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我和白素的见证,康维和红绫,登时关系亲近了许多,两人一面工作一面交谈,能说的话之中,我、白素听不懂的,越来越多。向柳絮望去,她也摇头。白素一拉她:“我们另外找地方说话去!”
我也道:“弄好了叫我们!”
我们三人到了书房,泡上清茶,白素道:“你和秀珍的那种孤寂感,我可以理解,但其实那是地球人的一种情意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柳絮望着白素:“没有法子,我是地球人啊!”
白素也承认:“确然是,不到那一步,不知道那一步的事。”
柳絮微微抬头,目视远方,慢慢地道:“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不断问自己,人一定有父母,而我的父母,又是什么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谜,而这个谜对我意义重大之至,宇宙的奥秘对我而言,不算什么,父母是谁,才是我的切身问题!”
我和白素,都为之默然,柳絮的来历,我和白素都知道——她的父母是何等样人,只怕没有方法可以弄得明白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劝也无法劝,柳絮又道:“秀珍的情形比我好,若是真能让她明白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心中也会好过些!”
我道:“通过康维,通过这次会议,如果仍不能弄清楚,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不过,我觉得,那堆数字,未必是和她的父母有关,只怕另有含义。”
柳絮还没有再说什么,已听得红绫叫道:“会议快开始了!”
康维也在叫:“快来!”
我,白素和柳絮,一起过去,只见仪器组合,看来十分凌乱,到处全是衔接的金属线,由窗口,撑出了一根奇形怪状的金属管,管上竟不断有暗蓝色的火花在迸射,看来颇是诡异。
一幅极薄的,呈银灰色的屏幕上,闪着光芒,大约每隔三秒钟,便有一个奇形怪状,无可形容的图案出现,有的只有黑白二色,有的颜色艳丽之极。
红绫道:“参加会议的星体,正在自报来历。”
说话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三面晶体状的图案,那自然是三晶星人的徽号了。
再接着,是一团紫酱色有触须的物体,我不禁“啊”地一声:“是海棠……的那个星体。”
红绫在图形又变化了三四次之后,出现了一个羽状雪白的花纹时,则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我和白素互望,都知道那是“陈大小姐”所属的那个星体的标志。
康维忽然问:“用什么标志来代表地球?有地球人参加,我们要让与会者知道。”
我和白素,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在地球上,每一国都有一个标志,甚至有的家族,大大小小的机构,以及个人,都有一定的标志。可是,却没有一个标志,是代表整个地球的——这个小小的星体上,有智能的生物,似乎从未想到过,会有向其它星体表示自己身分的时候。
在我们没有答案时,红绫已然伸手在一个有许多键盘的仪器上,飞快地按动,而在那屏幕上,也出现了一个地球的图形,而且还在缓缓转动,看来并不美丽,可是却又有无比的亲切感。
接着,是康维最后,按出了一个金属的分子排列图案,表示了他自己的身分。
会议开始了。
说是“会议”,但是和我们对会议的概念,大不相同。
红绫在一旁解释:“所有与会者,都表示自己的意见,最多与会者表达的意见,会首先出现在屏幕上,且看大家最多关注的是什么——”
她说着,康维在操纵那键盘,屏幕上各种文字闪动,都是一闪而过,最后固定了下来的文字是:“穆秀珍在什么情形下得到那堆数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整件事的关键,必须首先弄清楚。”
我心中暗忖“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这是最主要的关键,只可惜穆秀珍芳踪杳然,这问题除她外,无人可以回答。
康维作为会议的发起人和主持人,他也无可奈何,他给与会者的答复是:“日前无法与数字提供者穆秀珍女士联络,故无法获知情形如何——穆女士的资料如下。”
他向红绫望了一眼,红绫立时按下了那几个键盘。我知道,通过这个动作,穆秀珍的所有资料,都传送了出去,资料之详尽,犹如在本身所知之上,因为她是如何到穆家庄去的,连她自己,只怕也未曾知道。
康维见七叔神色迟疑,解说道:“在此之前,所有有关这堆数字的资料,也都交给各与会者了。”
七叔表示了他的不满:“那么多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又是在地球上,应该可以知道穆秀珍的下落,把她找出来,主要的关键问题,就迎刃可解。”
康维道:“当然正在找,一有结果,我们立刻可以知道,现在,先来看看大家对这堆数字的意见。”
红绫补充:“大家的意见,也依同意者的多寡而排列次序。”
在这样的原则下,第一条意见是:“有某一星体,对地球的研究,有了大突破,但却秘而未宣,请这一星体自动说明。”
在这条意见之后,屏幕上一片空白。
康维道:“这个星体并未与会——他们也许只是地球上的过客,略一逗留,就已离去。”
康维也把他们说的传远了出去,看来他的意见,被与会者接受了。
接着,出现的意见是:“开始的四个数字‘一八九四’,恰好是地球上计算时间的方式,即公元一八九四年,若由此推断,这堆数字,和地球上的事情有关,可以成立。”
这条意见的发表者,标记是白色的羽状图案。
我看到红绫和白素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口唇都动了动。
这个白色羽状标志,是白素妈妈现在所属的星体,这意见,是不是就是她的意思。
我看了这项意见,所想到的是,那堆数字的开始四个,确然是“一八九四”——在其它星球人的人说,看到了这样的四个数字,很难有什么联想,但是对地球人来说,那是一开始受教育起,就已经深入脑海的纪年方式,自然就很容易联想到,那是公元一八九四年。
由此可知,发表这项意见的人,就算不会是地球人,也必然对地球的生活,熟悉之至——当然也大有可能,就是白素的令堂大人。
可是,除了这四个数字之外,还有八千多个数字,难道也都可以作这样了解?那岂不是从一到一九九四,都可以视作纪年,从一到十二,又可以当作是月分,从一到三十一,可以视为日,一到二十四是小时……以此类推去理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一堆数字之中,可以先清理出一部分时间来了!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只见屏幕之上,杂乱无章,全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数字,有的交叠,有的闪动,乱成了一团,可以想象,那是众多的与会者,都和我一样,想在这一堆八千多位数字之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常言道,万事起头难,一个蚕茧,抽丝头最难,一旦有了开始,说不定许多谜团,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虽然说参与了这样的会议,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想到的表达给所有的人知道。所以,我便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而且特别声明:“把数字和地球上的时间联系起来的,并不是我,而是刚才表示意见的朋友,我同意这项设想,所以才有进一步的假设。”
一明了我的话,康维立时把我的意见,传达了出去,从他的神情看来,他显然很同意我的看法。
而我对自己的这个假设,也很有信心,因为那一堆数字的开始四个,是“一八九四”,接下来的十个,是“○九一一一三四九五一”。
这十个数字,本来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但如果照我的假设,那表示地球时间,就一目了然之至,加上头四个,总共十四个数字,意思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十三时四十九分五十一秒”——那是这特定的一秒钟的数字显示!
我的意见,通过康维的操作,立刻在屏幕上显示了出来,接触到的人,虽然不知来自宇宙的那一个角落,但是在地球久了,自然也熟悉地球上的时间标示方法,所以,他们座谈都可以接受我的设想。
丙然,在又是一阵纷扰——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那情形,和众多人七嘴八舌,各自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并无二致。过了一会,才出现了一个问题:“其余的数字呢?例如,接下来的四个数字:“八三○○”又代表了什么?也是时间的表现吗?”
这显然是大部分与会者,在知道了我的假设之后,所产生的问题。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有着同样的问题,而且,我没有答案。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我甚至不知道应该说几个数字成一组,才有意义显示。我假设那是标示时间,数字也有四个一组——年分,两个一组——月分之分。其它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意义,要慢慢研究。”
然后,又是那雪白羽状标志发表意见:“先把有可能是展示时间的数字,全找出来。假设时间的展示,是一八九四年开始,那么,凡是出于‘一八九四’的四组数字,都可以视为是年份的展示。”
这意见,乍一看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立时觉得,大大不妥。
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感到了大大不妥,可以说是“众皆大哗”——屏幕上的杂乱,难以形容。
至少经过了两分钟之久,才归纳出众人不同意的意见来:“这样说,任何一组四个数字,都可以是年分的显示了,接下来的‘八三○○’,岂不是公元八三○○年?当然不会是那样。”
然后,又有一项意见:“我们先肯定了第一组十四个数字是代表了地球时间——如果那是一个特定的一秒钟,我们应该先找出在这一秒钟,在地球上有什么大事发生,然后再作进一步的研究。”
这意见很快得到了大多数的认同——计算机“民主”之至,意见一有大多数认同,立刻就显示出来,不然,只是杂乱的一片。
一时之间,又是一阵杂乱,然后,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何以见得那特定的一秒,一定是在地球有事发生?”
这一问,是要把这“特定的一秒”,扩大到了全个宇宙去,那更不可能有答案了!
我向康维作了一个手势,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堆数字,先是在一个地球婴孩的襁褓中被发现,继而又由一个地球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取得,所以我们假设那是在地球上有事发生。”
我的意见,竟很快得到了与会者的同意,这使我信心大增,我又道:“事情——不指是什么事情,怎在特定的一秒钟发生,但是再翔实的记载,也不可能记载到确切的那一秒,一般来说,都以‘一天’为单位,所以我们想想,在那一天,甚至是那一个月,那一年,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是好的。”
谁知道这一番话,却招来了不少讥嘲:“地球人的记载法,太不可靠了。”
有的甚至说:“在地球的一八九四年,地球上有太多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有‘秒’这样的计时单位!”
我虽然没有面对着这些与会者,但是也不免好一阵子面红耳赤。
红绫为我不平,传出了她的意见:“那么,就请记载精确的各位,例举那一秒发生的事吧!要大事,至少是值得记载的!”
一时之间,屏幕上竟是一片空白。
红绫逼问:“没有?在那一秒钟之内,没有值得记载的事发生?”
屏幕上仍是一片空白。
红绫再催:“好吧,那就只好照我说的意见,把时间的范围扩大了——那一天,有什么事发生?”
这一次,屏幕上有了反应。
约有十四五件,值得记载的事,是在那一天发生的——有的事,甚至有资料列入史册。
至于是些什么事,请各位自己去查“历史大事年表”(如果有兴趣),我自然有这样的工具书,但如果我把这些事都抄录下来,那我未免太热中于展示我的“学问渊博”了,又至于那么浅薄,所以免了。
总之,那些事,都不见得有什么特点,而且,和后面的数字,也看不出有什么联系来。
与会者显然都很失望,因为这个假设,显然“此路不通”,难以为继了。
我不禁长叹一声,因为在这样的一个会议上,若是仍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也可以说,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了!
这时,有的意见是:“这一组数字,可能另有意义。”也有的意见是:“数字是没有星际界限的,尽避有不同的计算方法,但是都有数字。”
提出这项意见的,或许是想把事情跳出地球的范围,但是立刻遭到了反驳:“这种从零到九的数字计算方法,是地球上的数字。”
我心中乱成一片,也不及去追问其它星体上的数字是怎样的了。
的确,别说是一堆八千多位的数字,就算是一个八位数字,也几乎可以作为任何用途,在用途不明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做进一步的研讨。
在一轮纷纷的意见之后,意见又渐趋一致:“不找到穆秀珍,问题无法有进展——大家去找她,谁先找到她,就主催下一次会议。”
后来,红绫发表观感:“哼!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也早就知道,找到了秀珍阿姨,事情可以有突破。七八十种外星人,一起商讨,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的话,显然有点孩子气,可是事实也确是如此,这次会议,就在这样的“结论”之中结束了。
康维对红绫的话,也感到难以反驳,他的神情,有点尴尬。
红绫又道:“难怪那么多外星人研究地球,也没有什么结果,原来——”
她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不情之请,谁也可以看得出来。
康维叹了一声:“你说得是,去研究一个星球,根本——或许根本是多余的事,永远不会有结果。”
我反倒表示不同意见:“不能这样说,我就相信,这一堆数字,必然是某个星体研究地球的结果之一,只不过我们解不开这个谜而已。”
柳絮很是失望:“数字——和秀珍的身世无关。”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我才道:“很难说,要等秀珍出现了之后——”
我话才说到一半,书房的电话铃声响起,特殊的声响,说明是那具特别电话,有人要求通话。
我去接电话,一拿起来,就听到了穆秀珍的声音:“卫大哥,你在找我。”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我在我你?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哈哈笑,我说得认真:“一点也不夸张,真的是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忽然长叹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无奈之至:“全宇宙都在找我,我却在全宇宙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道:“如果你要在宇宙间找人,我倒可以帮助,因为不久之前,就有过一次宇宙性的会议,只要你一出现,立刻就可以有第二次。”
穆秀珍的声音更是苦涩:“好,那请你先通知所有准备参加会议者,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本来是地球人,他的名字是原振侠,他的职业是医生!”
这几句话一入耳,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早就知道穆秀珍想找原振侠,但是我却也一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还在那个小岛的时候,她在提及地想见到原振侠之际,就已经有掩不住的焦虑之色,看来,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寻找原振侠,那是宇宙之间,最困难的事了,玛仙以爱神星的名义,吁请所有参加星际航行者进行协助,可是原振侠仍然音讯全杳。
但是,他也不是一去无踪,在一些零星的神秘事件中,他似乎又曾出现过,甚至于有迹象,显示他曾目睹地球的形成——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
看来,他总是处易于时间和空间的“乱流”之中,不但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连他自己,好象也身不由主。
我愣住了出不得声,穆秀珍性格大开大阖,她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卫大哥,你虽然神通广大,刚才又夸下了海口,可是也帮不了忙了吧!”
我叹了一声:“这……可以从详计议,但是我七叔又出现了——”
我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穆秀珍何等机灵,立即就问:“那与我何干?”
我道:“干系极大,我们推测,当年,就是他把你抱到穆家庄里,你的名字,也是他和穆庄主共同替你起的。”
穆秀珍的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是那种性格极度开朗的人,这一种人对事情的反应,直接而不做作,所以也最易料中。
她一秒钟也没有停,就道:“你等我,我这就来……”
她竟连她如今身在何处也没有说,就挂上了电话,我想追问,也来不及了。
知道了穆秀珍要来,红绫,白素和七叔,都显得异常兴奋。康维和柳絮也决定不离去,他立即设法和曾参与会议者联络,通知了这一新情况。
我估计穆秀珍是在法国和我通电话的,她也恰在我估计中的时间来到。
当她一阵风也似卷进来的时候,红绫看见扑了上去,两人拥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部。
然后,她又和白素和我拥抱——她说拥抱是人类行为中最体现亲热的一种。
七叔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也盯着七叔看。先是七叔摇头——意思很明白,他无法从如今的穆秀珍身上,找到当年那个女婴的影子了。
这是当然之事,有趣的是,穆秀珍也跟着摇头,彷佛说她也记不得七叔了。
这种情景,自然有趣——哪有婴儿能有记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看得我、白素和红绫,目瞪口呆。只见穆秀珍仍是盯着七叔,可是却取出了一张经过过胶密封处理的相片来,相片相当大,约有二十公分见方。她把相片递向七叔。
我们还没有看清相片上的是什么,只见七叔接过了相片一看,-时之间,口张得老大,却没有声音——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而是自他的喉咙,发出了一阵古怪之声,接着,他人就发起抖来,连连后退,先倒在一张沙发之上。我、白素和红绫,连忙赶过去,七叔不看我们,视线定在相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