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超碰见六合帮的船,喜出望外。这小头目看见了他,却是心中暗暗嘀咕:“真个晦气,好不容易避开了同伴,偏偏又碰上了熟人。这个家伙恐怕正是要来扬州巴结帮主的。”为何他怕碰见熟人?原来他此时正在企图叛帮逃走。
这小头目名叫王吉,当李敦还在六合帮的时候,他和李敦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受了李敦的影响,早已有了改邪归正的心意。这两年来,帮主史白都倒行逆施,虽还未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帮中上下对他不满的已是日益增多,王吉由于早有觉悟,更是不齿史白都的所为,急想摆月兑史白都的控制,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这次史白都因为想要得回玄铁宝剑,派出了十几条船,沿江而下,希望能够发现厉南星的尸体,找到沉在水底的宝剑。扬州位于长江北岸,正当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水道纵横,港没交错,大船不易搜索,是以派出的都是一人掌管的快艇。奉派的人当然也都是善于驾船、又会潜水的好手。王吉就是其中之一。
王吉本来是和另外一条船一同出发的,他利用河道的复杂地形,中途摆月兑了同伴的监视,独自一条船顺流而下,此时已是离开了扬州六七十余里,走出了六合帮势力笼罩的水域了。只要再走五十里水路,就可以从长江口出海,那时海阔天空,自是逃生有路。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碰见了封子超,王吉想要躲回舱中,只听得封子超已经叫道:“老王,还认得我吗?我是封子超呀!”
王吉眉头一皱,得了一个主意,把船摇了上去,哈哈笑道:“原来是封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封妙嫦不愿和六合帮的人会面,溜回舱房,看护厉南星。
封子超道:“我是特地来拜会你们帮主的。史帮主可好了难得相遇,请过来叙叙如何?”
王吉道:“我还要赶着过江北替帮主办事呢,就这儿稍谈一会儿吧。唉,封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的帮主可是不大好!”
封子超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王吉道:“说来惭愧,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的六合帮总舵给敌人闹得个天翻地覆,我们的帮主也受了伤了!”
封子超大惊道:“贵帮雄霸江湖,什么人这样大胆和你们作对?”
王吉道:“和我们作对的是丐帮,他们说我们投靠朝廷,勾结官庭,誓要把我们铲除!”
封子超道:“丐帮在扬州的舵主是李茂吧?他的本领和你们的帮主相差得很远呀,难道是仲长统这老叫化来了?”王吉摇了摇头。封子超道:“那么却是谁人有此本领,能够伤得了你们的帮主?”
王吉道:“老叫化没有来,是另一个小叫化来了。这个小叫化的本领可厉害呢,我们帮中的四大香主都曾吃了他的亏,昨晚连我们的帮主也受了他的伤了!”
封子超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了王吉的话,他已经想得到这人是谁了,但还是问道:“你说的是谁?丐帮哪有这样的人物?”
王吉道:“这人并非丐帮弟子,但在江湖行走,却喜欢打扮成小叫化的模佯。封大人,听说你曾经和文道庄文大人到过江海天的家里,文大人还曾经败在这小叫化之手的,你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封子超失声叫道:“是金逐流么?”史帮主怎能败在他的手下,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其实他已是深信无疑。
王吉道:“不错,正是金世遗的儿子、江海天的师弟金逐流!你莫看轻了他,他虽然年纪轻轻,内功的深厚,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们的帮主和他拼了一掌,当场没事,但一回到家里,就吐了一大海碗的鲜血,原来他是不愿当场丢脸,强自忍住的。看他的伤势,恐怕就是医得好至少也要一年!”
其实,史白都受的是石霞姑的毒粉之伤,这伤也早已好了。王吉胡说一通,尽量夸张金逐流的厉害,用意不过是想吓走封子超的。
封子超听了做声不得,心中只是暗自叹气:“糟糕,糟糕!我还以为我可以找史白都作我的靠山,谁知这靠山也给人推倒了!金逐流这小子果然是在扬州,而且还和丐帮联了手,我这一去。可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王吉又道:“帮主如今卧病在床,深怕丐帮和那姓金的小子再来强攻,是以四出求援。我就是奉了帮主之命,过江去请救兵的。封大人,所以我说你来得正好,患难见真情,这次你是应该助我们帮一臂之力了,好,我要赶去请救兵,失陪了!”
封子超独立船头,一片茫然,目送王吉的一叶轻舟在波光云影之中远去。他哪知王吉此时正在心中暗笑:“看你这家伙还敢不敢到扬州去和史白都共同患难?”原来王吉是怕他见了史白都,泄漏了自己逃走的秘密。虽然这秘密迟早要被揭穿,但总是迟一天给史白都知道好过早一天让他知道。
且说厉南星醒来之后,便即盘膝而坐,默运玄功,把真气一点一滴的凝聚起来。可是这只能暂时抗毒而已,若要解毒,还必须用“金针拔毒”的疗法,这却是要别人替他针灸的。
封妙嫦走了进来,喜道:“你的气色好许多了。”厉南星道:“你有磁石没有?”封妙嫦道:“你是要用磁石吸出暗器吗?好,我给你帮忙。”
厉南星踌躇道:“还是请你爹爹来吧。”封妙嫦嫣然一笑,说道:“爹正在碰见一位相熟的朋友,和他说话。咱们都是江湖儿女,难道你还避忌什么男女之嫌么?”
封妙嫦找出了磁石,问道:“伤在哪里?”厉南星转身俯卧,说道:“左肩肩头琵琶骨下面一寸之处,你把溃烂的肌肉刺掉,就可以把毒针吸出来了。”封妙嫦道:“我懂。”撕破他的衣裳,只有伤口周围瘀黑坟肿,封妙嫡吃惊道:“这毒针好厉害。”按了按旁边的肌肉,问道:“痛不痛?”厉南星道:“不必顾忌,剜吧。”
封妙嫦把溃烂的肌肉刺掉,脐出的毒血,足有一茶杯之多,跟住用磁石吸出毒针,厉南星丝毫也没申吟。封妙嫦好生佩服,心想:“真不愧是金逐流的义兄,看来他的功力只怕也不在金逐流之下。”
封妙嫦抹了抹汗,她刚才尽心为厉南星吸取毒针,对外间的说话,听而不闻。此时方始听得进去,刚好王吉说到史白都给金逐流打败,封妙嫦不禁大喜。
只贝厉南星闭目垂首,似乎正在养神,封妙嫦不敢惊动他,把喜悦藏在心里。半晌,厉南星张开眼睛,说道:“你有没有针灸用的银针?”
封妙嫦道:“缝衣的绣花针就有。”厉南星道:“我是要用来拔毒的,绣花针不能用。”封妙嫦道:“那怎么办呢?”忽觉厉南星的目光似乎是在朝着她的头上望,封妙嫦心中一动,拔下了头上的银簪,说道:“这个可以代替吧?”厉南星点了点头,说道:“用倒是可以用,不过……”封妙嫦猜到他的心思,笑道:“能用就行。你告诉我如何施术。”
厉南星怪起耳朵一听,说道:“你爹爹那位朋友似乎已经走了。”原来要用金针拔毒之法,厉南星必须月兑光上身,让她刺有关的七处穴道,还要卷起裤脚,让她刺两边膝盖的“环跳穴”。虽说江湖儿女不讲究男女之赚,总是觉得不大雅观。
忽听得一声咳嗽,封子超推开房门进来,说道:“恭喜,恭喜,你好多了。你现在可是要人替你金针拔毒?”厉海星听他说得出“金针拔毒”这个名词,知道他多少也是个行家,喜道:“正是。不知老爷子……”封子超道:“好,让我给你帮忙吧!”
封妙嫦忽道:“爹,不行呀!”封子超愕然道:“什么不行呀?”封妙嫦道:“爹,你忘记了么?你的右手患有风湿病,紧张的时候,会打冷颤的。还是让我来吧!”封子超怔了一怔,心道:“我几时患了这个毛病?”随即恍然大悟:“是是,这丫头恐怕我害了这小子。”
封子超当然不会对厉南星存有什么好心肠,但要不要暗下毒手,此际他仍是踌躇未决。一来他顾忌金逐流将来找他算帐;二来他也知道女儿定然不依。现在给女儿说破,厉南星不明白,他心里可是明白的,下手当然更不成了。于是封子超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对,还是你给厉公子医治好些。我出去把舵吧。”
厉南星教了她金针拔毒之法,封妙嫦心灵手巧,一学就懂。当下厉南星月兑光上身,让她用银簪刺穴。
刺穴、拔毒,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封妙嫦虽然学会金针拔毒之法,在小心翼翼地刺了厉南星上身的七处穴道以及两边膝盖的“环跳穴”之后,也已累得满头大汗。
封妙嫦歇了一歇,待厉南星穿上上衣之后,这才和他说道:“爹爹和他那位朋友说的话,你可听见了么?”
厉南星道:“没有听见。可有什么消息么。”原来厉南星一直在运功抗毒,对外面说话的声音,他根本是听而不闻。
封妙嫦正要把喜讯告诉他,忽见封子超又走了进来,说道:“我正要告诉厉公子,咱们可不能前往扬州去了。”
厉南星道:“为什么?”
封子超道:“你的把兄弟金逐流在扬州和史白都打了一架,双方都受了重伤。金逐流虽有丐帮之助,但六合帮的势力仍是大得多,听说丐帮已逃出了扬州,金逐流也早已走了,所以我想,还是把你送到金陵的好。那里也有丐帮的分舵,而且比扬州的大得多,你在金陵,较易得到金逐流的消息。你说好么?”
封子超编造出来的这一番说话,无意中却是比较符合事实的真相。厉南星那晚是眼见金逐流狼狈突围的,对他的话自是相信不疑。
封妙嫦不知那个六合帮小头目王吉说的才是假话,只知爹爹编的乃是谎言,心里很不高兴。想要戳破,只见父亲的目光正在盯着她,好像是说:“你说了一次谎,难道我就不能说吗?”厉南星道:“多谢恩公相救,一切但凭恩公作主。对啦,我还没有请教思公的高性大名呢。”
封子超恐怕金逐流曾经和他说过自己的名字,胡乱捏了一个假名。说道:“你在我的船中就不必担忧害怕了,我一定负责把你送到金陵。你好好养伤吧。嫦儿,你和我出去,你也该弄点东西给厉公子吃了。”
封妙嫦想了一想,觉得若果当着厉南星的面拆穿父亲的谎言也是不好,于是跟他出去。
到了前舱,封妙嫦低声说道:“爹,你为什么要说谎话!”封子超在她耳边笑道:“你不是不愿意见史白都的么?现在不去扬州,可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愿?”
封妙嫦虽然相信史白都是受了伤,但史白都究竟还是活在扬州,她也有点害怕到扬州会有麻烦,于是说道:“爹,我不拆穿你的谎话,你到金陵,我也依你,但你可不能暗害人家。“
封子超道:“傻丫头,这正是我讨好金逐流的好机会,待这姓厉的完全好了,我还要托他向金逐流说好话呢,我怎会害他?”
封妙嫦听得父亲这样说,只道封子超真的是有诚意,喜道:“爹,你能够这样就好。但你刚才为什么不肯把真名实姓告诉他?”
封子超道:“他现在还未痊愈,告诉了他恐他犯疑。待他完全好了,那时和盘托出,也还不迟。”
封妙嫦听听也有一点道理,放下了心,便去给厉南星弄饭。
厉南星默运玄功,凝聚真力,过了一个时辰,精神又惭复了几分。不过身体还是虚软,使不上气力。
封妙嫦弄好了一锅稀饭,几样小菜,已是黄昏时分,三个人就在厉南星的舱房同吃晚饭。
厉南星吃饱了肚子,舒展一下手足,笑道:“冯老爷子,你驾船的本领很是不错呀!罢才过的一道险滩,我还真的有点为你担心呢。”封子超捏造的假姓是和“封”字声音相近的“冯”字,故而厉南星称他“冯老爷子”。
封子超少年时候在水陆两路的黑道都曾混过,驾船的本领还未忘记,不过已经不是怎样精通,听了厉南星的说话,知道他是一个驶船的大行家,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厉南星道:“我的毒都已拔清,看来我明天可以替你掌舵了。”
封子超道:“别忙,你还是多养息几天的好。”
厉南星笑了一笑,说道:“待我试试气力。”当下一把抓起那柄玄铁宝剑。
玄铁宝剑虽然提了起来,但厉南星也不禁有点气喘,封妙嫦道:“快放下来吧,别累坏了。”
厉南星放下宝剑笑道:“动用这柄宝剑的气力未有,掌船的气力总是有了。”
封子超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小子好得这样快,再过一天,只怕我就不是他的对手。我若是要把他除掉,可得趁早。但不知是害了他好呢?还是不害他好呢?若要害他,又怎能瞒得过这丫头呢?”
吃过晚板,封妙嫦把舱房让给厉南星睡,她和父亲同住船舱。
封子超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心中只是不住的在盘算:杀不杀厉南星呢?哪一样对自己更为有利。”
不杀厉南星,这当然是卖给金逐流的一个大大的交情,金逐流此后不但不会找他麻烦,还一定会感激他。可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和金逐流走上了一条路,我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封子超心想。当然在他心目中的“出头”就是要猎取宝名富贵。
封子超想起了那把玄铁宝剑,暗自思量:“我不杀姓厉的小子,这把玄铁宝剑他当然是要带走的了。如此稀世之珍,到了手又再失掉,岂不可惜。”
封子超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对了,这把玄铁宝剑史白都本来是要送给萨总管的,如今史白都自身性命难保,我当然不能把宝剑交还给他。但我可以当作自己夺来的将它送给萨总管呀。金逐流在大闹萨堂之后,如今想必不敢再留在京中。我入京献礼,他又怎能知晓?萨总管收了我的厚礼,必要给我酬劳,最少我可以官复原职。那时我在御林军中,也就不怕金逐流来找我算帐了。”
封子超想得如意,杀机陡起,只剩下一个问题:怎样才能瞒得过女儿,毫无痕迹的就害了厉南星?
封子超心想:“如果这小子还在昏迷之中,我倒是大有暗下毒手的机会!”想至此处,心中一动,立即又得了一个主意。
封子超坐起身来,试探女儿睡着了没有,刚一坐起,果然就听得封妙嫦叫道:“爹,你还没睡吗?”
封子超道:“我喝一杯茶。你早点睡吧。”心道:“这丫头当真是在提防着我,好,我已看她熬得几时?”
封子超喝了茶,纳头便睡。过了一会,故意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呼呼的发出鼾声。
封妙嫦日间替厉南星用金针拔毒,心力交瘁,实在也是累得很了,听得父亲的鼾声大作,这鼾声是有感染的作用的,封妙嫦不知不觉精神松懈下来,不久也就酣然入梦。
封子超低声唤道:“嫦儿!”听不到她的回答,心中大喜,当下爬了起来,拿起了一样东西,蹑手蹑脚的就走向前舱。
他手中拿的是个吹管出管里装的是“鸡鸣五鼓返魂香。”原来封子超虽然不是使毒的行家,但这种迷香是江湖上最常用的,封子超出身黑道,还保留有“鸡鸣五鼓返魂香”的全副用具。
这种迷香虽很普通,但在吸了这种迷香之后,不到天明,就不会醒,故此名为“鸡鸣五鼓返魂香”。
封子超口中含了解药,点了迷香,将吹管悄悄的插进门缝,把迷香吹进厉南昌的舱房。
他是打算在厉南星昏迷之后,便即暗施毒手,点他的死穴。这样就可以丝毫不留痕迹,将厉南星置之死地。以他女儿的武学造诣,决计看不出来,第二天他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将厉南星的死因当做是余毒未清,突然暴毙。“这丫头即使有所怀疑,但拿不到凭证,她也不能说我。”
封子超的算盘打得如意,但他却没想到:厉南星是一个使毒的大行家。虽然他从来不用毒药,但对于各种药物却是极有研究。这种普通的迷香,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手中的纸刀,害不了人的。
厉南星正在将睡未睡之际,朦胧中闻得这股香气,反而清醒过来。当下好生诧异:“是什么人偷上船来暗算我呢?”当然他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是封子超的。
厉南星恐怕一声张这人就会跳水跑掉,他自己毒伤初愈,虽然精通水性,也是难以擒凶。于是丝毫不动声色,装作业已昏迷。
封子超吹了半天,把一筒迷香全都吹了进去,见里面毫无动静,心中大喜:“好,我这就进去,让这小子做个糊涂鬼吧!”
封子超偷偷地模进去,触着了厉南星的身体,正要找寻死穴的部位,陡然间只觉胁下一麻,想叫都叫不出声,就倒下去了。他未曾点着厉南星的死穴却给厉南星先点了他的麻穴。
本来以封子超的本领厉南星不应这样容易得手的。这都是封子超以为厉南星业已昏迷,是以毫无防备的缘故。假如他不用迷香,而用玄铁宝剑的话,厉南星功力未复,一定会给他杀掉。但是封子超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他要杀厉南星,又要瞒过女儿,终于变成了害人不成反害己。
厉南星跳起来,冷笑道:“你这下三滥的小贼,居然敢用迷香害我。好,且待我慢慢的消遣你。”厉南星的点穴手法出自金世遗所传,点了封子超的麻穴,封子超动弹不得,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只觉体内如有无数利针,在刺他的五脏六腑,痛苦之极,想叫又叫不出来。
厉南星一面打燃火石,点亮油灯,一面叫道:“冯老爷子快来。我捉到一个小贼了,咦,你;你怎么是你!”灯光一亮,厉南星看清楚了这个“小贼”正是他在叫着的“冯老爷子”,不觉呆了。
厉南星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冯老爷子,你既然救了我的性命、因何又要害我?”
封子超睁大了眼睛,喉头咯咯作响,心里已在想好辩辞、苦于说不出口。
厉南星蓦地想起他是给自己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的,穴道未解,焉能说话?正要给封子超解开穴道,忽听得有个颤抖的声音尖叫:“厉公子,手下留情!”原来是封妙嫦给前舱的声音惊醒,穿了睡衣就跑出来,恰好看见厉南星举起手掌向她父亲拍下,她只道厉南星是要取她父亲的性命,却不知厉南星在给她父亲解穴。
厉南星心头一动,想道:“对,待我问明真相,再给他解穴也还不迟,俗语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现在武功未曾恢复,总是小心为上。这老头目前也还不知是友是敌,就让他多吃一点苦头,也不为过。”当下缩回手掌,说道:“冯姑娘,你来得好,我正要请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封妙嫦忍住眼泪说道:“爹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实在没有颜面求你……”
厉南星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你爹爹是存心要害我的了?冯姑娘,这又是为何呢?”
封妙嫦道:“我不姓冯,我姓封,封闭的封。我名叫封妙嫦,我爹爹名叫封子超。你听过我们父女的名字吗?”
厉南星曾听得金逐流说过封妙嫦和秦元浩的事情,当下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封姑娘。”不必封妙嫦解释,心里已是明白几分,暗自想道:“封子超这厮本来是朝廷鹰大,怪不得他要害我。但这位封姑娘却是秦元浩的未婿妻子,和她父亲大不相同。我虽然不认识秦元浩,但秦元浩是金逐流的好朋友,这位封姑娘也就等于是我的弟妹一般了,我的性命也是多亏了她救的,看在她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不手下留情了。”
当下厉南星给封子超解开了穴道,说道:“金逐流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他上次饶你,本是望你革面洗心的,谁知你还是不知悔改。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封子超满面通红,强辩道:“厉相公,我并非想害你的性命,我只是想把你昏迷之后,将你抛弃岸上。因为,因为我怕六合帮找我的麻烦。”
厉南星世故不深,听了封子超这么说,倒是觉得情有可原。当下说道:“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但现在却不能不借用你这条船了。你是不是还要害我?”
封子超道:“我很是后悔,为了一点私心,竟想把你抛弃。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救人应该救到底,就是担当一点风险,那也算不了什么。厉公子,让你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吧。”
厉南星道:“你当真是想通了?若有我的仇家追到,你也不会暗算我么?”
封子超双膝跪下,对天发誓:“若有异心,教我不得好死。”
封妙嫦不愿看父亲的丑态,别转了脸,说道:“爹,但愿你真的悔悟,今后做个好人。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金大侠饶了你,厉公子饶了你,第三欢碰上侠义道,人家就不一定会饶你了。”封妙嫦心情甚为复杂,她明知父亲言不由衷,但又不愿当着厉南星的面揭破。只好委婉地说出这番话来,一面是劝谏她的父亲,一面是暗中提醒厉南垦,对她父亲的话,不可全信。
厉南星当然也不会完全相信封子超,但他既然决定了不杀封子超,当下也就不想令他太难堪了。厉南星心里想道:“我的功力虽然未曾恢复,但也用不了几天工夫。三天之内,至少可以恢复八成。封子超武功平庸,给我用重手法点了穴道,至少也得三天才能完全恢复元气。即使他有异心,我也无须惧他。何况还有他的女儿掣肘他呢。”
这么一想,厉南星倒是心平气和的和封子超说道:“还有三天就可以到金陵了,一到金陵,我就会走,决不连累于你。此地离杨州已远,万一有六合帮的船道来,也绝不会是大帮的船队。到时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不必你们父女出头露面。”
封子超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说道:“厉公子这样为我们着想,我实是感激不尽。但我多蒙你饶恕了我,我却是一定要对得住你的,倘若有事,你不许我出来,我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当下一场风波就此揭过,封妙嫦与父亲回转前舱,厉南星也就放心的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继续开船,厉南星实践他的诺言,与封子超轮流掌舶。对昨晚的事,彼此都避免再提。封子超的态度甚为恭顺,这一天平安度过,并没有事情发生。
第三天继续前行,中午时分,进入内河航道,封子超正在掌舵,忽地看见岸上有人骑马经过,封妙嫦未曾留神,他的眼尖,已经看见,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文道庄的儿子文胜中。封子超曾经一度有过意思,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封子超喜出望外,却不露声色地说道:“厉相公,麻烦你替我掌一掌舵。”本来是封子超接手未久,不应又轮到厉南星掌舵的,但厉南星却没疑心,只道他年老体衰,故此要自己替换,当下就坦然的过去接手把舵。
封子超把舵一推,忽地骈指如戟,向厉南星腰间一戳。厉南星刚刚接过了舵,做梦也想不到言犹在耳,封子超又会对他暗算!冷不及防,只觉胁下一麻,玄铁宝剑已是给他夺去。不过,封子超想要点厉南星的穴道,却也未能得手。
封子超抢了宝剑,立即高声叫道:“文世兄,快来,快来!”文胜中正是奉了史白都之命,一路溯江而上,搜查厉南星的下落的。听得封子超叫唤,飞马赶回,一眼看见封妙嫦和厉南星都在船上,不由得心花怒放,连忙叫道:“封老前辈,你快把船靠岸,我才好帮你的手呀!”
厉南星大怒,拿起了一枝桨,喝道:“岂有此理,你还算是人吗?快快把剑交回,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封子超笑道:“有本领你就拿去!”说时迟,那时快,剑已出鞘,划了一道圆弧,先下手为强,便向厉南星削去。
厉南星举起了桨,当作小花枪使,一招“神龙入海”,刺向对方小肮,是一技木头做的桨,却怎敌得住玄铁宝剑,只听得“咋嚓”一声,桨给削了一截。
厉南星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半枝断桨恍似灵蛇游走,伸缩不定,似左似右似中,遍袭封子超身上的七处穴道,这是从追风剑式化出来的一招,封子超几曾见过,只好攀剑防身。这一次厉南星一击不中,即把断桨收回,没有给他削着。
厉南星看见文胜中已经策马来到岸边,心里想道:“想不到这老贼倒世颇有几分硬份,说不得我只好冒点风险了。”
原来厉南星因为那晚制伏封子超太过容易,是以并不怎样把他放在心上。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厉南星在遭受他一次暗算之后,还敢坦然与他同处一船。殊不知封子超的本领虽然比不上他,却也并非泛泛之辈。如今他有玄铁宝剑在手,而厉南星的功力又未恢复,此消彼长,形势反而是对厉南星大大的不利了。
但封子超给他几记精妙的招数,攻得也是有点心慌。当下他一面舞剑防身,一面把船摇向对岸。
封妙嫦见两人动起手来,更是吓得呆了,半晌方始叫得出来:“爹,你怎么可以这样?”
封子超冷一笑道:“女生外向,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好啊,你若是看不顺眼,你就和这小子并肩儿上,对付你的老子吧!”
封妙嫦气恼之极,可是她又怎能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气急之下,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厉南星欺身进招,封子超剑光一合,“咋嚓”一响,半枝断桨,又再削去了一半,剩下来的已不到两尺长了。
眼看厉南星就要丧命宝剑之下,封妙嫦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爹爹,你要杀他,连我也杀了吧!”奋不顾身的就扑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厉南星挡这一剑,好叫封子超有所顾忌,未必敢下杀手。
哪知封妙嫦的动作虽快,却仍是慢了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见剑光人影,已是纠缠在一起了,封妙嫦心头一惊,方自暗叫:“糟糕!”忽听得封子超突然一声尖叫,玄铁宝剑月兑手飞出!
原来厉南星在那枝桨给削成了短短的一截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拿这一截桨当作判官笔使用,倏地欺身进招,削尖了的桨正好可当笔尖,一点就点着了封子超的手腕。
此时小船已经靠拢岸边,封子超的宝剑月兑手飞出,却是向岸上飞去的。文胜中侧身一闪,抓着剑柄,把玄铁宝剑接到手中,哈哈大笑。封子超身形一起,使出“一鹤冲天”的轻功,跟着也跳了上去。
厉南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地是准备在夺剑之后,接着就要抓碎封子超的琵琶骨的,但由于封妙嫦已经扑到,遮在他的身前,封妙嫦的原意是要掩护他的,形势一变,反而变成了替她父亲掩护,以致厉南星计划落空,宝剑夺不成,人也没抓到。
厉南星失了玄铁宝剑,焉肯罢休,封子超前脚着地,他跟着后脚追上岸来。文胜中道:“封老伯,你这柄剑借我一用。请你劝劝令媛,至于这小子就交给我好啦!”宝剑已经落入文胜中之手,封子超自是不便讨回,明知这是“刘备借荆州”,却也不能不“借”。“女儿嫁不成史白都嫁给文胜中也很不错,但求他杀了这姓厉的小子,玄铁宝剑就当作我给女儿的陪嫁吧。”封子超心想。
封妙嫦此时亦已上了岸,解下佩剑,递给厉海星道:“厉公子,我这把剑借给你。”父女各自把剑“借”给一方,正好是唱上了对台戏。
文胜中吃上了无名醋,不由得杀机陡起,冷笑说道:“封姑娘,原来你已经抛开了秦元浩那小子吗?下一次应该轮到我了吧!”封妙嫦气得破口大骂:“狗嘴里不长象牙,放你的屁!”
文胜中恼怒之极,但却淡淡说道:“不错,姓厉这小子还活在这儿,当然轮不到我。没法子,我只好替阎王发请帖了。”口中说话,一步一步的向厉南星逼近。
厉南星情知敌强己弱,必须冷静对付,是以他双目注视文胜中的动作,丝毫也不动。待到文胜中走得近了,厉南星陡地喝声:“住嘴!”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文胜中横剑一封,迅即一招“推窗闭月”径削出去,嘴里冷笑道:“臭小子,你找死!哎呀!”话声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文胜中的衣襟已是给剑尖挑破。
封子超叫道:“文世兄不可轻敌,这小子是金逐流的把兄!”文胜中“哼”了一声,沉住了气,反手剑一挥,青筋暴涨,使的是“玉带围腰”的招数,宝剑光芒好像一圈银环,护住自身,反击敌人。
厉南星手中拿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递不进剑招,只好撤回。文胜中得理不饶人,唰唰涮连环三剑,厉南星展开了“巧气罗步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虽然不能攻进对方的防御圈内,却也极尽声东击西的能事。文胜中这连环三剑,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
文胜中逼退了厉南星一步,“哼”了一声,说道:“是金逐流的把兄又怎么样?”话虽如此,心里却也不无怯意,自忖:亏在我夺了这把宝剑,否则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厉南星毒伤初愈,功力未复,加以在船上又和封子超打了一场,气力自是是难以持久。文胜中的家传剑法虽然不及他的精妙,但也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剑法,仗着玄铁宝剑之利,三十招过后,厉南星已是不知不觉额头见汗,剑招使出,每每力不从心。亏了他的“天罗步法”轻灵迅捷,还足以自保。
封子超走到女儿面前,柔声说道:“阿嫦,你不要生气,爹爹是为了你好。”封妙嫦冷冷说道:“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封子超道:“如今我不要你往扬州见史白都了,还能说我不顺从你的意思吗?秦元浩这小子有什么好,这小子是和朝廷叛逆做一路的,我说,你若是嫁给他才真是往火坑里跳呢!这位文世兄与你早已相识,他是武学名家之子,对你又是这么好……”
封妙嫦掩耳道:“你这些话污了我的耳朵,我不要听!”封子超大为恼怒,但为了想要女儿依顺,却还不敢马上发作。封妙嫦又道:“我知道你要骂我是不孝的女儿,好吧,你就当这个女儿早已死了,你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封子超怒道:“岂有此理,你、你、你这丫头竟敢顶撞父亲了么?”
罢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格格笑道:“有人打架又有人吵架,这里可真是热闹得紧啊!爹,不要走了,停下来瞧瞧热闹吧!”封子超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来了两父女。父亲大约有五十多岁年纪,身穿蓝布大褂,脚登六耳麻鞋,手中拿着一支碗口般粗大的旱烟袋,十足像是个士老儿的模样。女儿却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穿得朴素大方,明艳动人。父女站在一起,殊不相称,若不是她叫这一声“爹”,别人真想不到他们是父女俩,正是:
千里姻缘牵一线,消灾月兑困会佳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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