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把经过的情形,大略向这位富豪讲了一下。王一恒自始至终只是皱著眉,等到原振侠讲完,他才挥了挥手,道:“原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相当私人的问题?”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向王一恒说著陈维如的事情之际,王一恒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他正在想别的问题,而不是在关切陈维如。
这时,王一恒这样问,虽然很突兀,倒也不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一口气,道:“请问!”
王一恒在宽大的椅子中略为挪动了一子,并不是立即开口,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问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请问,你和陈维如是同事,是本市医院中的一个医生,如何会成为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成员的?”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问,心中“啊”地一声,他知道,在他和那两个警官谈话的那段时间内,王一恒已经利用了他整个机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工作效率,对他作了一个调查。
原振侠也几乎立即可以肯定,王一恒调查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黄绢,原振侠是和黄绢同时走进王一恒的办公室的,当王一恒看到黄绢的那一刹间,他的神情动作,即使是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意来,何况原振侠对黄绢,还有著一份念念不忘的恋情,自然更加容易敏锐地感觉得到!
原振侠的神态看来很镇定,语气也很平淡,道:“因为我认识黄团长,黄绢!”
王一恒的身子向前俯了俯,神情比原振侠提起陈维如时,不知专注了多少,他问:“是同学?”
“不!”原振侠摇头:“我在日本学医的时候,曾和她在一起,研究过一件相当离奇的事,她知道我对事物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所以,她要调查尼格酋长失踪一事,在未曾看见你之前,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王一恒十分用力地听著,原振侠已经知道,他会一直追问下去的,所以已经回答得十分详细。可是王一恒还不满足。
原振侠的话才一说完,王一恒就已经道:“她和那个独裁者卡尔斯将军的关系,究竟怎样?”
原振侠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厌恶,他的神情和语调,也变得冷淡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要知道这一点的话,留心一下专门报导各国政治内幕的杂志,还来得好些!”
王一恒的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不瞒你说,我知道黄小姐极得卡尔斯的信任,在那个国家中,她几乎可以替代卡尔斯发言的!”
原振侠耸了耸肩,显然地表示了他不感兴趣。
可是王一恒却显得兴趣盎然,道:“原先生,由于我和阿拉伯世界有相当大的贸易,我属下的钻石公司,也和卡尔斯的国家有巨额交易,而卡尔斯的行为,又是这样的怪诞和嚣张,支持全世界的恐怖活动,所以我的机构,对他也早有了详细的资料!”
原振侠耐著性子听完,便已经站了起来两次又坐下,用行动表示了他极度的不耐烦,然后,他道:“王先生,你想说明一些什么?”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诡秘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根据极可靠的情报,卡尔斯将军,是一个绝无希望治愈的性无能患者!”
原振侠陡地一怔,一时之间,他倒绝不是怀疑王一恒所得情报的正确性,而是因这项所知,而联想到了许多的问题。
黄绢和卡尔斯将军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了。尽避他不愿意有答案,但是答案却明显地放在那里:黄绢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女,又有著超卓的能力。卡尔斯将军这样的野心家,几乎把治理国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上,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在原振侠和任何人看起来,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之间,所缺少的,只不过是形式上一个排场极豪华的婚礼而已!
但是,如今王一恒却说,他有可靠的情报,证明卡尔斯是一个性无能患者!
那么,他和黄绢之间……原振侠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再也想不下去。
王一恒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情报来源,是苏联,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处,绝对可靠的!”
原振侠只是茫然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著原振侠,道:“那就是说,总会有一天,卡尔斯将军给黄绢的权力再大,她也会感到不满足!”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回,王一恒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王一恒是在向他表示,他可以有希望,把黄绢从卡尔斯将军的身边,抢到他的身边来!
原振侠没有在表面上有任何表示,他早已自己告诉过自己,黄绢,绝不属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普通人或者可以给黄绢以深切的爱,但黄绢所需要的是权力、金钱、地位,那只有卡尔斯将军或王一恒这样的大亨,才能给她!原振侠更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卡尔斯是不是性无能,究竟是否重要!
原振侠在思索著,王一恒也在思索著,两人所想的当然不一样,王一恒陶醉在他自己的想像中,现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来,道:“原先生,以后,我或许还有借重你之处。”
这样的话,出自这样一个超级大亨之口,在其他人听来,一定会受宠若惊了,但原振侠只是淡淡地道:“以后的事不急,倒是维如──”
王一恒皱著眉,道:“我想请黄小姐把他弄到南美洲去,我在那里有一个好朋友,他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气愤,提高了声音,道:“维如他杀了人,杀了他的妻子!”
王一恒用一种极度不了解的神情看原振侠,道:“什么意思?你要他上法庭去受审?由黄绢掩护他逃走,你也是同意的!”
原振侠挥著手,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出维如为什么会杀人,而不是让他作为一个逃亡的杀人凶手过一辈子!”
王一恒又凝视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需要任何费用,都不成问题。”
原振侠没有法子推辞,事实上,就算没富王一恒的这种“委托”,他自己也要去进行的。
他点了站头,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王一恒拿起了电话,略怔了一怔之后,声调就变得转来极其活泼,道:“当然,黄小姐,我一定实现我的诺言,我们需要作长谈,今晚,在舍下,怎么样?”
他略顿了一顿,接著又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如果你感到和我单独相处不够安全的话,大可以把你的安全人员带来!”
原振侠忙道:“问她,维如在哪里?”
王一恒照著问了一句,又答应了一声,神情愉快地放下了电话,道:“维如在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中,她已经吩咐了人特别照顾,她说维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你可以随时去见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当他走出大厦,回头向高耸的,在近处要一直把头仰得极高才能看到顶部的大厦看了一下,感到头昏目眩。大厦在市区的中心,来往行人极多,原振侠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碰到了好几个途人之后,才上了车。
见到了陈维如,应该直接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原振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黄绢口中的“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就是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大概是心虚的关系,那领事馆的安全措施,十分惊人。原振侠道明了来意,虽然早已有过黄绢的吩咐,但是他还是经过三道门,每进一道门,经过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的彻底程度,几乎连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之中,有著一小点污垢也查了出来。
领事馆是一幢相当古老的大花园洋房,房子的四周有很大的花园,当然也有高得异乎寻常的围墙。在经过了三次彻底的检查之后,原振侠被带到地下室,由那里,通过了一道暗门,进入了一间灯光柔和,布置豪华,看来舒服之极的大房间。
陈维如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蜷在一张大沙发的一角。他将身子缩得如此之紧,看来像是想把自己挤成一只蛋一样。
原振侠进来之后,向带他进来的领事馆人员,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要单独对著陈维如。领事馆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原振侠叫道:“维如!”
他一面叫,一面向陈维如走过去,一直来到了陈维如面前,陈维如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维如,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一定要!”
原振侠的话,讲得十分坚决,有一股真的令人不能不回答的力量。陈维如抬起头来,面肉抽搐著,神情很茫然,原振侠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妻子?”
陈维如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道:“我是杀了一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来,看看,喃喃地道:“本来是一双……学了来救人的手……可是我却扼死了……一个人……”
原振侠紧盯著:“为什么?”
陈维如道:“可是,我却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妻子,我杀的,是……是……”
他讲到这里,现出极度犹豫、疑惑的神情来,完全像是在徵询原振侠的意见一样,接下去道:“是……是一个阿拉伯酋长?”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振侠,我要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陈维如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原振侠心中想。
陈维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原振侠并不是精神病的专科医主,但是他也可以凭他的专业知识,判断陈维如并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道:“你不断说阿拉伯酋长,是什么意思?”
陈维如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才又抬起头来,道:“你一定要听我说,不要反驳我,听我告诉你……”
原振侠道:“这正是我来看你的目的!”
陈维如有点神经质地挥了挥手,道:“事情是那天……晚上开始的,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那里听音乐?”
原振侠道:“你在我那里听过许多晚音乐,你指的是哪一天的晚上?”
陈维如道:“新年,一月一日那晚!我们听的是新世纪交响乐。”
XXX
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开始,是各行各业的假期,医院也不例外,那天,当原振侠准备独自听音乐的时候,门铃响了,原振侠打开门,看到陈维如在门外,他觉得相当讶异:“怎么?今天也不陪太太?”
陈维如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她工作的机构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参加!”
原振侠表示了他的欢迎:“那就来听音乐!”
陈维如回家,已经将近午夜了,当他走出电梯之际,看见有灯光从大门的缝中透出来,他知道徐玉音已经回家了。想起两个人的工作都这样繁忙,工作的性质又截然不同,陈维如有点伤感。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心中在盘算著,是不是可以有办法说服徐玉音放弃现在的工作。但是他想了一想之后,只好叹了一声,徐玉音的事业十分成功,要她放弃,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他打开门,进去,客厅中灯火通明,并没有人,他走进卧室,也没有人,但是却有声音自浴室中传出来。陈维如一面叫著他妻子的名字,一面推开浴室的门,用一种听来十分亲昵的声音,又叫了一声。但是当他叫了一声之后,他却呆住了。
徐玉音在浴室中,全身赤果。在浴室之中什么衣服都不穿,这本来也是极正常的事,作为夫妻,陈维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徐玉音美好的胴体,那都不足以令得陈维如怔呆。
令得陈维如怔呆的是那时徐玉音的神态。
陈维如和徐玉音的收入都很好,他们的居所,也曾经过刻意的装饰,浴室相当大,有一个角落,在墙上,全部镶著镜子。
当陈维如推开浴室门门时,他看到的刚好是这一个角落,他也看到除玉音站在镜前,注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神情,怪异莫名。陈维如自从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看到她有过这样奇特的神情。
这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神情,有惊疑、有恐惧、有悲哀,交杂在一起。当陈维如推门进来时,徐玉音虽然背对著他,可是她却面对著镜子,照说是一定可以看到陈维如的,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只是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陈维如也从来未曾见过一个人,这样子注视自己的。这时,徐玉音不但看著自己,而且,一只手还在用力抚模自己的脸,不,不是简单的抚模,简直就是在用力拉著,扯著自己的脸,从她的动作看来,像是她的脸上,戴著一个面具,她要将之扯下来一样!
陈维如看到了这种情形,陡然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妻子在干甚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就在这时侯,他听得徐玉音一连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陈维如只可以肯定,徐玉音是在重覆著同一句相当简单的话,可是,他却没有法子听得懂。
陈维如向前走出了一步,道:“玉音,你说甚么?”
看徐玉音的样子,像是直到陈维如开了口,她才知道身后有人一样,陡然之间,转过身来。当她转过身来之际,她的神情仍然是这样怪异莫名,她像是想笑,但是又十分愤怒,一看到陈维如,又讲了两句话,仍然是陈维如完全听不懂的话。
这时侯,陈维如只感到了一股极度哟寒意,突然侵袭全身,眼前的景像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到了他全然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他的妻子,可是,为甚么她望著自己的眼光,全然是一个陌生人,讲的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陈维如张大了口,不知道怎么才好,徐玉音反手指了一下镜子,继续讲了几句陈维如听不懂的话,陈维如尖声叫了起来,道:“别讲我听不懂的话!”
徐玉音怔了一怔,忽然改了口,道:“你……是日本人?”
徐玉音的这句话,却是用纯正的英语说出来的,陈维如在那一刹间,真是骇然到了极点!
陈维如从小在英国长大,徐玉音是在英国读大学的,他们两人,平时也习惯用英语交谈,两人的英语都十分流利,徐玉音的英语,还带有相当浓的利物浦口音。可是这时,出自徐玉音口中的英语,却极其纯正,但多少有点生硬,而且,她还完全将自己的丈夫当成陌生人,问他是不是日本人!
陈维如吓得目定口呆,盯著徐玉音看著,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而徐玉音还在不断用她那种听来极不自然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怎么了?”
她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每个问题,都令得陈维如的寒意增加。
陈维如是一个医生,他对眼前这极诡异的情景,首先要想到的,就是医学上的问题,他想到的是:玉音一定因为精神上的过度压力,而令得她神经错乱了!他大声叫了起来,道:“玉音,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
这两句话,他也是用英语叫出来的,刚才他说中国话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问他是不是日本人!这时,他一说英语,玉音怔了一怔之后,道:“你叫我什么?”
虽然陈维如是一个医生,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禁手足无措,他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不等徐玉音有任何动作,就一步跨向前,扬起手来,重重一掌,掴在徐玉音的脸上。
那一掌,掴得十分重,令得徐玉音的身子,陡然一侧,跌倒在地上。陈维如看著跌在地上的妻子,又看看自己的手,身子禁不住在发抖。
他和徐玉音认识以来,连吵架都未曾有过,更不要说动手打架了,而这时,他却出手打了徐玉音!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一面发著抖,一面过去扶徐玉音,徐玉音的脸,又红又肿,这一掌下的力道,著实不经。
当陈维如上去扶她的时候。她推开了陈维如,低著头,像是在想什么,陈维如又不知道怎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大约有三四分钟,徐玉音才抬起头来,掠了掠头发,望著陈维如,发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维如大大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他的感觉也十分奇特,他感到的是:啊,玉音又回来了!玉音一直在浴室中,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真正有这样的感觉。
陈维如的口唇发著抖,道:“你……你……”
徐玉音慢慢站了起来。由于陈维如一直在注意她,所以也留心到了她的一些小动作,她在站了起来之后,向镜子看了一眼,又向自己的脸上抚模了一下,却全然不在意半边脸的红肿。
她的声音,听来像是十分疲倦,道:“真……是的,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梦游症!”
陈维如呆了一呆:“梦游?”
徐玉音转过了头去,道:“我回来,等你,你还没有来,我就睡著了,等你把我……弄醒,我一定有十分怪异的行动?”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还好,我……打痛你了?”
徐玉音这才抚模看被打红了的脸,突然之间,她扑回陈维如,在陈维如把她轻轻搂住之后,她紧靠著他,伏在他的肩头。陈维如立即感到,她的泪水也弄湿了他肩头的衣服。
陈维如在那一刹间,完全忘记了徐玉音刚才的怪异,只是不住地安慰道:“别哭,别哭,梦游,就算真是梦游也不算什么,很容易医冶的。”
陈维如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劝慰徐玉昔时,要加上一句“就算真是梦游!“
XXX
陈维如定定地望著原振侠,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我……为什么在一开始,就要说这样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说了:『就算真是梦游,也不要紧!』这样的话。”
原振侠一直在用心听看陈维如从头说起,虽然他在听的时候,疑惑重重,但是他并没有打断陈维如的叙述。中断叙述的是陈维如自己,他向原振侠提出了这个问题。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那是你心中,并不以为她真的是在梦游!”
陈维如喃喃地道:“是的,我心中这样认为。因为她当时的情形,很明显她是在掩饰著些什么,是在向我撒谎,我根本就不相信她!”
原振侠感到十分桶心,事态演变的结果,他是知道了的,他真不能肯定,究竟是陈维如不正常,还是徐玉音不正常。他沉声道:“你和我都不是心理和精神方面专家,但是我知道,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患者,会有一种幻觉,幻觉他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陈维如陡地尖叫起来,道:“幻觉?”
原振侠被陈维如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道:“当然是幻觉,这种病例很多!”
陈维如盯著原振侠,道:“你以为我为了她有自己是另一个人的幻觉,就把她……我自己的妻子杀了?”
陈维如说到后来,语音尖利而带著哭音,显出他心中极度的哀伤。原振侠在这时侯,实在无法作评论,他只好道:“你再说下去,我才可以表示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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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如不断安慰著,徐玉音也不断流著泪。好一会,徐玉音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望著陈维如,道:“维如,我们是相爱的,是不是?”
陈维如忙道:“当然,玉音,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去吻玉音脸上的泪痕,玉音又陡然抱住了陈维如,抱得极紧,在陈维如的耳际,喘著气,一面抽噎著,一面渐断续续地道:“你爱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爱我!”
陈维如一面答应著,一面问:“会有什么事发生?”
徐玉音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陈维如抱得更紧。陈维如心中虽然疑惑,可是也看出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宜再问下去。
陈维如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把徐玉音半拖半扶,弄回了卧室去,等到他和徐玉音一起躺在床上之后,熄了灯,两个人都不说话,陈维如已经朦胧地快要睡著了,突然之间,他被徐玉音的叫声惊得直坐了起来。
他们的卧室,设计得几乎一点光也透不进来,窗帘是两层的,有一层是全然不透光的胶布。所以,当陈维如直坐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面漆黑,他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模身边的妻子。
他的手才伸过去,就被玉音紧紧抓住,玉音在喘气,陈维如记得是被徐玉音的叫声弄醒的,由于刚才他快睡著了,所以未能听清楚她叫了些什么。这时,徐玉音一抓住了他的手,就喘著气,急速地又说了几句话,那又是陈维如听不懂的话。
陈维如惊骇莫名,道:“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
在他这样说了之后,徐玉音改了口,又是那种纯粹而生硬的英语,她在急速地道:“我……一定是迷路了,怎么一回事……快送我回去!”
陈维如忙一欠身,著亮了灯,灯光一亮,徐玉音用手遮住眼,可是却静了下来,陈维如拉开了她的手,徐玉音的神情,一片茫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徐玉音在那一刹间讲的那句话,陈维如倒勉强可以听得懂,他听得出徐玉音是在叫著:“真神阿拉!”
陈维如陡然一震,他想起了徐玉音所说的其他的他末能听懂的话。那些话,他仍然不懂,但这时,他倒可以肯定,那是属于阿拉伯语发音体系的语言!
陈维如一想到了这一点,忙问道:“玉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阿拉伯语言的?”
徐玉音陡然转过头去,用力抚著脸,道:“你在说什么?阿拉伯语,谁说阿拉伯语了?“
陈维如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没有再问下去。当他熄了澄,再度躺下去之际,他再也没有法子睡得著。他把当晚见到的,发生在徐玉音身上怪异的事情,归纳了一下,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归纳得的结果是:徐玉音突然之间,行动像是另一个人,而且在讲阿拉伯语和平时不说的那种英语,其中主要部份,是用阿拉伯语来说的,他听不懂。
第二天早上,陈维如由于没有睡好,显得相当疲倦,但是徐玉音看来完全正常,她和陈维如一起出门,各自驾著车离去。
陈维如到了医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把徐玉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假托是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请教对方的意见。
精神科主治医生在听了陈维如的叙述之后,轻拍著陈维如的肩头,笑道:“陈医生,你说的情形,不应该请教医生,应该去请教灵媒!”
陈维如愕然,精神科主治医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似乎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他开玩笑。在他瞠目不知所对之际,对方又道:“严重的精神分裂,可以使人的人格也分裂,造成幻觉。譬如说,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幻想自己是拿破仑。他会学拿破仑说话、行动,甚至会积极去寻找约瑟芬来作为他的情妇。可是,不论他觉得自己多么像拿破仑,他作为『拿破仑』的一切行动,还是由他意识产生,由他的知识所产生的,是根据他对拿破仑的所知来言、行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本来不会说法文的话,在他自觉他是拿破仑之际,他也决不会讲法语!”陈维如道:“我明白,可是刚才你说灵媒──”主治医生道:“开玩笑,你说的那个人,绝不会说阿拉伯话,忽然在自觉自己是阿拉伯人之际,说起阿拉伯话来,说不定是什么阿拉伯鬼上身了,哈哈!”
精神科主治医生有点放肆地笑著。他是把陈维如当成晚辈的,而且陈维如又没有说明事情是发生在徐玉音的身上,所以他可以毫无忌惮地取笑著。
但是陈维如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直泻而下。
“阿拉伯鬼上了身!”这种话,听在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高级知识份子的耳中,自然会觉得荒谬。如果不是有昨晚的经历,陈维如一样会说荒谬。然而,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陈维如除了遍体生凉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主治医生又道:“鬼上身,是不是应该找灵媒,或者是找驱魔人──”他说著,突然停了下来,那是由于突然之际,他发现陈维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之故!
主治医生有点骇然,止住了笑声,道:“如果你那位朋友……我看,还是约一个时间,让我来替他检查一下……”
陈维如不但脸色难看,连声音也很难听,道:“不必了,我会找驱魔人的!”他负气讲完了这句话之后,掉头就走,弄得那位主冶医生,僵了半天。陈维如离开之后,心不在焉地去上班,中午休息时,他驾车出去,去买了一套“阿拉伯语自学”和一具专为学习语言用的小录音机。
他肯定徐玉音还会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来讲些什么话,他既然估计那是阿拉伯语,那么,他就必须学会几句简单的阿拉伯语才好。
当天下午,他在读了阿拉伯文的字母,听了它的发音之后,更肯定徐玉音讲的是阿拉伯语了!接下来的三天,都相当平静,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已快要就寝了,陈维如在衣橱旁准备著明天要穿的衣服,徐玉音在浴室中,一切看来也很正常。但就在这时,陈维如陡然听到了徐玉音在浴室中讲了一句话,这次,他听懂了这句话,徐玉音用阿拉伯语在说:“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维如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想推开浴室的门,去看徐玉音在干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他只是来到了浴室门口,又听得徐玉音讲了一句,这一句,由于他只学了三天阿拉伯语,他只听懂了半句,那是:“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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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原振侠打断了陈维如的叙述,道:“等一等!你的叙述之中有一处极不合情理的地方,我要问清楚!”
陈维如吞了一口口水,只是怔怔地望著原振侠,作了一个请他问的手势。
原振侠道:“维如,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就学会听懂一句半句阿拉伯话,那么,玉音可能也暗中在学,她会讲阿拉伯话,也就不算是什么了!”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的反应,和你完全一样,我也是这样想。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精神松弛了不少,我想,玉音一定是由于她业务上的需要,所以学了阿拉伯话,又为了要记熟它,所以有时在精神恍惚中,也讲了出来。”
原振侠点头道:“是,这很合理!”
陈维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不再去推开浴室的门,转回身去。当时,我是,开了衣橱的门在整理衣服的,你记得不记得?”
原振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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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如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转回身去,继续整理衣服,同时也决定了,等玉音自浴室出来之后,他要突如其来,向她讲两句才学会的阿拉伯话。好让她惊奇一下!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衣橱的一个角落处,有一只花布的手提袋在。
那是一只十分精致的花布手提袋。法国名家设计,是陈维如送给徐玉音的,徐玉音十分喜欢,几乎每天都要用,而陈维如也知道徐玉音从来也没有把东西藏得如此隐秘的习惯,更何况是每天要用的东西。
花布袋在衣橱的后角落,他们卧室中的衣橱十分长,超过三公尺,一人使用一半,花布袋就在徐玉音使用的那一半的后角落。
陈维如立时想到:如果不是有什么秘密要隐藏,玉音不会做这样的事。他先向浴室的门看了一眼,估计玉音不会那么快出来,他迅速地来到衣橱的一端,打开门,取出手提袋来,打开。手提袋中的东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是几本杂志。和一些剪报。
杂志的封面。全是一个人。那是一个看来和其他阿拉伯人并无不同的阿拉伯人,作相当高贵的酋长打扮,说明全是一样的:道吉酋长国的尼格酋长。这本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其中一本封面之上,有紫色的颜色写著的三个大字:这是我,写的是阿拉伯文,陈维如刚好看得懂。
用紫色颜色的笔来写东西,是徐玉音在学生时期就有的习惯,而且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三个字,当然是徐玉音写上去的。
那是什么意思?陈维如又骇异又莫名其妙,他再去看剪报,报上登的是尼格酋长在夏威夷群岛中毛夷岛上神秘失踪的消息。
陈维如还想再看,听到浴室中的水声停止了,他忙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去,心头怦怦乱跳,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浴室的水声止了之后,又过了一会,门才打开,徐玉音的神情,看来极其疲倦,披著浴袍,走了出来。
陈维如本来打算突然说两句阿拉伯话,可是这时,却说什么也提不起这个勇气来了。
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各自睡了下去,这是他们结婚之后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
陈维如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就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不再是他的妻子,非但不是他的妻子,而且,那可能是一个陌生的阿拉伯男人,一想到这一点,他实在无法睡得著,这种感觉之怪异和令人之不舒服,真是到了极点口徐玉音的胴体,本来是那样美丽动人,可是这时陈维如却有一种恶心之感,只想离得他越远越好!甚至不小心,偶然碰到了一下,他都禁不住会起鸡皮疙瘩。
这样的情形。又维持了好几天,陈维如真的快到了忍受的极限了!
在那几天之中,他发现了他妻子更多的秘密,徐玉音不断地在一本本子上写著,陈维如趁她不注意时,打开那本本子来看过,上面写的,全是他不认得,极其潦草的阿拉伯文字。
徐玉音不正常的行动更多,每一个行动,都使陈维如看来,她像是另一个人,在开始的时候,陈维如还只觉得徐玉音的行动,像一个陌生人,但是一天接一天,这个“陌生人”,却渐渐定了型,使陈维如可以强烈地感到,那是一个阿拉伯人,阿拉伯男人,一个阿拉伯的酋长,那个失踪了的尼格酋长,因为陈维如发现越来越多徐玉音搜集的有关尼格酋长的资料。
到了下一个月的月初,陈维如又在无意之中,看到了长途电话的收费单,上面的数字,把他吓了一大跳,作为一张电话收费单来说,那是天文数字了,仔细一看,电话全是打到道吉酋长国去的。
那个酋长国的酋长,就是失了踪的尼格酋长。而真正令陈维如忍无可忍的,还是那天晚上徐玉音的那个动作。
那天晚上,徐玉音坐在化妆台前,陈维如已经精神恍惚到了不敢正眼看他妻子的程度了“这时,他偶然向徐玉音看了一眼,看到对著镜子的徐玉音,神情极其怪异,动作更是莫名其妙,她不断地用手在自己的下颚、腮边抚模著。
陈维如开始,真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先是呆了一呆,但是紧接著,他却想到了,徐玉音在颚下是在抚模著胡子!那纯粹是一个多胡子的男人,在抚模自己胡子时的动作!
可是徐玉音却是一个女人,根本没有胡子!也正由于如此,是以她这时的动作,看来就格外诧异,格外令人毛发直竖!
陈维如心中的震惊是如此之甚,以致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呼叫声,只是发出了一下申吟声来。徐玉音根本没有注意他。陈维如在这些日子来,精神上所受的压力之大,绝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他每分每秒,都感到他的妻子不再是他的妻子,受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莫名其妙的阿拉伯男人,而且,他还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一点,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受著这种痛苦的折磨。
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在申吟了一声之后,他忍住了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向外直冲了出去,一直在马路上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时,他方软瘫在地上。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日子来,他也曾好几次想和徐玉音好好谈一谈,但是徐玉音却什么也不肯说,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这时,他只想到了一点!找一个会捉鬼的人去!
这种念头,在陈维如的心中,也不是第一次想到,他也曾有意地打听过很多有这方面本领的人的消息,他们的能力和住址等等。不过他一直不相信什么鬼魂,所以也没有行动。
这时,他实在无法忍受了,他除了去找那种人之外,还能作什么?
定了定神,仍然喘著气,他伸手截停了一辆计程车,向司机说了一个地址。他要去找的人,是一个灵魂学专家,他是听一些人说起过这个人的。
灵魂学家的名字是吕特生。和陈维如想像中完全不同,灵魂学家并不是一个面目阴森,有著可以看到鬼的阴阳眼,令人望而生寒,穿著一身黑衣的那一种典型,而是一个十分和蔼可亲,头发半秃的中年人。
包令陈维如感到意外的是,灵魂学家是人家给他的街头,他本身是一家大学的教授,有著心理学博士的街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学者。
陈维如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这样冒昧地去找一个人,对陈维如来说,还是首次,所以,当一个仆人,把他带到客厅中,在那个陈设古旧典雅的客厅中,他看到吕教授出来时,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只好先嗫嚅地介绍了自己,然后,神情苦涩地,道:“我有一件……十分荒谬的事……真是冒昧,我实在没有人可以……听说你很有一些特异的才能……”
吕教授的神态很安详,道:“请坐,慢慢说!”
陈维如的神情更苦涩,道:“我……恐怕……不必说了,对不起,打扰了!”
陈维如只觉得对方实在不像是一个驱魔人,他也不想随便把发生在自己妻子身上的事对人说,所以他准备退缩了。就在这时,客厅旁的书房门打开,另外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年纪大约在三四十岁之间,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吕教授并没有介绍这个人,这个人不客气地直指著准备离去的陈维如,道:“你心中的困扰,已经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对吕教授说说吧!”
陈维如苦笑道:“这……太荒诞了!”
吕教授笑了起来,指著那个人,道:“再荒诞的事,这位先生也经历过,我想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是──”
当吕教授想介绍那个人之际,那个人摇著手,道:“不必提我的名字了,我正有很麻烦的事,不能再管其他的事情!”
那个人说著,就匆匆的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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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如向原振侠望来,道:“那位在吕教授家里遇到的先生,听说他遇到过很多怪诞的事,我当时如果留他下来,一起听我的事,结果或者会不同?”
原振侠听了陈维如的叙述,思绪也乱成了一团,他摇头道:“也不一定,那位先生,我知道他。”原振侠知道陈维如在吕教授家里遇到那个人,就是黄绢当日去找过他,问及他关于人脑中有一片金属片意见的那个人,当日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意见来,所以原振侠并不重视,只是问:“吕教授怎么说?他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家,应该会给你正确的意见!”
陈维如叹了一声,沉默了片刻。
原振侠并不催促他,只是自己迅速地转著念,这时,他当然还不是全部接受陈维如的叙述。
陈维如说他的妻子,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一种说法。可是原振侠却想起了,那天晚上,就是陈维如在医院中出了差错的那一天,他在晚上,曾去找陈维如,徐玉音打开门来,看到他的情形。
徐玉音在看到他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认得他一样!
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当时他就曾十分疑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时,他想到,如果徐玉音变成了另一个人,像陈维如所说,一个阿拉伯人,那么,不认得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为什么徐玉音会自以为是那个失了踪的尼格酋长?
尼格酋长神秘失踪的事,已经是如此诡异,徐玉音是不是看到了有关的报章,受了这种神秘诡异气氛的影响,才导致精神分裂的呢?
疑问实在太多,原振侠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而在他叹气之际,陈维如也叹了一声,才继续开始他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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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走了之后,吕教授只是用十分诚恳的眼光望著陈维如,陈维如踌蹰坐了下来,开始向吕教授诉说他遭到的困扰。
由于这时,他精神的痛苦,已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极限。所以他的话,说来十分凌乱,一时说徐玉音的诡异行动,一时又说及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的痛苦,吕教授十分用心地听著。
等到陈维如讲完,吕教授仍然不出声,可是神情却十分严肃的。
陈维如语带哭音,道:“吕教授,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快崩溃了,所以……只好来找你……听听你的意见。”
吕教授仍然不说话,紧蹙著眉,在等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吕教授忽然向陈维如作了一个手势,道:“请你等一等,我去打一个电话!”
陈维如有点啼笑皆非,吕教授在这个时候,忽然要去打一个电话。
那岂不是表示他对于自己的叙述,一点也不重视。
陈维如已经尽可能地把事实说了出来,可是对方的态度却是这样不重视,那令得陈维如感到了极度的沮丧。
陈维如很后悔来找吕教授,当吕教授走进书房去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不告而别了。吕教授在走进书房去之际,顺手关了房门,可能是他感到,陈维如还在外面,如果他就这样把门关上,那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只是将书房的门虚掩著。
陈维如已经站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侯,吕教授的声音,从书房传了出来,他的声音听来十分认真,道:“陈先生,对不起,请你等一下!”
陈维如怔了一怔,决不定是走好,还是等著好。就在这时侯,他听到书房中传出了电话键盘拨动的声音,一下接一下。
这时已经夜深了,拨动电话键盘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是也可以听得很清楚。陈维如这时的心情极乱,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吕教授拨了很多号码,那当然不是在打本地的电话,而是在拨直通的国际电话。
陈维如想到了这一点,相当重要。吕教授忽然之间要去打电话,陈维如有一种严重被侮辱的感觉,但一知道了对方是在打国际长途电话,陈维如心想,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早就约好了的,不是他对自己的话不重视。陈维如一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打消了要不辞而别的念头,所以他可以听到吕教授对著电话所讲的话。
在拨了电话号,之后,静了片刻,然后,便听到吕教授声音,道:“我要找温谷上校,对,这是长途电话,请他快来听。”
陈维如怔了一怔,温谷上校,这个名字,他十分熟悉。本来,在他的生活中,是不可能知道什么有著“上校”街头的人的。
可是这个名字,他的确十分熟悉。而且,在一怔之后,他立时想了起来,他是在那里知道这个上校的名字的。
由于徐玉音异常行动,使得陈维如也一直在留意尼格酋长失踪的事件。当尼格酋长失踪之后,美国方面派去调查的特别小组的负责人,就是温谷上校!
这时,陈维如的心中,大概疑惑吕教授忽然打电话给温谷上校,那是为了什么?他一面想著,一面不由自主,走得离书房的门近了些。
他并不是有意去偷听人的电话,而是心中的疑惑,实在太甚。而且,吕教授似乎也没有不让他听的意思,因为他讲话的声音相当大──这是一般人通长途电话时的习惯,以为隔远,非讲大声一点不可,其实,完全没有这种必要的。
陈维如走近了几步之后,又听得吕教授道:“是温谷上校?我是吕特生,对,上校,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我认为,我已经找到尼格酋长了!”
陈维如听到这里,陡然吓了一大跳?吕教授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陈维如还未能进一步去想,吕教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不是,情形极其奇特,我无法在电话里向你讲得明白。不,不,你错了,完全出乎常理之外,绝对不是,你一定要立刻来,才会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一定要立刻来,可以说是怪诞,但是……你一定要来,半分钟也不要延误,我等你!”陈维如的脑中,乱成了一片,只是呆呆地站著,等到书房门打开,他立时道:“你刚才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已找到尼格酋长了?”
吕教授的态度,十分严肃,他作了一个手势,道:“你听我解释,我有我的设想──”
陈维如叫了起来,道:“什么设想?你叫温谷上校来有什么用?玉音是我的妻子,不是什么尼格酋长,你找温谷上校来干什么?”
吕教授皱著眉,道:“如果你这样想,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一面说著,一面伸手,要去拍陈维如的肩头,可是陈维如陡然后退,尖声道:“别碰我!版诉我,你在打什么主意!”
吕教授又作了一个手势,但是他可能立时感到他要说的话,决不是用手势所能表达的,所以手势做了一半,他就停了下来,道:“陈先生,发生在尊夫人身上的事,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必要深入地研究──”
陈维如不等对方讲完,就叫了起来,道:“不要把我的妻子当作是画验室中的老鼠,不要把她当试验品!”吕教授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尼格酋长──”
陈维如怒不可遏,道:“别提那个鬼酋长,我的妻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刚才说找到了尼格酋长,是什么意思?”
吕教授沉声道:“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我认为尊夫人就是尼格酋长,那个神秘失踪的──”
吕教授的话还没有讲完,陈维如实在忍不住了,一拳挥出,打得吕教授身子转了一转,跌倒在地,陈维如只发出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冲了出去。
离开了吕教授的住所之后,陈维如脑中一片混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荡。他并不是一个粗鲁的人,自从少年时代之后,只怕也没有挥拳打过任何人。他也知道刚才为甚么要打人,那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胡说八道,相反地,是因为吕教授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最害怕发生,明知已经在发生,可是又绝不想承认的事!
他的妻子,徐玉音,已经不是徐玉音了,变了!照吕教授的说法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就是神秘失踪了的尼格酋长!”
在寂静的街道上,陈维如一想到了这一点,感到一股异样的妖气,包围在他的四周。他明知这些日子来,徐玉音的怪异行为,很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他却又绝不愿承认这一点。
当晚,他在街上闯荡到了天亮。他甚至不敢打一个电话回家,因为他怕电话一打通,徐玉音发出的声音,是阿拉伯话,或者是那种标准而生硬的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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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也感到了那种妖异的气氛,当陈维如略停了一停之际,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你太冲动了,应该进一步听听吕教授的意见!”
陈维如的声音,在刹那之间,又变得十分尖锐,道:“冲动!换了你,你会怎样?同意他们把玉音当白老鼠那样去研究?”
原振侠并没有说甚么,有一句话,他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却没有说出口来。那句话是:“总比杀了她好吧!”
原振侠只是在呆了片刻之后,问道:“那么,温谷上校来了没有?”
原振侠在黄绢那里,知道了尼格酋长失踪的经过,所以他也知道温谷上校这个人。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谁知道,当天晚上,我闯荡了一晚,直接到医院去,就出了事!”
原振侠“啊”地一声,道:“原来你去看吕教授,是!是!最近的事?”
陈维如道:“是前天晚上。医院里出了事,你来找我,我们在大厦门口讲了几句,你还取笑我,说我幻想自己是一个国家元首!”
原振侠神情苦涩,没说甚么。陈维如又道:“再接著,事情……事情就发生了!”
他说到这里,身子又剧烈发起抖来。原振侠道:“最后应该还有一些事,你还未曾说。“
陈维如双手抱著头,原振侠道:“经过情形,你用灭火筒等经过,我已全知道了!”
陈维如带著哭音,道,“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知道,我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
原振侠纠正道:“你应该说自己是受过人类现阶段科学训练的人!有很多现象,人类现阶段的科学还未曾触及,别把科学这个词的范围弄得太窄!”
陈维如闷哼了一声,也不和原振侠争辩,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道:“可是,我也不得不作了种种绝无可能的揣测,我和你分开之后,我忍不住去喝了一点酒。相信我,我决计没有喝醉,可是当我再见到玉音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再假装自己不知道她已经变了这件事,所以……我……我才──”
原振侠道:“所以你才要她现原形?”
陈维如现出痛苦的神情,来,道:“经过你已知道了?当管理员和邻居走了之后,玉音答应把一切告诉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肯告诉我,自然是……再好不过,所以我也平静了下来,当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几乎是在哀求她,我问道:『玉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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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维如问,双手紧紧地互握著,彷佛这样,就可以使心中的紧张减经一些。
徐玉音半转过身去,好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可是我至少记得,我绝不应该属于这里的!”
徐玉音一这时,用的是那种不属于她平时所讲的英语,听在陈维如的耳中,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柄利锯在锯他的神经一样。
陈维如不由自主喘著气,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妻子!”
徐玉音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陈维如不知她有什么好笑,徐玉音一面笑,一面道:“你的妻子?看来你比我更糟糕,那……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倒真是一个美人儿!”
陈维如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大声喝道:“你自己以为是什么人,你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徐玉音来回走了几步,她那种走动的姿势,无论从哪一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女人,陈维如只觉得遍体生凉,希望这一切,全是一场恶梦,而恶梦快点醒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得陈维如堕入更深的恶梦深渊之中!
徐玉音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一件奇妙之极的事,我开始的时候,十分焦急,但现在,我相信这是真主的安排,才能有这样奇妙的经历──”
徐玉音还在说著,可是陈维如却已忍无可忍了,他尖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你……自以为是道吉酋长国的什么尼格酋长!”
徐玉音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答,但是她沉默了并没有多久,便立时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道:“是么?自以为是?我总没有办法自以为是你的妻子!炳哈,你妻子的身材倒真不错,皮肤也够细滑的──”
她说的话,已然令得陈维如目定口呆,可是接下来,她的动作,更看得陈维如整个人,像是要炸了开来一样,徐玉音一面说,一面竟然抚模著自己的身子。当她在抚模自己的身子之际,她双手的动作,完全像是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手一样,她的双手,甚至在她自己饱满的胸脯上,用力地搓揉著。
陈维如只感到血向自己的头上冲,他大口喘著气,道:“住手,住手,停止!”
徐玉音笑得更邪恶,双手的动作没有停止,而且更加不堪,她一面还在道:“真不错,你知道,我经常照镜子,欣赏你妻子的胴体,我感到我和她比你要亲近,你已经多久没亲近她了?可是我──”
陈维如陡然跳了起来,叫道:“住手!”
他一面叫,一面已经伸出了双手去,这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在他眼中看出来,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徐玉音,而是一个极其邪恶的阿拉伯男人,这个阿拉伯男人,正在用人类历史上从来未曾有过的方法,在侮辱他的妻子!
他双手向前伸著,模过去,一下子就扼住徐玉音的脖子。
当他的手指,深深地陷进徐玉音喉际之时,他听到徐玉音的喉际,发出了格格声。
这时,如果不是徐玉音还睁大双眼看著他,而且,眼神仍然是那么邪恶的话,他或许会松开双手来。
但是,徐玉音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望著他,像是在嘲弄他。
那更令得陈维如怒发如狂,不断在双手上加劲。
陈维如一面用力掐著徐玉音的颈,一面一直盯著徐玉音,直到他看到徐玉音的脸转了色,双眼之中,现出的眼神,也变得一片茫然之际,他才松了手。
当他松开双手之际,只感到自己全身月兑力,身子向侧一歪,“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他用手撑著地,大口喘著气,大滴大滴的汗,自他的额上,向下滴著,他完全无法思想,整个人,像是被禁闭在一块大石之中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在这样的情形下,谁还会去注意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当他又可以开始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转动著僵硬的头部,向在一旁,睁大著失神的双眼的徐玉音望去。他一看到了徐玉音,整个人就像是受到了雷殛一样地震动起来。
“杀了人!扼死了玉音,杀死了玉音!”陈维如在片刻之间,只能想这一点,他撑起身子来,坐在地上,好几次,想站起来,可是在剧烈发抖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子!
他杀了人!被杀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又强烈地知道,当他下手的时候,那绝对不是他的妻子,那是另一个人!
在经过了极度的混乱之后,陈维如开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人家都不会相信的,他要人家相信,就必须寻找徐玉音不再是徐玉音的证据。
在这时侯,他想起了徐玉音不断在写著字的那个本子,他冲进了卧室,翻抄著,终于在一只化妆箱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不单有那本本子。还有许多图片,剪报。
陈维如匆匆看了一下,就合上了箱子,提著箱子,又来到了客厅。
他没有勇气再向徐玉音看多一眼,这时他所想的以有一点:我要逃走,我杀了人,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一定要逃走!
他提著化妆箱,冲出了住所,甚至性急得来不及等电梯,他是从楼梯上直冲下去的。
他一口气冲到大堂,由于他冲得这样急,所以才会碰撞到了东西,把大厦管理员吵醒,起来看他。
当他离开了大度之后,他想到要把那只化妆箱藏起来,箱子中的东西,就算不能证明他没有罪,至少也可以证明他杀的不是徐玉音,他截了一辆车,来到了机场,把那只箱子,存在行李寄存处。
陈维如在机场并没有耽搁多久,他感到每一个警员,都像是瞪著他,看穿他刚杀了一个人一样,他匆匆离开,在街上徘徊了一会,感到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能帮助他的只有他并不是常来往的舅舅王一恒一个人了。所以,他就来到了王一恒的办公室。
而这时,警方早已发现了凶杀案,开始在搜寻他了,一有警员发现了他的行踪,搜捕的行动就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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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如怔怔地望看原振侠,原振侠神情苦涩,陈维如的口唇发著抖,道:“你……你信不信我讲的……全部过程!你一定要相信我!”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陈维如的整个叙述,都是怪诞得不可思议的,不可相信的,但是,除非他先肯定了陈维如的神经有毛病,不然,陈维如为什么要编出这种没有人相后的谎话来!他想了一想,道:“我相信你,维如,暂时,你很安全,黄绢可以设法把你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陈维如苦笑,道:“振侠,我不想落在警方的手中,并不是不敢对我的行为负责,而是我要保留自由活动的权利,去弄清楚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全市的警员,都在找你,只要你一离开这里──”
陈维如摇头道:“我不用自己去,你代我去!”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陈维如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陈维如接著道:“那化妆箱,箱子中的一切文字记载,我看不懂,这里是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一定有人看得懂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道:“那简单,你存放行李的收据呢?我可以帮你去取来。”
陈维如道:“我相信那些记载,一定极其重要,不然,她不会不断地写著──”他用力敲打著自己的头,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了陈维如几句,取饼了存放行李的收据,离开了那间房间。他才一走出房间,就有一个职员走上来,道:“原先生,黄部长在等你的电话,她要你和她联络!”原振侠跟著那职员,到了另一间房间中,由那职员拨通了电话,把电话交给了原振侠,黄绢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和王一恒约会的时间快到了,我要你来参加!”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迷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