客,齐都以讶异的目光瞧着他,暗下里在揣摩这位庄主的心事。
“追魂使者”蒋东岳好像是在凝思了半天,才缓缓向庄主苏文彪说道:“庄主,我以为就是那四个老不死的果真还活着的话,不一定就能把我们的全盘计划打破。”
苏文彪摇摇头道:“副庄主你有所不知,‘宇内四绝’出来为那小子撑腰的话,以其声望地位,不但可以促成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团结起来,而且我们仰赖为后盾的‘五巧’、‘六不全’也将完全失去作用,因为他们在当年就不是‘宇内四绝’的敌手,如今恐怕还是不行!”
他说话时,面上依然是一片笑容,这笑容是逍遥山庄中人经常所见的,而且也是永远不变的,原因是:那是张伪装的人皮面具,所以,从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蒋东岳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面现喜色道:“巧云掌邢刚老前辈,据说已把‘蛇女元阴功’炼到了十二成火候,不知……”
苏文彪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无可奈何地道:“没有用处的,要能抵得住‘宇内四绝’。除非是当年的‘天地一尊’与‘神州二奇’,但是这几位奇人,即使还在人世,也不会来帮助我们的!”
蒋东岳痛苦地又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些年的心血努力,岂不要等于白费啦!”
苏文彪沉吟半晌,又道:“这也不见得,为今之计,单看‘神行无影’尚君派去洞庭之人所办的事如何,倘若顺利,老东西落在我们之手,还怕那小子不乖乖屈服吗?不过……我很担心一路上恐怕要出岔子……”
他话说到此,倏然住口,凝思一阵,继续道:“以我从各方面所获得的情报,‘东海三魔’也已出现江湖,同时他们背后还有一位当年可与‘天地一尊’相颉颃的‘东瀛一妪’,倘若我们能把这几个前辈人物联合在一起,那就不怕‘宇内四绝’无人敌挡了,可是这几个老怪物,据说性情乖僻得使人不敢相信,未必肯与我们合作……”
“启禀庄主!”厅外忽然跑来个黑衣毡帽庄丁,气喘吁吁,把苏文彪的话截住道:“庄主,小姐回庄来了!”
苏文彪哈哈一笑,袍袖微摆,道:“那丫头回来就叫她进庄见我,自己人何必这般慌慌张张的!”
氨庄主追魂使者蒋东岳,一听这消息,忽然面现喜色,抢道:“待我迎接小姐去——”说着,竟然带着那个报信庄丁,匆匆而去。
约莫盏茶工夫,但见一位红袄、红裤,外罩大红缎子斗篷的美貌少女,背插一双青锋,在雪花飘飞中,宛若朵娇艳的海棠,明光照人,由追魂使者蒋东岳所陪同,莲步款移,袅袅娜娜地向议事厅走来。
苏文彪早已站立在厅门石阶上,背手相候,远远望见那红衣女子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极为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早已在他心理上萌芽茁壮,只不过是因某种原因而未曾流露而已,而且即使他每当和这红衣女子相处一起时,脸上的异样表情,因其永远带着那张微笑的面具,别人也无法察觉。
镑位你道这红衣少女是谁?她正是在锯齿山学成绝艺,奉北雁老人之命,返回家乡的白马红娘苏玉娇,她也就是夺命飞爪苏文彪的独生爱女。
苏玉娇在锯齿山雁峰独居两月,北雁老人教了她两种绝艺,临行时,对她再三叮嘱,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准施用,而且在她一生之中,也仅能许她施为十次,她不明北雁老人之用意,但却不敢探究根底。
北雁老人告诉她,一切都是天意安排,人力难以胜天,只管回去协助乃父,待到泰山大会时,恩恩怨怨,因因果果,都将大白,而且她自然就会与心上人破镜重圆。
苏玉娇对北雁老人之吩咐,虽然颇觉玄机深重,似懂非懂,但她相信以老人那样的高深道行,绝不会出言子虚,所以也就不便多问,即收拾停当,辞别这位再造恩师,急匆匆返来。
苏文彪在苏玉娇的心目中,是一位慈祥的好父亲,母死,父代母职,把她抚养长大,父女之情,情深似海。数月来,出生入死,历尽江湖风险,又与徐玉麟情海泛波,劳燕分飞,芳心中所受的创伤与委曲,曾使她痛不欲生。
此际,她遄返家园,一见乃父丰采如昔,笑迎厅前,不由悲从中来,一句话未出口,只喊了声:“爹!”便纵身扑进苏文彪的怀里,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苏文彪拍拍爱女身上的积雪,无限亲切地安慰她道:“这么大的丫头,还像个小孩子一般,这几个月可把爹想煞了,好孩子,天气很冷,我叫人准备酒筵,为你接风压惊,有什么委曲之事,再对爹说吧!”说时,便扶着爱女进入大厅。
氨庄主追魂使者蒋东岳,赶忙吩咐下人准备酒筵,并且喊来苏玉娇的两名贴身侍女,前来伺候。
蒋东岳对苏玉娇一向呵护备至,有时要比苏文彪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苏玉娇称他为蒋叔叔,按道理讲是父执之辈,但是这位风度潇洒的中年人,却别具野心。
苏玉娇冰雪聪颖,岂有不明这位对她大献殷勤的蒋叔叔骨子里的野心,但他既未明日张胆有所表示,自己为了父亲的大局着想,也就落个装作不知。
这些是逍遥山庄中的潜在问题,此处勿多浪费纸笔,且说:
苏玉娇在乃父拥扶之下,进入厅内,自有下人奉上香茗,姑娘呷了几口,苏文彪慈祥地问道:“娇儿,这几个月以来,你在江湖上总算是大大的出了风头,不管如何,现下无恙归来,爹也放下了心!江湖风险,日夕万变,时下尤甚,今后你可不要再到外面乱闯啦!”
苏玉娇手拈茶盅,听得心中一震,暗自想道,看样子,爹爹对我的行动,已经了若指掌,倒不如干脆趁机对他说明白。
她想到此,随将手中茶杯轻放桌上,道:“爹爹,娇儿这几个月来,为了探寻杀死母亲的仇人,几乎……”
苏文彪摇摇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的话,接道:“几乎送了小命是不?这些事情爹都知道,你和那个白猿秀士一起捣毁了黑衣教的总坛,又帮他查出身世来,但不知他是否已经查到了杀死他父母的仇人是谁?”
苏玉娇无限幽怨的摇摇头,答道:“自从黑衣教瓦解之后,女儿便与白猿秀士分了手,我就……”她本来想说出自己到了锯齿山,被北雁老人收去传艺,但忽又想起北雁老人临行吩咐她不得对任何人道出此事,所以,忽又改口道:“我就又往鲁东一道,闲游了一些日子,因想念爹爹,便返庄来了,至于他(白猿秀士)是否已经调查出他的仇家是谁,女儿就不得而知,不过……”
苏文彪紧迫地问道:“不过怎样?”
苏玉娇答道:“不过他已经知道黑衣教主褚呈祥,就是杀死他家人的仇人,在女儿想他会寻找褚呈祥探询究竟的,这个老东西心狠手辣,就是女儿碰上他,也绝不会饶了他,他曾把我丢下蛇牢,要不是秦大川……”
“秦大川……这个人还活着吗?”苏文彪听见女儿说出秦大川三字,身躯似乎微微一震,但他依然装做若无其事的又道:“他怎样?”
“要不是秦大川懂得驯蛇,女儿早就被毒蛇吞掉,再也见不到爹了!”苏姑娘说时,又想起了那被丢进蛇牢时的惊心往事,不由珠泪双流。
苏文彪慈爱地为女儿揩揩眼泪,道:“这些事情都已成过去,娇儿你还想找褚呈祥出恨吗?”
苏玉娇神色坚毅,凤目含煞,点头道:“那老鬼的残忍手段,女儿永远不能忘记。”
“爹可是知他就住在本庄,不过已远去洞庭,时下尚未返回。”
“爹爹,你……你为什么要收留他?待他返回时,女儿必然手刃此贼。”
苏文彪凝思半晌,唉叹声道:“江湖上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就纠缠不清,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也不必明白,好孩子,听爹的话,这件事情不必再提啦,此一时彼一时也!”
苏玉娇对他爹的所作所为,本来就不清楚,此际听他爹说出已与褚呈祥同流合污,更使她莫明其妙起来,她原想再追问几句,可是就在他们父女谈话之间,下人们已把一席酒宴摆上。
氨庄主蒋东岳走向前几步,对苏文彪父女躬身笑道:“请庄主和小姐入席——”
苏文彪拍拍爱女的香肩,道:“来吧,孩子,爹今日要为我女归来,好好的大贺一番,有什么话席上再说,反正只有你蒋叔叔作陪。”
苏玉娇盈盈起立,对父亲报以感激的微笑。
于是,三人一同就席,两个下人一旁把盏,开怀畅饮起来。
席上也不过是聊些父女别后之情,苏文彪虽对爱女呵护备至,但是向来不叫她参与江湖之事,他深知她生性高傲,心术纯良,那些见不得人的杀人放火勾当,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而能使她知道的,那就是他为武林中做得少得可怜的侠义之举,因此,苏玉娇对父亲一切都是讳莫如深,倘若在江湖上听到有人讲他父亲的坏话,她绝不会服气,必然与人大打一顿,好在江北道上,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出苏文彪的长短来。
苏文彪谈话中,又把白猿秀士徐玉麟瓦解莫邪岛,迫使莫邪一枭秦振东退出武林,以及冲破武当派天下无敌的“七星剑阵”等轰轰烈烈行为,简略说了一遍,最后还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徐玉麟捧了一顿。
苏玉娇听得颇为出神,她暗自咕哝道:爹一向不对我谈武林中事,现下为何破例大谈起麟弟弟来,他对麟弟弟的行动,仿佛很关心,也颇为赞赏,难道说爹……
行想中,芳心大乐,正想借机也把徐玉麟鼓吹一番,以作为以后对父亲道出心事所铺路,不料就在这时,突见一个黑衣大汉,匆忙走进厅来,向他父亲行礼后,说道:“启禀庄主,庄前来了一个自称余秀士的少年,说是要投效本庄,大门上已经把他放进来,并且已经过司马武师的当场试验,这少年的武功不弱,所以司马武师派小的前来禀报庄主定夺。”说罢,一旁垂手肃立。
苏文彪呷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逍遥山庄,今日可说是双喜临门,娇儿平安归来,又有个武功不弱的少年投效,东岳老弟,请吩咐执事伺候,我们来接见这个少年。”
说到这里,转身对黑衣大汉道:“你去告诉司马武师,少待一会,由他把那少年亲自带来见我。”
黑衣大汉领命而去,这边蒋副庄主离席敲了悬在厅前的一面大铜锣当当当三响。
霎时间,首先有八个面貌清秀,各捧宝剑的十四五岁的青衣童子,由厅后转出,分列在宴席两旁,厅内原有的四名大汉,各将“加盟棒”抽出,雄纠纠气昂昂的摆在席前。
紧接着又有四个虎背熊腰,虬筋栗肉,生象威猛的大汉,腰挎单刀.分列厅门之前。
这种气派,要比一个巡府大人升堂问案时,还来得喧赫!
苏文彪即席未动,依然与爱女谈笑自若。
氨庄主蒋东岳一切分排妥当,躬手向苏文彪道:“庄主,是否就席接见那少年?”
苏文彪颔首示意副庄主入坐,打个哈哈道:“司马武师既然赏识这个投效少年,本庄主想来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目前需才孔急之时,所以我想即席亲自考验他一番。”
苏玉娇欠身道:“爹,倘若不便,女儿这就告退。”
“无妨,你且坐下。”苏文彪拉住爱女的一只纤纤柔荑,和声道:“倘若这少年经得住考验,从此便是自己人了,何必回避。”
苏玉娇只好复行落座,但她却心情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父亲之所谓考验,就是要那少年吃五十“加盟棒”。她虽然未曾亲自见过这情形,但是也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是惨不忍睹的场面!
她虽生性高傲,然而心地纯良,因此,她不愿意见那前来投效爹爹的少年,挨受那五十大棍的痛苦,但是她不敢违抗父命,也就只好硬起心肠,在这里看下去。
苏玉娇正然心中打鼓,只听门外断喝一声:“客人驾到。”敛目望去,只见一个面孔黝黑,身着藏青衣裤,腰束白搭膊,背插长剑,猿臂蜂腰的亭亭少年,在一个胖大魁梧的中年人陪同下,昂昂然步上台阶。
胖大的中年汉子,苏玉娇是认识的,那便是庄内名武师司马青山,青衣少年当然便是投效之人了。
那青衣少年步上台阶,在厅门前略微一停,两支冷电似的眼神向厅内射来。
苏玉娇望着那少年的身影,心中砰然一动,及至她的视线与少年那慑人的神光相接时,娇躯微抖,几乎“嗯”出声来,一只盛酒银盅,被她拂落桌下,发出阵清脆的声响。
苏文彪与蒋东岳被苏玉娇失常的情态,齐都为之一怔,同时四只眼光都投射在那青衣少年身上!
且说那个甘愿投效在逍遥山庄的青衣少年,在目光掠过苏玉娇的花容时,身躯似乎也微微震颤了一下,虽然他迅疾地移开目光,但是这情形却看在了苏文彪与蒋东岳的眼中。
氨庄主蒋东岳顿时醋性发作,勃然变色,大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见了庄主竟不知行礼,直瞪瞪地瞧个什么?”
武师司马青山对青衣少年示意并附耳道:“正坐上的那位灰袍老者,便是庄主,小兄弟赶快向前见礼吧。”
青年少年对司马武师之言,似是充耳不闻,意态从容地向副庄主蒋东岳朗然一笑,说道:“在下素仰苏庄主礼贤下士,招纳天下英雄,故而远道来投,愿效犬马微劳,想不到却竟然如此慢客无礼,唉!在下慕名而来,但要失望而去。”
青衣少年话毕,礼也不施,返身就要离去。
氨庄主蒋东岳未待苏文彪有若何举动,竟自霍然离席,跃出厅外,拦住了青衣少年的去路,怒声喝道:“逍遥山庄名虽逍遥,却不是你这无名小辈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之处,哼哼!你胆子真也不小,竟敢撒野到龙潭虎穴来!”
青衣少年对蒋东岳睥睨了一眼,不屑地答道:“逍遥山庄虽是龙潭虎穴,余秀士既能来得,自也去得,相信还没有人能拦阻得了我!”言下神态傲然,根本就未把“追魂使者”蒋东岳放在眼里。
蒋东岳在逍遥山庄中气高指扬,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除苏文彪外哪个不怕他,怎能忍受得住少年的抢白,大喝一声,出手就向那少年肩头抓下。
那青衣少年冷哼声中,也不知他施了式什么身法,却使蒋东岳抓了个空。
这时苏文彪与苏玉娇均已来至厅前石阶之上,苏文彪垂手伫立,目注着阶下情形,既不制止,也不则声,仿佛想故意看场热闹。
青衣少年闪身月兑出蒋东岳的一抓之势,打个哈哈道:“阁下要想怎样?”
蒋东岳虽然对眼下少年一抓未着,心中暗自打鼓,但他身为副庄主之尊,如何能丢得起这个人?何况又当着庄主与苏玉娇之面呢!
只见他面色凝重,脚下站成不丁不八,双掌缓缓举起,喝道:“本副庄主,今日如能让你小子全身而退,从此副庄主这个职位,拱手让你。”言时,似已怒甚。
青衣少年爽朗一笑道:“阁下这又何苦呢?余秀士远道来投,只是想谋一栖身之所足矣,岂敢觊觎你那副庄主之职呢?不过副庄主既是有兴,余秀士自当舍命相陪,请副庄主划出个道儿吧!”
蒋东岳沉声道:“本副庄主就凭这双肉掌和你走上几招。”
“那么副庄主请——”
余秀士说时,气态从容,既未运功戒备,宛若无事一般。
苏文彪何等精明,一见这青衣少年这般神情,就知他有恃无恐,必然是个身怀绝艺之人,心下也就暗自动了爱才之念。
丙然不出他之所料,蒋东岳闪电般一连挥出三掌,均被青衣少年不慌不忙地轻轻躲过。
三招过后,青衣少年哈哈一笑,似是故意要在苏文彪面前卖弄一手,朗声道:“在下已让过副庄主三招,总算是尽了作客之道,在下就要还招啦!”
蒋东岳一气呵成的三掌,连人家半丝衣袂都未拂中,心下已是大为凛惧,但既已遭上,也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了。
但见青衣少年余秀士右掌缓缓举起,看来极为平凡的往前一推,竟然有一股如浪似涌的劲气,直向蒋东岳撞去。
蒋东岳贯注了毕生功力,双掌平胸送出,想化解余秀士推来的掌劲,哪知两股劲风一触,立觉不妙,正待闪身跃退,余秀土的左掌又疾然扬出。
只听一声闷哼,蒋东岳的一条身子,凭空弹起,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地倒飞出去三丈多远,摔落雪地上,跌了个发昏十二章,爬也爬不起,看样子定是伤得不轻!
逍遥山庄中人,平日最恨蒋东岳的狐假虎威,跌倒地上竟然无人去理,几个大汉反而鼓掌叫起好来,大为余秀士喝彩!
就在这时,苏文彪急步跨下石阶,向余秀士一揖到地,哈哈笑道:“余老弟,远来敝庄,老夫未能远迎,还请当面恕罪,哈哈!这叫做英雄不打不相识,快请到厅内喝一杯,压压寒意。”说着,竟然躬身肃容。
余秀上还了一礼,笑道:“庄主既是诚心留客,余秀士也就只好讨扰了。”竟也不再客气,大摇大摆地向厅内走去,不过他心里却在暗自说道:你这老东西,前倨而后恭,还不是看我有一手!
苏文彪把余秀士让上客位,喝命属下抬走副庄主,又吩咐撤去残筵,重新另换一席。
刹那间,酒菜复又摆好,苏文彪坐了主位,由苏玉娇与武师司马青山作陪,并郑重地把司马武师以及爱女向余秀士介绍了一番,然后举杯起身道:“老夫适才慢客,还请余老弟不要介意,老夫以这杯水酒向余老弟陪礼。”
言毕一饮而尽。
余秀士连忙拈杯起立,答道:“在下末学后进,慕名相投,若蒙庄主垂青,予以栖身之所,在下就感激不尽了,何敢扰庄主陪礼。”随将手中杯酒饮干。
司马青山与苏玉娇姑娘,同时起身也陪敬了一杯。
两名侍候苏玉娇的丫环,连将每人面前酒杯复又添满。
苏文彪又向余小英雄敬了一杯,这才说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了,余老弟何必这般客气,余老弟如不见弃,只管在敝庄住下,今后仰赖老弟之处还多着呢!只是恐怕鸟鹊之巢,难容鸾凤之栖哩!”
余秀士自然也谦逊了几句,然后大家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起来。
酒过数巡,苏文彪向余秀士探询道:“余老弟身怀绝艺,实乃武林难得之良材,不知贵府何处?令师是哪位高人?”
“在下系湘北岳州人氏。”余秀士略微停顿道:“恩师乃苗荒山野异人,无门无派,自称‘清真上人’,除此之外,在下虽跟随他老人家学艺十余年,也是一无所知。”
“清真上人……”苏文彪沉吟半晌,道:“令师当必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吧?”
余秀士尚未答言,司马青山却接口道:“像余老弟令师这等方外高人,即使在江湖上走动,也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的,自然名号就不为世人所注意。”
武师司马青山在初步考验余秀士功力之时,已对这位少年发生了好感,此番出言,自是为余秀士掩饰师名不闻江湖之尴尬。
余秀士聪明过人,岂有不明司马武师之意的道理,随笑道:“家师事实上就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这也难怪武林中没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号。”
他如此一说,倒使苏文彪不好意思起来,随改变话题道:“余老弟艺出异人,身怀绝技,如立志争雄称霸,十年之内,必大有成就,前途似锦,不知……”说到此,戛然住口,两道眼神直望着对方,似是要看穿他的心事一般。
余秀士自然明白苏文彪未出口之言是何意思,遂从容自若,双肩微耸,笑道:“常言说,人各有其志,士为知己者死。庄主德高望重,名震遐迩,江湖同道人人仰慕,在下慕名投靠,乃如鱼赴水,大势所趋,倘若庄主有疑,在下就此告退。”说时,竟自欠身而起,势欲拂袖而去。
苏文彪连忙拉住他的手道:“余老弟暂请息怒,老夫绝无对老弟动疑之心,老夫只是以为老弟这等功艺,屈驾敝庄,势必大材小用,而为老弟可惜而已。”
余秀士实则也仅是装态作势欲去而已,这时被苏文彪一拉,落个顺水推舟,也就不再坚持,复又落坐,同时说道:“在下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如蒙庄主不弃菲庸,赐以枝栖,在下除衷心感激之外,定当侍机图报知遇之恩。”
苏文彪哈哈笑道:“逍遥山庄人手上千,但要找个出类拔萃的良才,还真是凤毛麟角哩!余老弟既是看得起老夫,以待行过加盟大礼后,老夫便即委请老弟担任本庄拳掌武师之职,不知老弟可愿屈就?”
余秀士即席抱拳承谢道:“多谢庄主抬爱,只恐在下穷学末技,难胜厚望。”
“余老弟不必自谦。”苏文彪笑道:“适才老弟与蒋副庄主动手过招,所露的一手掌上功夫,纵观当今江湖之上,老少英雄中,恐怕除了新近崛起武林的白猿秀士之外,实不作第二人想!”
余秀士听罢,霍地立起,一掌拍在桌上,气吞河岳地道:“白猿秀士算得了什么东西,江湖上有余秀士就没有白猿秀士,哼!我就不眼气,他也是个人,总不会有三头六臂!”
要知道白猿秀士徐玉麟,虽然出道仅是几个月的光景,但已震动了整个武林,这时余秀士说出这等大话来,不由使苏文彪与司马青山心头为之一震,他们固然已经看出这位名不见江湖的黑面少年,手底下有一手,可是能不能与白猿秀士相颉颃,还是个未知之数,而他却先口出大言,似是与白猿秀士誓难两立。
不管怎样,苏文彪却是听得心中大乐,从此,自己非但添了个得力助手,而白猿秀士又多了个死敌。
白马红娘苏玉娇,自从见到余秀士那两只湛湛眼神之后,芳心中一直在泛滥着疑问与猜测;因为他那两只神光,在她看起来是多么的熟稔与亲切啊!
然而,这青衣少年面孔是黝黑的,语音是沉浊的,而且他背后那柄剑,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那古代神兵!
不过,这眼下少年的动作、身影,与她的心上人又是那么的相像……
他是谁?……苏玉娇一直在神不守舍地凝思着,并且在青衣少年与父亲谈话之际,不时地流目偷瞧着,想从他的谈吐以及惯有的动作上,观察一些端倪……
她知道心上人有巧妙的易容之术,面貌改变了并不足为奇,然而,眼下的余秀士声音都不如心上人相同。
要是她的麟弟弟要来逍遥山庄的话,在她认为尽可出之唐唐皇皇,自用不着易容换面,况且他也没有来此的必要。
想到这些,苏玉娇已自确定黑面少年并非她的心上人,而对他那副狂傲之态打从心底下泛生了恶感。
当余秀士把桌子重重地一击,又出言辱及白猿秀士,这就更确定了苏玉娇心里的判断,不由粉面变色,向余秀士目含挑拨,讥讽性的冷笑,接着樱唇微撇,说道:“我看哪,余少侠的武功固然高强,但要和白猿秀士比较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你且不要先把海口夸下,到时候无法向人交代才好!”
苏玉娇艳若桃李,在她眼目中瞧不起的人,不曾稍假辞色,这时说起话来,更是凛若冰霜,神情傲然,咄咄逼人。
余秀士说完话后,本来已经落坐,这番听得苏玉娇出言颇为不逊,乃冷哼声道:“听苏姑娘的口气,好像是与白猿秀士颇有交情似的,要是苏姑娘愿为白猿秀士代打不平的话,在下……”
当着苏文彪与司马青山之面,苏姑娘哪里能忍受得.住余秀士的这种冷讽,虽然她与白猿秀士确实交情不错,而且芳心底下也深深的爱着他,可是此言出自余秀士之口,那无异是对她大加侮辱。
苏玉娇霍然立起,柳眉倒竖,娇庞变青,怒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姑娘就是和白猿秀士交情不错,你能管得着吗?”竟然怒目相向,如箭上弦。
“娇儿坐下,休得无礼。”苏文彪一见女儿怒忿,迭忙起身制止道:“余少侠不服白猿秀士本是武林中少年气盛之人的常情,是非强弱,到时自然明白,娇儿何必为他人心怀不平……”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余秀士道:“小女少不更事,还望余老弟不要见怪,哈哈!大家快坐下吃酒吧!”
司马青山也赶紧欠身起来,打个哈哈,圆场道:“庄主说得对,两位何必作意气之争。”拍拍余秀士的肩头,示意叫他忍耐。
苏玉娇虽然高傲成性,但对父亲之言,却是向来一百二十个服从,既见乃父不愿得罪余秀士,虽是装着一肚子的气忿,也只好暂时按捺下去,落坐独自喝了口闷酒。
可是这位姑娘一向是睚眦必报,虽一时忍下怒火,但却在那里自打起主意来,忽然间,她灵机转动,对苏文彪望了望道:“爹,余少侠既愿投效本庄,不知何时举行加盟大礼?”
苏文彪被爱女如此一问,心下微动,暗道:这孩子一向曾不愿目睹加盟大礼,为何今日有此兴致……
他竟是块老姜,略微凝思,便已明白了女儿用意,于是笑道:“余少侠乃武林中难得良材,以待席罢,便即举行,但不知余少侠意下如何?”说话中又向余秀士望了一眼。
余秀士听得他们父女问答之言,大为不解,忙说道:“敢问庄主那加盟大礼如何行法?”
苏文彪出语郑重地道:“余老弟远来客人,可能不知本庄规例……”说时,顺手指指大厅中央那四个大汉手持着通体乌黑的檀木棍,又道:“这四条木棍,名之为‘加盟棒’,凡是投效本庄之人,不分男女老幼,武功高下,均须以此棒重责五十,然后才能正式算是本庄中人。”
余秀士直听得心头发凉,暗中叫苦,但他表面上仍然若无其事的道:“请问庄主这五十‘加盟棒’意义何在?”
苏文彪爽然答道:“很简单,借此以考验加盟者之忠诚。”
余秀士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同意饭后即举行。”
苏文彪料不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干脆,且不畏痛苦,心中暗自钦佩,而也对他的来历,不再发生怀疑。
四人匆匆酒足饭饱,自有几名庄丁撤去残肴剩羹,复又捧上香茗,苏玉娇呷口茶,小嘴一噘,容色肃穆地对苏文彪道:“爹爹,今日少侠的加盟大礼,女儿愿做执行人。”言下辞坚意决。
苏文彪略为沉思,道:“这个么……”
余秀士连忙抢道:“在下既是诚心投效,愿吃五十‘加盟棒’,哪个执行都是一样,苏姑娘既愿高招玉手,在下更当欢迎之至。”
他这“高招玉手”四字,实乃一语双关,苏玉娇聪明过人,哪有不明之理,心中冷哼声道:“你等着吧,休想要我打轻!”
苏文彪明知女儿对余秀士不满,要借“加盟棒”出出闷气,既是余秀士不加反对,也就落个顺手推舟道:“那就只好委屈余老弟忍受些皮肉之苦了,娇儿,爹也答应你啦,但是下不为例,你可记住。”
苏玉娇一听爹允许她做余秀士的加盟执行人,遂喜上心头,暗自说道:待一下就叫你这目空一切的小子,试试姑娘的厉害!
逍遥山庄对于举行加盟之礼,一向至为庄严隆重,除应有排场执事之外,副庄主以下大小头目,均须参加观礼。
此刻,副庄主“追魂使者”蒋东岳伤在余秀士的掌下,苏文彪随暂命司马青山代理,司马武师领命之后,便即吩咐几个庄丁,分头行事。
余秀士稳坐椅上,眼睁睁的看着逍遥山庄这种别出心裁的加盟大礼,但他想到转眼就要挨受五十大棍,心中也不由像小鹿般的卜卜乱跳!
霎时工夫,只听大厅门外当当当响起了三阵锣声。
紧接着由四名青衣壮汉,抬来了一架可容单人睡眠的木床,高约尺许,四腿粗重,床身坚牢,床面上两端各有两个拇指粗细的钢环。
这张特制的木床,四名大汉把它放在大厅的中央,那四名手持黑木棒的壮丁,分列木床两旁,抬床之人,则垂手侍立。
又过少顷,在一阵衣袂飘动中,庄内大小头目约有百人,齐聚厅内,分列两边。
余秀士流目看时,这些人虽然身材高低不一,老幼各等,穿着互异,但从他们的湛湛眼神,以及微微隆起的太阳穴上看,就知都是些内外兼修,颇具武功之人,当然,他们也就是逍遥山庄中的上下头目了。
大厅里虽然增加了这多人手,但却一片肃静,鸦雀无声,阴气森森的竟像座阎罗宝殿!
余秀士这才深深地认识到逍遥山庄的真正面目,以及苏文彪在江湖上赫赫之名,原非空言子虚。
他正自边瞧边想中,忽见武师司马青山对苏玉娇颔颔首,然后转向自己低声道:“余老弟,沉着些,加盟大典就要开始——”
他“始”字甫行出口,但闻虎吼似的一声沉喝道:“加盟大典开始,请加盟英雄就位——”
随此震入耳鼓的喝声,抬床的四名壮汉,走到余秀士的身旁,由一人说道:“余英雄请——”
余秀士连忙站起,解下背后宝剑,递给司马青山道:“这个请老武师暂为保管一下。”
司马武师接过宝剑,拍拍余秀士的肩头,道:“余老弟,去吧!”言下面露至为关切之色。
余秀士耸耸双肩,笑道:“老武师请放心,这点苦头,在下自信尚能挺受得住。”言毕,大步向那木床迈去,神情昂昂然不变。
余秀士昂然走近木床之旁,四个壮汉手脚矫捷地把他抬上床去,并嘱咐他伏卧起来,接着四个钢环套住了他的四肢,紧紧的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这刹那间,余秀士脑际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身上也跟着淌了阵冷汗!
然而,四肢被缚,就是具有浑身武功,倘若苏文彪要叫他死,他也毫无反抗能力。
此际,他已成了个等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惟一的希望,那就是自他入座以来,所表现的一切,都已获得了这个枭雄魁首的深信不疑……
余秀士伏在木床上忖念之中,突听又是一声动屋瓦的沉喝:“请执行人就位——”
接着,一名大汉,提来桶冷水,手里还拿只水瓢,一旁伺候着。
同一时间,红影晃动,苏玉娇来在跟前,一个黑衣大汉顺手把根乌黑通亮的木棒递给了她。
苏玉娇接棒在手,高高地举起,余秀士双目一闭,钢牙一咬,单等那沉甸甸的大棍落在身上了。
“着——”余秀士耳旁里响起这声喝叫,紧跟着上一阵剧烈痛楚,周身血脉也加速循环起来,耳边厢犹自听到一个人在喊着:“一……二……三……四……五……六……”
不要看这余秀士年纪轻轻的,他真是条硬汉呢!
苏玉娇那大棍一起一落棍棍着实,可是余秀士就是哼都不哼一声!
逍遥山庄这种“加盟大典”,庄中人虽然自己也曾领略过味道,目睹了何止千百次,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可是大都在十几棒之后,便哀叫出声,到最后不是死去,便是皮开肉绽的发了昏,就未曾见过余秀士这般稚女敕的少年能够挺受得半声不哼!
初时,他们以为这个少年真的有些狠劲,待至数到三十……四十……的数目时,见他依然闷不作声,谁都以为他已死过去了!
然而,当那拿瓢大汉要向他头上泼冷水时,他却昂起头来,喝声:“不要!”于是众人才明白少年确是条硬汉,齐都泛上了一种钦敬之心。
苏玉娇原想在半数之时,余秀士定然忍受不住,而出声哀叫,自己也就出了那口闷气,大棍落下时,减去几成力道,应付过去了事,哪知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余秀士就是半声不哼,更不要说是叫他哀叫了。
因此,苏姑娘越打越有气,棒落无情,三十过后,余秀士已是裤破絮飞,露出了肌肤,再下去就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执事的苏玉娇已经打得香汗殷然,可是余秀士就是半声不响,四十棒过去苏玉娇棒起棒落的动作已然滞缓下来,但是每棒击下,余秀士的身躯必然为之一震!
她毕竟是个女人,心里虽然气忿,可是眼见余秀士被自己打得那般模样,也不由气消心软,棒落力道随之减轻了许多,终至她一双凤目,简直不忍再看!
“四十五……四十七……五十,停——”
喊数之人,故意把停字拖得长长的,惟恐执行人打溜了手,不知住下,殊不知苏玉娇巴不得有此一喊,所以在最后一棒,那只是落下去而已,根本就未用上半点力气。
“加盟大典完毕,执行人退——”
但是苏玉娇并未立即退下,仍然站在一旁,她安心要看看这个狂傲少年,在挨了五十大棒之后的神情如何。
只见余秀士被四个大汉解月兑钢环之后,竟然一跃而起,跳下木床,两只炯炯眼神,对着苏玉娇瞥过一眼,身躯微微震颤,喊道:“苏——姐——姐!”
这声音听在苏玉娇的耳中,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啊!
苏姑娘仿佛受了雷殛一般,啊了声,顿觉天旋地转,娇躯晃了晃,便瘫痪在地上了!
余秀士那声“苏姐姐”,声音虽不太大,但全厅之人齐都听到了,不过,大家都以为这个少年是在被打之后,闹孩子气呢,所以谁也没有留心去推究。
及至苏玉娇瘫痪地上,全厅所有之人齐都被此意想不到的情况,为之愣住!
苏文彪见爱女忽然倒地,虽觉情形不对,他却推想到别处去了;他以为爱女必是因出气泄忿,用力过猛,以致晕了过去,因此,赶忙吩咐两名丫环,把她扶回卧房休息,接着起身走近余秀士面前,伸出只拇指,翘了翘,打个哈哈道:“余老弟委屈你啦,老夫阅人很多,今日却遇见了天下第一条硬汉,难得,难得!”
苏文彪说时,流目向厅内众头目环扫一眼,朗声又道:“本庄主今日郑重向大家宣布,兹委派余秀士小英雄为本庄拳掌武师,余英雄身怀绝技,各位以后要向他多多学习。”
百多个大小头领,在掌声雷鸣中纷纷散去,“加盟大典”至此顺利结束。
苏文彪待部众离去,吩咐司马青山为余秀士安排住处,以及治疗棒伤诸事毕,也自回到私室去了。
余秀士则在司马青山武师照拂之下,缓缓的踱到后院一间拨给他居住的清静卧室。
这间卧室倒也窗明几净,陈设齐全,住起来倒颇舒适。
司马武师怕他受伤后,体力不支,赶紧把他安置在床上,由怀里掏出包药物,关切地道:“我这是最好的金创药,跌打损伤,只要未伤及筋骨,一敷上过几天便会生肌痊愈,余老弟请赶快卧下,我来给你上药吧,流血过多对身体是大有损害的。”
余秀士向他感激地苦笑一下,道:“小弟蒙老武师的一片爱护之忱,小弟出道时,恩师曾赠了一瓶药丸,神效极大,屡试应验,这点伤,我想不会成什么问题……”
他说着,由怀里模出只白玉磁瓶,倒出三粒丹丸,递到司马青山手中,又道:“那就烦劳老武师,把药丸捏碎,为小弟代为敷上吧。”
司马武师接过丹丸,但闻芳香扑鼻,知系灵丹妙品,随依言为余秀士敷在伤处。
说也不能令人置信,那药物敷到之处,司马武师眼睁睁的看着鲜血立止,而且烂肉蚀去,新肌立生。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余秀士上血肉模糊的棒伤,霍然痊愈,直使司马武师狂喜地跃了起来,嚷道:“余老弟,你这是什么灵丹如此神效?”
余秀士略为沉吟,笑道:“小弟也不知恩师所赠这丹丸叫什么名字,只知它神效无比。”说毕,倏地坐起,宛若未曾受伤一般。
司马武师颔首道:“令师真是位方外奇人,难怪能教出老弟这等超群出众的高徒!今日时间已经不早,我也不再打扰,你可好好休养休养,改日我们再谈。”言毕,起身告退。
余秀士送走司马青山,望着他那胖大的身形,摇摇头,暗自叹道:“这人虽系出身绿林,倒还不失为个义气之士,可惜所事非人……”
行想中,反手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蒙上棉被,很想大睡一场。
然而,这时他的思潮涌伏,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天黑交过初更,又交三更,依然大睁两眼,毫无疲意!
猛可间,忽听有轻微的敲门之声,他蓦然警觉,翻身下床,蹑足走到房门之后,轻轻把门闩拔掉,呀然声响,门启处,一条幽灵似的身影,张开双臂径向他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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