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鼐冷冷盯着那于思汉子,寒着脸道:“足下虽不自称是桑干狮王,但咱们提起他的名字时,你并未加以否认,显然有意冒顶他的身份,敢问足下用意何在?”
那于思汉子面色自若,道:“老夫有意顶冒狮王的身份,便又如何?”
钱大鼐道:“钱某尝闻昔年桑干狮王与大禅宗有一掌之隙,足下此来想必为这一段过节了?……”
于思汉子冷笑道:“那昔年之年,你知道得有多少?”
钱大鼐正色道:“四十年前,狮王金汗田与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在黑龙江的一场决战,几乎改变了武林大势,当时只要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有谁不知此事?”
语声微顿,复道:“便是那上战,使得金汗田气焰顿挫,否则中州武林眼看已是关外高手的势力范围——”
于思汉子道:“就凭武当、昆仑、少林和丐帮四派掌门人所布的剑阵,又岂能下伤得了金汗田,要不是大禅宗从背后偷袭了一掌,嘿嘿,金汗田也不见得如此容易就被打败。”
钱大鼐道:“依此道来,你是为找禅宗而来的了。”
于思汉子道:“正是。”
钱大鼐道:“大禅宗久居西域,已是尽人皆知之事,足下来到落英塔,可是走错了地方吧。”
于思汉子道:“此地要是落英塔,那便没错了。”
钱大鼐愣道:“这话怎说?”
于思汉子道:“道上传闻,禅宗已离开西域潜修之地,到落英塔来见那姓左的老儿,因此老夫才寻到这个地方来。”
钱大鼐呵了一声,道:“是吗?如果禅宗来此处,钱某倒也见一见他。”
俞佑亮闻言微愕,未及细思钱大鼐语中之意,朝于思汉子抱拳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与狮王金汗田是何关系?”
于思汉子瞥了他一眼,仰天笑道:“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来问老夫的名姓,我却先要问你,可知道昔年流传于关外的四名偈语吗?”
俞佑亮呆了一呆,忖思良久无法作答。
那钱大鼐面色突变,沉声道:“猛狮凭林啸,玄猿临岸叹,逍遥入桑干,长剑出天外……莫非便是这关外武林争相传诵的词句吗?”
于思汉子颔首道:“看来你倒也非孤陋寡闻之辈。”
钱大鼐沉着脸庞道:“那么足下竟是数十年在关外,与桑干狮王齐名,人称玄猿老人蒲山孤了?……”
于思汉子道:“不敢,正中蒲某。”
默立一旁的俞一棋见于思汉子自承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亦为之耸然动容,他跨后一步,朝蒲山孤道:“久闻蒲大侠神功盖世,隐世又久,不想今日竟踵临此间,失敬失敬。”
蒲山孤道:“尊驾何人?”
俞一棋轻咳一声,道:“老朽俞一棋。”
蒲山孤道:“原来是百毒教红袍老祖,老夫听狮王提过你的名字。”
俞一棋道:“蒲老找大禅宗,可是为了狮王金汗田一掌之仇吗?”
蒲山孤道:“一点不错,老夫与金汗田乃是过命交情,若不是为他访仇,我自鸭绿江巴巴赶到漠北何干?”
俞佑亮见蒲山孤翻来覆去,老是说的这句话,可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着蒲山孤正色道:“阁下千里迢迢为友寻仇,足见肝胆照人,但据小可所知,当年金前辈的受伤经过,内情至为复杂,其咎并不只在于禅宗……”
蒲山孤翻目道:“金汗田黑龙江畔大战五派掌门之时,你这小子还在牙牙学语哩,咱们谈十数年前的武林大事,有你小子插口的余地吗?”
俞佑亮瞠目无语。
俞一棋阴阴一笑,道:“蒲老,你不知这小子的身份吗?”
蒲山孤微微一怔,道:“老夫一向潜居关外,对外事不闻不问,这等毛头小伙子,我怎会识得?”
俞一棋嘿嘿一笑,指着俞佑亮道:“他虽然是个后生小辈,但确有值得蒲老结识的必要,嘿!嘿!”
蒲山孤又是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俞一棋道:“这小子便是大禅宗的宝贝徒弟——”
蒲山孤闻言,突然之间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冰寒严霜,双目精光斗长,有若两把利刃盯住俞佑亮不放。
半晌,蒲山孤冷冷道:“原来你是禅宗的传人,怪不听你口口声声为那秃驴辩护——”
俞佑亮道:“阁下难道因为我是禅宗他老人家的徒弟,便不相信我的话吗?”
蒲山孤冷冷哼道:“老夫凭什么相信于你?”
俞佑亮道:“知师莫若徒,我与家师相处十数年,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年他出手伤了金老前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蒲山孤厉声道:“说得倒是十分动听,金汗田被那老秃驴偷袭了一掌,重伤而逃,那时刻正段过节,难道只凭三言两语,就可以淡淡揭过去的吗?”
俞佑亮叹了口气,道:“这段纠葛,一时果然不易解释得清楚,阁下若见着了家师……”
俞一棋冷笑一所,打断道:“蒲老是来找禅宗算算旧账的,他人未见着,你可是准备代令师接下这趟子过节?”
他不待俞佑亮开口,又朝蒲山孤道:“蒲老,我代你将这小子解决了如何?”
说话间单掌闪电般一抬,一道狂飙,对着五步外的俞佑亮击过去。
俞佑亮生平和俞一棋正面为敌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对方一掌才出,他身子一纵,已然避了开去。
俞一棋冷笑道:“小子你还要足底滑溜吗?”
身形有如附骨如蛆,一欺而前,再度挺掌袭至。
蒲山孤双目一转,突然发嘿的一声沉笑,手中长剑一送,化作一道精芒,闪电般击向俞一棋手腕。
俞一棋但感寒气袭体,他反应何待迅速,疾地缩手回来,“嗤”地一响,那长剑插入他身后墙壁上。
蒲山孤缓步上前,将剑子拔起,冷冷说道:“老夫生性不喜他人干涉我的事,如果你想插上一手,我是翻脸不认人的。”
俞一棋双目之中凶光一闪,似乎就要发作,转念又隐忍下来,呵呵笑道:“蒲老好说了。”
蒲山孤面对俞佑亮道:“小子你既是禅宗的门下,老夫多少得在你身留点记号,也好提醒那老秃驴,当年的事没有了结——”
俞佑亮长吸一口气,道:“阁下执意如此,尽避出手吧,小可代家师接你就是。”
蒲山孤猛一招手,一股极端古怪的力道应掌直袭过来,俞佑亮方待挥掌封架,对方右手的长剑又已随后疾扫而至。
这一式剑掌并用,配合得入颠毫,剑未及体,俞佑亮已感到一股潜力,蕴藏着石破天惊的力道直压下来。但蒲山孤运剑攻击之际,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不似有运用力的征象,旁观诸人从俞佑亮所露出惊悸的神情,虽可猜出他已身陷危境,却无法瞧破个中的道理。
这会儿,旁立的邵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蒲山孤微一分神,刹那间“飕”地一响,一条人影从霍霍剑幕中凌空冲掠而出。
诸人定睛一望,只见蒲山孤长剑倒提,剑身犹自颤动不休,五步外俞佑亮有如停狱峙伫立着。
蒲山孤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数眼,道:“小子你好快的身手。”
邵娟尖声道:“蒲老头,你有本领找大禅宗便罢,向一个后生小辈动手,也不怕辱没你那玄猿老人的名头吗?”
蒲山孤怒目圆睁,厉声道:“丫头你少说几名为妙,惹得老夫心头火起,把你一并给宰了!”
邵娟悍辣地道:“好神气,你若认为杀死我只是举手之劳,那便上来动手罢。”
蒲山孤大怒,喝道:“今日老夫就毙了你!”
他说话时,右手五指握住剑把稍一作势,一道森厉寒光闪光烁而起,邵娟首当其冲,禁不住踉跄着身形往后退了两步。
钱大鼐纵身上前,拦住邵娟面前,道:“蒲老何必与孩儿们为难?”
蒲山孤面色一沉,正待发作,这会儿,外面甬道突然一阵炽烈的厮杀声音,逐渐朝这边移动。
一道冰冷的声音喝道:“姓杜的,你们兄弟也甭再跑了!”
余音未绝,两条人影已由那破裂的壁洞穿越而入,那为首者凌空一转身,落地后犹不住大声喘着气,俞佑亮定睛一望,来者正是华山五侠中的老大杜元冲及老二白扑扬。
邵娟急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们没事吗?”
杜元冲摇头道:“不碍,不碍。”
语声微顿,旋又道:“那贼子出手毒辣,武功又高,等下他追上来动起手,师妹你切莫远离为兄,也好有个照应。”
俞佑亮冲着杜元冲抱一抱拳,不及叙礼便自问道:“适才杜兄与何人动手?”
杜元冲口齿启动,犹未及回答,前面夹道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道:“与老夫动手——”
语落,一条红影斜穿而进,正在堵住石壁裂口,诸人眼前一花,见那人一大红长袍,与俞一棋装束一模一样,不觉呆了一呆。
俞一棋心中有数,悠悠道:“是百毒教主亲自到了吗?”
那红袍人初见俞佑亮亦是微微一怔,旋即仰天笑道:“好极好极,姓俞的小子也溜到塔底参予这场盛地,可省却老夫不少功夫……”
他目光转动,落到俞一棋身,道:“二弟也送死来了。”
俞一棋冷哼一声,道:“这倒不见得,虽然大哥有意取走我这做小弟的性命,却是屡不得逞,今日你要取我身上的一毫一毛,只怕也不容易。”
俞肇山冷笑道:“老夫且来试试。”
眼中闪出凶毒的光芒,欺身上前,俞一棋打个手势,他身旁的金牛四凶齐然发出刺耳惊心的笑声,四凶为首卓群敞声道:“俞肇山,你先接咱们四人一掌!”
四人蓦地同时施展动作,“刷”地撤下背上钢锤,锤影划处,寒芒暴射,分自不同的方向往俞肇山砸去。
俞肇山冷笑一声,道:“尔等这是自寻死路了。”
信手拂袖一挥,登时狂风卷动,核心向四面八方涌荡拍击,非特招数奇奥,内力之强,亦是十分惊人。
四凶钢锤特去势一窒,一片寒光中,俞肇山忽一幌身,欺入敌手三步之内,只见他双手翻抡,不但避过四凶的锤风,反而自左侧奇妙无匹的削出一掌,掌锤交击,相形之下,四凶竟是稍形逊色,手中钢锤递不出去,陷于捱打局面。
卓群心有未甘,向其余三人招呼道:“金牛四转……”
“转”字出口,四凶立刻移形换位,联袂绕圈游走,宛若牛群团转,一时飙风激扬,步声惊雷。
倏地,四人身躯齐然跃起,手上钢锤暴吐,在半空猛一般旋,便如满天飞花疾劈而下。
俞肇山不住嘿嘿冷笑,随手反击,一道古怪的尖啸声音就在这刻响了起来,旁立诸人都可以清楚瞧见金牛四凶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惊怖之色。
一阵霹雳巨响过后,金牛四凶宛身形一振,似待跃起,却又惨喝着倒下去。
俞一棋面色一变,放步过去察看四凶伤势。
俞肇山狞然笑道:“不用瞧了,他们若能当得住金刚掌一击而不死,那除非是大罗神仙再世了。”
众人闻言神色俱是一变,俞佑亮默察四凶尸身,见每人面呈铁青,身上所穿的衣衫早已碎裂不堪,其状甚是惨烈。
俞一棋骇然道:“金刚掌?你已练成了少林金刚掌?”
俞肇山仰天笑道:“二弟既巳知晓,还不自作了断,免得我多费手脚。”
俞一棋咬牙切齿道:“咱们二人手足之亲,但大哥却千方百计欲置我于死,未免太已罔顾兄弟之情……”
俞肇山道:“休怪我心狠手辣,实是二弟你自有取死之道。”
俞一棋道:“这话怎说?”
俞肇山道:“事到如今,你也莫再装糊涂了,我留在飞叶石石骨内的字笺已经见到了?”
俞一棋道:“见是见到了,但笺上留字却令我有些不懂,你指责我罔顾大局,妄逞意气之争,处处与你敌对,这些固然都是事实,首先便横刀夺去了我辛苦经营的百毒教主之位,用计把我装入石棺里,指使红花四魔谋害于我,然后便是金沙渡的毒宴和竹阵,这皆是为了对付小弟所设,近得我无处容身,流亡颠沛,历经九死一生……”
愈说愈是激动,接着又厉声道:“你那些手段,用来对付仇家已嫌残忍,而今竟用来算计亲生手足,岂非禽兽不如?你这做大哥的不仁在先,虽道还能怪小弟不义不成?”
俞肇山喝道:“住口!纵令你巧舌如簧,今日亦休想保得住性命。”
俞一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恶贼,人面兽心的恶贼……”
俞肇山道:“如果我是恶贼,兄弟你怕也算不得上什么好人吧?”
俞一棋只是一个劲儿骂道:“恶贼,畜牲……”
俞肇山若无其事道:“骂吧,等到你骂得痛快时,就是你死期到了。”
踏着沉重足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说到最后一句,他已走到俞一棋面前,阴笑着抬起手掌。
陡闻一道冰冷的语声道:“精彩,精彩,这出兄弟阋墙的戏演得当真精彩之极,老夫久未履足中州,不想中州武林还有这样的人,来演这样精彩的戏……”
俞肇山回头一瞧,见说话者是个穿得不伦不类,长得又毫不起眼的汉子,当下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人?懂得什么中州武林?”
蒲山孤淡淡道:“老夫不懂吗?多年前老夫曾经会过一干高人,像青牛童子,像天山铁氏兄弟,像昆仑浮云大师,武当无为道长,不知这些人是否能在中州武林占一席位?”
俞肇山神色连变数变,道:“尊驾大名可否见示?”
蒲山孤道:“你口气倒是改得真快,老夫蒲山孤,不过是介化外野民,想来你必不曾听过——”
他口上尽避说得淡然,俞肇山却已不禁吃了一惊,月兑口道:“原来尊驾竟是与桑干狮王齐名的玄猿老人,在下眼拙,一时竟不曾看出来……”
说到此地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又沉又狠:“玄猿老人名垂关外数十载,若在平日,在下是万万不愿与这等老一辈的高人作对,自讨麻烦,但今日我却放心得很。”
蒲山孤冷冷打断道:“你有什么可以放心的,你那一手金刚掌虽然有点气候,但在老夫眼中,却还未臻功行圆满之境,说不下动起手来,你反而会死在我的剑下。”
俞肇山道:“蒲老果然好眼力,一点不错,在下因自幼未曾修习童子功,难望在金刚心法上有登峰造极的造极,我早有此自知之明,是以刻意培植另一个盖世高手,此人已将少林金刚掌炼成,行将无敌天下,蒲老要不要会一会他?”
蒲山孤心头一凛,半晌沉吟不语。
俞佑亮插口道:“这人可是唤作易岐山?”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俞肇山神颜霍地一沉,道:“你怎会知道?”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俞大先生自以为行事隐秘,世上再无旁人知晓,殊不知百密自有一疏,当今世上已有不少人得知此事,你也不必追究这消息的来源。”
俞肇山冷笑道:“你少放空气了,必是苏白风那小子告诉你的无疑,他甫从子午峡逃出,是易老头的漏网之鱼,大约他已向你说过大禅宗惨败于易老儿之手的事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耸然动容,禅宗乃佛门一代旷世高僧,竟也不免落败,那易岐山功功力之强,由此可知。
俞佑亮道:“家师之败,乃是一时大意所致,下次再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口上尽避如是说,心中欲情不自禁感到一阵黯然,因为大禅宗曾当着他面,用着凄凉的声调告诉他,他和易岐山之战业已结束,再也没有下一次再战的雄心,那不啻是宣告说,他已被逼得认输服降了,为师父洗雪这可耻污点的担子,无形中已落到了俞佑亮的身上。
俞肇山冷冷道:“这可不是在口舌上称能之事,禅宗若不自量力冀图与易老儿再战,不用千招便管叫他落败他亡!”
钱大鼐道:“武林中既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盖世高手,老夫倒要会一会他。”
俞肇山道:“当然要会一会,你们之中,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处。”
口里断断续续发出轻蔑的笑声,运足中气高声道:“易老儿,你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喝声在甬道中交震回响,诸人俱都睁大眼睛,俞肇山微微发急,又一连呼喝了数声,依旧没任何反应。
邵娟嘲声道:“俞大先生你造就的高手靠不住,只怕是开小差溜了。”
这话说得相当尖刻,华山二侠对俞肇山颇有几分忌惮,唯恐邵娟之言触他之怒,首先对邵娟不利,忙向她使个眼色。
谁料俞肇山竟似充耳不闻,只是喃喃低语道:“莫非……莫非事情有了变卦?……”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倚为左右手的易岐山不曾来到,想来你必然感到人孤势单了……”
俞肇山冷哼一声,道:“易老儿到与不到,对大局倒无甚影响,老夫早已下令百毒教众埋伏于古塔地底甬道,伺机施毒,再加上预为布置的消息机关,那是足够收拾你们了。”
冷漠地笑了一笑,复道:“如今天下高手云集于此,为了争夺地底宝殿之宝物,彼此勾斗角,自相残杀,老夫只有略加布置,便可坐收渔利,将他们尽歼于此,嘿嘿……”
说到此地,再也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仰道嘿嘿阴笑不止。
华山杜大侠道:“然则这地底宝殿宝藏之说,竟是你故意说的谣言,纯属子乌虚有了?”
俞肇山道:“古塔地底到底有无宝藏,老夫亦无法确定。”
俞佑亮道:“阁下想一网打尽天下英雄,只怕心愿难偿——”
俞肇山道:“不管你怎么说,反天今日尔等绝难逃出老夫的掌心。”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区区且问你一句,你可敢据实相告?”
俞肇山道:“问吧,快见阎王之人,老夫实说又有何防。”
俞佑亮沉声道:“你处心积虑,不惜与天下人作对,敢问居心何在?”
俞肇山引吭大笑,道:“莽莽神州,唯吾独尊。”
俞佑亮微微一怔,因为昔日红袍老祖俞一棋亦曾当着武林七奇及苏白风面前,说出同样的一句话,当时俞佑亮在旁窃听,内心便有所质疑,现下再闻此言细思这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
他双目光芒闪动,逼视在对方脸上,道:“依我瞧,其意不仅于此——”
俞肇山道:“依你瞧如何?”
俞佑亮道:“阁下所以这样做,幕后想必有人授意,如果区区猜得不错,那人极有可能便是女真九王爷多尔衮——”
他一语道破这项秘密,只道对方会张惶失惜,孰料俞肇山仍然冷静发恒,丝毫不为俞佑亮之言所动。
俞佑亮定睛望住他,自己反而露出讶异之色,心忖:“这厮面上是否带着人皮面具,虽不得而知,表情如何亦不可见,但他的临事冷静功夫,却处处教人猜之不透,和俞一棋相较,又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对手最是可怕不过,难怪阴狠如俞一棋,亦对他十分忌惮。”
俞肇山道:“小子你能将老夫所有秘密,一一的推断出来,便如目见一般,倒也难得得很——”
俞肇山冷冷道:“老夫说过,尔等都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倒是小子你自以为聪明剔透,岂闻聪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每多夭折,只怕你也难逃此例——”
俞佑亮淡淡道:“话虽如此说,但今日区区却放心得很。”
俞肇山厉声道:“你有什么可以放心的?你以为能侥幸保全性命吗?”
俞佑亮慢条斯理道:“那倒不是,区区纵或埋骨在古塔地底里,但却绝非死在你俞肇山的手上——”
俞肇山道:“老夫杀不了你,还有谁杀得了你?”
俞佑亮犹来回答,那边蒲山孤已自冷冷道:“尔等尽在噜苏不休,我此来为找禅宗晦气,对宝物可无兴趣,老夫走了——”
言下大步朝前而行。
俞肇山森冷地一笑,道:“你想走——你走得了吗?”
蒲山孤回望他一眼,道:“莫非你想拦阻不成?”
俞肇山道:“到了这里,还要想走,我看是要多费力气……”
蒲山孤怒道:“非是老夫自高自大,要知以你所炼就金刚心法那一点能为,实是休想留得住我——”
话未说完,突然感到一股压力,直逼胸前,几乎透不过气,他反应何等迅速,疾地佛袖一挥,反击过去。
口上一面喝道:“什么人胆敢暗袭老夫?”
黑暗中但闻“嗤”“嗤”声起,一人大步走将过来。
蒲山孤心头微凛,方才他随手反击,使的乃是一种极上乘的内家手法,只道当者不死必伤,谁知对方竟似若无其事,足步仍然十分健稳,单是这份功力,已可揣测来者必是宇内无双的高手了。
俞肇山发出得意地笑声,道:“我早有警告在先,通道里处处埋伏有老夫的属下,蒲老这一击……”
突听一道冰冷的声音,接口道:“蒲老这一击,已具攻坚破锐之境,换了你的属下,只怕不易抵挡得住。”
群豪俱感愕然,不约而同忖道:“仅只一阵工夫,这洞室之中来客居然络驿不绝,倒教人煞费猜疑了。”
俞肇山喝道:“来者何人?”
那冰冷的声音道:“多日不见,俞大先生连老友都给忘记了吗?”
俞肇山大笑道:“姓端木的,老夫早就料到这场热闹你不会错过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俞佑亮闻言心含微动,暗忖:“听这口音,敢情来的是那时而阴阳怪气,时而莫测高深的端木愈,这魔头一向和俞肇山沉瀣一气,他一来,俞肇山不啻如虎添翼了。”
“嗤”“嗤”步声渐近渐亮,衣袂飘风一荡,一个身材宛如枯枝一般的老者出现在诸人面前。
钱大鼐与端大愈打个照面,神颜一沉,冷冷道:“端木愈!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吗?”
端木愈神色不动,道:“我道是谁,原来钱老儿也在此地,待会儿咱们多亲热亲热——”
钱大鼐脸上却无丝毫笑意,道:“现在亲热难道不可以吗?”
端木愈道:“钱老的性子是愈来愈烈了,要打也无庸急于一时啊。”
钱大鼐道:“这些年来,为了五里亭那件案,你和姓俞的两兄弟可把我给整惨了,钱某这口气蹩在胸中这么久,好不容易再见着你,你不给我个机会发泄发泄吗?”
端木愈恚道:“姓钱的!别人畏惧你那天雷气,老夫可没放在心上,你要……”
蒲山孤截口打断道:“足下就是端木愈,听说二十年前,你曾只身独闯大江七十二水寨,谈笑间连毙二十四名舵主,身膺江黑道第一巨擘,无怪你能接得住老夫那一掌。”
端木愈道:“尊驾好说了。”
蒲山孤道:“你可有兴致再接老夫一掌试试?”
钱大鼐抢着道:“端木当家与钱某有过节未了,蒲老可否容钱某先和他把这笔账了却清楚?”
蒲山孤见他说得客气,大感受用道:“请便——”
钱大鼐抱拳道:“如此钱某谢过了。”
转身面对端木愈道:“端木愈,五里亭那件悬案已久,到底是谁干的咱们亦无须多加争辩,今日你我就在这里一决生死,无论谁战死于此,都可不必再择地埋毙了。”
嘿然一声,一掌徐徐抬起,挟着劲厉风声迫攻而上。
端木愈闪窜腾挪,掌足并用,拆解了钱大鼐这一股风骤雨般的攻势,侧身稳住。
他敞声道:“你要打,咱家是舍命奉陪,但你且待我将话好过再动手不迟。”
钱大鼐闻言收手回来,道:“老夫可不怕你要什么花招——”
端木愈吁一口气,望了俞肇山一眼,道:“俞大先生,我有许对你说——”
俞肇山愕道:“怎么?”
端木愈沉下嗓子道:“四个时辰之前,咱进入这地底甬道,每闯过一道关卡,便发现若干死人,一路行来,数数死者竟超过百名以上……”
俞肇山踌躇满志地道:“那者是些慕宝而来的中原武林好手。他们若非死在消息机括之下,就是被老夫埋伏的百毒教众所杀了,嘿!嘿!”
端木愈摇首道:“不然,那数以百计的死者除一部份是江湖上黑白道英雄外,泰半都是百毒教徒——”
俞肇山大为错愕,大声道:“你——你没有瞧错吗?”
端木愈道:“百毒教众的装束最是易认,咱岂有瞧错的道理。”
稍稍顿了一顿.又道:“不仅如此,咱还发现贵教四大王中何天王、黎天王及其他五名香主的尸体,就横陈在前面甬通之中。”
俞肇山愈听愈是心惊,听到最后不免信疑参半,端木愈郑重的神色,又逼得他非相信不可。
那透着阴厉寒芒的眼色,此刻变得更可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久未开口的俞一棋忽然仰天大笑道:“妙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只顾对付天下英雄,却有人在背后抽你的后腿,哈哈,大哥啊大哥,你终也有栽跟斗的时候。”
俞肇山狠瞪他一眼,道:“一棋,你少幸灾乐祸,这莫非是你在暗地里捣的鬼?”
俞一棋大笑道:“大哥知我最深,以为我有这等能为吗?”
俞肇山寻思半晌道:“如若这事真的是你干的,那么从前便是我太过小觑你了。”
俞一棋自鼻孔中哼了一声,默默无语。
俞佑亮突然笑道:“区区只当俞大先生心思之密,举世无双,照这情形看来,亦不过如此而已……”
俞肇山目中凶光闪动,道:“小子,你敢是自求速死?”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若有意取我性命,便尽避出手吧,我只要你明了,如今我并不怕你,我怕的是那背后抽你后腿的神秘人物——”
俞肇山眼色已微微变了,但口里依然冷笑道:“小子甭再故乱臆测,那些百毒教众……”
俞佑亮道:“那些百毒教众怎样?他们都是无缘无故忽然一齐暴毙的吗?还有你造就的易姓高手迟迟不曾现身,也只是偶然的事故吗?俞大先生直到此刻还不肯省悟,倒教区区好生失望。”
俞肇山厉声道:“不论事情有何变卦,待老夫出去瞧瞧便知分晓!”
偕同端木愈转身大步朝石壁裂口走了出去,俞一棋略一迟疑,亦起身跟在后在,须臾,蒲山孤随之离开壁洞而去。
邵娟喜动于色,娇笑道:“大哥说词当真不错,淡淡三言两语就把这几个令人头疼的魔头唬走了。”
俞佑亮道:“俞肇山令你头疼吗?然则另一个还未出面的人怕要使得你疯狂了!”
邵娟不依道:“你坏死啦,你是故意来吓我吗?”
俞佑亮道:“我岂有这份存心,谁叫你在华山养尊处优,当个大小姐还不知足,却要溜现江湖,跑到此地来受罪……”
杜元冲道:“俞兄责备甚是,咱这小师妹天生淘气,最喜惹事生非,连白二弟他们都一直拿她无可奈何,现下让她吃吃苦头,也算是个教训。”
邵娟一顿足,道:“不来了,师哥们分明和俞大哥伙同欺负我一个人……”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是谁欺负你了?杜大侠,白二侠不知为了你呕了多少次气,维护你都来不及哩。”
邵娟正色道:“大哥,你道我是高兴出来东闯西荡的吗?”
俞佑亮道:“你若不愿在江湖闯荡,为何却又……”
邵娟道:“我出来闯荡江湖,只是为了想见见一个,那人——那人……”
她一连说了两句,忽然语气微窒,两颊泛红,偷偷瞄了俞佑亮一眼,再也说不下去。
俞佑亮却始终阴阳不动声色,任谁都无法从他深沉的脸上猜出他内心所想,邵娟心中气苦,狠狠顿着蛮靴。
杜元冲冷眼旁望,与白二侠对望一眼,轻咳道:“适才俞兄提到的神秘人物,可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俞佑亮颔首道:“有没有我也只是揣测而已。横竖咱们要安然离开塔底秘道,还得费一番工夫,何不暂且跟随俞肇山他们去瞧个究竟?”
杜元冲想了一想,道:“好!咱们走!”
俞佑亮与钱大鼐当前并肩而行,华山师兄妹三人鱼贯相随,出得暗门沿着窄狭的甬道前行。
沿道所经之处,一幅幅惨象渐次呈现他们眼底,在每一条夹道转角处,都横躺着数具尸身,死态不一,但却个个眼珠暴突,五官扭曲,紫红色的血液从七孔流出,凝成血柱,显已气绝多时了。
邵娟悚目心惊,霎时只觉寒意布满全身,呼道:“好多的死人!咱们不要再往前走了。”
俞佑亮道:“想不到姑娘一向对天地鬼怪都不害怕,倒也怕起死人来,真是异数,不像我什么都怕,只有死人却是不怕的。”
邵娟愠道:“算你会说,你要送死我也懒得管你的死活。”
钱大鼐皱眉道:“端木愈那厮说得不错,这许多死者有中原赶来的黑白道英雄,但绝大部分是百毒教徒,俞肇山经此打击,大约可以稍挫他的锐气了。”
俞佑亮道:“前辈可曾瞧出他们的死因?”
钱大鼐目光掠动,道:“从这干人的死状上看,分明为人以同一手法——一种外家至刚之力活生生震断颈脉致死,此一杀手若为一个所为,那委实太令人难以想像……”
正说间,俞佑亮突然注意到前面夹道上有两条人影出现,一忽里那人影已来到切近,双双举掌直拍过来。
俞佑亮喝道:“朋友何故出手伤人?”
口时喝道,手上可不怠慢,双掌翻抡,迅速接下了对方两招,但他们二人却紧攻不放,竟似把俞佑视当成了深仇大敌。
右首一人厉声道:“谁是你的朋友?”
俞佑亮听出对方那熟悉的嗓音,笑道:“风林胜氏昆仲虽未将在下当做朋友,但在下生性最喜与江湖好汉攀枝攀叶,带是以汝等自居,足下想不见怪吧?”
来者果然是风林三灰鹤中的老大胜翔与老二胜玲翎。
那胜翔错愕道:“你——你是俞佑亮?”
旋即收手抱拳道:“甬道中光线昏暗,咱哥儿一时瞧不清楚,致有得罪,还望见谅。”
俞佑亮道:“不敢——”
邵娟可又不甘缄默了,说道:“鼎鼎大名的风林灰鹤原来也是如此不分好歹,依我瞧还是改为风林乌鸦好得多,还好你是碰上俞大哥宽洪大量,若换了我,可没这般便宜了。”
胜翔干咳一声,道:“这位姑娘真会说笑,咱哥儿……”
他吃邵娟冷嘲热讽一顿,碍于对方是个姑娘,又不便发作,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将闷棍吃在肚子里,算是认了。
俞佑亮岔开话题,道:“贤昆仲遇到何事,缘何走得如许仓惶?”
胜翔、胜翎面上齐然露出惊悸之色,寒声道:“俞兄可曾听过有关雪人的传说?”
俞佑亮月兑口道:“雪人?”
胜翎缓过一口气,道:“说来你或许不肯相信,适才咱们就在前面秘道尽头,瞧见了雪人的踪影!”
俞佑亮心头震一大震,问道:“两位与它动过手没有?”
胜翔摇头道:“江湖传言,雪人是个人力难以抗拒的恶物,其凶残暴虐直与鬼魅无异,咱们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敢跟它动手。”
俞佑亮沉吟道:“在来落英塔的途中,在下亦曾和雪人碰上,据说它一向都在星星峡附近出没,如今竟也闯进了塔底秘道,此中必然透着蹊跷……”
杜元冲心念微转,道:“甬道里数十名死者,莫非便是被雪人被害?”
俞佑亮道:“这也未始没可能。”
钱大鼐道:“怪哉,老夫曾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竟从来没有目睹雪人出现过,真真可疑得紧,斯时斯地要是让老夫碰见,可要……”
陡闻一声“轰隆”巨响.打断钱大鼐的话头,众人心中俱是一紧。
白二侠低呼道:“听这声音,生似有人推倒了夹道石壁——”
“轰”“轰”声响不绝于耳,中间偶闻听到数道奇异而又刺耳的咆哮声音,令人心中为之发毛。
胜氏兄弟满带惊怖之色的脸上,早已变成死灰,齐声道:“咱们快退!”
俞佑亮冷冷道:“退?退到那里?”
胜翔唇破微动,呐呐不能出口。
转眼之间,右侧石壁裂开一个窟窿,一团雪白雾气从窟窿钻出,包团着一样雪白物事滚滚而来。
那雪白物事移动得迅速之极,一忽里已来到近前,仔细看时,却是个体型彪大,全身上下长满白色长毛的怪物,连整个面庞都被白毛所遮住,露出一封惨绿绿的眼珠,模样凶恶之极。
那怪物眼珠骨碌碌一转,鼻子用力嗅了两嗅,甬道里登时洋溢着一片腥气,中人欲呕。
邵娟情不自禁将娇躯向后收缩,道:“这怪物好生丑恶。”
杜元冲喝道:“好畜牲!”
奋起一掌,遥击过去。
俞佑亮与雪人交过手,深知那怪物之厉害,忙出声示警道:“杜兄务必全力出击,切莫掉以轻心大意——”
说明迟,那时快,俞佑亮欲出手相助的念头刚刚转过,尚未来得及动,杜元冲一掌已击中了雪人。
但闻“蓬”地响了一声,杜元冲连退三步,仰面一跤跌倒地上,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众人明明见了雪人俟了杜元冲一掌,但它却屹立不倒,受伤的反而是出掌攻击的杜元冲,心中一寒之下,俱都弄不明白个中道理。
邵娟尖叫一声,赶过去扶地住杜元冲身躯,道:“大师哥,你伤得如何?”
杜元冲道:“还好,这怪物只怕会使邪功。”
勉力撑起身子,举袖扶去唇角血丝。
雪人张牙舞爪,狂啸厉叫不止,一纵一跳间,庞大无朋的身躯疾纵而起,虎地朝杜元冲疾冲而去。
杜元冲心虚胆却,不遑与雪人正面硬碰,身子一仰,蹬蹬,跄踉着足步往后直退。
雪人一抓不着,轰隆一大响,地面应势陷下了一个大窟窿,胜氏兄弟一瞧雪人凶威如此,不由心寒胆裂,竟感举步维艰,连逃走都没有力气了。
俞佑亮大声道:“雪人又要发动攻击了,咱们避免集中在一处,快——快散开!”
众人闻言迅速移动方位,但因甬道本就十分窄狭,故而只能作有限度的散开,成了倚角之势。
钱大鼐叫道:“俞小扮,你左我右,同时往他身上招呼!”
俞佑亮应了一声动足功力,拍出一掌,那边钱大鼐铁掌猛挥,一股狂飙应掌而出,隐隐有风雷之声。
钱大鼐一向以掌力雄深着称,那发出这一掌,果然大有威力绝伦,无坚不摧之慨,再加上俞佑亮自旁夹攻,众人只道雪人绝难抵挡得住,孰料雪人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竟全然不退,挪身又自冲了过来。
厉啸声中,雪人扬臂击中俞佑亮腰部,俞佑亮还算躲得够快,尽被臂爪边缘扫过——
饶是如此,他仍然被扫得凌空翻了个斛斗,好不容易拿桩站稳。
雪人咆哮不停,夹杂着群豪怒骂惊叫之声,荡漾在甬道里。
钱大鼐见掌出无功,厉声道:“俞小扮闪开,老夫要发出天雷气了!”
众人一听钱大鼐说出“天雷气”三个字,初时一愣继而都感到兴奋,仿佛和雪人的战局,便可因之改观。
这当口,俞佑亮电眼一瞥,忽然瞧见雪人那惨绿绿的眼色,似乎变了一变,不禁大感讶异。
这只是一霎那间之事,非用心看是难以看出。
雪人旋又发出刺耳惊心的咆哮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呼吸一般,情状凶悍之极……
钱大鼐觅到空隙,身形猛地向前一弓,右掌平立,掌缘朝外竖立如刀,掌势发出之际,全身跟着一阵颤动——
胜氏兄弟目睹此状,失声惊呼道:“天雷气?”
一声巨响有如天雷霹雳斗起,钱大鼐掌心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雳之声便随之增大一分。
到最后那声响已成了一片混乱,众人的耳膜几乎被震裂了。
就在钱大鼐发出天雷气之际,雪人凶睛一转,身躯不退反进,身躯忽地腾空跃起。
错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相信,雪人在钱大鼐“天雷气”发动之下,居然不退不避,仍有余力跃起抢攻——
钱大鼐大吼一声,左右双掌运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那掌缘劲风使得旁立诸人亦感呼吸窒闷,身形摇摇欲坠。
两股惊天动地的掌力一触即散,雪人身躯夷然无损,矫健如常。
众人瞪眼宛如铜铃。
胜翎大叫道:“老天!这厮怕不是魍魉鬼物吧!”
这时蓦然一阵低沉的啸声自左侧方传了过来,雪人乍闻啸声,突地撇下钱大鼐,凭空咆哮数声,一转身如飞纵跳而去。
诸人惊魂甫定,不由深深吁了一口大气。
钱大鼐皱眉道:“雪人怎会突然退走?敢情与那突发的啸声有关——”
华山白二侠道:“方才那啸声起得古怪,极有可能有人在背控制雪人的行动……”
钱大鼐颔首道:“这话也有道理。”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依区区愚见,雪人之行动,绝对不用由旁人控制,只因那雪人压根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乔扮——”
他口出惊人之语,众人不禁骇讶交集,半晌没有人作声。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小扮从来言必有据,适才莫非有何发现?”
俞佑亮低道:“刚刚钱老先生口叫发出天雷气之际,区区偶尔瞥见雪人的眼色变了一变,试想雪人若仅是个野兽,又怎会听得懂咱们话?此外他在天雷气下出掌反击,竟丝毫未有损伤,难道不像个武林特等高手的身手吗?”
钱大鼐寻思良久,始道:“如果小扮所言,雪人若是个武林高手所乔扮,他如此做,除了可利用其怪特模样吓人心胆之外,还会有其他什么用意?”
俞佑亮道:“这个小可亦一时思之不透,可以想见的是那设下此稀奇恶毒手段之人,定必包含极大的阴谋祸心,说不定就与落英塔的隐秘有关。”
钱大鼐诧道:“落英塔的隐秘?”
俞佑亮道:“小可自从进入此塔,便隐隐感觉到这座古塔内隐密重重,前辈在这里居住多年,难道反而没有这种感觉吗?”
钱大鼐登时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无误。
良久,他抬起头来,指着雪人逃走的方向,道:“雪人来时,一连推倒了几重石壁,这是很好的线索,咱们要查究他们来龙去脉,何不沿着塌墙跟上去探个究竟——”
俞佑亮见钱大鼐对有关落英塔的事有意避而不答,不禁有些失望,当下漫口应了一声。
一行人跨过塌墙,只见里面仅有数尺宽狭之地,前面原来有一堵石壁挡住去路,但此刻也已被雪人撞裂了一个大洞。
如此一连跨经七重断壁,眼前豁然开朗,群豪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座宽敞的大厅里,头顶架着盏油灯,光焰熊熊。
杜元冲道:“有人先咱们来过此处了,极可能是俞肇山那一伙人……”
俞佑亮道:“何以见得?”
杜元冲仰首望了头上的油灯一眼,道:“这盏灯总不会本来就有吧,俞兄可曾注意到灯蕊犹长,那架挂此灯之人,想来才离开不久。”
俞佑亮道:“杜兄推断不错,但刚刚走到咱们前头之人,可没有任何人撑有油灯啊。”
突闻邵娟尖呼一声,道:“俞大哥快过来,这边有三具石棺!”
俞佑亮心头一紧,疾步绕过屏风,触目处只见屏风后面两面石壁间横竖道一根石轴,三具石棺排列有序地架在石轴之上。
油灯的光线透过屏风后,投下一角阴影,衬上三具黑乌乌的石棺,形成一种神秘恐布的气氛。
俞佑亮视线掠过那三口黑色石棺,无端觉得一股沁骨寒意自背脊升起,霎时布满全身。
钱大鼐浓眉微皱道:“这三具石棺摆在此处,是怎么回事?”
俞佑亮道:“棺木应该是用来装人的,倒不知是谁死后人殓于此?”
邵娟插口道:“但石棺里装的若不是死人呢?”
俞佑亮道:“不是死人,会是什么物事?”
邵娟寒声道:“我心头惴惴不安,隐隐直觉到石棺里藏有什么神秘惊人的物事,或许……”
钱大鼐大声打断道:“不管棺内所装是何物,待老夫将棺盖揭开,便可大白于你我眼前了——”
举步跨前,走到右侧一具石棺之前,伸手欲揭棺盖。
俞佑亮适时出声道:“钱先生且慢——”
钱大鼐微怔,缩手道:“怎地?”
俞佑亮道:“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可靠的,邵姑娘既然预言棺中有异,前辈还望小心为是。”
钱大鼐道:“照这样说法,石棺岂非不要打开更为万全吗?”
俞佑亮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依区区愚见,还是莫要将石棺揭开的好,如此敌人便无所用其技了。”
钱大鼐摇摇头道:“不妥,棺盖不揭,这闷葫芦蹩在老夫肚里实在不好受,老夫此刻已是满头雾水,若再积压石棺谜团,闷也要活活闷死了。”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前辈若执意开棺,最好莫用手揭,改以外家掌力将棺盖击碎,以防敌人任何诡计……”
言犹未尽,钱大鼐已内力暴发,一掌隔空拍在棺盖之上,他这一掌乃是运足八成功力而发,掌力雄浑异常。
一声憾人心弦的尖锐巨响声过后,棺盖应掌破裂成两半,钱大鼐掌落人退,随即退出五尺开外,蓄势戒备。
弊盖甫裂,群豪但觉眼瞳一花,光采眩目,竟似天光透出一般,与大厅之黝黑,恰恰成一强烈的对比!
众人一时无法适应,好半天竟是不能视物,过了良久,始将眼皮睁开。
这一睁眼,瞧清棺内物事,再也克制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那强烈的光线竟是从石棺所透出,棺内不知堆了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玛瑙,此外还有一串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交映出七彩缤纷,那石棺原本就造得格外宽长,遍棺珍宝,自然形成一种最豪华的布置!
群侠虽然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过来人了,但几曾见过这样的大手笔?一时只瞧得眼睛都发直了。
良久良久,杜元冲发出一声叹息,道:“这棺内的任何一串珍珠或翡翠,怕都要值万两银子以上,现在天下的奇珍异宝想必都齐集于此,其价值更是难以数计了。”
俞佑亮道:“棺内本是用来装人的,目下却用来装这些奇珍异宝,真是难以思议得很,那幕后主持此事之人,希奇古怪的主意倒也不少。”
钱大鼐道:“这些珠宝若常人十有其一,已是富可敌国,但宝物太多,在老夫眼中意等如散置路旁的泥沙一般,反而不值多顾了。”
众人不料他斯时斯地会说出这等话来,不觉愣了一愣,只有俞佑亮打从心底暗暗感到佩服。
突听胜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地大叫,道:“找到了……咱们终于找到了……”
俞佑亮见他疯态可掬,冷冷道:“找到了什么?”
胜翔大声道:“落英塔地底宝殿……”
俞佑亮道:“宝殿藏宝,但宝物太多,又废弃在石棺里,难道胜兄不觉得奇怪?”
胜翔道:“这些珠宝想是无主之物,故而随意堆置,任群择取,有何奇怪之处?”
钱大鼐道:“人生一世,财宝虽多,但却寿年有限,胜大侠三思。”
胜翔道:“钱老先生不必多说了,眼见宝物当前,能不动心者几希?你不惜惮费唇舌,劝咱哥儿放弃到手的珍宝,莫非你别有用心,想要独占么?”
钱大鼐道:“胜大侠既作此语,老朽不言也罢。”
胜翔不待他说完,早已一掠上前,双手捧起了一大把翡翠宝石,凑近唇边不断的亲吻着。
邵娟悄悄移近俞佑亮身旁,低声道:“俞大哥,你瞧那串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好看么?”
俞佑亮知她心中欣羡,此乃女人之常情,不忍令她失望,道:“好看,好看之极,若让你挂在胸前,明珠美人,更是相得益彰……”
突听“砰”一大响,胜翔仰身载跌,手上珠宝散落一地!
众人睹状情知有异,连忙凑身上前,只见胜翔脸上露出恐怖惊悸的表情,瞳孔出奇地放大数倍,肌肤渐呈紫黑。
接着他又是一怪呼,断断续续道:“珠宝……我的珠宝……”
手上勉力抓到一串珍珠,身子一阵痉挛,便自断气。
胜翔目皆欲裂,嘶声道:“哪一个崽子偷袭我的大哥?”
诸人惨然望这副怪象,莫如所措。
俞佑亮缓缓道:“好厉害的毒水,只要一触着肌肤,居然立刻没有救了!”
胜翔道:“你,你说什么?我大哥是被毒物毒毙的?”
俞佑亮长吸一口气,道:“先时我只怀疑珠宝弃置在棺木大有蹊跷,却没有想到那些珠宝内显然都装有毒水,外壳一碎,毒水喷浅到肌肤上,剧毒内侵,便像令兄此刻这等模……”
众人下意识移目望去,果见胜翔手上的一串珍珠已有数颗破碎,手臂手掌沾满了滴的红色毒水,宛如鲜红的血液一般,触目心惊。
胜翔面色惨变,但瞬即骂道:“放屁,你想骗我,我大哥虽然死了,这三具石棺的珠宝可依旧归我所有,任谁也别想取走!”
他又叫又骂,不时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杜大侠、白二侠相互对望一眼,心中道:“这厮只怕已骇疯了!”
胜翎语无伦次地叫骂了一阵子,突然横跨两步,伸手拈住居中一具石棺棺盖边缘,“咯”一响,他已将棺盖揭开——
弊甫掀起之际,陡见一条黑线自棺中直射而起,胜翎惊呼一声,足步踉跄,仰身往后疾退。
他失声呼道:“蛇……蛇……”
余音未绝,已然倒地毙命。
俞佑亮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黑色小蛇正咬住胜翎的颈口,心中暗自骇然,想不出何种毒蛇毒性竟然如此之重,发作得这般迅速,胜翎才被咬中,便已无救。
一瞬间,“嘘”“嘘”之声大作,从石棺里游出数十条黑色斑然的小蛇来,俞佑亮吸一口气,只觉腥风扑鼻,中人欲呕。
众人心中一阵紧张,双掌蓄满功力,等候蛇群游近再行出手。
转眼里,蛇儿已从四面八方涌来。
三五条毒蛇游到邵娟面前,忽然停来,三角形的尖首一昂,对着邵娟不断吐信嘘气,模样可怖之极。
邵娟吓得面如土色,险些昏将过去。
蓦然一阵腥风吹至,那五条毒蛇旋风般一个扭身,比月兑弦之矢迅疾地向邵娟射来。
邵娟闭目不敢再瞧,早已失去了防卫能力,杜大侠、白二侠心惦师妹安危齐地暴喝一声,双双出掌击至。
那五条毒蛇吃掌风卷飞墙角,动弹不得。
钱大鼐大声道:“毒蛇太多,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畜牲解决——”
杜大侠道:“要解决这些长虫谈何容易?该当……”
诂至中途,一条小蛇猛地一窜一前,他连忙中止话声,右腕一沉,向下抓去,他这一探手,正抓中那条毒蛇颈间七寸之外,手上一加劲,蛇头已被捏成为两半……
这时候,钱大鼐忽然发观一桩怪事——
但见那群蛇尽避四处游动,择人而噬,却都远远离开俞佑亮,那样多的蛇儿竟没有一条游近俞佑亮身侧向他咬噬。
钱大鼐大呼咄咄怪事,朝俞佑亮招手道:“小扮,你且走上前来——”
俞佑亮内心中纳闷,但仍依言举步上前,所经之处,群蛇纷纷走避!
他自然也发现了情形有异,有心忖思其中缘故。
钱大鼐道:“毒蛇群似乎不敢接近于你,老夫可拿不准是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抑或身上怀有克制毒蛇的物事?”
此诚一言惊醒梦中人,俞佑亮急急伸手入怀,掏出一粒粒小珠,在钱大鼐眼前幌了幌,道:“区区想起来了,这大雄珠乃家师所赠,是毒物的克星——”
他大雄珠在手,群蛇忽然尖声怪嘘起来,纷纷倒窜而退,游向石棺之中,霎时走得一条不剩。
杜元冲毫不怠慢,立刻纵身上去将棺盖盖上。
白二侠松了一口气,道:“幸亏有俞兄的大雄珠,把该死的蛇群制服了。”
俞佑亮道:“这地道之中,当真是步步凶险,杀人手段,无奇不有,先后二具石棺里,装的竟是毒甲天下的珍品珠宝和长虫,连胜氏昆仲都不明白因此而丧性命,又有谁事先能够料得到?”
白二侠道:“只不知第三具棺木,会藏着什么物事?”
诸人早有如惊弓之鸟,经白二侠一提及,视线不约而同落到漆黑如墨的石棺上。
此刻油灯即将燃尽,后面摆置石棺的一角乌漆巴黑,与黑色石棺交织下,愈发显得阴森神秘。
俞佑亮目光从棺木收回,环顾四周一眼,道:“区区忽然感到厅中气氛有点不对,极像有大祸即将临头,不知诸位有无这种感觉?”
钱大鼐道:“这又是直觉吗?”
俞佑亮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后一口石棺不开也罢。”
钱大鼐沉声道:“毒虫、毒珠都还来能要去老夫这命,不论第三具石棺所装何物,老夫总要打开它瞧个分明!”
转首朝华山二侠道:“两位之中,谁带有兵刃?”
白二侠解开腰间长剑递过去,钱大鼐一剑在手,往石棺栏腰斩去。
一声异响就在此际传至诸人耳膜,凝神听去,那声音像是远隔天边,又似近在咫尺,令人无法捉模。
一道冰冷的语声着响起:“三具石棺全开,那就是你们的大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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